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勇忽然在电视里频频露面,除了县电视台,他还上了市电视台、省卫视台。很多人似乎忽然敏感到,县委书记王耀兴年龄大了,即将步入二线,最多也就是两年的光景。石勇这是为自己造声势呢。
新官上任三把火,除了人事制度改革,石勇现在正在烧第二把火:大搞城镇建设。县政府和港深集团已签订协议,将在县城建设一条商业步行街,需拆迁腾地一百多亩。石勇在电视上作了拆迁动员报告,拆迁工作的领导小组也已经成立,李劲松被挂了个副组长的衔。石勇说了:“拆迁工作必然不会一帆风顺,肯定有钉子户。组织部门管人,财政部门管钱,公检法管法,一个都不能少!”
县里的媒体有限,报社撤销后,只有电视台这一宣传阵地了。石勇去了两次电视台,和他接触得最多的是女播音员肖琼。肖琼是个待字闺中、花容月貌的女子。石勇讲话完毕与肖琼玩笑道:“小肖,我给你介绍个对象吧。”肖琼也不问介绍的是什么,直勾勾地望着县长,问:“像县长你这样有风度、有魅力的吗?”石勇似乎从她且羞且怯的明眸里看出了什么,于是拉着她的纤手,用手指在她手掌心里写了两个字,说:“你猜?”肖琼是何等冰雪聪明的人啊,早已猜出写的是“石勇”两个字,她粉脸生春,说道:“猜不到。”
他们俩毕竟在演播室的一角,万一摄像或工作人员不识趣地闯进来,容易造成误会。石勇也不着急,他轻轻拍拍肖琼的手,温柔地说:“你晚上打我电话,我们再谈吧。”说完颇有风度昂首挺胸地出去了。
谁都知道,石勇晚上经常加班,再隐秘的男女关系也是掩耳盗铃,总会透出风声。于是一些干部私下里调侃,说县长曾经说过电视台这块宣传阵地不能荒在那里,他说干就干,占领了那块阵地辛勤耕耘了。
一般传这种小道消息的都是在机关部门提拔无望的干部。他们算有点个性的,而不少领导是排斥个性的,强调的是统一和一致。政策由上面“先批发”,下面公务员只做“零售”就行了。
石勇当然听不到这些流言。他踌躇满志、雄心勃勃。在他看来,权力和女人是最好的催化剂。他刚召开拆迁小组工作会议,又马不停蹄地带着县扶贫办主任飞去北京,向相关部门办争取扶贫资金,同时去沟通一下核电站项目情况。
上飞机之前,石勇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是打给虞洁的:“在干什么呢?你明天来北京吧。”
“我想来就来啊?”虞洁说。她的意思是她只是一个小秘书,上头有副主任管着,并且暗示石勇,她可不能老是个科员,得升一升了。
“没人拦你,来吧。”石勇自信地说。对于虞洁,他认为的确不能大材小用,他心中早有打算。
过了一会儿,他打第二个电话,这个电话是打给李劲松的。他在电话里说:“劲松,我这次去北京要过几天才能回来,公考的事你就抓紧,我看这两天就把面试办了,宜早不宜迟啊。”
李劲松明白石勇也不想把公考的事拖下去,也怕生出变故。自从那百分之九十九招官员子弟成了网络热词后,网上关于无县的负面新闻一下子多了起来。宣传部的内部简报上说,近几天网上又出现孕妇手术致死的消息,这让县里的头头脑脑颇为头痛。张进步说他都成消防员了,三天两头往省市里跑,还要摆平前来找碴的记者。他对李劲松抱怨道:“石县长虽然摆平了那个刺儿头吴缘,可还是有各路神仙啊,这笔专项经费得及时拨付到位,不然我们宣传部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对于这种被动局面,李劲松本想拖延几天再面试,等风声平息一下再办,没想到石勇雷厉风行的风格难以抵挡。难道石勇听到了什么?李劲松只得应承下来,随后让王赖通知相关部门周五进行面试。
面试在县委党校进行,考官共十人,分别是组织部、人事劳动局、县编委办及县城管局、县人口计生局、县广播电视局等用人单位的领导及专家。李劲松让辛争光负责牵头。为表郑重,面试前他莅临讲话,然后退居幕后。
主考官辛争光宣布面试开始,考官都已坐在台前。对于这次面试,李劲松也相当认真,他打破惯例,先不公布考官人员,只是确定基本意向候选人。直到周五早上七点半,才由县人大、县政协、县纪委派出的监督员在候选考官中抽出九人,并要求他们十分钟内赶到党校集合。
面试室、考生候考室及卫生间都安装了手机屏蔽仪。面试时,考生不许提姓名及简历,考官也不知道考生的姓名及简历。整场面试采用无记名打分制。
面试开始后,李劲松就上楼去找朱校长聊聊。朱校长过去和他搭档,关系还不错。此时朱校长早就等候在楼道口了。“部长,你还是那么认真,要亲自坐镇指挥啊。”
“来看看你们不行吗?”李劲松故意板板脸,又笑了笑。
朱校长忙说岂敢岂敢。朱校长是个有学问的人,很早就拿到了博士学位。他曾找过李劲松,希望能“动一动”。其实李劲松比朱校长自己还了解他这个人,李劲松觉得他书生气太重,不适合做官,在党校这块方寸之地也许更适应。但有些话他又不好明说,见朱校长用热切的目光看着他,他只好转移话题,说说此处风景优美、空气绝佳之类的话,让朱校长不好再问。
闲谈间,楼下面试室传出的声音有些不对劲。李劲松竖耳一听,果然有几分喧哗。他连忙下楼去。走到楼下,见面试考场门口站了不少人,那些待在候考室的考生也出来了。
面试室门口的方儒生见他来了,忙在他耳边说:“有个考生不大配合,好像想闹事。”
有这回事?李劲松不敢大意,连忙推门进去。只见面试室里坐着一个青年男子,双手抱肩,仰头望天花板。考官席上的辛争光横眉竖目,其他几名考官神态各异。“怎么回事?”李劲松走到男生身边,望着辛争光。辛争光还有几分恼怒,指着这名男生说:“他……他骂我们是昏官、庸官!。岂有此理!”
公考考生竟敢如此嚣张!李劲松不由得暗吃一惊,及至转头看那男生,认出此人正是那个龚森林!
“平民联谊会会长,龚森林,对吧?”李劲松向昂头看天花板的龚森林伸出左手。
龚森林鼻子里哼了一声,双手依然抱肩。
“我们好好谈谈,来,我女儿和你是同学,挺崇拜你的。”李劲松和他套近乎。龚森林的傲气稍有些收敛,他站起来,狠狠地盯了辛争光一眼,跟着李劲松去了休息室。
面试得以继续进行。
李劲松和龚森林相对而坐,他把沙发挪得离龚森林更近一点,试图营造一种亲近感。李劲松说:“你是大学本科应届生,学业优秀,可为什么吵起来了呢?”他努力避免使用敏感的字眼。
龚森林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龚森林说,辛考官提了几个很没水平的问题,问他想当公务员的目的是什么,他如实说想谋得一份赖以生存的饭碗,再施展自己的抱负。当时主考官的语气就很不友好,说这和“当官赚大钱、娶美女”的说法如出一辙。然后竟指责他有些行为过激。他明白主考官是指他成立平民联谊会的事,不由火从心头起,当面骂了辛考官。“事实上,我不知道主考官是谁,他却把我的根底摸得一清二楚。我报考的是县城管局,他却说考城管要有‘捕犬’经历,这不是胡说八道敷衍人嘛!”
事情弄清楚了,李劲松对这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倒有几分好感。他不想过多牵扯平民联谊会的事,只是说:“你太敏感了,你去向主考官说声对不起道个歉,就算了。”
“我没有错,为什么要道歉!”龚森林脖子一梗,面红耳赤地说。
李劲松提醒他:“大丈夫能屈能伸,这对你今后有益处。”
“我知道我没戏,我们没关系、没背景的平民子弟都没戏!”龚森林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望着李劲松冷笑着说道,“你是李芸的爸爸李部长,对不对?你可以去问问李芸呀,人员都已内定了,还走这面试过场干什么?”说毕大踏步往外走,头也不回地出了党校大门,一些考生劝都劝不住。
招录人员早已内定?李劲松叹了口气。作为组织部长,他怎么不知道?他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因为自己女儿参考,他一直采取回避政策。可龚森林的当场发彪又让他担心不已。他走出去时,看见候考室里的一些考生正透过窗户注视着他,他赶忙扭开脸。没想到有考生竟跑出候考室追了上来:“李叔叔,我……我没问题吧?”
这位考生的嗓门不大,可在李劲松耳边却并不小。他有点惊慌地回头,是个二十出头的男生,长得倒挺标致,眉清目秀,似乎有点眼熟。男生双手拢在胸前,不大自然地望着李劲松,似乎想从他的脸上寻找到答案。李劲松没来得及说什么,眼睛就被男生左手腕上的珍珠链狠狠地刺了一下——那不是他送给小怜的礼物吗?
再一看那男生脸,透出小怜的轮廓,李劲松的头嗡地一响。见又有几个考生也赶了上来,便挥挥手,嘴里也不知支吾了句什么,有些狼狈地转身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