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虎已经把他的办公桌横了过来,让它面向两排炕中间的通道,桌子后面放着这号里唯一的一把椅子。我们这个监号的六十多个犯人分成两排,都整齐地坐在炕上;两排铺中间过道里坐的是另一个监号过来的四十多名犯人,都坐在自己带来的马扎上。监狱里没有女犯人,用不着顾虑男女有别的条条框框,只要天热得很了,犯人们就全都成了光脊梁大裤头。再加上都是清一色锃亮的光头,就像一群不太虔诚、不太守规矩的和尚在打坐似的。
拖拉的声音停了,吕干事出现在门口,他威严地眯起了眼,环视了大半圈。“哈……呸。”狠狠地将一口痰吐在门外,走进来坐在椅子里。
吕干事黑黑胖胖的,四十多岁五短身材。我总觉得他的模样像《水浒传》里的黑宋江,只是眼眯得细了些,嘴唇也太厚了些。吕干事一年四季戴一顶旧帽子,分不清是蓝是黑。如果走在街上,估计别人很可能会把他看作一个街道小厂里领导着一群婆娘的厂长。
吕干事爱吐痰,但我注意到他吐的痰里大部分都是唾沫。大概他是想用吐痰的方式来塑造一种风度,就跟他做指示时拉长腔的“啊”一样,是权力和威严的标志。作用就像县官让衙役喊堂威,或者相当于说书人拍惊堂木。每当他响亮地吐完痰再抬起头环视时,眼光总是显得比吐痰以前更威严庄重。
吐痰还可以给我们留下充分的时间去琢磨、去理解他的话的正确性和权威性,让我们深刻认识到伴随着他的“哈……呸”和唾沫说出来的慢不唧软绵绵的话,一旦认起真来,那可是绝对硬邦的。
“都到齐了么?”又一次威严地环视后,吕干事发问了。
“一分队值星李如虎报告吕干事:本分队共有犯人一百一十二名,现有四名押在反省号,剩下一百零八名全部到齐。”分队值星大麻子李如虎一直面向吕干事立正站在犯人们的右前方,和吕干事同样脸色严肃。向政府汇报分队的情况是他大值星的职责,也是他的荣耀。
“哈……呸。坐下。”吕干事扭头往椅子腿旁吐了一口痰,慢慢转着脸扫了一圈,似乎要验证一下李如虎的话是否真实。“咳,咳。”又清理了一下嗓子,就背起了毛主席语录:“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只许他们规规矩矩不许他们乱说乱动如有乱说乱动立即取缔予以制裁。”这段语录他不管标点符号,慢不唧地,一口气就背完了,十分熟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