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浑沌”兼驳于丹妄解“七日而浑沌死”(1)

  论“浑沌”兼驳于丹妄解“七日而浑沌死”

  文/庄樗

  这是个非常著名的寓言,它的内涵之深广,以至虽经过极多的阐释,却仍然不会过度。这是令人惊奇的,庄子的玄想竟是如此深邃,以至于任何解释都似乎是合理的,反过来说,也即是没有一个解释能够敢于说是完全合符庄子原意的。当代先锋小说家马原极为推崇这个寓言便因为它的意义深广。

  《庄子》中的原文和解释已在本编《“谈笑论生死”是庄子的生死观吗》一篇中论述了。此处不加赘言。从该篇寓言可见,这几乎就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短篇小说了。如果说小说家们要抒写的总难免是人存在世界上所受到的悖论,以及因为这种悖论而带来的痛苦的话,这个寓言的悖谬之处更超乎于现实,渗透在我们生活的种种经历当中。这就是庄周的伟大之处。

  《于丹〈庄子〉心得》第34~35页写道:

  “这仅仅是一个寓言吗?所谓人的社会化,就是在我们成长的过程中,被社会凿开了我们的一窍又一窍。到最后,我们变成一个社会标准下的成人,但离我们的赤子之心、浑沌之态又有多远呢?”

  然而,“浑沌之态”并非可以妄断为“赤子之心”,而且以上的比喻也有些不甚恰当之处。

  在这里,我们需要对这个寓言作一梳理。

  何为“浑沌”?

  历代对“浑沌”的解释大致有四类解释:

  第一,浑沌是“无”、是“道”。清代学者王夫之的《庄子解》说:“知与不知,皆出于一真之大宗,而还以伐其宗。知者任其知,不知者任其不知,心无与焉,则浑沌常存,应物而不死。故或欲明民,或欲愚民,皆非以复其朴也。”简单点可以做如下解释:倏和忽这两者,代表着“知”和“不知”,游离在“一真之大宗”之中;在这里“一真之大宗”是指“道”;但是存在于“道”之中的“知”与“不知”两者却反过来攻击它,浑沌死,也即是指“道”一分为众,比如分为“知”与“不知”等。但是,无论是“知”欲让天下的人民都聪明起来,还是“不知”要运用愚己政策,使天下人都陷入不能更加聪明的境地,这两者都不是“浑沌”本身,都不能复归“浑沌”原初的本性。

  如果我们照王夫之的解读,明显地,前面提及的于丹的解说,便是有问题的,是一种错误解读;即使不是错误解读,也是未能自明的错用词语。

  浑沌是“无”,“无”中生出“有”,万物从“无”中生长出来,因此“无”并不是“没有”的意思。《庄子·天地》中又说:“泰初有无,无有无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生得以生。” 这是对宇宙原初起由的解释。在老子的《道德经》里,同样的说法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老子》)在“浑沌”这个“无”中,存在着倏和忽,而七窍完成的同时也毁灭了“浑沌”,便成了“三生万物”。

  第二,“浑沌”可用自然现象解读,持这种观点的历代学者不少,有晋代学者李颐、梁简文帝、唐初道士成玄英以及明代学者陆长庚。这是指盘古开天辟地的神话。

  我们可以在子部《艺文类聚》卷一《三五历纪》中查到有关类似浑沌的盘古神话:“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后乃有三皇(天皇、地皇、人皇)。”

  如果庄子真在这个寓言寄予入了盘古开天辟地的神话内涵的话,那么,我们或许可以更延伸地思考:浑沌的死其实就是另一个版本的盘古神话。宇宙最初的状态,是一片虚无(“无”如前所说,等同于“道”),当这片虚无被破坏之时,新的事物产生了,而虚无也随之死亡。朴素地说,即是:新的事物总是在旧的事物上生长出来的。这是一种历史主义的观点。如果明白这种历时性衍生的观点,或许于丹就不至于那么武断地解读《庄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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