他讨厌他们所有的人。(只有一个人例外。他爱他妈妈,这话他说不出口。他太大了,这种话他说不出来。)他讨厌那些在隔壁地下室赌博的人。他讨厌他父亲是其中一家赌场的股东。他讨厌他父亲让每个人每天都辛勤劳作:先是拆箱,然后把钉子敲直。他讨厌他父亲想给每个儿子开一家分店的想法--在唐人街、帕萨迪纳、欧申帕克、长滩。1911年的革命之后,他父亲回到中国,从逃亡和绝望的人手中捞取财产,就像在义和团起义之后所做的那样;他痛恨这种做法。
雷厌恶那该死的篮子生意。他知道唐人街所有的恶癖--赌博、鸦片、女人--而他的父亲只有一种恶癖,篮子。对他来说篮子就像毒品。可一个人到底能用多少呢?他父亲买进的时候每组三只,连在一起。首先得拆开。还有虫子!雷和其他孩子得把它们拣出来。空气中充满了虫屎细小的白色粉尘,进入他们的嘴巴和鼻子。最大的篮子卖给开洗衣店的。中号的卖给商人们装货。小篮子简直就成了他生存的祸根。
孩子们轮番用沥青混合物给小篮子染色,这不仅能杀死虫卵,还能为篮子染上一层深深的、陈旧的古铜色。(沥青混合物--汽油和沥青的混杂物--太有效了,他父亲现在也用它为钱币和珠子“做旧”。)他母亲认为这些篮子看起来仍然太单调。他们开始用珠子、流苏和琉璃环加以装饰。妈妈--她从邻居妇女那里学会了装饰编织--和其他的孩子们坐在餐桌旁用大针穿过篮子直到他们的手指因疲劳而麻木。当妈妈说“做得相当不错”时雷就感到了自卑。
一切都这么难堪,他想。但没有比他父亲更糟糕的了。他有时候听到顾客们议论他的父亲。“噢,他真是个人物。”“哦,他真是一个令人着魔的人。”“噢,查理,我喜欢那个中国佬闪烁的眼睛。他真是与众不同。”在他眼里,他父亲是穿插演出中的一个大喊大叫招揽观众的人?这一点他还不能肯定。“这边走,女士们先生们。”他把他们一点一点引入商店深处,仿佛让他们接近最后一个房间里的裸体女人。大多数人可没有那么幸运。他父亲有一套揣摸人的方法。通常一个顾客一进来的时候,他就会以漂亮的英语相当清晰地说:“你买不起这个。如果想买东西,往那边走。郭先生有你想要的东西。”只是往那边走了几英里也没有商店,而且根本就没有什么郭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