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十月,秋高气爽的日子,刘盈的兄长、齐王刘肥到京城来看望皇帝。刘盈很高兴,又有人来陪他喝酒了。于是设宴款待。宾主落座时,刘盈可不管旁边的母后是什么脸色,硬是让刘肥坐在上座,说你是大哥,咱就按家里的规矩办。这对异母兄弟很快就喝得酒酣耳热。他们没有发现,就在他们觥筹交错之际,那个老女人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给左右亲信使了个暧昧的眼色。片刻后,两盅酒端了上来。吕后命令齐王刘肥向自己敬酒。
齐王刘肥端着酒盅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皇帝刘盈也端起酒盅跟着大哥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天下没有比这更笨的皇帝了。吕后肯定在心里气得直跺脚。她腾地立起身来,没等他们说完那堆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什么的祝酒词,走过去一下撞翻了皇帝的酒。
刘肥的酒立刻醒了一半。看着手里头的酒盅,刘肥很诧异。
这老女人在玩什么啊?
一阵穿堂风吹过,他打了个寒战。
忽然间,他明白了。赵王如意的尸骨未寒哪,他这个最大的刘姓王居然敢在这个老女人面前逍遥自在地喝酒,这不是拿自己的脑袋往别人的刀口上撞吗!?刘肥坐不住了,越想越不对劲。连忙打了几个酒嗝,顺势往旁边一倒,很快打起了呼噜。手下人一看王爷醉了,赶紧把他抬回了家。
齐王捡了一条命回来,立刻派人暗中打探。果不其然,那是蛊毒酒。刘肥越想越后怕,觉得自己大难临头了,再也甭想走出长安城了。身边的大臣看出了他的担忧,就凑上前来耳语了一番。刘肥频频点头,眼下也只能这么办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几天之后,吕后的女儿鲁元公主忽然得到了一笔意外的馈赠。齐王把他封国内的城阳郡献给她作为汤沐邑。吕后笑了,这小子还算识相。随即亲自到齐王府上设置酒宴,痛痛快快跟齐王又喝了一回。
这一次,终于没人往酒里下毒了。
春去秋来,日子过得很快。在酒色中纵情享乐的皇帝刘盈,日子就过得更快。惠帝七年的秋天,刘盈就告别了他不喜欢的帝国和母后,彻底解脱了。
唯一的儿子死了,吕后却只是一副干哭的样子,没有一滴眼泪。
她在想什么?
只有一个人窥见了她的内心。那就是侍中张辟强。他年仅15岁,却继承了他父亲--汉朝开国元勋张良的政治智慧。他发现惠帝一崩,帝国权力的天平便失去了平衡。一头是一大群威望卓著大权在握的帝国元老,一头是一个生性多疑心怀怨怼且孤单落寞的老女人。这种一边倒的局面必将影响政权的稳定。要避免轻的那一头强烈反弹的唯一办法,是主动替她那一头加上几个砝码。
张辟强把这一切告诉了左丞相陈平。陈平深以为然。遂向吕后请求,拜任她的内侄吕台、吕产、吕禄为将军,统领帝国的中央军队:南军和北军。这意思明摆着:军事大权归你们吕家,而行政权仍归大臣。大家扯平了。
吕后高兴了。她一高兴,那延迟了多日的丧子的泪水,才终于潸潸而下。
这就是政治人物的隐忍功夫。为了权力的需要,哪怕最深刻的悲痛也要给它设计一个具有延迟效应的开关。
泪水是有的,可既要让它看情况而止,也要让它看情况而流。
惠帝死后,小太子即位。无知的小皇帝需要人辅佐,于是吕后正式从幕后走上了台前,临朝称制。朝廷政令从此一律出自太后。
踌躇满志的吕后觉得自己发飙的时候到了。她向丞相们摊牌:要立那些吕家子弟为王。右丞相王陵不假思索,立刻把高祖当年的"白马之盟"抬了出来。
碰了钉子的吕后意味深长地看了这个不识时务的右丞相一眼,不再说什么。
她不相信。
她不相信这些大臣们的肩膀上扛着的都是这样一颗不识趣的榆木脑袋。
她更不相信那个入土多年的糟老头子的几句牢骚还抵得过现在她手中生杀予夺的大权。
她转过脸,又问左丞相陈平和绛侯周勃。这两个阅尽沧桑的老政客交换了一下眼色。什么都不用说了,面对现实吧。
他们说:"当年高帝平定天下就封自己的子弟为王,而今太后行使皇帝之权封吕家的子弟为王,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这就对了嘛!吕后笑了。我就不信偌大的朝堂上就没几个明白人。
罢朝后,义愤填膺的王陵拦住陈平和周勃,厉声质问:"当初高帝歃血为盟时,你们不在场吗?现在你们纵容迎合太后,违背盟约,将来有何脸面到九泉之下去见高帝!?"
陈平和周勃相视一笑,说:"像今天这样面折廷争,我们不如您;至于说顾全大局,安定刘氏基业,恐怕您也不如我们。"
第15节:第二章 血色太平(4)
喋血的权杖:两千年中国历史中的风云变局
王觉溟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