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节 巧遇故人

  我们三个人在洪水里整整漂流了两天两夜。洪水要不了我们的命,真正要命的是饥饿。我们这两天滴米未尽,只能靠喝肮脏的河水来维持生命。所幸的是,肮脏的河水多的是,随便我们喝,没人收水费。

  我是习过武的人,身体机能远远好过常人。我还练习过瑜伽,瑜伽中有一种秘术,可以在打座入定的状态中,尽可能少地消耗体能。所以在气垫船上,我一直盘腿坐着,竭力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想,甚至连饥饿的侵蚀都忘记了。

  但是陈博士与狄力度显然就没我这样幸运。他们因为饥饿而发出的呻吟声,老是打断我的修炼,这总是让我觉得非常郁闷。

  天无绝人之路,两天后,我们的气垫船漂进了一片香蕉林中。树梢上,挂着沉甸甸的香蕉,我们伸手可及。于是我们吃了两天的香蕉,总算填饱了肚子。

  不可否认,香蕉很好吃。但是就算再好吃的东西,足足吃上两天,什么花样也不变,也不是件让人受得了的事。而且香蕉是滑肠的食物,只这么多香蕉,直接引起的后果,就是陈博士与狄力度不停地靠在气垫船边缘腹泻不止。至于我,全靠运行真气逼出毒素,才免于腹泻的不幸。

  在香蕉林里漂了两天,我们终于靠了岸。上岸的时候,我因为双脚太久没着地,一不留神就跌坐在地上,很久都站不起来。陈博士毕竟是搞生物的,在岸边找到了几株草药,捣碎了挤出汁液服下,这才算解决了腹泻的问题。

  陈博士打开小皮箱,翻出一快橡胶皮,充好了气,竟然是个正好住得下三人的帐篷。狄力度用枯草搓了根草绳,在一棵高大的棕榈树旁设下一个活套,竟捉到一只野羊。这真是一件值得兴奋的事,我们今天的晚餐有烤全羊吃了。狄力度正想钻木取火的时候,我适时地递了一只防风打火机给他,这可把他高兴坏了。

  天黑以前,我们吃了一顿烤全羊,虽然没有盐、香料与孜然,但我敢保证,这是我一辈子吃得最美味的一顿饭。谁让我们已经四天没好好吃过东西了?

  刚吃完烤羊,太阳就缓缓从西边落了下去,夜幕渐渐降临。陈博士正想灭掉篝火钻进帐篷的时候,狄力度制止了他的行为。他很严肃地说:"陈,千万不要灭火。雨林里有很多非常残暴的动物,而这些动物最怕的--就是火!"他这两句简单的话,立刻吓得陈博士噤若寒蝉。

  而我也补充了一句:"的确,千万不要灭火。说不定有飞机会经过这里,他们看到了火,就一定会来救我们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还吩咐他们俩,将拣来的枯枝摆成一个大大的"SOS"形状,然后全部点上。我猜,从空中望下来,一定会看到这个明显的求救信号。

  希望有飞机经过这里吧……

  雨林里蚊虫很多,特别是密密麻麻看不见的小螨蚊,我们根本看不到这种可恶的小昆虫,只能听见耳边不停响着"嗡嗡嗡"的声音。这种蚊子咬了人的皮肤后,我们不仅会感觉痒,还会不停地用手去抓它们咬过的地方。在没抓破皮肤流出脓汁以前,痒的感觉绝对不会消失。

  没办法,我们只好躲进帐篷,关上拉链,用枯枝燃烧后的浓烟熏走蚊子,才可以好好睡上一觉。

  "夜静无声"这个形容词用在雨林里,绝对是不准确的。我们刚一躺下,就听到外面的雨林哗啦哗啦响了起来,那是树叶在风的摇晃下摆动的声响。哗啦哗啦的声音越了越大,忽然帐篷顶上传来"轰隆"一声雷响,接着,密集的雨点噼里啪啦密密麻麻地落了下来。我们同时也听到了"嘶嘶嘶--"的声音,但这声音立刻消失了,就仿佛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刚才那是什么声音?"陈博士问道。

  我耸耸肩膀,摊开手说:"那是我们求救的'SOS'被雨点浇熄了发出的声音。""那我们岂不是不能被救援的直升飞机看到了?"陈博士煞是担心地问道。

  我敲了敲他的头,说:"今天不行,还有明天嘛。天知道今天晚上有没有直升飞机路过这里。"我的话音还没落下,就突然听到帐篷顶上传来"哒哒哒哒--"的马达轰鸣声,还有风扇转动的"刷刷"声。

  "是直升飞机!"我兴奋地叫了一声。

  我们三个人用最快的速度冲出了帐篷。抬起头,黑暗中的天空,什么都看不见,我们只能听见直升飞机扇动螺旋桨发出的风声。可谁也不知道直升飞机究竟在头顶的哪个地方,也不知道直升飞机上的驾驶员能不能看到我们。

  我们发了狂似的大声叫着,挥舞着手。但直升飞机的轰鸣声却渐渐远去,根本没有人可以在那么高的空中,听见我们的求救声。

  "没有人可以找到我们,我们回不了坎苏城了……"陈博士的声音有些咽呜了。

  我笑了笑,说:"别担心了,现在是晚上,他们当然看不到我们的。等到了明天白天,情况就不一样了。"只有狄力度站在一边,喃喃地说:"真奇怪,为什么半夜会有直升飞机飞到这里来呢?"他的话刚一说完,我们忽然听到了奇怪的声音,从密林的远处悠悠飘了过来。

  "吼呜--吼呜--"而恰在这时,大雨突然停了,没有一点征兆,正如它那没有征兆的到来。

  我偏过头来,问狄力度:"这什么声音?"狄力度的面色有些凝重,他皱着眉头,有气无力,缓慢地答道:"这是雨林里最残暴的动物。""什么动物?"我追问道。

  "豺豹!"狄力度的脸颊上,此时已满是细细密密的汗液。

  而在这个时候,我们也同时听到了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正从密林中传了出来,仿佛有只体型不大的野兽正快速地跑过,奔跑的身体折断了茂密的灌木与低矮的树枝。我们也嗅到空气中正弥漫着一丝淡淡的腥臊气味。

  是豺豹正在逼近我们。

  我感觉后背慢慢渗出一层冷汗,寒风中,我的身体不禁一凛。我们的身边没有任何武器,手中连根称手的粗壮树枝也没有。虽然我有一身中国功夫,古小说里也记载过武松打虎的故事,但那只存在于小说之中,一个赤手空拳的人,是很难有办法击倒一只生猛野兽的。

  在恐惧之中,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然后背心贴到了一棵冰凉的树干上。这时我心念一动,大声叫道:"快上树!"的确,躲避猛兽最好的办法,就是躲到树上去。但有个前提条件,猛兽必须不会爬树才行。

  我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感觉脚踝处蓦的一紧。低头一看,我看到自己的一只脚踏进了一个绳子做成的活套里--这是早一点的时候,狄力度用来捕捉野羊时设下的圈套。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耳边响起呼呼的风声,然后我就被倒吊在了半空之中。幸好我多年勤习的功夫并没有白练,我在空中失去平衡的一刹那,使劲向上做了个全身大回转,屈膝弓身,我抓住了那根草绳。然后,我扭了扭身体,整个人就头朝上脚朝下攀住了绳子。

  怪就怪狄力度搓的草绳实在是太细了,我刚一定住神,还没来得及向下望一眼,就听到"啪"的一声,绳子断了!我急速向地下坠去,幸运的是,高度并不高,我在落地的时候,立刻一个前滚翻,卸去了下坠的力量,所以没受一点伤。

  而在这时,我嗅到空气中的腥臊之气更加炽盛了。我翻身站起,却差异地发现,陈博士与狄力度竟然全不见了。他们像沙漠里的两滴水,竟在人间蒸发了。

  我的脑子里一团乱麻,陈博士与狄力度都到哪里去了?不等我再做思考,我的耳朵边忽然如炸雷一般,响起一声怒吼:"吼呜--"我下意识地将颈子向下缩了半寸,而就在这时,我感到一阵快速的风掠过了我的头顶。那是一条浑身散发着腥臊气味的黑影!它急速向我扑了过来,而我那下意识的一闪身,正好避过了它的这一扑。

  因为是黑夜,我根本看不清楚这凶狠的豺豹究竟长什么模样,但它那腥臊的动物体味,却将我熏得几乎快要窒息了。

  夜色,浓得像染成黑色的粘稠胶水。我只能看到一双野兽的瞳孔,正泛着幽幽的蓝光,冷漠阴鸷地盯着我。眼神里,除了残暴、阴险、狡猾与凶狠,还有死亡的阴影。

  这一次我是真的感觉到恐惧了。虽然我可以用灵巧的身法去躲避这只野兽的袭击,但人的体力永远没法和野兽相比的。只要它一直耐心地向我进攻,我总会有疲惫不堪的时候,那时我就会堕入深渊,直坠阿鼻地狱。

  真是一件讽刺的事,我苏幕遮从来没在人前露过怯,此刻却在一只东南亚热带雨林的野兽面前乱了方寸。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定定地望着豺豹的眼睛,准备着即将开始的战斗。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放手一搏的,能坚持多久算多久。现在陈博士与狄力度一定是逃进了雨林深处吧,只要我在这里多坚持一会儿,他们两人就可以逃跑得远一点。谁让我们是好朋友呢?

  我弯下腰,警惕地望着豺豹,随时防备它对我进行攻击。我将双手向前伸了一点,半握成圈,做了个功夫中的起势。就在这时,我忽然觉得手臂上火辣辣地一阵疼痛。定睛一看,手臂上竟突然多了一截皮做的鞭子,此刻正死死地缠在了我的手臂上。接着,一股猛烈的力量从皮鞭的另一头传了过来--一个手劲极大的人,正使劲拽着皮鞭,想要把我拉向另一个方向!

  我扭头望向皮鞭缠来的方向,只看到一片深邃的黑暗。

  是谁?

  是谁用皮鞭缠住了我的手臂?

  他要把我拉向何方?

  他是敌人还是朋友?

  不等我多想,我的身体已随着这突然而至的力量,向皮鞭击来的方向纵身飞去。不是我这么容易被皮鞭缠走,只是因为这鞭子来得过于突然,我又被暗夜中的豺豹惊得两腿有些僵硬,所以有些懵住了,才着了他的道。

  我从手臂承受的力量,可以分析出皮鞭所来的方向,竟是斜上方。而斜上方全是密密麻麻的树林,难道操纵皮鞭的人竟是藏身于树林之上的吗?

  皮鞭拖着我的身体,向密林中最黑暗的深处滑去,那条皮鞭一直拖着我,那个神秘的人竟像是在树林之中跳跃,而且还一直拉着我。这不禁让我想起刚到狄力度的部落时,那个叫奥苏拉的土人教我穿越林间的神奇方法。

  皮鞭拖行的速度竟然非常快,快到了不尽我有些反应不过来,就连那只凶残的豺豹也反应不过来了。豺豹并没有来追赶我,或许它也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或许它以为有只比它残暴了一百倍的某种奇怪生物,在它进攻之前掳走了我。豺豹长嚎了一声,然后向另一个方向奔跑而走了。

  总之,我逃过了豺豹的追捕,但却陷入了另外一个神秘之人的手掌之中。

  而在此时,,我已经在密林中被拖行了三五百米左右。皮鞭忽然停止了运动,绷得很直,而我也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不是我体力不支,我只是想引诱操纵皮鞭的人下来探视一下我。不管他是敌是友,我都得保持必要的警惕。

  我闭上眼睛,脸趴在一堆干枯的散发着腐烂恶臭的树叶之中。我先是感觉手臂上的皮鞭松了一点,然后听到"啪"的一声,是有人从树上跳了下来。然后我听到了脚步声。脚步声很轻微,是光脚踩在了松软的树叶上,这个人的体重不轻,但下盘功夫却有些轻浮,没有什么根基。

  --这就好办了。

  脚步声在我的头部旁边停下了,我的后脑勺甚至可以感觉到这个人呵出的气。趁着他勾下腰的时候,我猛一撑地,身体腾的一声弹了起来。

  那个人正好站在我的左边,他显然对我的举动有些猝不及防,呆呆地站在那里,张大了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我也是一样,也把嘴张得大大的,说不出一句话来。我之所以会做成这样的反应,是因为在此刻,我竟发现这个人是我认识的。

  他是--奥苏拉!

  狄力度部落的手下,就是那个有着粗壮上肢,可以在林间如一只长臂猿一般自由攀缘的土人奥苏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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