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西瓜的罪恶(19)

    因为李如虎死去的样子太不寻常了,使得大伙在很长时间里都津津乐道。死去的惨状常常由目击者一遍遍地描述,并常有人到我们的打浆机旁重温现场。“这儿!就躺在这儿,头枕在那边,左手……”

    尽管我和耗子都讨厌李如虎,却都没因他的死而幸灾乐祸,也不愿再提起这件事。除了政府提审以外,我只和小财迷讲过一次。小财迷听了后低着头半天不说话,后来他慢慢抬起头迷迷糊糊看着我,轻声说:“就这样就死了?以后……以后没人给他娘攒钱了。”

    几天后的一个中班,我去上厕所回来,一进屋就看到几个人正围在打浆机皮带轮旁往地下看。大臭正躺在李如虎前几天死去的地方,龇着牙学着李如虎死去的样子:“头就这样耷拉着,满脸都是血呀。灯太暗了,看着就像刚切开的半个熟淌西瓜。小泥鳅吓得躲在……”

    不知怎么搞的,我的头猛一懵,不由自主地跑上两步,一脚猛踢在他腰眼上。他怪叫一声爬了起来,伸手就要抓搅拌棍。耗子赶忙抄起了另一根搅拌棍,指着他的脸狠狠地说:“龟儿子你要敢动手,我二人把你撂进打浆机里打成西瓜酱!”大臭愣了一会儿,两眼盯着我,慢慢把搅拌棍放在地上,揉揉腰,嘟囔着骂骂咧咧地走了。以后他也没去报告吕干事。

    每当我回想起这件事时,我总是自己对自己说不是我害了他,是他自己不小心才死的;同时也常回忆起他折腾我的场面。但总是搬不掉心底深处像阴影一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的东西。直到现在,有时我漫步在夏夜淡淡的路灯下时,偶尔一转脸,猛不防看到小摊上切开的西瓜时,我不由自主地就会心猛一紧头皮一麻,朦胧中好像又看到了李如虎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李如虎的老母亲来监狱领走了他的遗物,是和他弟弟一起来的,想来应当是叫李子虎了。那是李如虎死后的一个多月的一个上午,我们上白班。我和耗子正往打浆机里扔浆板,吕干事阴沉着脸站到了门口。“你,还有你!去号里把李如虎的东西拿过来。”说完扭头就走,刚走一步又扭头大声补充了一句:“全都拿来,快点!”听得出他心里烦得很。

    由于李如虎死得过于偶然和匆忙,事前也没来得及跟吕干事打个招呼,就使得吕干事的工作在李如虎死后的那些天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比如说吧:因为李如虎在吕政府心目中一贯是工作积极和身体强健的,以至于吕干事根本不可能去考虑分队大值星的接班人的事。李如虎猛然间稀里糊涂地一死,第二天就没人领队喊报数了,让吕干事瞪着乱糟糟的队伍发了好几次脾气。而最重要的是李如虎的死属于非正常死亡,也属于生产事故,肯定要影响一分队年终评先进,当然也要影响一中队评先进(是政府们评先进,并不是犯人评先进)。所以这段时间吕干事的脸色特别阴沉,脾气特别爆,搞得大家都惶惶如丧家之犬。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