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天边初泛鱼肚白时,康达即刻醒来,纵身跳起。站在他草铺旁的是一位怪异的老女人,用尖锐的破锣嗓子问起两个月前她给他的食物哪儿去了。在康达背后的欧玛若和气地说:“阿婆,我们也希望能告诉你。”

  当他们盥洗完又急忙上路时,康达忆起嘉福村有位老妇时常到处游荡徘徊,逢人就会凑到对方跟前,很高兴地说:“我女儿明天就会到了!”大家都知道她女儿已失踪多年了,而且白公鸡死时背部也向下。可是她所拦住的每个人都会很温和地赞同道:“是的,阿婆!就是明天。”

  在日正当中之前,他们在路上看到前头有个人影朝向他们走来。昨天他们也遇过两三个其他的旅行者,他们相互交换微笑和招呼,可是当这位老人走近时,很明显地他似乎想谈话。他指着他来时的方向说,“你们也许会看到‘土霸’。”走在欧玛若后面的康达几乎要停止呼吸。“‘他’身旁有许多人帮他扛行李。”这位老人说“土霸”看见了他,也拦下了他,但只要他帮忙寻找河流的起源处。“我告诉‘他’,河流的起源处是河流尽头最远的那一端。”

  “他伤害你了吗?”欧玛若问道。

  “他很和善,”这位老人说,“但猫还是会吃和他一起玩的老鼠的。”

  “没错!”欧玛若说道。

  康达想要问父亲有关这些来寻找河流而不是奴隶的奇怪“土霸”,但欧玛若已向这位老人道了再见,再度启程。和往常一样,他头也不回过来看康达是否跟在后面,可是这次康达很高兴,因为欧玛若不会看到费力地在后头追赶的儿子正用双手撑住头顶的包袱。康达的脚已开始破皮流血,但他知道如果去注意它就是没有男子气概,更不用说向父亲提及。

  同样,当天稍晚些时,当他们在转弯处看到一群狮子:一只雄狮、一只漂亮的母狮和两只幼狮,栖息在路旁附近的草地上时,他也把恐惧往肚内吞。对康达而言,狮子很可怕,他们会偷走动物,把离群的羊只撕裂。

  欧玛若放慢了脚步,视线不离狮子。他好像察觉到了儿子的颤抖,于是静声地说:“除非它们很饿,否则这个时候不会吃人;这些狮子都很肥。”可是当他们路过时,他一手扶住弓,另一手握住箭。康达屏住气息,但继续往前走,他和狮子们彼此互祝,直到它们消失在视线里。

  要不是双脚隐隐作痛,他可能会继续想起那些狮子和“土霸”。当晚,欧玛若找了一块地方过夜,康达一躺到较树枝铺成的床垫上就呼呼大睡。当他父亲隔日凌晨把他摇醒时,他觉得好似才睡几分钟而已。康达露出崇拜的眼神看着父亲快速地把两只野兔——夜里从陷阱里捕获的——剥皮、清洗和烘烤。当康达坐起,吃着香喷喷的兔肉时,他想到他和牧羊伙伴如何花上好几个小时捕捉和烹煮猎物。他很纳闷父亲和其他的大男人如何找到时间学习这么多事情——似乎样样精通。

  他起泡的脚、腿、背部和脖子在行程的第三天又开始酸痛——事实上,他简直像个行尸走肉。但他假设是成人训练已开始,而他将会是所有卡福同伴中最不会显露苦痛的人。正午左右,他踩到一根锐利的荆棘时,他很勇敢地咬紧牙关使自己不叫出来。可是他开始跛足行走,而且远远落后,于是欧玛若决定在吃下午餐时让他在路旁休息几分钟。父亲帮他在伤口上抹的镇痛膏虽然使他觉得舒服些,可是当他们一开始走路,伤口又疼痛起来,而且还直流血。然而,不久之后,伤口处就覆满了灰土,因此也不再流血了。连续不断地行走使得疼痛变得麻木,因而可以快步赶上他父亲。康达不敢断定,但父亲的速度似乎是放慢了一些。当晚他们停歇过夜时,伤口已变得肿胀而且丑陋不堪,但父亲又上了另一剂敷药。翌日清晨,伤口看起来和感觉起来都已好得可以上路而不觉得疼痛了。

  当他们再度出发,康达很高兴地注意到他已横过而且远离了荆棘和仙人掌地带,正移往像嘉福村的丛林国度去。这儿有更多的树木和长得浓密的开花植物,有更喧闹不休的猴子和他从没见过的七彩鸟群。呼吸一下这清新芳香的空气使得康达忆起他带着弟弟到波隆河岸抓螃蟹的时光,在那儿,他和拉明会等着向种完田摇桨回家的母亲和其他妇女招手。

  欧玛若每到旅人树就选择迂回的岔路。但每过一个村落,卡福第一代的小孩总会追出来看他们,争着告诉这些陌生人当地最令人兴奋的事件和消息。在某一村中,这些小信差全部冲出来大叫:“巫神!巫神!”在认定完成任务后,全部又都逃回村内。这条岔路近得可以看到村民正在观看一位戴着面具穿道服的人正对一位狂叫着的妇女的裸背挥舞着棍子,而她被几位妇女紧按着。所有的女性观众都随着木棍的一击一打而高声尖叫。从与牧羊伙伴的讨论中,康达知道假如丈夫被爱吵爱惹麻烦的妻子惹怒了,他会悄悄地到别村雇一位巫神,遮起面孔来凶狠地吼叫,然后现身公开地教训那位妻子。那样之后,全村的妇女都会安分守己一阵子。

  途中他们曾行经一棵旅人树。事实上,根本见不着任何人的踪影,而且在那寂静的村子里也鸦雀无声。康达很纳闷是否抓奴隶的“土霸”也来过这里?他徒然地等着父亲解释它的秘密,结果是隔村的小孩子告诉他们真相。他们指着那条来时的路,说那村的酋长一直做出令村民讨厌的事。就在不久之前的某晚,当他在熟睡时,全村的人悄悄地带着家当离去,到别村的朋友和亲人家,只留下那位徒有其名的酋长单独一人在村中。那位酋长现正到处去游说他的村民,并答应只要他们愿意回来,他会痛改前非。

  黑幕开始笼罩天际,于是欧玛若决定进入此村,面包树下的群众正喊喊喳喳地闲谈这有趣的事情。大部分人确信再过几天当这位酋长受过了教训后,他们的新邻居还是会回家的。当康达装满一肚子的蒸米炖花生的丰盛晚餐时,欧玛若到村长那儿去商量传达鼓声给他的哥哥。他要他哥哥在明天太阳下山时等候他,还有他是与他的长子一同前来的。

  康达以前有时会梦想听到鼓声传达自己的名字,而现在竟然成真。这声音永远会在耳边萦绕。不久后,当他躺在招待屋的竹床上时,虽然全身酸痛疲惫,他仍不断地想着在到伯父村子的沿途上,每村的村长都会击出他的名字。

  自从鼓声传出消息后,现在每到一棵旅人树,不仅是光着身子的小孩,连一些老人和乐师也都会赶出来见他们。欧玛若无法拒绝年长老人诚恳地请求他们人村,即使是短暂的拜会浏览也好。当父子俩每在招待屋整装后,坐在面包村和木棉树树荫下与村民共享食物时,大人们就会殷切地围在欧玛若身旁等着他回答问题,而卡福第一、第二、第三代的孩子则会聚在康达身旁。

  当卡福第一代的小孩以敬畏的眼神注视着康达时,那些和康达同年龄或更年长的孩子嫉妒地问他一些他家乡和目的地等有关的问题。他希望能以父亲回答小孩问题时的威风来回答他们。在他们离开之前,他相信村民们都认为他们看到的是一位年轻人,花了生命中大部分的时间与他父亲走过冈比亚的漫漫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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