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老妈子一声惊呼,惹得大家赶紧过来看。唐糊迷的左手张开着,掌内有一清晰的乌龟形状血印,任凭魏老妈子如何反复擦拭,那血印终不见消失。
紫嫣伸头过去,靠近细细端详一番,疑惑地说道:“这血印,在皮里肉外,擦不去的。”
何以如此?大家纷纷过来看个仔细。果然不假,恰如紫嫣所言,那乌龟血印镶嵌在皮肤里面,随着魏老妈子的擦拭,一动一动的,宛如一只红色的小龟蠕蠕而行。
大家深感怪异,再次把目光聚到唐糊迷的身上。唐糊迷还是先前那样子,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牙关紧咬,一动不动直挺挺地躺着。
“莫非那乌龟血印与少爷有关联,还是偶尔摔出来的血痕?”大伙议论道。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依我看来,这乌龟血印未必不是幸事。世事难料,往往人算不如天算。”紫嫣说道,“少爷需要安静,他慢慢会醒来的,留下两个伙计,以便有个照应,其余人等回房歇息去吧。”
“是啊,大家劳累,回去歇歇吧。”魏老妈子担心人多吵闹,催促道。
留下的两个伙计去外屋的灶头烧火,随时听候吩咐。
紫嫣的眼皮几次打架,连连送出几个呵欠,魏老妈子让她和衣睡到炕的另一端,有事方便喊她。
冬夜如此之静,除了偶尔的风声,外面再没有别的声音,连狗的叫声也听不见。炕热屋不冷,灶火烧了那么长时间,屋子里当然暖和和的,很舒服。紫嫣睡了,只有魏老妈子还大睁着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面前的唐糊迷。蜡烛“嗞嗞”地燃烧,屋里更是静得厉害,紫嫣轻轻甜甜的呼吸,缕缕可闻。
魏老妈子静静地坐着,守着眼前的唐糊迷,不免思前想后起来:昔日的唐府何其辉煌,熙熙攘攘,人来人往,谁承想转眼间竟家破人亡。人生在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脑袋只不过是别在裤腰上的一个葫芦,说丢就丢了。
原本平稳的烛火,一下子“突突突”狂跳不停,把屋子里的一切晃得忽大忽小,忽小忽大,动起来。
魏老妈子掏出手绢正抹眼泪,突然“扑”一下子,屋子里所有的烛火熄灭了。窗帘拉得严严的,外面的月光射不进来,屋子里漆黑一团,什么都看不见。
人死灯灭,对于烛光的瞬间消失,魏老妈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必须立即点燃蜡烛,这样想着,她摸黑下炕找火。爬到炕沿处,忽的,她感到有一只手抓在自己脸上。
“哇!有鬼……”魏老妈子声嘶力竭起来。
“鬼……哪里有……有鬼?”是紫嫣的声音。
话音未落,里门“吱呀”一声,烛光大亮,两个伙计手持蜡烛由外屋入。
“我……我感到……有东西摸我的脸。”魏老妈子惊魂未定。
紫嫣把熄灭的蜡烛全部点亮,屋里又是一片通明。
“魏嬷嬷,鬼在哪里?”紫嫣一手秉烛,一手操起炕上的斧头。
两个伙计四周搜查一遍,并未见可疑之处:“嬷嬷过于劳累,刚才所见恐怕是幻觉吧。”
“不,清楚着呢,我清楚着呢。”魏老妈子辩白道,“有一双大手,用力地贴在我的脸上,真的……不信,那满屋子的蜡烛怎么会熄灭呢?”
“是啊,这倒是奇怪。”紫嫣锁起眉头,“这蜡烛何以全部熄灭?”
惊魂稍定的魏老妈子想起唐少爷,便顾不上诸多害怕,复爬回炕上,守坐在那里:“紫嫣,你看少爷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怎么了?”紫嫣凑身过来。
“不对……”魏老妈子一面说一面把手探到唐糊迷的鼻孔处,惊慌失措道,“少……爷,少爷……怎么不喘气呢?”
“不会吧。”紫嫣伸手过去一试,也慌张起来,“嬷嬷,少爷……真的没气了。”
“给少爷把一把脉,看看怎么样?”两个伙计旁边说道。
魏老妈子有些害怕,她指了指紫嫣,“紫嫣姑娘,你试试看……”
紫嫣屏气凝神,三指并拢搭在唐糊迷的手腕上,仔细按试着——手腕凉凉的,再也感受不到一丝脉象。
“嬷嬷,少爷,少爷他……真的无脉象了!”紫嫣的声音几近哭诉。
“快,快,快……呀,你们怎么不快呀!”魏老妈子一个劲地吩咐伙计们。
“嬷嬷,快什么呀?”伙计不明白。
“去成安村找王正三啊!”魏老妈子疯了一样,“快,快,把伙计们都找来!”
成安村离唐府有十里路之遥,两名伙计分乘两匹快马,连夜急驰而去。
成安村的王家,祖孙三代从医,有西乡最大的医药铺子。当年县老爷患黄病厉害,已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可王家只施一服药下去,便药到病除,把县太爷从鬼门关拽了回来。县太爷大喜,赐匾“正三”,意谓神医妙手,可正得阳界、阴界、阴阳界三界之疾,有起死回生之术。有人曾对王家医术有疑,便采摘槐树荚豆捣碎,取色涂于周身,以为试探。见来人面色青绿,王家大惊,说道:“此病难矣,我王家无法医得,必死无疑。”来人大笑道:“王家医道徒有虚名而已,今日,我不过取槐豆之色涂面戏君,实则无病耳。”王家力劝道:“君来戏我,我无戏君耳。速归,让家人准备后事,三日内必死无疑。”来人一路狂笑回家,大谈王家医术不过尔尔,言语未罢,但觉口舌僵硬,遂卧病在床,三日后身亡。后来,有人就此事问起王家,王家答道:“弄假成真,中槐毒深矣!”王家医道高明,孙儿王孚贤天资聪颖,又得祖上真传,用心刻苦,那医术更是炉火纯青。
见唐府伙计深夜登门问医,王孚贤深感情况紧急,遂披衣上马,匆匆赶去。到达唐府的时候,恰巧鸡叫二遍,天色稍稍有些泛白。
紫嫣与魏老妈子等得心焦,见到王孚贤,两人激动得站起来,千叮咛万嘱咐,无论花多大的气力,都要把唐少爷医好。
屋子里围满了人,大家静静地站立,一言不发,着急地等待着。
给唐糊迷切完脉,王孚贤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
“王先生,王先生。”魏老妈子语无伦次道,“怎……么样?”
王孚贤轻叹一声,开口道:“脉象无浮,无沉,无迟,无数,魏嬷嬷,一切听命吧。”
魏老妈子呆若木鸡,眼睛直直地盯着唐糊迷,眨也不眨一下。
紫嫣拽了拽王孚贤的衣服:“先生,唐少爷……”
“紫嫣姑娘,给少爷准备后事吧。”王孚贤最后只得说破。
王孚贤的话比阎王爷的话还有分量,听到这一句,紫嫣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她抓起王孚贤的手放到唐糊迷的身上,说:“王先生,你再好好看看,好好看看。唐少爷额头上还往外渗血呢!他没有死,没有死,没有死……”
“紫嫣姑娘,我早已看到少爷额头的血滴,但他脉象全无,浮沉迟数不再。节哀吧。”王孚贤无奈地说。
“呜呜……少爷啊……少爷啊……”紫嫣扑倒在唐糊迷身上,再也起不来了。
紫嫣的哭声引起一片,起先是木然的魏老妈子,接着便是账房孙先生与众伙计们。所有的悲哀涌上心头,紫嫣与魏老妈子哭得昏死几次,醒来又接着哭。
唐糊迷依然如故,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牙关紧咬,直挺挺地纹丝不动。
“魏嬷嬷,别太难过,少爷已上西天,哭也没用。”孙账房劝住魏老妈子,“还是准备发丧吧。”
唐家最后一根香火也断了,少爷的丧事需要有人办理,魏老妈子只得抹干眼泪,让账房孙先生安排发丧。在魏老妈子看来,少爷已死,她活着也没意思,恨不能恸哭一场,哭死了事。
孙先生用一张黄纸把唐糊迷的脸蒙上的刹那,紫嫣彻底地绝望了——自己不是身处梦境,唐少爷真的死了!
孙先生已着人四处报丧,三日后出殡。
唐府又扯起灵棚,摆设灵堂,搭起灵台,插满灵幡,悬挂灵帏。
唐府又是白茫茫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