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一天又过一天,脚踝上的铁铐所割出的伤痕使康达痛得很难走动。可是他不断地告诉自己想要重获自由全赖继续督促自己完全盲目呆然地顺从“土霸”的要求。因为一旦他如此做,他的眼睛、耳朵和鼻子就不会错过任何事——不会错过他可使用的武器和“土霸”可利用的弱点——直到最后“土霸”消除疑虑而解开他的脚铐,然后他就可再趁机逃掉。

  每天清晨号角一吹过后,康达就会破着脚走出门外,看着那些满脸睡意的黑人匆忙走到屋外,拿水桶从附近的井内汲取水来洗脸。康达很怀念嘉福村内妇女捣粗麦做早餐的声音,他走进厨娘的屋内,吞下她所准备的任何东西——除了亵渎的猪肉外。

  每早吃饭时,康达就会目不转睛地搜寻屋内任何可偷走但能不被发现的武器。可是除了挂在壁炉上的厨具外,就只剩一个厨娘端给他要他用手抓着吃的圆平盘。他曾看过她吃东西时用一个上端有三四个尖头的金属器来刺食物。他不知道那是何物,但心想那东西虽小,但也许派得上用场——假如那发亮的金属器在伸手可及之处时,他就可趁那厨娘掉头过去时偷过来。

  有天早上,当他在吃早粥时,他注视着那厨娘用一把他从未见过的刀在切向,他盘算着假如那把刀在自己手上时将如何运用。正当此时,他突然听到屋外传来一声痛苦的尖叫声,使得他几乎从坐椅上跳起来。他踉跄地破到屋外,发现其他的人已排列成行准备上路工作——许多人嘴里仍嚼着最后的一口“早餐”,以免动作太慢而遭皮鞭——然而就在他们身旁,躺着一只仍在翻滚扑打的猪,全身布满了从喉头伤口流下的鲜血,然后两个黑人把它抓起丢进一锅滚烫的热水,再把猪毛刮掉。他注意到这只猪的猪皮和“土霸”的肤色相同。他们把猪脚倒吊,剖开猪腹,掏出猪的五脏六腑。康达被猪内脏的怪味呛到,并且当他和其他人共同步向农田时,内心不得不压抑住必须与这些吃猪肉的异教徒共同生活的厌恶感。

  现在每天清晨玉米杆上都会布上夜霜,田里白茫茫的一片通常要等到太阳上升后才会融去。阿拉神的法力一直都让康达觉得无比的震惊与神奇——即使渡过远洋来到“土霸”的领土上依然如此。阿拉神的太阳和月亮仍在此上升,而且也会划过天空——虽然这儿的太阳没有嘉福村的热,月亮也没那么美丽。只是在这块混帐土地上的人似乎完全不遵照阿拉神的旨意去做。“土霸”是畜生!至于这些黑人,想去了解他们只是件浪费脑力多此一举的无聊事!

  当太阳爬到中天时,号角再度响起,示意大家排队以迎接由一只很像马——可是实际上更像驴子——的动物所拉的木橇的来临。康达无意间听到那动物叫做“骡子”。走在木橇旁的是那位厨娘,她走上前来递给队中的每一人一块扁平的面包和一瓢炖汤。然后每个人或站或坐地狼吞虎咽起来,再喝几口从木橇上的桶子里汲取的生水。每天,康达在尝炖汤之前都会仔细地闻闻,以确定不会把任何猪肉吃进嘴里。但炖汤内通常只有蔬菜,他根本看不到也闻不到任何肉类。他比较愿意吃面包,因他曾看过一些黑人妇女用石杵把玉米捣进佐料内,如同在非洲所做的一般,只不过嫔塔的捣杵是用木头做成的。

  有几天她们供应康达在家乡所熟知的食物,诸如落花生、康柏——他们称作秋葵以及索索——他们称作黑眼豆,此外,他还看到这些黑人对一种他们叫做“西瓜”的大粒水果爱不释手。但他也看到阿拉神似乎不愿赐给这些人芒果、棕榈心、面包果,和许许多多非洲的藤蔓上、树上和灌木丛上所长出来的各式美味。

  有时候那个带康达来此的“土霸”——他们叫做“主人”的那位——在他们工作时会骑马到田上去。当他对农田里的“土霸”工头说话时,会在他那泛白的草帽下挥舞着手上细长的编鞭。康达注意到每当“主人”在田边巡视时这个“土霸”工头就和其他黑人一样咧齿而笑,并且一副毕恭毕敬的欺瞒态度。

  每天田上都会发生许多怪事,每当康达回到屋内准备就寝时,就会坐着细想这些事。这些黑人除了拼命地讨好“土霸”外,生命中似乎没有任何牵挂。每当一想及这些黑人一看到“土霸”就拼命地干活以及每当“土霸”一对他们说一句,他们就赶忙冲去做好被吩咐的事时,康达就觉得想作呕!康达不明白他们究竟发生过何事使得良知全丧失殆尽,以致表现得如羊、猴一般。也许因为他们是出生于此地,而不是非洲;也许因为他们一生所知道的家只是“土霸”用泥土和猪鬃接粘而成的圆木屋子。这些黑人从未体会过不为“土霸”主人而为自己和人民在太阳下流汗的滋味和意义。

  可是无论康达与他们相处多久,他发誓自己绝不会变得和他们一样,而且每晚他的心绪会再度策谋逃跑的计划。他几乎每晚都不能避免地要辱骂自己上次脱逃的失败。回忆起荆棘丛内的情景和那两只垂涎欲滴的狗,康达内心有了更好的打算。首先他必须为自己做个符咒以确保自身的安全和成功,然后必须找到或制造某种武器。即使是根削尖的木棒都可能刺穿那些狗的肠腹,他如此想道。在那黑人和“土霸”匆匆赶来之前,他早已逃之夭夭了。最后,他必须熟识邻近的乡间,以便当他再度逃亡时,能够知道该往何处寻找藏身之所。

  他大半夜的时间经常醒着,内心仍不眠不休地思索着这些问题。康达总在第一声鸡啼前就醒过来,鸡啼连带着会唤醒其他的禽鸟。他注意到此地的鸟类只会啁瞅地叫,不像嘉福村里成群的绿鹦鹉震耳欲聋的呱呱声总是划破了清晨的宁静。这儿似乎没有鹦鹉,也没有猴子——在家乡时,它们早就生气勃勃地在枝头上格喳格喳地交谈,亦或折断树枝,掷向树下走过的人们来作为一天的开始。康达在此没见过羊,他也发现一个令人无法置信的事实是这里的人把猪养在围槛内,甚至还用肮脏污秽的东西来喂它们。

  对康达而言,这些猪的悲鸣尖叫和那些长得和猪很相像的“土霸”所说的语言似乎一样难听。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听一句曼丁喀语,或是其他的非洲语。他很怀念他在船上时的囚伴,甚至包括那些不是回教徒的人,而且很纳闷他们现在的命运如何?他们被带往何处?像此地的其他“土霸”农庄吗?无论他们置身何处,他们也和自己一样渴望再次聆听家乡语言的温馨甜美吗?或是像他自己一样觉得是孤立或孤单一人,只因为他们都不懂“土霸”语?

  康达意识到假如他想彻底了解“土霸”和找到逃亡的方法,他就必须要学习他们的语言。在别人没有察觉到时,他已悄悄地记住这些字:“猪”、“西瓜”、“黑眼豆”、“工头”、“主人”和特别的一句“是的,主人!”那是他唯一听到黑人们对“土霸”所说的一句话。他也听到黑人们称呼那位和“主人”住在白色大房子内的女土霸为“夫人”。有一次,康达从远处瞥见她在房子的周围走动,并剪下附近藤蔓和灌木所长出的花朵。她是个骨瘦如柴的东西,全身呈癞蛤模下腹的颜色。

  康达所听到的土霸语大部分都令他困惑不解。但在木讷的外表下,他极其努力地去揣摩那些话,因此他慢慢地开始把各种声音与某些特定的物体和动作配合。可是有个特别的声音始终令他不解,虽然他几乎每天都听到土霸和黑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叫喊。他很纳闷“黑奴”究竟意指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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