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世纪的最后25年中,我们与领导的生死与共已经让位于对个性的崇拜,让位于以令人惊叹(gee whiz)的方式对待各路名人。我们窥视领导人的私人生活,就好像他们的睡眠习惯、饮食习惯、性生活、爱犬和个人嗜好都传达出具有深刻意义的信息。所有的杂志都热衷于刊登有关“人们”鸡毛蒜皮的琐事,严肃报纸的新闻报道也总是先讲述某个名人的轶事或倾向,然后才进入事情的正题。在红场和天安门广场上,如潮的人流高举着并非巨人的人的巨幅画像游行。个人崇拜——既崇拜英雄,也崇拜魔鬼——在东方和西方都是盛极一时。
目前,领导危机在于,如此多的当权男女平庸无能和不负责任,而又很少有领导脱颖而出以充分满足对它的需要。潜伏在平庸背后的根本危机是理智的危机。
我们急切地寻求领导,却又试图将它套牢和驯服。我们畏惧权力,然而却被其蛊惑,让它撩拨起我们的欲望。
为什么人们会如此专注于权力,对权力近于痴迷?从某种程度上说,是因为在20世纪中,我们无法逃避它带来的恐惧。斯大林所控制的一个机构,年复一年,在一个监狱又一个监狱,秘密地处死了数以百万计的人,其中有些是老同志,还有布尔什维克的主要领导者,他们几乎没有引起来自其他人的抗议。在喝下午茶与晚饭之间的短暂空闲中,阿道夫·希特勒就可以决定在东面还是在西面实施一次恐怖的血腥大屠杀,这将会给一个大陆,甚至整个世界的命运造成极大的影响。就较小的恐怖而言,美国士兵们杀戮那些蜷缩在沟渠中的妇女和儿童;乡村的恶霸们奴役着农奴和奴隶;革命的领导者们将整批的人驱赶到乡村,他们在那里要么掘地,要么死去;尼赫鲁的女儿把她的政治对手关进了监狱——而她又反过来被别人囚禁。
各种惊心动魄的权力展示,也会深深铭刻在我们的记忆之中;但领导者与追随者之间更加细微的相互作用往往不被我们所关注。约翰·斯贝克(John Speke) 在去尼罗河源头的早期旅行中带回来的有关与乌干达国王马太萨(Mtésa)会面的故事,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有人简要地向这个英国人介绍了宫廷礼仪:当国王的臣民拜倒在王座之前时,他们的脸上被涂满了污泥,而斯贝克则被允许坐在一捆干草上。在瓦索岗的乐师们演奏了一段鼓乐之后,这位拜访者被召入了皇宫。在皇宫里,妇女、奶牛、山羊、箭猪和老鼠都被排列整齐以备赐赠。国王对斯贝克所携带的枪支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他邀请他的客人随便射击母牛,当斯贝克接连射倒了五头母牛时,大殿里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掌声。斯贝克进一步报道说:“现在,国王亲手把我送给他的卡宾枪中的一支装满火药,然后把扳机打开,交给了身边的一个小侍从,让他出去,到皇宫外面射死一个人,过了不一会儿,这个小顽童就跑回来宣告自己成功完成了任务,男孩儿的脸上露出的那种欢天喜地的神情,人们在一个刚掏完鸟窝、抓住一条鳟鱼或者耍了其他小把戏的男孩儿脸上也可以看到。国王问他,‘你干得好吗?’‘是的,非常棒。’”斯贝克说,这件事情在皇宫中几乎没有引起人们的丝毫兴致,而且没有人问起那个已经被射杀的人。
这是一个令人迷惑不解的故事。马太萨是一个绝对专制的君主,但难道一个人就能够由于暴君的心血来潮——实际上,是一个孩子的一时高兴——而被随意射杀吗?难道受害者没有父母,没有可以保护他的兄长,没有爱人,没有曾一起玩耍和打猎的同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