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西瓜的麻烦(6)

    我盯着他愣住了。因为昨天我还在背《监规》,其中一条便是“犯人之间严禁起外号、叫外号。”违者将被严惩。这很容易理解。如果允许犯人叫绰号、代号,一会儿这边叫一声“土豆土豆我是地瓜”,一会儿那边喊一句“麻雀麻雀我是乌鸦”,搞得劳改犯们像地下工作者似的,让管教干部听起来闹不清谁是谁,摸不着大头小尾巴,那还怎么对阶级敌人实行无产阶级专政?这个小财迷公开介绍他的外号,不怕别人打小报告吗?不怕“严惩”吗?我悄悄瞥了瞥四周,果然,不远处就有两个人盯着我们俩在咬耳朵。

    “老瘸驴,你跟杂种瞎嘀咕啥?想拿洒家立功?”小财迷也看到这俩人了,指着他们喊了起来:“你不是前几天刚做了个新马扎吗?把新的给他,你用旧的。”

    “好好好,给他给他。”被叫做瘸驴的人只有一只胳膊,讨好地弯下腰要拿马扎。被叫做杂种的那个人却抢先一步把马扎掂了起来,一边递过马扎,一边取笑那一条胳膊的人:“缺胳膊断腿的,干啥都不利索。”

    小财迷一点都不领情,一把抢过马扎递给我,一边黠笑着问:“你知道他们俩为啥一个叫杂种一个叫瘸驴?这里面可有文章啦……”

    “我把你这个小杂种……”“我宰了你这个小王八蛋……”小财迷的话还没落地,瘸驴和杂种就夸张地骂了起来,一边做出要跳过来打小财迷的样子,脸上却是一脸笑容。周围的人也都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过来,来看看咱们的尿桶,明天就轮着你抬了……”小财迷一边躲着他们俩,一边笑着拉着我跑了出来。出门后扭脸看到身后的瘸驴和杂种并没追过来,这才笑着告诉我分队的尿桶是轮着铺位抬的,明天正好轮着我。尿桶是个二百升的大汽油桶,放在分队院子的墙角处。六十多个人往里面尿,有时一夜能攒上大半桶,力气小的人一口气抬不到厕所。

    小财迷介绍完抬尿桶的规定,怕回去后杂种和瘸驴再找他的事,就索性站在尿桶边把瘸驴杂种两个绰号的起源讲了个绘声绘色。于是我发现,在监狱里叙述某个人的绰号的起源,那真是一种乐趣。

    小财迷说那个一只胳膊的人叫姚凤歧,是个老土匪。他的那只左胳膊是在西南剿匪时被解放军打断的。那个绰号杂种的人叫顾桂林,也是个广西的老土匪。他们俩都爱开玩笑。小财迷说将近二十年前的一个夏天,也就是在这个监狱里,吃过晚饭后,姚凤歧笑着对顾桂林说来来来我给你讲个故事,是日本鬼子进中国以后发生的真事,说是湘桂鄂战役后日本鬼子打进了湖南。有个日本军官的老婆在日本的时候挺正常,生了三个女孩。他们还想要个男孩,但不管那日本军官费多大劲,他老婆硬是再没怀上孕。日本军官找了个教授请教了一下,回答说是日本人在中国水土不服,怀不了孩子。问有没有法子,回答是有,但只能找些广西人来代替日本男人。广西是有山便有洞有洞便有匪,民风剽悍生命力强,找个广西人来,一定能替他传宗接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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