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可是,我一连跑去挤了两三天奶,什么也没有看到,我的胆子稍稍大了一点。我想,其实没有什么事情,都是我的想象罢了。但我还不能使自己确信那一定是自己的脚印,除非我再到海边去一趟,亲自看看那个脚印,用自己的脚去比一比,看看是不是一样大;只有这样,我才能确信那是我自己的脚樱不料,我一到那边,首先发现的是,当初我停放小船时,绝不可能在那儿上岸;其次,当我用自己的脚去比那脚印时,发现我的脚小得多。这两个情况又使我马上胡思乱想起来,并使我忧心忡忡,忐忑不安。结果我吓得浑身颤抖,好像发疟疾一样。我马上跑回家里,深信至少一个人或一些人上过岸。总之,岛上已经有人了,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对我进行突然袭击,使我措手不及。至于我应采取什么措施进行防卫,却仍毫无头绪。

  唉!人在恐惧中所作出的决定是多么荒唐可笑啊!凡是理智提供他们保护自己的种种办法,一旦恐惧心占了上风,他们就不知道如何使用这些办法了。我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把那些围墙拆掉,把所有围地中的羊放回树林,任凭它们变成野羊,免得敌人发现之后,为了掠夺更多的羊而经常上岛骚扰;其次,我又打算索性把那两块谷物田也挖掉,免得他们在那里发现这种谷物后,再常常到岛上来劫掠。最后,我甚至想把乡间茅舍和海边住所的帐篷都通通毁掉,免得他们会发现住人的痕迹,从而会进行搜索,找出住在这里的人。

  这些都是我第二次从发现脚印的海边回家之后在晚上想到的种种问题。那时候,我又像第一次发现脚印后那样,惊魂不定,心里充满疑虑,心情忧郁低落。由此可见,对危险的恐惧比看到危险本身更可怕千百倍;而焦虑不安给人的思想负担又大大超过我们所真正担忧的坏事。更糟糕的是,我以前总能听天由命,从中获得安慰;而现在祸到临头,却不能使自己听从天命了,因而也无法获得任何安慰。我觉得我像《圣经》里的扫罗,不仅埋怨非利士人攻击他,并且埋怨上帝离弃了他。①因为我现在没有用应有的办法来安定自己的心情,没有在危难中大声向上帝呼吁,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把自己的安全和解救完全交托给上帝,听凭上帝的旨意。假如我那样做了,对这新的意料之外的事,我至少会乐观些,也会有更大的决心度过这一难关。

  我胡思乱想,彻夜不眠。到早晨,由于思虑过度,精神疲惫,才昏昏睡去。我睡得很香,醒来之后,觉得心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安定多了。我开始冷静地思考当前的问题。我内心进行了激烈的争辩,最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这个小岛既然风景宜人,物产丰富,又离大陆不远,就不可能像我以前想象的那样绝无人迹。岛上虽然没有居民,但对面大陆上的船只有时完全有可能来岛上靠岸。那些上岛的人,有些可能有一定的目的,有些则可能被逆风刮过来的。

  我在这岛上已住了十五年了,但从未见过一个人影。因为,即使他们偶尔被逆风刮到岛上来,也总是尽快离开,看来,到目前为止,他们仍认为这座孤岛是不宜久居的地方。

  现在,对我来说最大的危险不过是那边大陆上偶尔在此登岸的三三两两的居民而已。他们是被逆风刮过来的,上岛完全是出于不得已,所以他们也不愿留下来,上岛后只要可能就尽快离开,很少在岛上过夜。否则的话,潮水一退,天色黑了,他们要离岛就困难了。所以,现在我只要找到一条安全的退路,一看到野人上岸就躲起来,别的事情就用不着操心了。

  这时,我深深后悔把山洞挖得太大了,并且还在围墙和岩石衔接处开了一个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我决定在围墙外边,也就是我十二年前种两行树的地方,再筑起一道半圆形的防御工事。那些树原来就种得非常密,所以现在只须在树干之间再打一些木桩,就可以使树干之间的距离变得十分紧密。我很快就把这道围墙打好了。

  现在,我有两道墙了。我又在外墙上用了不少木料、旧缆索及其他我能想到的东西进一步加固,并在墙上开了七个小洞,大小刚好能伸出我的手臂。在围墙里面,我又从山洞里搬了不少泥土倒在墙脚上用脚踩实。这样,把墙加宽到十多英尺宽。这七个小洞是准备放我的短枪的。我从破船上拿下了七支短枪。现在把这些枪安置在七个洞里,并用架子支撑好,样子像七尊大炮。这样,在两分钟之内我可以连开七枪。我辛勤工作了好几个月,才完成了这道墙;而在没有完成以前,我一直感到自己不够安全。

  这项工程完成后,我又在墙外空地周围密密地插了一些杨柳树树桩或树枝,差不多插了两万多支,因为杨柳树特别容易生长。在杨柳树林与围墙之间,我特地留出一条很宽的空地。这样,如有敌人袭击,一下子就能发现。因为他们无法在外墙和小树间掩蔽自己,这样就难以接近外墙了。

  不到两年时间,我就有了一片浓密的丛林,不到五六年工夫,我住所面前便长期了一片森林,又浓密又粗壮,简直无法通行。谁也不会想到树林后会有什么东西,更不会想到有人会住在那儿了。在树林里我没有留出小路,因此我的进出办法是用两架梯子。一架梯子靠在树林侧面岩石较低的地上;岩石上有一个凹进去的地方,正好放第二架梯子。只要把两架梯子拿走,谁想走近城堡,谁就难以保护自己不受到我的反击;就算他能越过树林,也只是在我的外墙外边而进不了外墙。

  现在,我可以说已竭尽人类的智慧,千方百计地保护自己了。以后可以看到,我这样做不是没有道理的,虽然我目前还没有预见到什么危险,所感到的恐惧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对象。

  进行上述工作时,我也没有忽略别的事情。我仍十分关心我的羊群,它们随时可以充分满足我的需要,使我不必浪费火药和子弹,也省得费力气去追捕野山羊。我当然不愿放弃自己驯养山羊所提供的便利,免得以后再从头开始驯养。

  为此,我考虑良久,觉得只有两个办法可以保全羊群。一是另外找个适当的地方,挖一个地洞,每天晚上把羊赶进去;另一个办法是再圈两三块小地方,彼此相隔较远,愈隐蔽愈好,每个地方养六七只羊。万一大羊群遭到不测,我还可以花点时间和精力再恢复起来。这个办法虽然要付出很多时间和劳力,但我却认为是一个最合理的计划。

  因此,我就花了一些时间,寻找岛上最深幽之处。我选定了一块非常隐蔽的地方,完全合乎我的理想。那是一片小小的湿洼地,周围是一片密林。这座密林正是我上次从岛的东部回家时几乎迷路的地方。这儿我找到一片空地,大约有三英亩大,四周的密林几乎像是天然的篱墙,至少用不着像我在别的地方圈地那样费时费力。

  于是,我立刻在这块地上干起来。不到一个月时间,篱墙就打好,羊群就可以养在里面了。现在这些山羊经过驯养,已不像以前那样野了,放在那儿十分安全。因此我一点也不敢耽搁,马上就移了十只小母羊和两只公羊到那儿去。羊移过去之后,我继续加固篱墙,做得与第一个圈地的篱墙一样坚固牢靠。所不同的是,我做第一个篱墙时比较从容不迫,花的时间也多得多。

  我辛辛苦苦从事各项工作,仅仅是因为我看到那只脚印,因而产生了种种疑惧。其实,直到现在,我还没有看到任何人到岛上来过。就这样在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下我又过了两年。这种不安的心情使我的生活远远不如从前那样舒畅了。这种情况任何人都可以想象的。试想一个人成天提心吊胆地生活,生怕有人会害他,这种生活会有什么乐趣呢?更令我痛心的是,这种不安的心情大大影响了我的宗教观念。因为我时刻担心落到野人或食人生番的手里,简直无心祈祷上帝;即使在祈祷的时候,也已不再有以往那种宁静和满足的心情了。

  我祈祷时,心情苦恼,精神负担很重,仿佛危机四伏,每夜都担心可能被野人吃掉似的。经验表明,平静、感激和崇敬的心情比恐怖和不安的心情更适于祈祷。一个人在大祸临头的恐惧下作祈祷,无异于在病榻上作忏悔祈祷,心情同样不安。这种时候是不宜作祈祷的,因为,这种不安的心情影响到一个人的心理,正如疾病影响肉体一样。不安是心灵上的缺陷,其危害性不亚于肉体上的缺陷,甚至超过肉体上的缺陷。而祈祷是心灵的行为,不是肉体的行为。

  现在,再接着说说我接下去做的事。我把一部分家畜安置妥当后,便走遍全岛,想再找一片这样深幽的地方,建立一个同样的小圈地养羊。我一直往岛的西部走,到了一个我从前从未涉足的地方。我往海里一看,仿佛看到极远处有一只船。我曾从破船上一个水手的箱子里找到了一两只望远镜,可惜没有带在身边。那船影太远,我也说不准到底是否是船。

  我一直凝望着,看得我眼睛都痛得看不下去了。当我从山上下来时,那船影似的东西已完全消失了,我也只好随它去了。

  不过,我由此下了决心,以后出门衣袋里一定要带一副望远镜。

  我走下山岗,来到小岛的尽头。这一带我以前从未来过。

  一到这里,我马上明白,在岛上发现人的脚印,并不像我原来想象的那样稀奇。只是老天爷有意安排,让我飘流到岛上野人从来不到的那一头。否则,我早就知道,那些大陆上来的独木舟,有时在海上走得太远了,偶尔会渡过海峡到岛的这一边来找港口停泊。这是经常有的事。而且,他们的独木舟在海上相遇时,经常要打仗,打胜了的部落就把抓到的俘虏带到岛上这边来,按照他们吃人部落的习惯,把俘虏杀死吃掉。关于吃人肉的事,我下面再谈。

  再说我从山岗上下来,走到岛的西南角,我马上就吓得惊惶失措,目瞪口呆了。只见海岸上满地都是人的头骨、手骨、脚骨,以及人体其他部分的骨头,我心里的恐怖,简直无法形容。我还看到有一个地方曾经生过火,地上挖了一个斗鸡坑似的圆圈,那些野蛮人大概就围坐在那里,举行残忍的宴会,吃食自己同类的肉体。

  见到这一情景,我简直惊愕万分。好久好久,我忘记了自身的危险。想到这种极端残忍可怕的行为,想到人性竟然堕落到如此地步,我忘记了自己的恐惧。吃人的事我以前虽然也经常听人说起过,可今天才第一次亲眼看到吃人留下的现常我转过脸去,不忍再看这可怕的景象。我感到胃里东西直往上冒,人也几乎快晕倒了,最后终于恶心得把胃里的东西都吐了出来。我吐得很厉害,东西吐光后才略感轻松些。

  但我一分钟也不忍心再待下去了,所以马上拔脚飞跑上小山,向自己的家里走去。

  当我略微跑远吃人现场之后,还是惊魂不定,呆呆地在路上站了一会儿。直到后来,心情才稍稍安定下来。我仰望苍天,热泪盈眶,心里充满了感激之情,感谢上帝把我降生在世界上别的地方,使我没有与这些可怕的家伙同流合污。尽管我感到自己目前的境况十分悲惨,但上帝还是在生活上给我种种照顾。我不仅不应该抱怨上帝,而且应衷心地感激他。

  尤其是,在这种不幸的境遇中,上帝指引我认识他,乞求他的祝福,这给了我莫大的安慰。这种幸福足以补偿我曾经遭受的和可能遭受的全部不幸还有余。

  我就怀着这种感激的心情回到了我的城堡。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感到自己的住所安全可靠,因而心里也宽慰多了。因为我看到,那些残忍的食人部落来到岛上并不是为了寻找什么他们所需要的东西;他们到这儿来根本不是为了寻求什么,需求什么或指望得到什么。因为,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那就是他们一般在树深林密的地方登岸后,从未发现过任何他们所需要的东西。我知道,我在岛上已快十八年了,在这儿,我从未见过人类的足迹。只要我自己不暴露自己,只要自己像以前一样很好地隐蔽起来,我完全可以再住上十八年。何况,我当然绝不会暴露自己,因为我唯一的目的就是很好地隐蔽自己,除非我发现比吃人生番更文明的人,才敢与他们交往。

  我对这伙野蛮的畜生,对他们互相吞食这种灭绝人性的罪恶风俗真是深恶痛绝。所以,差不多有两年时间,我整天愁眉不展,郁郁寡欢,并不敢超越自己的活动范围。我所谓的活动范围,就是指我的三处庄园--我的城堡,我的别墅和我那森林中的圈地。这中间,那森林中的圈地,我只是用来养羊,从不派别的用处。因为我天生憎恶那些魔鬼似的食人畜生,所以害怕看到他们,就像害怕看到魔鬼一样。这两年中,我也没有去看过那只小船,只想另外再造一只。我根本不敢再想把那只小船从海上弄回来,唯恐在海上碰到那些野人。那时候,若落到他们手里,我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

  可是,尽管如此,时间一久,我对食人生番的担心逐渐消失了,更何况我确信自己没有被他们发现的危险。所以,我又像以前那样泰然自若地过平生活了。所不同的是,我比以前更小心了,比以前更留心观察,唯恐被上岛的野人看见。特别是,我使用枪时更小心谨慎,以免给上岛的野人听到枪声。

  天幸我早就驯养了一群山羊,现在就再也不必到树林里去打猎了。这就是说,我用不着开枪了。后来,我也捉过一两只野山羊,但用的都是老办法,即用捕机和陷阱捉到的。因此,此后两年中,我记得我没有开过一次枪,虽然每次出门时还总是带着的。此外,我曾从破船上弄到三把手枪,每次出门,我总至少带上两把,挂在腰间的羊皮皮带上。我又把从船上拿下来的一把大腰刀磨快,系了一条带子挂在腰间。这样,我出门时,样子实在令人可怕。除了前面我描述过的那些装束外,又添了两支手枪和一把没有刀鞘的腰刀,挂在腰间的一条皮带上。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除了增加上述这些预防措施外,我似乎又恢复了以前那种安定宁静的生活方式。这些经历使我越来越体会到,我的境况与其他人相比,实在说不上怎样不幸;尤其是与我可能遭到的不幸相比,更应算是万幸的了。更何况上帝完全可以使我的命运更悲惨。这又使我进行了一番反剩我想,如果大家能把自己的处境与处境更糟的人相比,而不是与处境较好的人相比,就会对上帝感恩戴德,而不会嘟嘟,怨天尤人了。如果能做到这样,不论处于何种境况,人们的怨言就会少多了。

  就我目前的境况而言,我其实不缺多少东西。可是,我总感到,由于受到那些野蛮的食人生番的惊吓,因而时时为自己的安全而担惊受怕。以往,为使自己的生活过得舒服,我充分发挥了创造发明的才能,但现在就无法充分发挥了。我本来有一个煞费苦心的计划,想试验一下能否把大麦制成麦芽,再用麦芽来酿起酒。现在,这一计划也放弃了。当然,这实在也是一个荒唐的念头,连我自己也经常责备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因为我不久就看出,许多酿造啤酒必不可少的材料我都没有,也无法自己制造。首先,没有啤酒桶。前面说过,我曾尝试做木桶,但怎么也做不好。我曾花了许多天、甚至许多星期、许多个月,结果还是没有成功。其次,没有啤酒花使酒经久不坏,没有酵母发酵,没有铜锅铜罐煮沸。可是,尽管如此,我还是坚信,要是没有对食人生番的惊惧和恐怖,我早就可能着手去做了,甚至也许已做成功了。

  因为我的脾气是,不管什么事情,一旦决心去做,不成功是决不罢休的!

  可现在,我的发明创造能力向另一方面发展了。我日日夜夜都在捉摸,怎样趁那伙食人恶魔在进行残忍的人肉宴会时杀掉他们一批;并且,如果可能的话,把他们带到岛上准备杀害的受难者救出来。我脑子里想到各种各样的计划,想消灭这些野蛮的家伙,或者至少吓他们一下,让他们再也不敢上岛来。如果真的想把我酝酿过的计划通通记载下来的话,那就会比这本书还要厚了。然而,这一切都是不切实际的空想;只想不做,起不了任何作用。更何况如果他们二三十人成群结伙而来,我孤身一人怎么能对付他们呢?他们带着标枪或弓箭之类的武器,射起来能像我的枪打得一样准。

  有时我又想在他们生火的地方下面挖个小坑,里面放上五六磅火药。等他们生火时,必然会引爆火药,把附近的一切都炸毁。但是,我首先不愿意在他们身上浪费这么多的火药,因为我剩下的火药已不到一桶了。再说,我也不能保证火药在特定的时间爆炸,给他们一个突然袭击。可能最多也不过把火星溅到他们的脸上,使他们吓一跳罢了,决不会使他们放弃这块地方,永远不敢再来。因此,我把这个计划搁置一边另想办法。后来,我又想到可以找一个适当的地方埋伏起来,把三支枪装上双倍的弹药,等他们正热闹地举行那残忍的仪式时,就向他们开火,一枪准能打死或打伤两三个。

  然后带上我的三支手枪和一把腰刀向他们冲去,如果他们只有一二十人,准可以把他们杀得一个不留。这个妄想使我心里高兴了好几个星期。我整天整夜想着这个计划,连做梦也想,以至梦见我向那些野人开枪的情景。

  我对这个计划简直着了迷,竟费了好几天的工夫去寻找适当的埋伏地点。我还常到他们吃人的地点去察看,所以对那儿地势已了如指掌。尤其是我报复心切,恨不得一刀杀死他们二三十个;而在我一次次亲临现场,看到那恐怖的景象,看到那些野蛮的畜牲互相吞食的痕迹,更使我怒气冲天。

  最后,我在小山坡上找到了一个地方,可以安全地把自己隐蔽起来,监视他们小船上岛的一举一动。在他们上岸之前,我可藏身在丛林里,因为那儿有一个小坑,大小正好能使我藏身。我可以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把他们食人的残忍行为看得一清二楚。等他们凑在一块儿的时候,就对准他们头上开枪,准能打中目标,第一枪就能打伤他们三四个。

  于是,我就决定在这儿把计划付诸实施。我先把两支短枪和一支鸟枪装好弹药,每支短枪装上双弹丸和四五颗小子弹,大约有手枪子弹那么大;在鸟枪里装了特大号鸟弹。另外,每支手枪再装四颗子弹。出发之前,再把弹药带足,以作第二第三次射击之用。就这样,我完成了战斗准备。

  计划安排已定,我在自己的想象中又一次次地付诸实施。

  同时,每天上午我都要跑到那小山坡去巡视一番,看看海上有没有小船驶近小岛,或从远处向小岛驶来。我选定的地点离我的城堡有三英里多。一连守望了两三个月,每天都毫无收获回到家里,我开始对这件苦差使感到厌倦了。这段时间,不仅海岸上或海岸附近没有小船的影子,就连用眼睛和望远镜向四面八方了望,整个洋面上也没有任何船只的影踪。

  在每天到小山上巡逻和了望期间,我始终精神抖擞,情绪高涨,决心实现自己的计划。我似乎随时都可以干得出惊人的壮举,一口气杀掉二三十个赤身裸体的野人。至于他们究竟犯了什么滔天大罪,我却从未认真考虑,只是当初看到这些土人伤天害理的习俗,从心底里本能地感到厌恶和愤怒罢了。造物主治理世界,当然是英明无比的,但他似乎已经弃绝了这些土人。任其他们按照自己令人憎恶的、腐败堕落的冲动去行事,任其他们多少世纪以来干着这种骇人听闻的勾当,形成这种可怕的风俗习惯。要是他们不是被上天所遗弃,要是他们没有堕落到如此毫无人性的地步,他们是决不会落到现在这种境地的。但是,前面提到,一连两三个月,我每天上午都外出巡视,却始终毫无结果。我开始感到厌倦了。

  于是,我对自己的计划也改变了看法,并开始冷静地考虑我自己的行动。我想:这么多世纪以来,上天都容许这些人不断互相残杀而不惩罚他们,那我有什么权力和责任擅自将他们判罪处死,代替上天执行对他们的判决呢?这些人对我又究竟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呢?我又有什么权力参与他们的自相残杀呢?我经常同自己进行辩论:"我怎么知道上帝对于这件公案是怎样判断的呢?毫无疑问,这些人并不知道他们互相吞食是犯罪行为;他们那样做并不违反他们的良心,因而他们也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他们并不知道食人是违背天理的罪行而故意去犯罪,就像我们大多数人犯罪时一样。他们并不认为杀死战俘是犯罪行为,正如我们并不认为杀牛是犯罪行为;他们也不认为吃人肉是犯罪行为,正如我们并不认为吃羊肉是犯罪行为。"我稍稍从这方面考虑了一下,就觉得自己不对了。我感到他们并不是我过去心目中所谴责的杀人犯。有些基督徒在战斗中常常把战俘处死,甚至在敌人已经丢下武器投降后,还把成队成队的敌人毫无人道地杀个精光。从这方面来看,那些土人与战斗中残杀俘虏的基督徒岂不一样!

  其次,我又想到:尽管他们用如此残暴不仁的手段互相残杀,于我却毫无干系。他们并没有伤害我。如果他们想害我,我为了保卫自己而向他们进攻,那也还说得过去。可现在我并没有落到他们手里,他们也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因而也不可能谋害我。在这种情况下,我若主动攻击他们,那就没有道理了。我若这样做,无异于承认那些西班牙人在美洲的暴行是正当的了。大家都知道,西班牙人在美洲屠杀了成千上万的当地土人。这些土著民族崇拜偶象,确确实实是野蛮民族;在他们的风俗中,有些仪式残忍野蛮,如把活人祭祀他们的偶像等等。可是,对西班牙人而言,他们都是无辜的。西班牙人这种杀人灭种的行为,无论在西班牙人自己中间,还是在欧洲各基督教国家中谈论起来,都引起极端的憎恶和痛恨,认为这是一种兽性的屠杀,一种人神共恨的残酷不仁的暴行。"西班牙人"这个名词,在一切具有人道主义思想和基督徒同情心的人们中,成了一个可怕的字眼,就仿佛只有西班牙这个国家才出这样的人:他们残酷不仁,对不幸的人竟毫无怜悯之心;而同情和怜悯正是仁慈品德的标志。

  基于上述考虑,我中止了执行攻击野人的计划,或至少在某些方面几乎完全停止了行动。这样,我逐渐放弃了这一计划,因为,我认为自己作出袭击那些野人的决定是错误的。

  我不应干预他们的内部事务,除非他们先攻击我。我应做的是,只要可能,尽量防止他们攻击我自己。不过,现在我至少知道,如果自己一旦被发现并受到攻击,该如何对付他们了。

  另外,我也认识到,这种主动攻击野人的计划不仅不能拯救自己,反而会完全彻底地毁灭自己。因为,除非我有绝对把握杀死当时上岸的每一个人,还能杀死以后上岸的每一个人;否则,如果有一个人逃回去,把这儿发生的一切告诉他们的同胞,他们就会有成千上万的人过来报仇,我这岂不是自取灭亡吗?这是我当前绝对不应该做的事。

  最后,我得出结论:无论在原则上还是策略上,我都不应该管他们自己的事。我的任务是,采取一切可能的办法,不让他们发现我,并且不能留下任何一点细微的痕迹,会让他们怀疑有人住在这小岛上。

  这种聪明的处世办法还唤起了我的宗教信念。种种考虑使我认识到,当时我制定的那些残酷的计划,要灭绝这些无辜的野人,完全背离了我自己的职责,因为,他们至少对我是无辜的。至于他们彼此之间所犯的种种罪行,于我毫无关系。他们所犯的罪行,是一种全民性的行为,我应该把他们交给上帝,听凭上帝的裁判,因为上帝是万民的统治者,上帝知道用什么样的全民性的处罚来惩治全民性的犯罪行为,怎样公开判决这些在光天化日之下吃人饮血的罪人。

  现在,事情在我看来已经非常清楚了。我觉得,上帝没有让我干出这件事来,实是一件最令我庆幸的事情。我认识到,我没有任何理由去干这件事;如果我真的干了,我所犯的罪行无异于故意谋杀。于是我跪下来,以最谦卑的态度向上帝表示感谢,感谢他把我从杀人流血的罪恶中拯救出来,并祈祷他保佑我,不让我落入野人手里,以防止我动手伤害他们;降非上天高声召唤我,让我为了自卫才这样做。

  此后,我在这种心情下又过了将近一年。在这段时期,我再也没有去那座小山视察他们的踪影,了解他们有没有人上岸。因为,一方面我不想碰到这些残忍的家伙,不想对他们进行攻击;另一方面,我生怕自己一旦碰上他们会受不住诱惑,把我原来的计划付诸实施,生怕自己看到有机可趁时对他们进行突然袭击。在此期间,我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把停放在岛那边的小船转移到岛的东边来。我在一个高高的岩石下发现了一个小湾,我就把船隐藏在这个小湾里。那儿有一股急流,我知道那些野人无论如何也不敢或不愿坐小船进来的。

  同时,我把放在船上的一切东西都搬了下来,因为一般短途来往不需要这些东西,其中包括我自己做的桅杆和帆,一个锚样的东西--其实,根本不像锚或搭钩,可我已尽我所能,做成那个样子。我把船上所有的东西通通搬下来,免得让人发现有任何船只或有人居住的踪迹。

  此外,我前面已提到过,我比以往更深居简出。除了干一些日常工作,如挤羊奶,照料树林中的羊群等,我很少外出了。羊群在岛的另一边,因此没有什么危险。因为那些偶尔上岛的野人,从来没有想在岛上找到什么东西,所以他们从不离开海岸向岛里走。我也毫不怀疑,自从我处处小心提防他们之后,他们还照常到岛上来过好几次。真的,我一想到我过去出游的情况,不禁不寒而栗。我以前外出只带一支枪,枪里装的也是一些小子弹。就这样我在岛上到处东走走,西瞧瞧,看看能不能弄到什么吃的东西。在这种情况下,假使碰上他们,或被他们发现,我该怎么办呢?因为,我没有多少自卫能力。或者,假定我当时看到的不是一个人的脚印,而是一二十个野人,一见到我就向我追来。他们善于奔跑,我是无论如何跑不过他们的,那我必定会落在他们手里!

  有时想到这些,我就会吓得魂不附体,心里异常难过,半天都恢复不过来。我简直不能设想当时会怎么办,因为我不但无法抵抗他们,甚至会因惊惶失措而失去从容应付的能力,更不用说采取我现在经过深思熟虑和充分准备的这些措施了。的确,我认真地把这些事情思考过后,感到闷闷不乐,有时好半天都排解不开。最后,我总是想到上帝,感谢他把我从这么多看不到的危险中拯救出来,使我躲开了不少灾祸,而我自己是无论如何无法躲避这些灾祸的,因为我完全不可能预见到这些灾祸,也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种灾祸。

  以前,当在生活中遭遇到各种危难时,我开始认识到上帝对我们总是慈悲为怀,使我们绝处逢生。现在,这种感想又重新回到我的心头。我觉得,我们经常神奇地逃脱大难,连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时,我们会陷入无所适从的境地,踌躇不定不知道该走哪条路才好。这时候,内心常常会出现一种暗示,指示我们走这条路,虽然我们原来想走的是那条路。不仅如此,有时我们的感觉、愿望、或我们的任务明明要我们走那条路,可是心里忽然灵机一动,要我们走这条路;这种灵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出自什么影响,可就是压倒了原来的一切感觉和愿望,使我们走这条路。结果,后来的事实证明,如果我们当初走了我们自己想走的路,或者走了我们心目中认为应该走的路,我们则早已陷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反复思索之后,我自己定下了一条规矩:每当自己心里出现这种神秘的暗示或冲动,指示我应做什么或不应做什么,我就坚决服从这种神秘的指示,尽管我不知道为什么该这么做或该这么走,我知道的只是心里的这种暗示或冲动。在我一生中,可以找出许许多多这样的例子,由于我遵循了这种暗示或冲动而获得了成功,尤其是我流落到这个倒霉的荒岛上以后的生活,更证明了这一点。此外还有许多例子。当时我若能用现在的眼光去看待,是一定会意识到的。但是,世上有许多道理,只要有一天能大彻大悟,就不算太晚。我奉劝那些三思而后行的人,如果在他们的生活里,也像我一样充满了种种出乎寻常的变故,或者即使没有什么出乎寻常的变故,都千万不要忽视这种上天的启示,不管这种启示是什么看不见的神明发出的。关于这一点,我不准备在这里讨论,也无法加以阐明。但这种启示至少可以证明,精神与精神之间是可以交往的,有形的事物和无形的事物之间是有神秘的沟通的。而且,这种证明是永远无法推翻的。关于这一点,我将用我后半生的孤寂生活中一些很重要的例子加以证明。

  由于我一直生活在危险之中,因而日夜忧虑,寝食不安,这就扼杀了我为使自己生活舒适方便的发明创造能力。如果我坦诚承认这一点,读者一定不会感到奇怪。我当前最迫切需要解决的是自己的安全问题,而不是食物问题。我连一个钉子都不敢钉,一块木头都不敢劈,生怕声音被别人听见;同样,我更不敢开枪了。尤其叫我担心的是生火这件事,唯恐烟火在白天老远就被人看见而把自己暴露。因此,我把一切需要生火的事,如用锅子烧东西或抽烟斗等都转移到我那林间别墅去做。在那儿,我呆了一段时期之后,发现了一个天然地穴,这使我感到无限的欣慰。地穴很深。我敢保证,即使野人来到洞口,也不敢进去。说实在的,一般人谁都不敢进去,只有像我这样一心一意想寻找安全的藏身之所才会冒险深入。

  地穴的洞口在一块大岩石底下。有一天,我正在那儿砍柴,准备用来烧炭,偶然间发现了一个洞口,这一发现我除了归诸天意外,只能说是偶然了。现在,在我继续讲我的发现之前,必须先谈谈我为什么要烧炭。

  前面我已经说过,我不敢在我的住所附近生火。可是,那儿是我生活的地方,我不能不烤面包,不能不煮肉。因此,我计划按照我在英国看到的办法,拿一些木头放在草皮泥层下烧,把木头烧成木炭,熄火后再把木炭带回家。这样,如果家里需用火,就可用木炭来烧,省得有冒烟的危险。

  烧木炭的事顺便就谈到这里。再说有一天,我正在那里砍柴,忽然发现,在一片浓密的矮丛林后面,好像有一个深坑。我怀着好奇心想进去看看。我费力地走进洞口,发现里面相当大。我在里面站直了还绰绰有余,甚至还能再站一个人。可是说实在的,我一进去就赶快逃出来,因为我朝地穴深处一看,只见里面一片漆黑,在黑暗中,忽然看见有两只发亮的大眼睛,也不知道是魔鬼的眼睛,还是人的眼睛,在洞口射进去的微弱光线的反射下,那对眼睛像两颗星星闪闪发光。

  尽管这样,过了一会儿,我又恢复了镇静,连声骂自己是个大傻瓜。我对自己说,谁要是怕魔鬼,谁就不配孤身一人在岛上住二十年了。而且,我敢相信,在这洞里,没有其他东西会比我自己更令人可怕的了。于是,我又鼓起勇气,点燃了一个火把,重新钻进洞去。可是,我刚走出三步,又像第一次那样吓得半死。因为我忽然听到一声很响的叹息声,就像一个人在痛苦中发出的叹息。接着是一阵断断续续的声音,好像是半吞半吐的说话声,然后紧跟着又是一声深深的叹息声。我马上后退,吓出了一身冷汗。要是我当时戴帽子的话,一定会吓得毛发倒竖,把帽子也挤掉。可是,我还是尽量鼓起勇气。而且,我想上帝和上帝的神力是无所不在的,他一定会保护我。这样一想,也稍稍受到了鼓舞。于是,我高举火把,向前走了两步。我借着火光一看,原来地上躺着一只大得吓人的公山羊,正在那里竭力喘气,快要死了。这山羊大概是在这个洞穴里找到了一个老死的地方。

  我推了推它,看看能不能把它赶出去;它也动了动,想站起来,可是已经爬不起来了。于是我想,就让他躺在那里吧。既然它把我吓了一大跳,只要它一息尚存,也一定会把胆敢闯进来的野人吓跑。

  这时,我从惊恐中恢复过来,开始察看周围的情况。我发现洞不太大,周围不过十二英尺,但这完全是一个天然的洞穴,既不方,也不圆,不成什么形状,没有任何人工斧凿的痕迹。我又发现,在洞的尽头,还有一个更深的地方,但很低,只能俯下身子爬进去。至于这洞通向何处,我当然不得而知。当时我手头没有蜡烛,只好暂时不进去,但我决定第二天带上蜡烛和火绒盒进去。那火绒盒我是用一支短枪上的枪机做成的。另外,我还得带一盘火种。

  第二天,我带了六支自己做的大蜡烛去了。我现在已经能用羊脂做出很好的蜡烛。我钻进那低矮的小洞时,不得不俯下身子,这我前面已提过了。我在地上爬了约十来码。说起来,这实在是一个大胆的冒险举动,因为我既不知道要爬多远,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钻过这段通道后,洞顶豁然开朗,洞高差不多有数十英尺。我环顾周围上下,只见这地下室或地窟的四壁和顶上,在我两支蜡烛烛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万道霞光,灿烂耀目;这情景是我上岛以来第一次看到的。至于那岩石中是钻石,是宝石,还是金子,我当然不清楚,但我想很可能是这类珍宝。

  虽然在洞里没有光线,但这却是一个令人赏心悦目的最美丽的洞穴。地上干燥平坦,表面是一层细碎的沙石,所以不会有令人厌恶的毒蛇爬虫。洞顶和四壁也十分干燥。这个洞穴唯一的缺点是入口太小,然而正是因为进出困难,才使它成为一个安全隐蔽的地方,而这也正是我千方百计寻求的庇护所。所以,这个缺点于我来说反而成了一个优点。我对自己的发现真是欣喜万分,决定立刻把我所最放心不下的一部分东西搬到洞里来,特别是我的火药库和多余的枪支,包括两支鸟枪和三支短枪。因为我一共有三支鸟枪和八支短枪,在城堡里留下五支短枪架在外墙洞里像大炮一样,作战中需要时也可随时拿下来使用。

  在这次转移军火时,我也顺便打开了我从海上捞起来的那桶受潮的火药。结果发现,火药四周进了三四寸水,结成了一层坚固的硬壳,可里面部分却完好无损,仿佛壳里的果仁保存得很好。我从桶里弄到了差不多六十磅好火药,这真是一个可喜的收获。不用说,我把全部火药都搬了过去。从此以后,我在城堡里最多只放三磅火药,唯恐发生任何意外。

  另外,我又把做子弹的铅也全部搬了过去。

  在我自己的想象中,我成了一个古代的巨人,据说这些巨人住在山岩的洞穴里,没有人能攻击他们。我自己想,只要我呆在洞里,即使有五百个野人来追踪我,也不会找到我;就是给他们发现了,也不敢向我进攻。

  我发现洞穴的第二天,那只垂死的老山羊就在洞口边死去了。我觉得与其把它拖出去,倒不如就地挖个大坑,用土把它埋起来更省事些。于是我就地把老山羊埋了,免得我鼻子闻到死羊的臭气。

  我现在在岛上已经住了二十三年了,对这个地方以及对自己在岛上的生活方式,也已非常适应了。如果我不担心野人袭击的话,我宁愿在此度过我的余生,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就像洞中的那只老山羊一样无疾而终。同时,我又想出了一些小小的消遣和娱乐,使我的日子过得比以前快活多了。

  首先,我前面也提到过,教会了鹦鹉说话。现在,它说得又熟练又清楚,实在令人高兴。这只鹦鹉同我一起生活了二十六年。至于它后来又活了多久,我也不知道了。但巴西人都认为,鹦鹉可以活上一百年,也许我那可怜的鹦鹉至今还活在岛上呢,还在叫着"可怜的鲁滨孙"哩!但愿没有一个英国人会这样倒霉,跑到那里听到它说话。要真的给他听到了,他肯定认为碰上了魔鬼呢!我的狗也讨我欢喜,是个可爱的伴侣,跟我不下十六年,后来终于老死了。至于我的那些猫,前面也已说过,由于繁殖太多,我不得不开枪打死了几只,免得它们把我的东西通通吃光。后来,我从船上带下来的两只老猫都死了,我又不断地驱逐那些小猫,不给它们吃东西,结果它们都跑到树林里去,变成了野猫。只有两三只我喜欢的小猫被我留在家里驯养起来。可是每当它们生出小猫时,我就把小猫投在水里淹死。这些都是我家庭的一部分成员。另外我身边还养了两三只小山羊,教会它们在我手里吃东西。此外,还养了两只鹦鹉,也会说话,也会叫"鲁滨孙",可都比不上第一只说得那么好;当然,我在它们身上花的功夫也没有第一只那么多。我还养了几只海鸟,究竟是什么鸟,我也不知道。我在海边把它们抓住后,剪去了翅膀养起来。现在,我城堡围墙外打下去的那些小树桩,已长成浓密的丛林。那些鸟就栖息在矮丛中,并生出了小鸟,非常有趣。所以,正如我前面所说的,只要不担心受野人的袭击,我对自己所过的生活,确实感到心满意足了。

  可是,事情的发展却与我的愿望相反。这部小说的读者一定会得出这样一个正确的结论:在我们的生活中,我们竭力想躲避的坏事,却往往是我们获得拯救的途径;我们一旦遭到这种恶运,往往会吓得半死,可是,正由于我们陷入了痛苦,才得以解脱痛苦。在我一生离奇的生活中,可以举出许多这一类的例子,尤其是我孤居荒岛最后几年的生活情况更能证明这一点。

  前面我已说过,这是我在荒岛上的第二十三个年头了。当时正是十二月冬至前后。当然,这儿的十二月,根本不能算是冬天,但对我来说,这是收获庄稼的特殊季节。我必须经常出门到田里去。一天清晨,天还未大亮,我就出门了。忽然,只见小岛尽头的海岸上一片火光,那儿离我大约有两英里远。这使我惊恐万分。那儿我也发现过野人到过的痕迹。但使我更苦恼的是,火光不是在岛的另一边,而是在我这一边。

  看到这个情景,我着实吃惊不校我立即停住脚步,留在小树林里,不敢再往外走,唯恐受到野人的突然袭击。可是,我心里怎么也无法平静了,我怕那些野人万一在岛上走来走去,发现我的庄稼,看到有些已收割了,有些还没有收割,或者发现我其他的一些设施,他们马上会断定岛上有人;那时,他们不把我搜出来是决不会罢休的。在这危险关头,我立即跑回城堡,收起梯子,并把围墙外的一切东西尽量弄成荒芜自然的样子。

  然后,我在城堡内做好防御野人袭击的准备。我把手枪和所有的炮全都装好弹药;所谓炮,就是那些架在外墙上的短枪,样子像炮,我就这么叫叫罢了。作好了这些准备,我决心抵抗到最后一口气。同时,我也没有忘记把自己托付给神的保护,挚诚地祈求上帝把我从野蛮人的手里拯救出来。在这种心情和状态下,我大约等了两小时,就又急不可耐地想知道外面的情况,因为我没有探子派出去为我打听消息。

  我又在家里坐了一会,琢磨着该怎样应付当前的情况。最后,我实在坐不住了,因为我迫切需要知道外面的情况。于是,我便把梯子搭在山岩旁边。前面我曾提到过,山岩边有一片坡坎,我登上那片坡坎,再把梯子抽上来放在坡坎上,然后登上山顶。我平卧在山顶上,取出我特意带在身边的望远镜,向那一带地方望去。我立即发现,那儿大约有十来个赤身裸体的野人,围着一小堆火坐着。他们生火显然不是为了取暖,因为天气很热,根本用不着取暖。我想,他们一定是带来了战俘在烧烤人肉,至于那些战俘带上岛时是活是死,我就不得而知了。

  他们有两只独木舟,已经拉到岸上。那时正好退潮,他们大概要等潮水回来后再走。看到这一情景,我内心慌乱极了;尤其是发现他们到了小岛的这一边,离我住所那么近,很难想象我是多么惊慌失措啊!但我后来注意到,他们一定得趁着潮水上岛。这一发现使我稍稍安心了一点。只要他们不在岸上,我在涨潮期间外出是绝对安全的。知道这一点,我以后就可以外出安安心心地收获我的庄稼了。

  事情果然不出我所料,当潮水开始西流时,他们就上船划桨离去了。在离开前,他们还跳了一个多小时的舞。从我的望远镜里,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手舞足蹈的样子。我还可以看到他们都赤身裸体,一丝不挂,可是是男是女,怎么仔细看也分辩不出来。

  一见他们上船离开了,我就拿了两支枪背在肩上,两支手枪挂在腰带上,又取了一把没鞘的大刀悬在腰间,尽快向靠海的那座小山上跑去,正是在那儿我第一次发现野人的踪迹。我费了两个多钟头才到达那里,因为我全副武装,负担太重,怎么也走不快。我一上小山就看到,除了我刚才看到的两只独木舟外,还有另外三只在那儿。再往远处看去,只见他们在海面上会合后往大陆方向驶去了。

  对我来说,这真是一个可怕的景象。尤其是我走到岸边,看到他们所干的惨绝人寰的残杀所遗留下来的痕迹,更令人可怕!那血迹,那人骨,那一块块人肉!可以想象,那些残忍的家伙一边吞食,一边寻欢作乐。见此情景,我义愤填膺。

  这不禁使我重新考虑:下次再碰到他们过来干此罪恶勾当,非把他们宰尽杀绝不可,不管他们是什么部落,也不管他们来多少人。

  但我发现,他们显然并不经常到岛上来,我第二次碰到他们在那里登岸,是一年零三个月之后的事。这就是说,一年多时间中,我从未再见到过他们,也没有见过他们的脚印或其他任何上岛的痕迹。看来,在雨季,他们肯定是不会出门的,至少不会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然而,在这一年多中,我却时刻担心遭到他们的袭击,所以日子过得很不舒畅。由此,我悟出一个道理:等待大难临头比遭难本身更令人痛苦,尤其是无法逃避这种灾难而不得不坐等其降临,更是无法摆脱这种担惊受怕的恐惧。

  这段时间里,我只是一心想杀这些野人。大部分时间我不干别的,只是苦思冥想杀人的计划。我设想种种计谋,下次再看到他们时该怎样向他们进攻,尤其是要提防他们像上次那样,分成两股前来。但我完全没有考虑到,即使我把他们一股通通杀光,比如说,杀掉十个或十二个,到第二天,或第二个星期,或第二个月,我还得再杀掉他们另一股。这样一股一股杀下去,永无止境,我自己最后岂不也成了杀人凶手,而且,比那些食人生番也许更残暴!

  我现在每天都在疑虑和焦急中过日子,感到自己总有一天会落入那些残忍无情的家伙手中。即使偶然大着胆子外出,也总是东张西望,极端小心谨慎。我现在发现,我老早驯养了一群羊,这真给了我极大的宽慰,因为我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开枪,尤其是在他们常来的一带地方,唯恐惊动了那些野人。我知道,即使我暂时把他们吓跑,不出明天他们就会卷土重来,那时,说不定会来两三百只独木舟,我的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然而,在一年零三个月中,我从未见到过一个野人。直到后来,才又重新碰到了他们。详细经过,我下面再谈。不错,在这段时期中,他们很可能来过一两次。不过,他们大概没有在岛上逗留多久,要不就是我自己没有听到他们的动静。可是现在,我在岛上已生活了二十四个年头了。估计是这一年的五月份,我又见到了那些食人生番。这可以说是一次奇遇。下面我就讲讲这次不期而遇的经过。

  在这十五六个月里,我极度心烦意乱。晚上我睡不着觉,经常做恶梦,并常从梦中惊醒。白天,我心神不定,坐立不安;夜里,我在睡梦中大杀野人,并为自己列举杀害野人的种种理由。所有这一切,现在先不提。且说到了五月中旬,大约是五月十六日。这是根据我刻在柱上的日历计算的,我至今还每天在柱上划刻痕,但已不太准了。五月十六日这一天刮起了暴风雨,整天雷声隆隆,电光闪闪,直至晚上,依然风雨交加,整夜不停。我也说不清事情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只记得当时我正在读《圣经》,并认真地考虑着自己当前的处境。忽然,我听到一声枪响,好像是从海上发出的。这真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这个意外事件与我以前碰到的任何事件完全不一样,因而在我头脑里所产生的反应也完全不一样。听到枪声后,我一跃而起,转眼之间就把梯子竖在半山上,登上半山的坡坎后,又把梯子提起来架在坡坎上,最后爬上了山顶。就在这一刹那,我又看见火光一闪,知道第二枪又要响了;果然不出所料,半分钟之后,又听到了枪声。从那声音判断,知道枪声正是从我上回坐船被急流冲走的那一带海上传来的。

  我立即想到,这一定是有船只遇难了,而且,他们一定有其他船只结伴航行,因此放枪发出求救信号。我这时非常镇定,我想,即使我无法救助他们,他们倒可能帮助我。于是,我把附近的干柴通通收集起来,在山上堆成一大堆点起了火。木柴很干,火一下子就烧得很旺。虽然风很大,火势依然不减。我确信,只要海上有船,他们一定看得见。事实是,他们确实也看到了。因为我把火一烧起来,马上又听见一声枪声,接着又是好几声枪响,都是从同一个方向传来的。

  我把火烧了一整夜,一直烧到天亮。天大亮后,海上开始晴朗起来。这时,我看到,在远处海面上,在小岛正东方向,仿佛有什么东西,不知是帆,还是船。我怎么看也看不清楚,用望远镜也没有用,因为距离实在太远了,而且,天气还是雾蒙蒙的;至少海面上雾气还很浓。

  整整一天,我一直眺望着海面上那东西,不久便发现它一直停在原处,一动也不动。于是我断定,那一定是一条下了锚的大船。可以想象,我多么急于把事情搞个水落石出,所以,就拿起枪向岛的南边跑去,跑到我前次被急流冲走的那些岩石前面。到了那里,天气已完全晴朗了。我一眼就看到,有一只大船昨天夜里撞在暗礁上失事了。这真叫我痛心;事实上,我上次驾舟出游时,就发现了那些暗礁。正是这些暗礁,挡住了急流的冲力,形成了一股逆流,使我那次得以死里逃生。这是我生平从最绝望的险境里逃出性命的经历。

  由此可见,同样的险境,对这个人来说是安全的,对另一个人来说则可能意味着毁灭。我想,这些人由于不熟悉地形,那些暗礁又都隐藏在水底下,再加上昨天晚上的东北风很大,所以船触上了暗礁。如果他们发现这个小岛,我想他们一定会用船上的救生艇竭尽全力划到岸上来的。但看来他们一定没有看到小岛,只是鸣枪求救,尤其是他们看到我燃起的火光后,更是多次放枪。由此我头脑里出现了种种设想。

  首先,我想到,他们看到我点燃的火光后,必然会下到救生艇里拼命向岸上划来,但由于风急浪高,把他们刮走了。一会儿我又猜想,也许他们的救生艇早就没了,这种情况是经常发生的。当大船遇到惊涛骇浪时,水手们往往不得不把船上的救生艇拆散,甚至干脆扔到海里去。过会儿我又想,也许与他们结伴同行的船只,在见到他们出事的信号后,已把他们救起来带走了。我又想到,说不定他们已经坐上救生艇,可是遇到了我上次自己碰上的那股急流,给冲到大洋里去了。

  到了大洋里,他们可就糟了,那是必死无疑的。说不定这会儿他们都快饿死了,甚至可能正在人吃人呢!

  所有这些想法,都仅仅是我自己的猜测罢了。在我目前的处境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伙可怜的人遭难,并从心里为他们感到难过;除此之外,我毫无办法。可是,这件事在我思想上产生了很好的影响。从这次事件中,我进一步认识到上帝对自己的恩惠,我是多么感激他对我的关怀啊!尽管我处境悲惨,但我的生活还是过得非常舒适,非常幸福。同时,我也要感谢上帝在船难中仅让我一人死里逃生;到目前为止,我至少已亲自见到两艘船只在海上遇难,这两艘船的全体水手无一幸免,唯我独生。此外,从这件事中,我再一次认识到,不管上帝把我们置于何等不幸的境地或何等恶劣的生活环境,我们总会亲眼看到一些使我们感恩的事,看到有些人的处境比自己更不幸。

  就拿这伙人来说吧,我简直很难想象他们中间有什么人能死里逃生,也没有任何理由指望他们全体生还。对他们来说,唯一的希望是被结伴同行的船只搭救。可是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小了,我看不出任何一点被搭救的迹象。

  看到这一情景,我心里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求伴求友的强烈欲望,有时竟会脱口而出地大声疾呼:"啊!哪怕有一两个人--就是只有一个人能从船上逃出性命也好啊!那样他能到我这儿来,与我作伴,我能有人说说话也好啊!"我多年来过着孤寂的生活,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强烈地渴望与人交往,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深切地感到没有伴侣的痛苦。

  在人类的感情里,往往有一种隐秘的原动力,这种原动才一旦被某种目标所吸引,就会以一种狂热和冲动驱使我们的灵魂向那目标扑去,不管是看得见的目标,还是自己头脑想象中的看不见的目标;不达目标,我们就会痛苦不堪。

  我多么渴望能有一个人逃出性命啊!"啊,哪怕只有一个人也好啊!"这句话我至少重复了上千次。"啊!哪怕只有一个人也好啊!"我的这种愿望是多么急切,因此,每当我咕遖这句话时,不禁会咬紧牙关,半天也张不开来;同时会紧握双拳,如果手里有什么脆软的东西,一定会被捏得粉碎。

  关于这种现象及其产生的原因和表现形式,不妨让那些科学家去解释吧。我只能原原本本地把事实讲出来。当我初次发现这一现象时,我着实吃了一惊,尽管我不知道发生这种现象的原因,但是,毫无疑问的是,这是我内心热切的愿望和强烈的思绪所产生的结果。因为我深切地体会到,如果能有一位基督徒与我交谈,这对我实在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但他们一个人也没有幸存下来。这也许是他们的命运,也许是我自己的命运,也许是我们双方都命运不济,不让我们能互相交往。直到我在岛上的最后一年,我也不清楚那条船上究竟有没有人生还。更令人痛心的是,过了几天,我在靠近失事船只的岛的那一头,亲眼看到了一个淹死了的青年人的尸体躺在海滩上。他身上只穿了件水手背心,一条开膝麻纱短裤和一件蓝麻纱衬衫。从他的穿着看,我无法判别他是哪个国家的人。他的衣袋里除了两块西班牙金币和一个烟斗外,其他什么也没有。这两样东西,对我来说,烟斗的价值超过西班牙金币十倍。

  这时,海面上已风平浪静,我很想冒险坐小船上那失事的船上看看。我相信一定能找到一些对我有用的东西。此外,我还抱着一个更为强烈的愿望,促使我非上那艘破船不可。那就是希望船上还会有活人。这样,我不仅可以救他的命,更重要的是,如果我能救他活命,对我将是一种莫大的安慰。这个念头时刻盘据在我心头,使我日夜不得安宁,只想乘小船上去看看。我想,这种愿望如此强烈,自己已到了无法抵御的地步,那一定是有什么隐秘的神力在驱使我要去。这种时候,我如果不去,那就太愚蠢了。所以,我决意上船探看一番,至于会有什么结果,那就只好听天由命了。

  在这种愿望的驱使下,我匆匆跑回城堡作出航的准备。我拿了不少面包,一大罐淡水,一个驾驶用的罗盘,一片甘蔗酒--这种酒我还剩下不少,一满筐葡萄干。我把一切必需品都背在身上,就走到我藏小船的地方。我先把船里的水淘干,让船浮起来;然后把所有的东西都放进船里。接着,我又跑回家去取些其他东西。这一次我拿了一大口袋米,还有那把挡太阳的伞,又取了一大罐淡水,二十多只小面包--实际上是一些大麦饼,这次拿得比上次还多。另外又拿了一瓶羊奶,一块干酪。我费了不少力气,流了不少汗,才把这些东西通通运到小船上。然后,我祈祷上帝保佑我一路平安,就驾船出发了。我沿海岸先把小舟划到小岛的东北角。现在,我得把独木舟驶入大洋中去了;要么冒险前进,要么知难而退。我遥望着远处海岛两边日夜奔腾的两股急流,回想起上次遭到的危险,不由得有点害怕了。因为我可以想见,只要被卷入这两股急流中的任何一股,小舟一定会被冲进外海,到那时,我就再也看不到小岛,再也回不到小岛了。我的船仅仅是一只小小的独木舟,只要大海上稍稍起一阵风,就难免覆没了。

  我思想压力很大,不得不考虑放弃原定的计划。我把小船拉进沿岸的一条小河里,自己迈步上岸,在一块小小的高地上坐下来沉思。我心情忧郁,心绪不宁。我害怕死,又想前去探个究竟。正当我沉思默想之际,只见潮流起了变化,潮水开始上涨。这样,我一时肯定走不成了。这时,我忽然想到,应该找一个最高的地方,上去观察一下潮水上涨时那两股急流的流向,从中我可以作出判断,万一我被一股急流冲入大海,是否有可能被另一股急流冲回来。我刚想到这一层,就看见附近有一座小山;从山上可以看到左右两边的海面,并对两股急流的流向可以一目了然,从而可以确定我回来时应走哪一个方向。到了山上,我发现那退潮的急流是沿着小岛的南部往外流的,而那涨潮的急流是沿着小岛的北部往里流的。这样,我回来时,小舟只要沿着北部行驶,自然就可以被涨潮的急流带回来。

  经过观察,我大受鼓舞,决定第二天早晨乘第一次潮汐出发。我把水手值夜的大衣盖在身上,在独木舟里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我就驾舟出发了。最初,我一出海就朝正北驶去,走没多远,就进入了那股向东流动的急流;小舟在急流中向前飞驶,可是流速没有上回岛南边那股急流那么大,所以我尚能掌握住小舟。我以桨代舵,使劲掌握航向,朝那失事的大船飞驶过去。不到两小时,我就到了破船跟前。

  眼前的景象一片凄凉。从那条船的构造外形来看,是一条西班牙船,船身被紧紧地夹在两块礁石之间。船尾和后舱都被海浪击得粉碎,那搁在礁石中间的前舱,由于猛烈撞去,上面的前桅和主桅都折断倒在了甲板上,但船首的斜桁仍完好无损,船头也还坚固。我靠近破船时,船上出现了一只狗。

  它一见到我驶近,就汪汪吠叫起来。我向它一呼唤,它就跳到海里,游到我的小船边来,我把它拖到船上,只见它又饥又渴,快要死了。我给了它一块面包,它就大吃大嚼起来,活像一只在雪地里饿了十天半月的狼。我又给他喝了点淡水,它就猛喝,要是我不制止它的话,真的可以喝得把肚子都涨破。

  接着,我就上了大船。我第一眼看到的,是两个淹死的人;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躺在前舱的厨房里。看来,船触礁时,海面上狂风暴雨,海浪接连不断地打在船上,船上的人就像被埋在水里一样,实在受不了最后窒息而死。除了那条狗,船上没有任何其他生还的生物。船上所有的货物,也都让海水给浸坏了,只有舱底下几桶酒因海水已退而露在外面,也不知道是葡萄酒还是白兰地。那些酒桶很大,我没法搬动它们。另外,我还看见几只大箱子,可能是水手的私人财物。我搬了两只到我的小船上,也没有来得及检查一下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

  要是触礁的是船尾,撞碎的是船首,我此行收获就大了。

  从两只箱子里找出来的东西看,我完全可以断定,船上装的财富十分可贵。从该船所走的航线来看,我也不难猜想它是从南美巴西南部的布宜诺斯艾利斯或拉普拉塔河口出发的,准备开往墨西哥湾的哈瓦那,然后也许再从那儿驶向西班牙。所以,船上无疑满载金银财宝,可是这些财富目前对任何人都毫无用处。至于船上的人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我当然无从得知了。

  除了那两只箱子,我还找到了一小桶酒,约有二十加仑。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酒桶搬到小船上。船舱里还有几支短枪和一只盛火药的大角筒,里面大约有四磅火药。短枪对我来说已毫无用处。因此我就留下了,只取了盛火药的角筒。另外我又拿了一把火炉铲和一把火钳,这两样正是我十分需要的东西。我还拿了两把小铜壶,一只煮巧克力的铜锅和一把烤东西用的铁钯。我把这些货物通通装进我的小船,再带上那只狗,就准备回家了。这时正值涨潮,潮水开始向岛上流。天黑后不到一小时,我就回到了岸上,但人已劳累得疲倦不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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