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拂夜奔

  进入杨府,李靖惊叹不已,好大的一座府邸,足有舅舅韩擒虎的家宅五六个那么大,一进又一进,大院套小院,仿佛到了皇宫,富丽堂皇,美轮美奂。

  到了会客厅,下人让在这里等候,他进去通告一声。李靖一看还等呀,真是侯门深似海,等就等吧,既然进来了,不在乎多等些时候。

  又过了半个时辰,古代一个时辰相当于现代的两个小时,半个时辰就是一个小时,也够可以的,李靖正百无聊赖呢,一群侍女簇拥着杨素出来了,杨素仰着半卧在胡床上,小厮抬着,慢悠悠地来到会客厅,慢慢的放下,慢慢的招手,下人不敢怠慢,知道这是要沏茶喝,忙跑到茶房去。

  这群侍女年龄都在十八九岁,二十来岁,个个花容招展,堪称美女,可见杨素平时作威作福惯了的。

  其中有一位穿白裹素的,手擎着红色的拂尘,仪态万方,秋波婉转,眸子里天然流露出一股子柔情蜜意,显得鹤立鸡群,与众不同。

  她一随着出来,李靖第一眼就看到了,觉得新鲜可亲,盯了好长一段时间。这位女子也注意到来客,英姿勃勃,眼角眉梢都是英雄气概,与一般纨绔子弟天壤之别,因此也不免流露流连之情,怕别人发觉,多看了几眼,就将视线转移了,脸上红霞一片。

  这位女子原是杨素从江南收买的歌伎,后来看她聪明伶俐,就让跟在左右,做了近身的侍女。她原姓张,名字不详,因喜好手执红拂尘,里外都叫她红拂,后人写关于她的小说传奇,都称为红拂女,是有名的风尘女侠。

  李靖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但是一直在看红拂,欣赏了好一阵子,暂时忘怀了等待的痛苦,心想,今天事若不成,也不算白来,这位女子足慰此心!

  这边下人已将茶水沏来,也给李靖稍带了一杯。李靖看也不看,只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杨素老儿抿了一口香茗,缓慢抬头,缓慢启唇,那个慢劲儿,要不是看他官大,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

  杨素老儿拽够了,眯缝着眼睛说,来客久等了,老夫老了,坐卧不宁,就这么歪着吧,来客莫怪。也不问来客姓名,说话有气无力的,当真小瞧人。

  李靖再也忍不住了,一拍桌子,朗声说,现在天下方乱,英雄竞起,杨老司空身为朝廷重臣,不想收罗天下豪杰,扶危济困,却以如此的排场阵势,来迎接报效之士,实在令人不敢苟同!

  言外之意就是,你这美女如云的排场,仰卧品茗的阵势,做给谁看呢,天下英雄岂会买你老匹夫的帐?快快收起这一套,老老实实做人,收拾乱局还未为迟晚。

  杨素老儿不傻,一听此话,就觉得火药味十足,心中盘算,何许人也,竟敢出口不逊?终于将眼睁大,见眼前这个小伙子,气宇轩昂,正气凛然,若是与他计较,倒显得老夫不能容人,于是变脸一笑,谦虚地说,公子英雄人物,胆识过人,请近前谈话。

  李靖也不客气,向前移了几步,杨素给他看了座位。一切都停当了,李靖了无挂碍,敞开胸襟,与杨素老儿海阔天空的吹起来。

  吹了半天,从做人到做事,从治国安邦到天下局势,能说的全说了,杨素老儿频频点头,不时地停下手中的茶杯,惊诧的看着李靖。杨素老儿说,将来接替我的位置的人必定是阁下,但是现在我老了,来日无多,时不我待,我也帮不了你什么!

  嗬!这老匹夫,费了这么大劲,他就这么草草地归结了。李靖听了,失望至极,热脸贴了冷屁股,非常灰心和尴尬,一句话也没说,黯然出府而去。

  这番慷慨激昂的谈话,虽没有打动杨素老儿,却着实让红拂大开眼界,心中顿生倾慕之情。李靖离开的时候,红拂嘱咐身旁的小厮,让他询问李靖的详细住处,小厮乖滑,讨了赏头,假装着送李靖出府,顺便将住处打听好了,回来告诉红拂。

  红拂记仔细了,犹自沉浸在李靖的一番雄谈阔论中,心想此等见识,若非英雄所为,绝不能有的,因此望着李靖离去的背影,痴痴的发呆,一种莫名的牵挂萦绕胸怀,此一去,英雄何往呢?

  李靖回到客栈,怅然失落,莫非真如文静所说,这天子脚下竟是污秽不堪,英雄难以施展身手的?

  苦捱时光,好不容易到了夜晚,月色昏黄,独对孤灯,又不免一阵唏嘘感叹,杨素老儿毕竟老了,英雄垂暮,自己振作尚且费力,何谈振作他人,长安此行差矣!倒是那位手执红拂的女子,像是听懂了我的话似的,不住地点头,不住地赞叹,应是一位知己。

  李靖正在胡思乱想,忽觉得月色透过窗纱,隐隐的照进屋里,到处朦胧的月光与月色,让人心潮澎湃。何不开窗,让月色直照进来,再把一盏清酒,或许能将这莫大的烦恼暂时忘却。

  于是,走近窗前伸手打开,谁知唬了一跳,原来窗外站定一人,身上披着紫红色的大氅,头上戴着阔边风帽,帽的前上方顶着一颗绣花蟠龙的英雄球,斜挎着百宝囊,这一身的花团锦簇,必定是个女子无疑。

  李靖惊吓之余,立刻恢复了平静,没想到自己在长安人生地不熟,竟有人深夜来访,又不想是位女子,未作多想,只说,深夜来访,何故隐于窗外,不如进来一叙,我早就略备下薄酒,如不见弃,请进来一叙!

  那女子飘然进来,摘掉风帽,声音婉转地说,我乃司空府上侍女红拂,今夜特来相投,请公子不要嫌弃!

  李靖一听,朦胧的状态苏醒过来,揉了揉眼睛细看,果然是她!烛影中,仍不失曼妙身姿,风情万状,莫可形容。李靖顿时傻了,这是唱的那出?我已见弃于杨素,何故又派人来相扰。

  红拂看出李靖心事,不待他问,先解释说,我侍奉杨司空多年,也算得上经多见广,但从未见过公子这样英雄磊落,见识过人,英迈绝伦的人物,我不能做一辈子侍女,因与公子一见钟情,特来相投,望公子体谅我丝萝不能独生之意,想要依托公子这棵参天大树,以了平生之愿。

  好一个大胆热烈的红拂女,竟如此直接的表白,不知要胜过婉转含蓄的女儿多少倍!李靖既惊且喜,早就知道这个女子堪称知己的,只恨无缘相识,没想到老天把她送到身边,岂有不怜爱的,因此也含情脉脉,深怀感激。

  大概人在落魄中,最需要的就是情感慰藉,红拂此刻夜奔而来,正是恰当的时候。李靖想到偌大的长安城,几无存身之处,又无事业可言,正是人生之中最不得意的关头,红拂不嫌不弃,竟来剖白爱意,誓相追随,真是俗世中的一大奇女子!

  不过,转念又一想,红拂太傻了,这么做太危险,若是被杨素老儿发觉,岂能饶恕?红拂看出李靖心思,满不在乎地说,公子不要担心杨素老儿,他现在不过苟延残喘,一天衰似一天,行将就木,不足畏惧,何况他府上侍女丫环,数以千计,偶尔走失几个,他不会往心里去的,公子勿忧!

  李靖长出了一口气,总算将心放到原处,又不住地欢喜,想自己孑然一身,事业无成,漂泊无定,何敢奢想婚姻大事,没想到红拂竟使自己不再踽然零落,心中感激不尽,可是想到自己不能给她一个温暖的家,又生愧疚之情,觉得对不起红拂一片深情。

  冰雪聪明的红拂看李靖脸上悲一阵喜一阵的,就知道心里在做斗争,安慰说,我今既来投奔,早就是深思熟虑了,今后天涯海角,苦辣酸甜,我都诚心相随,永不变心,一片忠贞,苍天可鉴!

  李靖赶紧将她拦住,将她深情地抱在怀中,从月光下移至屋内,话说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顾虑可言?

  不过既没有父母之命,又没有媒妁之言,说出去不好听,但转念一想,要这些劳什子做什么,人家一个姑娘,大老远不顾一切非议的来奔,我何必讲究那些世俗情理?岂不是白辜负了红拂的深情厚意?

  于是当晚二人同宿鸳鸯帐内,成就了一段旷世奇情。

  第二日醒来,李靖和红拂恩爱异常,天地撮合的一对知音。道学家一定大骂他们是苟合之情,骂就骂吧,事实为证,他们之间是真爱,是旷古绝后的一段恋爱,道学家瞎了眼珠,可以去死!

  李靖觉得长安没意思再呆下去了,就和红拂商量,去太原找刘文静。红拂深知丈夫是志向远大的英雄,于是不声不响将自己的积蓄拿出来,购买了两匹骏马,一些干粮,两人准备妥当,朝太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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