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描写自己对传统文化的态度是:“述而不作,信而好古。”(《述而》)喜爱传统,是否就必须如此保守,只是阐述而不去创作呢?到底这个传统是指什么?孔子对于一般的学习,是否也如此保守?难道孔子缺乏创造精神?这些问题虽然涉及过多的联想,但是有助于了解孔子的立场。
首先,传统是个人生命之源头,也是个人最后回归的世界。它的具体表现是礼乐。礼乐代表一个社会共同遵循的价值体系,来源神圣,应用广延。《中庸》说:“虽有其位,苟无其德,不敢作礼乐;虽有其德,苟无其位,亦不敢作礼乐。”
我来,不是为了破坏,而是为了成全。——耶稣换言之,必须德位兼备,既是圣人,又是天子,才有资格制礼作乐。周公正是典型代表,所以孔子以他为楷模,经常梦见他。孔子虽有圣人之德,却无天子之位,所以无法制礼作乐。如此,他说自己“述而不作”,岂非十分自然的事?
苏格拉底谈到行为规范时,也强调一个城邦原有的信仰与法律。没有传统,个人如何安身立命?耶稣也声称:“我来,不是为了破坏,而是为了成全。”他要成全人间的法律所要求的善,以信仰提升道德。由此可知,伟大的圣哲无不尊重传统。
至于一般的学习,孔子则绝不保守,反而处处肯定创意。他要求学生“举一反三”,不能死背教材,却要活泼联想。他嘉许子贡的“闻一知二”,以及子贡所谓的颜渊“闻一知十”(《公冶长》)。学生若不先去苦思冥想,他不愿意主动启发。他说话精简,回答学生像扣钟一样,不扣不鸣。
谁想做老师,就要符合条件。他说:“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为政》)光是念书不够,还须由此明白新的道理。道理其实无所谓新旧,要看能否回应实际的人生处境。譬如,走上人生正途——“仁”——的方法并不复杂,只是“能近取譬”(《雍也》)四个字。随手在身边的材料,找些具体可行的例子去做,不必好高务远。
有人以为,孔子既然说过“述而不作”,他就应该不是《春秋》的作者。不管事实上如何,孔子的“不作”并非不写作之意。他说:“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述而》)也许有人是“不知而作”,孔子并非如此。他是“知而作”。且先不问:“不知又怎能作?”孔子无疑是肯定一切经过学习人生道理而主动创作的行为,其中自然包括写作在内。结论是:对传统要尊重、接受、遵行;对实际人生事务,则须发挥创意,日新又新。承先启后,即是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