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懒懒地倚在竹椅上,手中拿着一卷《白氏长庆集》。秋风轻轻吹过我的长发,拨散开一缕缕乌黑的发丝,在风中静静飞舞。我任由黑发飞扬,看着眼前划过一片飘落的黄叶。
我长叹一声,微微闭眼……时间过得好快,不知不觉间时光若水,我已经在这个宋朝的城市半年有余。半年的时间,足可以让人忘记许多事,肖真真、胡进、侯丽云,甚至那个疯狂的吕子良……我几乎将二十一世纪的生活全部忘却,甚至怀疑,自己二十几年的二十一世纪生活才是一场大梦,此刻的我,在宋朝的我,才是真实的,真真切切的。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真真假假,本就难说得清楚。
“白姐姐!白姐姐!你猜我带来什么好消息了?”远处一个清亮爽朗的声音传来,不多时,那声音已临近我的小院。一个高瘦的人影从竹篱外纵身跳过,大笑着向我跑来。
“逸扬,有火烧着你吗,急什么?”我合上书卷,转身向来人笑道。只有这个少年能不通报就跑进我的小院,也只有这个少年,能让我摘下不透气的黑帏,随意绽放清新写意的笑容。
云逸扬,归云庄的少庄主,我在这个年代必须辅佐的人,和半年前相比,他个子长高了,面庞也更黑了,清澈的大眼已多出一些稳重与成熟。但在我的面前,他还像个孩子,一个时不时喜欢在姐姐面前撒娇和炫耀的大孩子。
云逸扬手中拿着一包东西,兴奋地叫道:“白姐姐,你猜猜,这是什么?”
我随手用手帕为他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偏头笑道:“是什么?……喔……我想想,是苏三手的新绣品?是杨婆婆的织花?是徐大娘的金丝挽结?”
我一连问了三句,云逸扬的头也像拨浪鼓样摇了三次,最后终于得意笑道:“哈哈,闻名南北十二省的白衣卿相、聪明过人的白姐姐也有猜不出的时候——这就是白姐姐说过在唐朝只有一等一的昭阳舞姬才能穿的缭绫!公孙伯伯和徐大娘,寻经引典、殚精竭虑才把在唐朝天宝年间失传的缭绫织艺重新研出。如白姐姐说的一样,原来世上真的有缭绫这样出奇精美的丝织!白姐姐你看——”云逸扬手一抖,包袱打开,一带白练从他手中飞出,徐徐随风落到我面前。
这就是只有诗词中才能看到的缭绫么?
面前的白绫白烟簇雪,不似云锦,也与白绢迥异,卷起时在阳光下映出闪闪寒光,在桌上展开却又轻绵冰手,如云似雾。我的手轻轻拂过缭绫精美细致的纹路,不由竟看得痴了,启齿缓缓吟出白居易的《缭绫》诗:
缭绫缭绫何所似,不似罗绡与纨绮……
云逸扬接着朗声道:
应似天台上下明月前,四十五尺瀑布泉!
中有文章又奇绝,地铺白烟花簇雪。
织者何人衣者谁,越溪寒女汉宫姬。
去年中使宣口敕,天上取样人间织。
织为云外秋雁行,染作江南春水色。
广裁衫袖长制裙,金斗熨波刀剪纹……
“天上取样人间织……好个天上取样人间织!”我突地一拍手,开心笑道:“好个白香山的《缭绫》诗!逸扬,你去请我们归云庄染坊的元无色来,让他为缭绫染色,然后再请苏三手为我们在缭绫上织绣!”
“这缭绫上要染绣什么花样呢?”云逸扬好奇问道。这缭绫已是人间所无,要什么样的染绣,才能配上天上取样的极品。
我看着精美得不似人间织物的缭绫,心中已有了主意,轻轻道:
“织为云外秋雁行……染作江南春水色……”
一叶落知天下秋。
叶知秋。
这个风雅清逸的名字,却在南北织坊中如雷贯耳。
无人不知江南杭州秋叶阁主人:叶知秋。
杭州丝绸,名冠天下,秋叶阁的青丝雪绸却名冠苏杭。豪门大户,无不以能穿上秋叶阁缝出的衣裳为荣,并凭此夸豪斗富。最好的青丝雪绸,每年秋叶阁总是进贡给皇家,但即使是秋叶阁剩下的边角余绸,缝制出来,也往往价逾百两纹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