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泗十四岁了,的确早到了娶媳妇的年龄。虽然没有受过正式的教育,但他有胆识又很聪明。在他十岁生日之前,就去过广州,在那里的街上卖花生,花生是繁荣昌盛的象征。广州的生活与村子里的生活不同。就连时间在那里似乎也更重要,因为有报时的人整天在街上行走,报出时辰。在广州,他看到成千上万的人住在河边的船上。他听说有人生在船上,死在船上,从来没有上过岸。
他曾看到比他还小的女孩子起五更到丝厂上工,日落西山才回家。有时候,从他喜欢卖货的街角上回寄宿的地方时,他会朝木条挡着的工厂窗子里瞄上一眼,看到女孩子们坐在热气腾腾的锅前,她们从蚕茧上抽丝时把手伸到滚烫的热水中。另一些在别的工厂干活的女孩子,运用皇家的刺绣针法夜以继日地刺龙绣凤,累得双目失明。
他亲眼目睹了这座南方城市里许多令人惊诧的事情--木偶戏,耍蛇人,玩杂技的人用一根长长的竹竿把碗顶起来。他还看到了职业乞丐在大宅院的门外排起长队等待着,希望有一点点米饭或是酒席上的残羹剩菜倒进他们手上端的木碗里--他渴望知道这些布满雕刻的大门里面到底有什么。队伍中有些人很憔悴,瘦得皮包骨头;另一些则全家都是职业乞丐,身上有自己划破的伤痕,令人望而生畏。
他也曾看到因犯法而受刑罚的人,脑袋被扣在枷锁中--一大块木板像领子一样紧箍在脖子上。邝泗意识到这是一种精明的惩罚方式。戴枷的人不能睡觉,因为他的脑袋没有地方放;他也不能吃饭,他的手伸不到嘴边。他不能哄走叮咬他的眼睛和耳朵的蚊子及苍蝇,但他的双手仍然能够干活。他在木枷的重量和屈辱中挣扎着,枷框上的文字告诉大家他犯下的罪行。
邝泗还看到另一些人双手被铐在木制手枷中,在那里坐了好几天。还有什么样的惩罚比把一个抢劫者罪恶的双手锁进木枷中让所有的街坊邻居都看见更有效呢?在邝泗的村子里,惩罚更为严厉。如果有人偷了一只鸡,他要在村里的每个人面前走上一遭,乡勇敲着锣,每个人都会轮番给他一鞭子。肉体的惩罚已经够糟了,但在全村人面前丢脸就更糟了。
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告诉大家花轿来了,邝泗站了起来。两名轿夫停下来,把带红布帘的轿子放稳,他四周的村民们涌上前去观看。年幼的杨氏下来了,他看到遮着她的脸的红盖头微微地颤动着。他逗乐子一般弹了弹杨氏的脑袋,撩起盖头,低头看着他年幼的新娘苍白的面庞。
几个月之后,他的同乡从他身边挤过下到底舱时,邝泗双手握住船边的栏杆,江轮刚刚驶离旧金山湾,逆着黄色的河水向萨克拉门托驶去。他听说航程大部分是在夜间,但既然他已经到了金山,他就要尽量多看看。在大城旧金山待了几个月,他走遍了唐人街的大街小巷,找遍了所有的草药店和针灸所,到处打听他父亲和哥哥的下落。但邝泗一无所获,他决定到二城萨克拉门托碰碰运气。“小兄弟,你和我的心情肯定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