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夏 十六(1)

  习见生日那天,她站在门口傻傻地看着绿色的小邮箱。她想过完今天自己就十八岁了,自己就成大人了。可是就再也收不到爸爸的信了吧!习见穿着白色棉裙,高筒的白色棉袜,一双新的白色球鞋,俨然就是一个公主。她站在阳光下,春天的味道慢慢地从头发蔓延到脚底,整个人都成了绿叶子的味道。

  习见笑了一下,调皮地把嘴里的棒糖左右摆动。她眨了眨眼,乌黑的眼珠泛出纯澈的亮光。她用手打了打前面刚修剪过的刘海,心想比布蓝剪得齐多了呢!又一次地想起了布蓝,据说布蓝比自己早出生了五个小时。所以严格来说,习见应该叫布蓝叫姐姐,而不是叫大嗓门,而布蓝应该叫习见妹妹,而不是叫白裙翁。以前的时候到了这一天,习见就会在这里等着布蓝的出现。那个时候布蓝的手里总是提着一个小蛋糕,而习见的手里总是提着一大罐果酱。布蓝会站在街口喊,白裙翁,速度!而习见就抬起右脚,左手摆出握车把的姿势,嘴里喊着“嘟-嘟-嘟——”然后就像开着摩托车的样子一下子跑了过去。

  那时两人会去离这里有些远的河边,两人沿着河坝走。习见总是提着裙子生怕弄脏了,而布蓝就不管不顾地跑个没完,然后身后就甩上一层细密泥巴。两人走到有沙的地方,把沙摊平,然后把蛋糕放下,然后洒上习见从家里偷出来的果酱。两人会闭着眼许个愿,然后把手往裙子上擦一下,接着就用手抓着蛋糕吃。两人看见对方吃得嘴角上都是奶油,就会嘎嘎地笑个没完。没有蜡烛,没有礼物,她们就那样简单而幸福的过完了自己的生日。吃完蛋糕后,习见会在沙上画一个圈,然后两人都写上自己的名字。布蓝的字总写的很大很丑,有时还写到了圈外。

  习见想到这里的时候心里十分的难过,仿佛就是前几天的事情,而仔细一想却真的好几年了。如今没有了奔跑,没有了嬉笑,没有了问候,亦没有了祝福。

  棒糖在嘴里完全融化的时候,习见心想或许从前的一切都被时间全部融化了,只剩下淡淡的甜蜜和涩涩的悲伤在每个人的十八岁。阳光泛滥的春天,开始数不清从叶子中间落下的光圈,也数不清她和布蓝的从前。她慢慢蹲下身子,用食指在石板路上画了一个圈。这个时候布蓝忽然出现在了巷口,她穿着蓝色裙子,手里提着一只蛋糕。

  习见在圈里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学着布蓝写字的样子写上了布蓝的名字。她看了看,然后用手用力一擦,其实本来就没有写上的字,就真的被擦掉了。习见蹲在那里忽然抬了一下头,结果巷口空空的,再也没有一个大嗓门的女孩站在那里喊一个白裙翁的女孩了吧。

  布蓝沿着河堤一直走,她一只手提着奶油的蛋糕,一只手提着裙角,可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沾满泥点。她走到前面一块小沙滩处,把沙子摊平,把蛋糕放下,然后坐在沙子上。阳光照得沙微烫,布蓝抬了一下屁股但又很快重新坐下去。她看着对面河岸上的杨树哗啦啦地响,仿佛是快乐的声音。她用手抓着奶油蛋糕,嘴上和腮上都沾得白白的。再也没有人笑自己吃得多狼狈,再也不会有人提着一罐果酱来。

  她在沙上画了一个圈,然后写上了自己的名字,想努力写得工整,所以没有写到圈外。

  过了一会儿,手掌忽然掠过沙面。其实本来已经写上的字,也就真的那样被擦掉了。

  习见对着空荡的巷口喊,生日快乐,我曾经的布蓝。

  布蓝对着泛着光的河面喊,生日快乐,我永远的习见。

  流下了眼泪,在十八岁那天。

  流下了眼泪,在十八岁那年。

  习见在阳台上洗衣服的时候,布蓝已经沿着河堤往回走。

  洗衣服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看着楼下,因为她不敢去看如此白的裙子是怎样被洗得更白的,是怎样被洗得更薄的。就默默等着忽然破的那天。

  忽然的刹车声,习见停了一下,往楼下看了看却什么也没看见,于是继续揉搓着裙子,直至白色的泡末涨满了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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