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一九四二年的年节到了。韩文德从一九三七年当兵,在河容镇过第一个年,到现在已经是第六个年头了。因为过去鬼子猖獗,年过得都不大稳当。现在,经过多次大的战役,以及游击队后方的骚扰,鬼子已经感觉到中国兵也不是好对付的,嚣张气焰已经收敛些了。再说,鬼子也忙着过年,防守就松懈了些。韩文德带着队伍打了一次鬼子的炮楼,把鬼子准备过年用的猪肉、白面、罐头、香烟等物品给抢了回来,准备用鬼子的东西过年。他和桂英结婚已经两年了,还没有好好过一个年,今年看样子能过个好年了。大年三十,他按照北方人的习惯,安排伙夫用大肉包饺子,大年初一,伙夫早早就把饺子下好了。传令兵老张给他们把饺子端上来,放在桌子上,让他们趁热快吃。桂英看着饺子,忽然流了眼泪。
韩文德觉得奇怪,问:“大年初一,大家都高高兴兴,你流的啥眼泪?”
桂英在脸上抹了一把说:“我想起了我爸我妈我大哥了。如果我爸我妈活着该多好啊。”
韩文德吃了一口饺子,说:“这笔账要记到日本鬼子头上,咱们多杀日本鬼子为你爹娘报仇。”
过了一会儿,韩文德忽然想起刚才桂英说起了他的大哥,问桂英:“你还有个大哥,咋没听你说起过?”
桂英说:“我大哥叫黄世金,我母亲只生了我们兄妹两个,二哥黄世银是我三叔的老大。我爸生前在山沟开了十多亩水旱地,那年收了五十多担粮。家里有了钱,我大哥就被人家哄着去押宝赌钱,一晚上把五十多担粮食输完了。我爸气得扇了他几个耳光,他就躺在床上用被子把头一蒙睡觉,不吃不喝。那年我才十四岁,在舅家住着,听我娘到舅家说,连忙跑回家,喊他不应声,被子也揭不开,我就又叫又哭又打,还隔着被子用牙咬他。他疼得“啊”的一声爬起来,揉着那块我咬痛的地方说,你又不是狗,咋咬人哩?我说他没出息,男子汉大丈夫,把事情弄坏了只知道睡觉。又说,怕啥,粮食输完了以后再种,只要以后再不耍钱就行了。他起来以后洗了脸,吃了饭,把我送回舅家,被舅舅舅妈又说了一顿,让他以后再不要赌钱。他回家路过潭铺,正碰上队伍上抓壮丁,就被拉了兵。我们村上一个老太太也上谭铺买东西,正好撞见,回去对我爸我妈说了,把我爸爸急病了,我妈也哭得眼睛看不见东西。后来日本鬼子到村子里杀了我爸我妈,我就一直跟老娘舅生活。”
韩文德插言:“也不知道你大哥被哪个部队拉走了?”
桂英说:“以后还有人见过,说队伍就在江西活动,直到现在也没有消息。我如今就剩了我哥一个亲人,如果知道我哥的消息,你把我哥弄到咱一分队来当兵,让我们兄妹团聚,那该有多好。”
韩文德见桂英眼泪又流下来了,就安慰说:“别哭,别哭,估计他就在咱们游击区,这里又没有正规军,慢慢打听。你人熟,常问人就能得到消息。只要知道他在哪个部队,我一定想办法把他弄过来。”
这个年过得到还算安宁。年后,日本鬼子又出来扫荡,韩文德他们转移了几次,打了几次仗,这天返回武宁山竹箭寨附近休整。桂英回家看了他老娘舅和二哥世银,回来对韩文德说,邻村有人看见我大哥了,据那邻村人说,他到谭铺街上去走亲戚,碰到了黄聋子,还与黄聋子说了两句话,黄聋子当时带着一个挑担子的兵在街上买菜。
韩文德问:“这个叫黄聋子的是不是你大哥?”
桂英说:“肯定是,我大哥小时候用柴棍棍掏耳屎,别的小孩悄悄到他跟前用手一拍,把一个耳朵拍成了聋子。”
韩文德说:“那你现在就去找,天晚前必须回来。”
没等天黑,桂英就回来了,笑着对韩文德说:“找到了,给二大队一中队当伙夫头,队长姓朱,是河南人。”
韩文德笑了,说:“几年都不知道,还在咱队伍上。你见到你大哥的面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