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秦石峰说,“我几乎每天要去咖啡屋,反正去哪里都是去,不如照顾照顾老乡的生意。”
“岳洲哪个的?”聂大跃用地道的岳洲话问。
“矿上的。”魏长青说。
“个是的?我老婆就是矿上的。”聂大跃亲切了一些。
“个是的?哪个?”魏长青问。
“胡娅沁。你认个?”
“可能当面认个,她比我们低吧?”
“那是个。哪天我带她到你那头喝咖啡,你认认。”
“那定了个。”
“定了个。”
秦石峰听说魏长青是矿上的,态度也热情不少。
魏长青所说的“矿上”就是稀土矿。
稀土矿在岳洲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地方,稀土矿人在岳洲也算是非常光荣的人。前面说过,岳洲小是小,但是她挨着京广线,不但可以出名,而且可以得利。但是京广线以前在岳洲是没有火车站的,所以那时候尽管她挨着京广线,但是沾不上京广线的光。以前沿京广线南下的火车经过衡阳之后直达郴洲,然后入广东进韶关,根本就不在岳洲停车。后来火车在岳洲县停靠,完全得益于稀土矿。
岳洲的稀土矿是在上世纪六十年发现并开发的。发现稀土矿之后,一下子惊动了全国。过不了多久,岳洲就热闹起来。刚开始是乘汽车来的搞地质勘探和规划设计的人,后来又来了一些铁路工人。这些穿咔叽布铁路制服的人一到,马上就热火朝天地干起来。再后来,京广线在岳洲就有了车站,全国各地来岳洲的建设者就不用再乘汽车了,他们直接乘火车来。这些火车大部分是从北方来的,在岳洲丢下几节车皮,又继续向前面开。
被丢下的车皮上有汽车,是那种很大很大的大卡车,还有推土机和其他大设备。岳洲人以前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些大家伙。于是家住城关镇的小孩像是看热闹一样天天放学之后跑到铁路边看希奇。这时候,从城关镇通往老雁窝的公路也基本上开通。老雁窝就是发现稀土矿的那个山沟沟。刚开始是土路,后来改成石子路,最后终于改成了柏油路。
稀土矿可以说是岳洲人的骄傲。岳洲人对稀土矿一直都很向往很敬重。稀土矿上的人以前不说岳洲话,而是说普通话,就跟当地的驻军一样。稀土矿上的人都有咔叽工作服穿。还有深到膝盖的胶靴穿。并且矿上人的深筒胶靴自己穿不完,还有多余的拿来跟老百姓换狗肉吃。一双胶靴可以跟农民换一条狗子。矿上人指哪只狗,农民就去打哪只狗。被矿上人指中的那只狗家的主人不但不生气,而且还会欢天喜地,因为乡下的狗贱,家家都有,还有一家养了几条狗的,但是矿上的胶靴在乡下人看来十分稀罕十分金贵,自己家的狗能够被矿上人看中,并且马上就可以换上一双深筒胶靴,有理由欢天喜地。
除了深筒胶靴外,岳洲城关人还看见矿上有人穿大皮鞋的,是那种带帮子的翻毛皮鞋,岳洲人只有在电影上看过,现实生活中还没有看过。翻毛大皮鞋比深筒胶靴更金贵,拿狗子也换不成。太金贵了,岳洲人似乎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跟矿上人换大皮鞋,所以街上穿大皮鞋的就只能是矿上人。街上要是出现一个穿大皮鞋的,不用问,准是矿上的,这个人马上就会成为大家关注的中心,跟如今影视明星走到街上差不多。
稀土矿上的人有钱,矿上人到城关买东西从来不还价。岳洲人尊重矿上的人,但同时对稀土矿也有一种嫉妒和愤恨。矿上的人来多了之后,城关的鸡蛋都涨价不少。
总之,岳洲人对稀土矿的感情是复杂的。既因为她而骄傲,又感到她一种盛气凌人的架势,感到一种不平等的存在。稀土矿的存在对岳洲人产生了不小的影响。这些影响有些是直接的,有些是间接的。聂大跃当年之所以下海去闯深圳,也跟稀土矿的特殊地位有关。这是后话,我们以后再说。
稀土矿虽然在岳洲县境内,但是在行政上好像一直与岳洲没有关系。在计划经济体制下,稀土矿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属于国家地矿部,七十年代属于国家冶金工业部,八十年代之后属于国家有色金属工业总公司,不管属于这个部那个部,就是不属于岳洲县。不仅如此,矿务局的行政级别一直不在岳洲县之下,所以矿务局根本不买岳洲县的帐。因此,岳洲人对稀土矿的复杂的情感就不仅限于岳洲的老百姓,就是对于岳洲的各级领导,这种感情也是复杂的,只不过当领导的大脑本身就比普通老百姓复杂,所以仅仅用“感情复杂”还不能完整地表达领导同志们的感情,因此,岳洲县领导对稀土矿的感情不仅复杂,而且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