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美的缪斯永远与我们同在

  冰心先生走了。是在九十九岁高龄时,离开我们的,按照中国传统的说法"九九归一"。

  我拿起笔来写了:

  "乐奏诗坛歌百岁;德辉史册祝千秋。""风范仰坤仪,敬祝百年文学伟业;期颐称国瑞,歌颂千秋德懿楷模。"我虽然难过,但我不愿用悲凄的语言为冰心先生送行。

  我在想:"我从小就是读着冰心先生的《寄小读者》、《往事》、《繁星》、《春水》长大的。在十一岁时,还模仿冰心的诗风,写过不少哲理小诗,发表在当时的报纸杂志上。时过境迁,半个世纪过去了,冰心先生的诗句仍留在心中,储藏在记忆里。

  大约在1947年五六月份,准确的时间已记不太清了。北平的天气,已经比较热了。一天,与同学们一道骑着自行车来到灯市口贝满女中,在公理会礼堂听冰心先生的演讲。

  冰心先生讲到她当时与吴文藻先生正旅居日本,随商震驻屯军住在东京。记得冰心那天穿着一身白色衣服,个子不高,但却十分清新雅丽。那天听讲的人,多数是中学生,有育英的、贝满的,也有北平二中的,她的演讲是那么美,仪态美、语言美、手势美,落落大方,潇洒自如,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的名人演讲。她在演讲中,谈到日本是二战后的战败国,但日本的儿童并不颓唐,仍保持着积极向上的心态。他们十分刻苦,非常用功,他们的意志力、顽强的精神,都值得中国少年儿童学习。

  她还讲到日本青少年很团结,很有纪律性,不散漫,在公共场合很注意自己的形象,不随地吐痰、扔果皮、纸屑。在乘车时,对老年人、长者也很尊敬,主动为老年人让座。

  也许是军国主义的训练还没肃清,日本的孩子表现得很有武士道精神,回答问题时立正,并碰一下脚跟,大声答:"哈、伊。"在打球时,也很顽强,很勇敢,跌倒后再爬起来,连女孩子都不爱哭泣。

  另外,冰心先生还讲到要学文学,就要多读、多写,同时要多观察、多练笔,建议大家写写日记,从一点一滴入手,不要好高骛远。要刻苦、要勤奋,在读文学作品时要善于学习与思考;在现实生活中也要善于观察和思辨。

  在她的演讲中,还谈到了大海,她把大海比作母亲,又把母亲比作大海。她讲海太大了,而个人太小了,我们每个人都应当像大海,学习大海。后来,我们从她的作品中看到这样一些论述:"海是动的,山是静的。海是活泼的,山是呆板的……而海呢,你看她没有一刻静止!从天边微波粼粼的直卷到岸旁,触着崖石,更欣然地溅跃了起来,开了灿然万朵的银花。"这些描写既细腻又深远,后来,我在演讲和诗歌中有许多地方赞美海,就是受冰心先生的影响。

  她曾感叹:拜伦歌颂大海,普希金歌颂大海,而中国上下几千年还没有一位海化的诗人。

  我想说,冰心是海化的诗人,她是海的女儿。

  她说:"我喜欢读泰戈尔的诗,如《飞鸟集》等,对我都有影响,在我十几岁时,就试着写下了《繁星》、《春水》。在《晨报》上刊出后,青年人很喜欢……"在此之后,我就经常搜集冰心先生的诗,在报上见到后,马上剪下来。自此,养成了剪报的习惯,在我家中有一大叠一大叠的剪报,其中就有不少冰心的诗歌、散文。

  我父亲、母亲见到这些剪报后十分高兴,鼓励我向冰心学习。这以后我读了大量冰心的作品。其中所体现的对大海的热爱,对母亲的热爱,对儿童的热爱,都给人以心灵的抚慰与振奋。作者用清新优美的语言描述着自己在生活中的感受,又把这些感受传导给人们,让人们共享人生之美、大自然之美。同时,诗文中还蕴含着自然与人生的哲理,这些哲理小诗、哲理散文,对我早期写作有着十分深远的影响,从那时起,我就经常视她为爱与美的缪斯。 

  "文革"前,家父李慎言先生也在中央民族学院工作,与冰心同住在家属宿舍中,我的孩子几乎可以天天看到冰心与吴文藻先生,管他们二位叫奶奶、爷爷,冰心对孩子们总是那么亲切,平易近人、和蔼可亲,所以孩子们也都特别尊敬她,热爱她。

  "文革"开始了,冰心的家被造反派抄了,还把她的书籍、衣物、鞋子等摆在操场上展览,我的孩子们看后十分气愤,哭着说:"造反派在欺负冰心奶奶。"这一幕是那些曾在民族学院住过的人永难忘记的。

  后来,造反派把民族学院几位老人集中到一个办公室里,让他们学习,有冰心、吴文藻、费孝通、潘光旦、文囿,还有我父亲,一共6个人,让他们天天学《毛主席语录》,天天"早请示,晚汇报"。这些老人在期间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他们为了不让儿孙们难过,一直是闭口不说的。

  后来,"文革"结束,如同重见天日。这以后冰心与吴老经常在院子里散步,有时,还看到他们去商店买东西。

  那时她的女婿陈恕得了肝炎,要到北京第二传染病医院看病、取药,我爱人绍华正好在该院工作,所以经常帮他挂号、取药。他有时就坐在我们院里石榴树下的石凳上和我们聊聊。

  我在学校教文学课,讲课内容经常涉及"五四"以来的文学现象,所以我也经常去找冰心先生请教。每次向她老人家请教,她都那么耐心,那么认真,几乎是有问必答,有求必应。有一次,她拿出一本刚出版的《三寄小读者》,送给了我女儿李穹。

  后来,我走上社会演讲,一发而不可收,冰心老人一直鼓励我多做好事,要帮助青少年进步……

  当我创办《教育艺术》杂志时,我请她题词,老人家几次当即欣然命笔。

  当我准备出诗集,请她老人家审阅时,她非常认真,并马上为我题写了:

  "诗之心,国之魂,诗如其人。"  

  冰心老人题词后,臧克家、艾青、贺敬之等著名诗人也陆续题写了热情鼓励的话。

  我作为一个教师,一不会做官,二不会经商,似乎只有两个能耐,一是讲,一是写。如果说是在讲与写中还做出了一些成绩的话,与冰心先生的帮助是分不开的。

  冰心先生病重后,住进北京医院干部病房,我经常去看她,记得有一次还与统战部副部长万绍芬、郭海燕一起去。每次见到冰心老人,她都是那么乐观,那么开朗,她说:"有了爱就有了一切。"冰心先生走了,但是我坚信爱与美的缪斯是不会离开善良的人们的,尤其不会离开青年与纯真的孩子。

  她的演讲使我们懂得了爱大海、爱母亲、爱儿童、爱人生,在人生道路上要求真、求善、求美。

  真的尺度,是人类活动的首要尺度。

  教人求真,是智育的基本职能,也是培养完美人格的智慧特征。

  人活在世界上,要探知真理,又要坚持真理。

  善的尺度,是人类活动的另外一个重要尺度。

  教人求善,是培养人完美人格的道德特征。求善是德育的基本职能,通过道德人格的培养,逐步形成自己的道德观念、道德行为,并在与人交往中体现一种善心。

  美的尺度,是培养人们完美人格的审美特征。

  引导人们遵循美的规律与美的尺度,即是按照人的审美要求进行活动。

  总之,听她的话、读她的书,使我们懂得了爱与美是人生的追求。

  我将用诗来抒写对冰心的敬爱,在我的诗集出版时,一定把冰心的照片印在诗集中,让她永远与我同在。  

  199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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