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人乐意写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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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组织能力
作文章也是一种组织工作。政治家组织"人",作家组织语文、组织意念、组织意象、组织人物。有人喜欢组织工作,有人不喜欢,有人组织能力很强,有人则否。中国历史上有许多人不喜欢做官,宁愿在乡下种花种菜,现在也有人不肯担任行政工作,宁愿受人家管理而不愿管理别人。有些人的性格却完全相反,长于组织,不怕麻烦,有时故意把简单的事复杂化,以便在"加减乘除"中得到快乐。写剧本的人就是这种"自找麻烦"的人,天下本无事,平地惹风波。一群人物性格不同,各怀"鬼胎",编剧使他们各尽其职,各得其所,本似纷纷攘攘一团乱麻,却由作者"密针细缕"安排得如锦似绣。这要有高度的组织力。
写散文最怕一个"俗"字,写小说最怕一个"浅"字,编剧最怕一个"松"字。"松"就是组织涣散,不成队形。写散文好比自己动手做事,写小说好比指挥别人做事,但要求并不十分严格,编剧则是驱役一群人,如身使臂,如臂使指。一出戏又像一场篮球比赛,运动激烈,队友间有充分的默契,反应迅速,合作恰到好处。有两个人交换创作经验,一个说:"我写小说的时候,我笔下的人物有自己的意志,他要怎么做,我就怎么写。"另一个说:"我编剧本的时候,剧中每一个人都根据我事先精密的计划,他们打个喷嚏也得经我同意。因为每一个人物只是一小部分,只有我统筹全局。它由许多精密细微的零件组成,任何一枚零件都得符合规格,否则整部机器就要出毛病。"
二、商业头脑
演戏要花很多钱,花出去的钱要靠卖票收回来。编剧虽然不负责财务,也要记住戏剧除了是艺术以外还有商品的性格,在工作中具有成本支出、盈余、亏损等观念。编剧也要注意"市场"的需要,注意什么题材在什么时候能卖座。如果孤芳自赏、不屑于有这种想法,就不容易在编剧的行业里生存。
三、对群众的感应有兴趣
戏剧工作者非常喜欢群众,有一位戏剧家曾经自称为"伺候群众的人"。在剧场里,观众总是往舞台看,而编剧可能坐在后台一角从帷幕的缝里看观众。他欣赏观众,从观众的反应领受教益。如果演到某一个地方观众应该哭而没有哭,那是什么原因?要怎样使他们哭?如果演到某一个地方观众应该笑而没有笑,那又是什么原因?怎样使他们笑?如果演到观众应该哭的地方,观众反而笑了,那时编剧就是世上最难过的人。多年前,有一个朋友醉心编剧,但是从来怕面对观众,有人预料他将要"做一个失败的编剧,或者做世上最伟大的编剧"。这话后来应验了,--应验了前一半。
以上是作家的气质性分跟体裁的关系。最后我要指出,时代风尚对作家选择体裁也有影响。有一种现象是,各种体裁轮流风行,小说寂寞了一阵子,否极泰来,散文热闹了几年,盛极而衰。编辑多登什么,书店多出版什么,就有人多写什么。这种"十年河东转河西"的情势是怎样造成的?有时候,力量来自作家。如果社会上出现了几位优秀的小说家,大家因为爱读他们的作品进而喜欢小说这种体裁,更进而去读别人写的小说,就会造成小说的旺季。有时候力量来自传播工具,例如,自报纸副刊兴起以后,"杂文"即应运大行其道,因为报纸需要杂文,引发了读者的"求"和作者的"供"。
电视机愈来愈普遍了。电视所播出的内容必须成为画面,画面是非常具体的东西,当"人生"降到最具体的层次时,就是人的行为,这就成为"表演"。观众坐在家里天天能看到表演人生,就不想再进剧场影院,听人家说故事的兴趣也减弱了,因此威胁话剧电影和小说。不过电影有一弱点:不容易表达抽象的意念,它诉诸感觉,不鼓励思考。但抽象思考究竟是人们不能缺少的,需要思考的人纷纷求助于哲理的散文,散文因此有长足发展。
我们都记得唐诗为什么特别发达。如果社会的领导者致力提倡某种体裁,许多有文才的人就会投入心力去好好使用那体裁。文学批评在这方面也有很大的影响力,中国作家一度推重长篇轻视短篇,经过许多人提倡鼓吹,短篇小说乃有今天的成就和地位。新诗的成长,更是许多人一手写诗、一手写论文,身经百战开拓而来。
人们生活方式的改变和文学体裁的兴衰之间有无关连?若干年来,我们生活的节奏愈来愈快,有人预言简练短小的作品将取代冗长繁复的作品,"只有门房和仓库管理员才看长篇小说"。而今看来,生活方式一旦变动,对文学作品的题材和表现方式影响甚大,对体裁的影响较小。因为作家也生活在这个社会上,他比一般人更敏感,他的作品代表当代人的呼吸和脉搏,即使他写长篇小说,只要写得好,读者仍有心情和余暇欣赏容纳,他的作品仍可进入读者的生活。如果作者脱离时代,背离众生,即使是仓库管理员也读不下去,因为仓库管理员并非心如止水的古人。如今,作家们正面临题材和表现方式的革命,至于体裁,只有那么几种,他们又怎么舍得奢言淘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