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国史卷八十六 传第四十五 各族起义传三 杜文秀李国纶 一

　　太平天国史卷八十六 传第四十五 各族起义传三 杜文秀李国纶 一 杜文秀云南永昌府保山县城内回族人〔一〕。生於清道光七年（一八二七年）〔二〕。他本姓杨，母亲杜氏，承嗣舅家，所以从舅姓〔三〕。他的家庭，传说是赶牲口往来缅甸贸易为业〔一〕。

　　文秀读书聪颖过人〔二〕，十三岁便通中国古代经籍〔三〕，认识到祖国源远流长的伟大文化，与祖国的光荣历史。十四岁，以出众惊人的文章考取秀才，十六岁补廪膳生员〔四〕。

　　回族与汉族杂居於云南，从来和睦著闻，正如腾越回民檄文所说：「回、汉在腾，和睦素著，诗书之士，砚席与同；田畯之家，畔耕有让，同心贸易，曾分管、鲍之金；把臂订交，只少朱、陈之雅。何尝此疆彼界，何尝别户分门」〔一〕。可是，清朝采取以汉制回的统治政策，在道光末年就制造了回、汉互斗的事件出来。原来清道光二十五年（一八四五年）四月，保山县板桥有两个少年，一回一汉，唱歌互答。汉少年唱的歌词伤了回民，回少年跟他口角，随即打起架来。这时汉人无赖组织有一个香把会，势焰正张，常思寻衅，就借这件事逞凶不息，於是引起保山回、汉械斗〔二〕。县城外五十多条回民村落在械斗中被踏为平地了。城上居住的回民并没有参加械斗，永昌府文武官员——永昌府知府、保山县知县、永昌协副将、永昌协中军都司竟出印结为凭，命令香把会头子沈聚成带领人马进城屠杀回民。九月初二日四更时分，永昌府官员暗开城门放沈聚成人马入城，乘回民在睡中大肆屠杀。城内及南门外居住的回民八千多，逃得命的只有几百人〔三〕。文秀家中被惨杀多命。代理永昌府知府恒文的家丁黄贵就手执利刀，到文秀未婚妻马小有姑家，杀死她的父亲，把她抢回府署〔四〕。

　　文秀幸未遭毒手，他躲避多时，与被害家属丁灿庭、木文科、刘义商量后，在清道光二十七年（一八四七年）七月到北京，分作两起，丁灿庭、木文科做一起，文秀、刘义做一起，先后向都察院控告。清廷命云贵总督林则徐查办。林则徐把官府命令沈聚成屠杀保山县城回民的印结，硬改为「防匪之谕」，说是「金鸡、板桥各哨练头，藉有官给防匪之谕，纷纷带练进城，声称援救，遂将城内回民，无分老幼男妇，混行杀戮」，开脱了官府的责任，而推卸到被嗾使的凶手沈聚成等人身上。最后查办结果，把沈聚成等主要凶手二十八人逮捕治罪。在押解途中，沈聚成对人说：「官委剿杀印谕，今尚缝在棉袄内」。但是，他们现在觉悟了，知道受官府的骗了，就是手执印结为凭也救不了命了。可怜这班被官府嗾使杀人的凶手们，只得自认上了送命大当，他们被押解到永平的时候，就乘夜相约有的吞金、有的服鸦片自杀死。而杀人主使犯迤西道罗天池、代理永昌府知府恒文只受到革职，永不叙用的处分。至於原告丁灿庭、木文科、文秀、刘义四人，林则徐却咬实说他们京控呈词，均有失实之处，本应照申诉不实律定拟，姑念他们家都已被害，发点慈悲，从宽免责释放〔一〕。而林则徐本人因为办理符合清政府的政策，深得皇帝欢喜，奉旨加太子太保衔，并赏戴花翎〔一〕。保山县城内八千多条回民人命，就这样了结了。

　　在这一次大屠杀后，保山县城内回民，还有二百多户。虽然经过林则徐查办，但是并没有给被害馀生得到安居。他们被官府强迫迁移到远离保山县城二百多里，前隔潞江，后依雪山，名叫官乃山的一座荒山去〔二〕。他们原有的良田美产尽被霸占，被迫去开垦不毛的荒山过那捱饥受寒的痛苦生活〔三〕。这就加深了永昌回民的愤怒，云南回民的愤怒。

　　文秀幸得他在各地回民中有声望，他就躲避在蒙化厅、赵州、永平一带〔四〕，没有被驱逐到官乃山去受罪。他痛恨极了。当他家人惨遭杀害上京控告的时候，他还以为地方官府虽然无道，但皇帝总是有公道的。可是煌煌圣旨，命令了当时最有声誉的大臣林则徐亲来查办，而结果竟致死者含冤，生者流离，这才使他认识了清朝统治原来是暗无天日的。这时候，金田起义已经传到云南来了，他阴用兵法组织回民，待机起义，群众都很信服他〔一〕。

　　当永昌府官吏把保山城内屠灭遗留的回民强迫迁移到官乃山之后，曾经传谕回民，准变卖产业〔二〕。可是回民产业早已被霸占了，没有人敢回来出卖自己的产业。文秀挺身回保山县为众人交涉。官府就把他逮捕起来，长年关在监狱里〔三〕。

　　在昆明西面的楚雄府南安州，有一个石羊银矿厂，其中开矿的多本地回民、矿产很旺。太平天国甲寅四年（清咸丰四年）三月，有一批在他郎开金矿的临安府建水汉人赌徒率众来夺，彼此斗杀，事经两年，官府都没有解决〔四〕。到丙辰六年（清咸丰六年）春天，双方械斗，直打到昆明城外二十里的板桥地方。执行清政府民族政策的一省最高长官云南巡抚舒兴阿，先下令于四月十二日（夏历四月十六日），把昆明城内和城外回民搜杀了三天〔一〕。随即下令全省各府、厅、州、县，横直剿灭回民八百里〔二〕。当时云南各府、厅、州、县文武官员接到巡抚命令，凡是有良心的人们都把它搁下来，大理府太和县知县毛玉成接到了上司命令，他传集回族父老到衙，说：「你们都是本县良民，奈本县官卑职小，难将你们保全。你们同本县去见府尊，可能有解救的办法」。他一边说，一边流下泪来。他把回族父老带去见大理府知府。那知府也没有办法，只告知他们剿杀的日期和路线，并且吩咐说：「你们回去，预备去」〔三〕。后来大理府城回民能够抗拒屠杀，等候得到文秀带领人马来援救，就是多亏了这一个知县毛玉成的爱护。而其中尤其使人感动的是武定州满族人德参将的义勇行为。当时巡抚命令下到武定州，德参将和州官曹某商量，把命令搁了下来，州中回、汉得相安无事。后来州署差役头子张定安，这坏蛋向曹州官挑拨说：「德参府不知是受了回子多少贿赂，硬要保护回子，连两院的札谕都不遵。如果将来回子闹出事来，怕连大人都要受累」。曹州官听信了他的话，就下令把本州五境三乡的团练都调来屠杀回民。德参将力阻不得。有些得到消息的回民，他们知道德参将是保护他们的，连夜一家又一家地跟着搬入参将衙门去避难。守卫见来的人多了，不肯放进。德参将听见，出来招呼，喊：「一齐由他们进来，要死，连我死了，免使眼见惨状」。说着，把这些男女妇老小引进，将老小安置在上房，叫老婆在外面招呼，又将精壮的藏在天花板上面和夹墙内、柴草堆下。正在忙着安置，忽听州署炮响，围练进城了，到天将亮时，就把参将衙门围得水泄不通，喊杀连天。德参将戴好顶帽，穿好朝服，走出大堂口大声喝道：「你们可是要来杀本参府吗？本参府在这里，要杀的尽管上来」！那些先进来的练丁，骇得倒退几步。团练头子见这情形，就走上前对德参将狂叫道：「大人不遵上峰功令，硬要庇护回子，受了回子的多少贿赂！若是快把回子交出，就与你无干。若不交出，我们只晓得两院札谕，就不晓得你了」！说完，指挥练目各执刀叉勇进。德参将挺身拦挡，无奈孤掌难鸣，团练把他捉住，就冲入衙门，满衙搜杀。德参将极力挣拒，要去救护，给团练把他的袍服撕烂了，朝珠也扯散了〔一〕。德参将这种舍身救护回民的行动，使人们知道当时云南屠灭回民的滔天罪行，只是清朝统治者的凶毒民族政策，而各族人民，甚至包括清政府里面具有正义感的中下级官员在内，却是兄弟般相爱的。

　　当云南巡抚舒兴阿下令剿灭回民八百里的时候，文秀还被关在保山县监狱里。回民赶快向县官进行重贿，把他救出来〔一〕。

　　这年七月，文秀出了保山县监狱。他到蒙化去，在大小围埂一带组织回民群众〔二〕。时大理府杀灭回民事起，杜文秀率领蒙化回民万余人前来救援，八月初三日（夏历八月十一日），袭取下关，占领了大理府〔三〕。大理府为滇西重镇，大理、蒙化回民起义军既领有大理府，远近回民响应。领队的人，各不相下，都想取得首领地位。群众商议说：「各人互争雄长，将召衅端，应集众开会，有能识略迈众，可当大任，为众人信服的，举他做首领」于是招开大会，各领队都以战功自夸诩，独文秀嘿然。他待各人都说了，才说：「妖官挑拨汉、回互斗，是其残暴统治政策。我们回民起义，断不可向汉人报仇，致中毒计。而要推翻妖朝，尤须回、汉同心」。群众都钦服。众中有一个叫做吕藩的，曾在过太平天国军中，尤其拥护文秀的主张。遂联和众识，于九月十七日（夏历九月二十五日），筑坛于校军场，推拜文秀为总统兵马大元帅，蔡发春为大都督，马金保为大将军〔一〕。起义军用甲子纪年，禁用清朝纪元，作为革命的初步标志。于是次第略定赵州、蒙化、永平、云州、顺宁、龙陵、宾川等地。

　　 二 文秀既在大理起义，迤东、迤南回民也跟着起义，推马德新、马如龙为领袖。太平天国丁巳七年六月（清咸丰七年闰五月），马德新、马如龙率领迤东、迤南回民起义军进攻昆明，清云贵总督恒春自杀死。迤东、迤南回民起义军，与文秀领导的迤西回民起义军在滇东、滇西互相呼应。

　　太平天国庚申十年（清咸丰十年）春，清政府派署云南提督褚克昌来犯大理府，进到云南县。五月初二日（夏历四月二十二日），马如龙率领迤东、迤南回民起义军攻破楚雄府，以断其后。文秀派杨威大都督蔡发春等率军夹击，七月三十一日（夏历七月二十四日），斩褚克昌于宾川州太和村，把他的军队全部击溃〔一〕。迤西回民起久军就与迤东、迤南回民起义军在楚雄府会师。双方议定：如迤西起义军先进省城，则东南起义军遵从迤西；东南起义军先进省城，则迤西起义军遵从东南。全滇既定，归附太平天国，以期光复中国，扫除清朝〔二〕。两路起义军既会盟，声势愈振。

　　迤西回民起义军既歼灭清署云南提督褚克昌全军，分道攻取鹤庆、剑川、丽江、云龙等地。太平天国辛酉十一年（清咸丰十一年）六月，攻克永昌府。九月，攻克腾越。迤西二十多郡县全为起义军领有，文武各官，联名具禀，请文秀进位称王、改革制度。文秀接禀，他谦辞进位，同意改制，手谕众官说：览所呈进位改制一禀，具见而等气愤风云，志安社稷。具良、平之卓见，负冯、邓之远谋，允为一代功臣，不负千古奇遇。但自古膺景命而握乾符者，德当迈众，才必超众。若本帅论德则薄，论才则疏，既不能祖述于唐尧、虞舜，又不能效法于汉祖、明宗。良因妖官误国殃民，陷生灵于水火，是以本帅兴师举义，救世道之颠危。正期除暴安良，保全万姓；敢望推尊加号，媲美三王！然当此哀鸿遍野之秋，亦愿切逐鹿中原之想。惟愿而等文武同心。务慎终于厥始；君臣交敕，期尽人以合天。异日若果天心别注，本帅亦不敢辞也。

　　至衣冠原有古制。自胡人以外夷之装，变中国之服，在衽遗羞，等威莫辨。遂使凝旒端冕之风，不复见于今日；正笏垂绅之度，徒想象于形容。况已分职设官，不宜从权取便；矧当出师振旅，尤宜别嫌明微。及今改制，允属合宜。但事为大体所关，岂可轻率从事？应如何因革，如何分别之处，仍仰军机会同各员会议拟呈。至举行之期，以明年元旦日为始也。凛之〔一〕！

　　文秀这道手谕众官，向众宣告的革命宗旨和改革大计，指斥清朝「以外夷之装，变中国之服，左衽遗羞，等威莫辨」，他要「效法于汉祖、明宗」，「使凝旒端冕之风」，「复见于今日」，「祖述于唐尧、虞舜」，「媲美三王」。这是一条出自本身文献的铁证，完全粉碎了帝国主义者所宣传的所谓「大理回教国」的造谣〔一〕！对云南回民起义的诬蔑！

　　壬戌年正月初一日（太平天国辛酉十一年十二月二十日），文秀下令迤西全境蓄发，恢复中华古代衣冠〔一〕。在大元帅之下，分设大司、大将军、大都督、大参军、将军、都督、参军、中郎将，冠军、监军、统制、指挥、先锋等官职，次第设立〔二〕。进一步地标志着推翻清朝的革命行动。其后兵威所至，共克复五十三城，西达四川会理等州，东至贵州兴义各属，都蓄发易服，同奉文秀号令〔三〕。文秀热爱祖国，竭诚拥护祖国统一，反对清朝统治者民族压迫，反对外国侵略，他直到城破悲壮牺牲时，始终还只称总统兵马大元帅〔四〕，不肯从下属的请求进位称王。先是太平天国庚申十年，石达开军队进抵广西百色，文秀就派人前去约请太平军从广南府、罗平州一带进攻云南，回民起义军就从大理等处接应〔一〕。后来石达开大军从贵州经云南金沙江进攻四川，文秀还远道运送军粮万斛，石达开乃藉以向四川进军〔二〕。他复派大将姚得胜率二万人前往会师，已入四川境，为清军所遏，不得通始归〔三〕。他不肯称王，就是表示不肯裂地割据。他拥护太平天国，就是竭诚拥护祖国的统一。他的行动，昭然共见，永远照耀在伟大的中华民族的光辉史册上。帝国主义者反诬蔑他要分裂祖国，简直是狂犬吠日！

　　文秀治理迤西，对农业，则兴修水利〔四〕，招民垦荒芜〔五〕，获致五谷丰登〔六〕。对商业，则促进贸易，疏通缅甸商务，吸引外国资金输入，当时腾越与缅甸八莫之间，商队往来，货驮骡马千百成众〔一〕。对工业，则鼓励开矿煎盐，擅五矿六井之利〔二〕。教民纺织，发展布疋生产〔三〕。对赋役，则薄赋轻徭，每年徵粮米一次，除丁银〔四〕。对司法，则诉讼速审判，禁羁押〔五〕。复颁布管理军政条例，重点在于整肃贪污、辑睦军民，以建立廉洁的吏治和严格的军事纪律。文秀各项措施符合于当时云南各族人民的利益和要求，民称便利〔六〕，滇西得小康。

　　文秀为人谦虚，礼贤下士。他聘请有一个姓张的纺织技师，到大理教人民织布，对这人十分优礼待遇。有一天，这人陪他的堂弟去见文秀，那天正值帅府给大将杨荣打胜仗摆庆功大宴会，两班文武，济济一堂，文秀为着尊敬这张技师，就要让他的堂弟坐第二位，后来那堂弟谦让了一番，才坐第四位，张技师就坐了第五位，文秀居然把一个当时视为工匠者流的兄弟俩，列坐在一堂文武之上。他为着解决民生福利，而礼贤下士的事迹，大都如此。

　　在文秀的治绩里面，尤其值得称扬的是在民族问题的处理上。就是上面说的那个张技师的堂弟，那人是当年屠杀保山县回民的二十八名首要凶手中的一个凶手的儿子。他到大理来，他的堂兄叫他去见文秀。他说他是文秀仇人的儿子，去见不得。他的堂兄告诉他文秀为人宽宏大度，叫他不要顾虑，就带他去见文秀。出了他意外地受到文秀热情的款付，并且关切地问到那二十八名首要凶手后人的情况，十分惋惜地对他说：「当日之事，完全只怪一堂文武官及林则徐，才弄到这步田地。只要今后回、汉能化除成见，便是大家子子孙孙之福了」〔一〕。文秀就是为着打倒清朝的民族压迫，建立祖国大家庭内兄弟民族的平等，给子孙后代造福而献出他的一生的。在文秀领导下，不仅是如同他自己所说的「三教（回、汉、）彝）同心，联为一体」〔二〕，就是满族人也拥护他的革命政策，参加革命。据现存杜文秀统属职官题名录看来，满族人有任职到大将、大参军的。后来大军东征昆明时，作为东路军的领导者之一的大参军奎谱便是满族人〔一〕。当时迤西地区，回、汉、彝各族人民一律平等。到起义军失败后，反动统治重来主宰，遇到民族间发生纠纷不能解决的时候，人们辄说：「若杜公在，何至于是」〔二〕！在民族问题的处理上，文秀做出他的前人所没有做过的出色的措施。

　　在清朝，西北回民发动的多次武装斗争，很少像云南回民起义这样是民族联合的。民族联合是进步的。文秀领导的政权，有许多进步的措施，但是它却不是农民政权。它没有提出土地纲领，也不打土豪，分田地。文秀出身于商人家庭，在云南回民起义军中，有不少的回族商人。文秀领导的政权所施行的减轻赋税，发展农业、手工业和商业的政策，都是一些站在商人的利益和观点上提出来，可以说这跟他们的家庭出身有关的。

　　 三 就在文秀在迤西下令改制这一年二月，迤东、迤南回民起义军首领马德新、马如龙投降清朝了。马如龙秉承清政府的意旨写信来劝文秀投降，提出议和后「何处首领即予何处官职」的条件；如不肯和，则「两迤既和，迤西孤立」，「难敌全省之师」为威胁〔一〕。文秀把他拒绝了〔二〕。不久，马如龙又派他的亲信参谋马负图同掌教十多人前来大理相劝。马负图对文秀说：「阁下是擎天驾海的英雄，通权达变的豪杰。人贵知几，得风便转。若趁此时具禀归顺，上宪奏明皇上，喜其改过自新，自己与多年随同出力的人得居高位，享厚禄，光宗耀祖，夫贵妻荣，流芳百世，岂不美哉！若一味抗拒，得风不转，得事弄覆，噬脐莫及了」。文秀愤怒地说：「马云峰（案云峰，是马如龙的号）做马云峰的官，我杜文秀造我杜文秀的反。想我杜文秀归顺，除非黄河水清。不然，万万不能」〔三〕！马德新也奉清政府命写信来劝诱文秀。文秀斩钉断铁地覆他信说：官吏反覆无常，前车可鉴，未可信也，且满人夺我中夏，主政二百馀年，今之官吏大都忘其根本。吾三迄，回、汉一心，誓绝满虏，有进无退。况今者太平天国业已克复十有馀省，石达开奉命来滇，将与吾歃血为盟，互相援助，扫尽腥膻，以安吾民，指顾间事耳。愿君少待，幸勿多言〔一〕！

　　但是，清政府和叛徒们还没有死心，到太平天国甲子十四年（清同治三年）春，马德新就亲自出马，前往大理来劝杜文秀。文秀沉痛地对马德新说：「以一个合法运动的领袖，竟卑怯地放下了武器，从压迫者手里接受一平凡的职衔，我实在是深深地替这些人感到羞耻」〔二〕。他并向叛徒警告说：「应该使官府坠回术中，不可使回坠官府术中，彼此幸勿自相残杀」〔三〕！这一个叛徒，竟冥顽不悟，抱头鼠窜回昆明，以他的总掌教的地位，给起义运动造成极为重大的损害，从而为清政府对起义运动做了最有力的扫除工作，所以文秀极痛恨他〔四〕。但是，清政府并没有放过他，十年之后，到了他做完走狗的勾当，已经是八十一岁的残年了，就在呈贡把他处死，悬首于昆明示众〔一〕。

　　马德新、马如龙这两个叛徒投降清朝后，马德新得到二品伯克滇南回回总掌教的职衔，马如龙得到署理临元镇总兵，后升云南提督。叛徒们为着个人的名利富贵投降清朝，激起了回民的愤怒。当马如龙逮捕迤东回众的一个首领马荣凌迟时，他的部下就有很多人要暴动。清朝臬司把马荣的心挖出来设位祭总督潘铎，兵士就拿起石头去打，石如雨下，把那臬司打跑了〔二〕。太平天国丁荣十七年（清同治六年）春，清政府派云南布政使岑毓英犯贵州猪拱箐，派云南提督马如龙来犯大理。马如龙抵定远县，前军败北，卷旗遁归，留部将扼守楚雄。于是迤东、迤南回民以杨振鹏为代表，密函文秀，告以省城空虚，恭请出兵进省，里应外合。取昆明，复全滇，并担任供给军粮，为东道主〔三〕。文秀接函，集众会议，佥以人心归附，时不可失，乃兴师五路，大举东征。临行，颁布帅府布告、誓师文、兴师檄文三道〔一〕，誓众兴师，宣告宗旨。其兴师檄文道：总统兵马大元帅杜，为兴师五路，收复全滇，除残暴以安良善事：穷思滇南一省，回、汉、彝三教杂处，已千百年矣。出入相友，守望相助，何尝有畛域之分。慨自满清潜位以来，虐我人民二百年馀（于）兹矣。妖官偏袒为计，石羊起衅，池鱼皆殃；强者逞鸱张之威，弱者无鼠窜之地。而时百姓危若倒悬，可恶妖官安然高枕，置苍生亦（于）不问，弃黎庶其如遗。甚至汉强则助汉以杀回。回强则助回以杀汉，民不聊生，人心思乱。

　　本帅目击时艰，念关民寞（瘼），不忍无辜之回为汉所杀，更不忍无之汉被回所伤。爰举义师，以清妖孽。志在救劫救民，心存安回安汉。至大事之图成，惟天命之是听。无知（殊）妖官穷谋诡计，倒行逆施，杀协、镇者对以协、镇，杀都、游者授以都、游。高明退身，庸愚坠计。始也助汉以杀回，今也助回以杀汉；继也助汉以杀汉，今则助回以杀回。鸿沟之血未乾，乌合之师突至；妄思螳臂以当车，奚啻奚卵之擊石。

　　今者小计略施，月奏三捷，雄师半出，功收数城。然妖官未除，祸根犹在，全滇不取，亿兆难安。况乎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用是师兴虎队，将选龙骧，粮运千仓，饷筹百万，枪炮再（在）其前，弓弩列于后，长矛伏中，短刀相接，分五路以并进，效一怒而安民。剑戟横空，胜气腾云，千里旌旗蔽日，威镇雷动九天。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

　　凡而城乡绅耆，远近士民，达务知时，不乏俊杰，转祸为福，定有同心。或率众而来归，或开门而效顺，定当量才而录用，不别户而分门。自此烽烟永靖，同登袵席之安；如其天命有归，共成王霸之业，岂不乐哉！岂不快哉！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机，行将后悔。况天命人心，去之久矣，纵背城航海，亦奚以为！檄文到日，凛遵勿违！

　　此檄九月，大军分路出发。十一月初一日（夏历十一月二十一日），攻克楚雄府〔一〕。戊辰十八年（清同治七年）正月初五日（夏历正月二十六日），攻克富民县城，这一天夜里，攻克安宁州城。第二天，大军即分两路进向昆明，一路由富民县进昆明西北的团山等地，一路由安宁州进昆明西面的碧奚关等地，都进到离昆明城七、八里或十馀里不等〔一〕。十四日（夏历二月初六日），攻克易门县，立即东取寻甸、嵩明两州城，屯以重兵，以截清军援兵后路〔二〕。当时大军所至，到处响应，收复了州县二十城〔三〕。

　　初，大军东征，马如龙部将合国安等已具禀归顺。至是，大军临昆明，合国安等约期献城，事泄，被马如龙杀死〔四〕。大军失了内应，只得把昆明城西南北三面所有附城寺庙堡寨全部占领，筑墙挖濠，建立坚固营垒，以困昆明，即东路的江右馆、石虎冈等处，也都深沟高垒，以阻梗清军粮道〔五〕。

　　马如龙率部队一万五千人据城死守〔一〕。时岑毓英已经镇压了贵州猪拱箐苗民起义军归曲靖，于正月二十一日（夏历二月十三日）率军回救昆明，二十九日（夏历二月二十一日）进抵七甸，距昆明仅七十里，他在杨林、木板桥等处，扎立连营，打算夺取嵩明、寻甸，以顾昆明东路粮道〔二〕。二月初九日（夏历三月初二日），他与回民起义军大战，进扎大树营，与昆明声势联络，清军粮道始通〔三〕。三月清云贵总督刘岳昭自贵州带兵到曲靖，即向寻甸进军〔四〕，并与云南巡抚岑毓英定下增募军队三面围攻寻甸计，以解昆明围〔五〕。

　　当滇西回民起义军围攻昆明的第二年，正是英、法侵略者虎视眈眈窥伺云南派遣「探险队」进行活动的一年。这一年首先闯入云南的是法国侵略者安邺等率领的「探险队」。这一群侵略者，在临安受到地主阶级武装头子梁士美的重视，在昆明受到叛徒马协新、马如龙的敬礼。但当他们到达大理时，文秀对待他们的立场便完全不同，他面斥在起义期间留在大理地区的法国天主教神父勒格而暹，勒令安邺等立刻离境，决不予以接见。文秀完全洞见殖民主义者的阴谋，指出安邺等在中国境内探清道路、测量距离和绘制地图的意图是很明显的，尽管他们作出各式各样的抵赖，实际是想强占中国的土地。文秀警告安邺等，「虽然侵略者可以强占澜沧江流域从海到云南的土地，他到大理势必停止，虽然侵略者能征服中国内地十八省，但征服大理却要困难得多」〔一〕。在文秀严厉斥逐下，安邺等只得鼠窜离境。

　　同年，英国侵略者顾巴，打着上海英国商会和加而格答英国商会的招牌来进行活动。他从上海沿长江而上，打算从四川西部进入云南。在云南德钦等地他都可以通行无阻，但想从维西进入大理的时候，却在杜浪村受到鹤庆回民起义军将领的拒绝而被迫停止〔二〕。英国另一支由斯莱顿率领的「探险队」，在进入腾越后，也慑于回民起义军的声威，在作了一个双方愿意开放互市贸易的协议后，也只得垂了尾巴滚回英国去。这样，英、法侵略者窥伺云南的阴谋受到了打击，蚕食云南的打算被阻延迟了十八年〔一〕。有些外国记载说杜文秀曾派一个叫做刘道衡的出使英国乞援，那完全是这个无耻骗子的骗局，也只有刘道衡这一个无耻透顶的骗子才搞得那样一个马脚毕露、丑态百出而还恬不知耻地去行骗的骗局出来〔二〕。而那些外国人却追风捕影去记载，这分明是和他们对滇西回民起义军那一连贯的诬蔑都同是别有用心，是必须加以严厉的驳斥的！

　　 四 滇西回民起义军给英、法侵略者窥伺云南的阴谋以打击，使中国西南的边防屹立不动。而东征昆明的军队却全部失败了。

　　原来在那时中国攻城条件下，坚城是难以力取的，往往要用筑营垒挖长濠把敌人城池团团围困起来，等到敌人粮尽食绝的时候，还须地道用地雷轰塌城垣，然后取得。曾国藩湘军夺取九江、安庆、天京都如此。最初回民起义军以压倒声势兵临昆明城下，满以为有内应献城，可以唾手入昆胆。不料内应被杀，清军城守稳定，而援军日增，形势起了变化。战争结果，这就决定於谁能截断对方后路，截断对方粮道，谁就获胜。清军的后路为曲靖，云南总督刘岳昭驻此作接应，云南巡抚岑毓英从这里带兵去救昆明。回民起义军的粮食军装火药都存富民县城，以接济围昆明和镇守寻甸、嵩明军队，并且是后方交通的咽喉要地。故回民起义军以重兵屯寻甸、嵩明，谋断清军后路，而清军则谋夺富民县城、寻甸、嵩明两州，以解昆明城围。

　　戊辰十八（清同治七年）十一月三十一日（夏历十二月初三日），富民县城失守，寻甸嵩明先已被围攻，至是后路又被截断，敌人大军都向寻、嵩压来。杜凤扬大败清军，乘胜向昆明挺进，打算与围昆明军合进攻昆明城，进至昆明城东十里铺、小偏桥等处。由於兵力远少於敌人，粮道又被截断，苦战到已已十九年（清同治八年）四月初十日（夏历四月十六日），这一路劲兵全军覆败。嵩明、寻甸跟着失陷。事具杜凤扬传中。

　　昆明围军依靠嵩、寻守军牵制敌人。嵩、寻军覆，失却支援，后路复被阻。清军昼夜进攻。夏历八月十三日，扎营昆明南门外西岳庙一带的大司疆段成功献营叛变。江右馆驻军后路被载断，军心恐慌，措手不及，敌人就乘势连夜进攻，各军瓦解。夏历十四日，在昆明城外，西南北三面营垒二百馀座全部被攻陷，总理军机内阁大监军杨崇章、大司藩安文义被俘牺牲，杨威大都督蔡廷栋伪降清军，后逃归大理。大司勋米映山、大司政刘成率战士二千多名血战冲出重围，退守昆明西门外离城十里的土堆村堡〔一〕。坚守到夏历十一月十五日，村堡被攻陷，与敌人巷战，馀军数百名，退守屋内，清军层层围攻不下，尽堆引火物，四面围烧，全部壮烈牺牲，无一人投降〔二〕。回民赵义军东征围昆明将两年，至是全军覆亡。

　　东征军在昆明覆亡后，楚雄、南安、大姚、定远都陷落。这年八月，清军以主力分攻姚州、镇南、云南县、宾川州、弥渡和沅景东接壤的马街一带为中路，以偏师分攻永北厅城、丽江府城为北路，以偏师由普洱进攻威远、缅宁为南路，三路并力指向大理〔三〕。壬申年开化镇总兵杨玉科率军进犯到上关、下关来。

　　上下两关为大理门户，东临洱海，西倚苍山，坚险异常，回民起义军又历年增建石城，据要隘，敌人知难以力取，乃用从内部攻破坚堡的计策。

　　洱水从下关流出。上建有两桥，一名天生桥，一名清风桥。桥外即外关，桥内即内关。杨玉科至下关，立营於关外。他侦知守外关的系董正性，守天生桥的系鲁达，因派间谍来诱降，约期内应。这两个叛徒都答应。时扬威大将军蔡廷栋率军守此关，防范极严，杨玉科故意退兵汉邑村，伺防懈，五月初七日天未亮时，派军抄出下关之后，鲁达即时竖立红旗接应。杨玉科率军飞骑奔下关，董性献外关内应，他乘势夺清风桥，进入内关，又令一军由大关邑浮水而渡，登外陴以攻其左，并遏小关邑之援，三面夹击。蔡廷栋率军巷战，从晨至午，无法击退敌人，退出下关，上关也同时撤退〔一〕。两关天险，遂落敌手。这年十月，清云南巡抚岑毓英西上督师。

　　六月，清军从下关分投向大理进攻，将大理四乡的营垒、碉楼、北五里桥、东岳庙等处营垒一百馀座攻陷，逼城立营，十月，进犯近城。在文秀率领下的英勇将士们，悉众出城，分队猛攻，更番迭战，使敌人受到重大伤亡，而不得不深沟高垒，改进攻为防御。文秀亲率将士与敌人在城下鏖战八昼夜，未能把敌人打退。隧地道，要烧近濠的敌垒。清军於营外穿漕，横载隔断，并掘大窖数处，以枪炮防守。隧道挖到窖所，即开大炮轰击，多死於隧道中。回民起义军又改从城内穿穴，到濠边，建立木笼营几十座，上覆以土，四帝围以石，暗通小孔，以开枪炮。清军不敢近，决苍山溪水来灌，木笼营尽被淹没，将士都牺牲。清军遂逾濠，至城脚立营，扼踞大理四城门，从东南城外挖地道攻城。

　　十一月初五日，地道发，东南城垣被轰陷数十丈，清军拥入，起义军迎头痛击，把敌人打退，立刻把城垣堵筑。清军又从东北城外开挖地道。十四日，地道又发，东北城垣被轰陷百多丈，清军蜂拥登城，起义军英勇迎击，因城垣轰陷太长，缺口复给敌人树栅据守，无太平天国史卷八十六法抢筑，於是建立木笼营以阻敌进城。敌人又用开花大炮攻陷木笼营，始退守东城楼。时城中都是百战精锐，西北半城尚未失陷，街道尽建营碉，步步为营，又有禁城一道，防御坚固，敌仍不得逞〔一〕。但是，坚堡却从内部被攻破了。当时文秀起义军中首席大将大司衡杨荣，上了敌人的钩，给杨玉科用保举官职的甘言哄骗，与他结为兄弟，对天盟誓，要他捆献文秀。这个大叛徒，无耻地叛变了〔二〕。

　　二十五日，文秀在帅府招开保卫西北城会议。杨荣就逼迫文秀出城投降。他威胁文秀说：「大元帅，如今东南城已破，外无救兵。如大元帅出城，顾其一切老小，留得油香根在，将来二十年后，坟上有人念经搭救，还有一层希望。若是决定死战，败一阵烧一阵，败一处烧一处，房屋烧尽，清兵打过来，鸡犬不留，以后坟上念经种子都绝，死后仍是没有指望，请大元帅示下」！

　　两班文武都知道杨荣叛变了，大家束手无策，不敢作声，一种死寂的气氛笼罩着帅府。文秀望望两班文武，瞪起眼睛大声对杨荣说：「大司衡！你要本帅出城，就可以拯救阁城老小，本帅为救民起义，也为救民而死，如果牺牲本帅一人能够救得众人，本帅虽斧钺交加，粉身碎骨，也甘之如饴。只是清朝官府历年用尽欺骗手段屠杀我们，迫得我们走投无路，才大家起义，鲜血未乾，难道你就完全忘记了吗？今天更加是断断不肯放下屠刀的！你不要中敌人的鬼计，必须再三细想。虽然现在全城军队都握在你手中，你要杀本帅，要缚本帅都由你。但是，你须知，好歹两字，满城百姓要同你考算」！

　　杨荣凶狠地说：「由我担当」！

　　这时候，全城军队都掌握在杨荣手中，文秀连一点儿的抵抗武力都被刼夺去了，杨荣随时都可以来捉他。他为着避给杨荣活捉送给敌人，并且为首表示全家对敌人至死不屈，第二天黎明时，他率领家人沐浴毕，眼看着全家一百零八人（男六十五人，女四十三人）服毒自杀后，他杀了养的孔雀，取出孔雀胆，掺上毒药也吃了。杨荣把他押上黄呢大桥，献给五里桥军营。他到清军营时，毒发身亡。敌人把他斩了首级〔一〕。

　　文秀死后，敌人就定计收拾叛徒杨荣和屠杀起义群众，先将军队开进城内，分布四隅，并严扼上、下关，然后下令收缴军械，又对叛徒杨荣和高级文武赏给顶翎袍褂，来安他们的心。到十二月初十日，岑毓英叫他们到五里桥行辕谢恩。这一天，叛徒杨荣扬扬得意，偕同高级文武共三十五人从大理城前去，进了营门，立刻被捆绑起来。众中有一个叫马左卫的，厉声叱杨荣说：「杨荣！你早不听我的话，今天你悔恨不悔恨」！这叛徒低垂了头，不敢作声，一齐被推出斩首。第二天黎明，五里桥号炮一响，大理城清军就动手屠城，尸积如山。五十年后，洛阳村东，荒草乱冢中间，还留有两处万人堆〔一〕。

　　李国纶字金章，云南保山县施甸人，是滇西回民起义军中一位杰出的大将，授职大司空，富威信，有智略。太平天国丙寅十六年，奉命镇守腾越。腾越与缅甸交界，为国防要地。

　　在国纶前守腾越的是绥远大将军契光美、车骑大将军马守玉。这两人贪庸不能服三营回众。马扁四、何启洪、马七等，遂各立衙署，法纪扫地。国纶抵腾越日，首惩三营回弁，酌定应需夫役数，每年征粮一次，其馀大小苛敛一律废除。事权统一，军令整肃。时地主团练久据乡寨，每伺机出扰。国纶出师讨伐，军锋所指，如疾风扫落叶，摧荡无遗。於是招民垦荒，努力生产，境内升平，腾越人民生活欣欣向荣。

　　太平天国戊辰十八年（一八六八年），英国派遗一个「探险队」，由陆军校斯莱顿率领到腾越，要求变判通商问题。这一个外国「探险队」被允许进入腾越，据英国人自己的说法，是由於英国在滇西回民起义军与清政府之间严守中立，极端尊重滇西回民起义军的地位，不先向清政府领取护照。其实，是出於滇西回民赵义军从滇、缅通商对滇西回民的重要性的考虑。

　　滇、缅之间有着久远的通商关系。当时前往缅甸的云南人差不多全是腾越的回民。自从滇西回民起义后，清军便以断绝滇、缅互市贸易为手段来打击回民经济，封锁滇西回民地区的物资供应，以求达到扼杀滇西回民起义军的目的。至於当时缅棉输出是由缅王曼桐个人垄断下进行的。因此，恢复通商互市，是符合中、缅两国人民的利益的。固然，英国要求与滇西回民起义军通商是怀有不可告人的企图的。不仅是如同它所传第四十五各族起义传三杜文秀李国纶公开宣称的要在中国开辟一个人口五千万的内地市场，从孟加拉湾出发两周或三周便可以到达，较之绕中国海的可以节省时间和人力五分之一以上，而且，是想要培植一个所谓「独立」政权来达到鲸吞云南的目的。当时英、法，侵略者的狼子野心，滇回民起义军的领导者是知道的，国纶也是知道的。他为着滇西回民的利益的谈判，作了一个口头的协议，双方愿意开放互市贸易，同意由缅甸掸入大理的货物税率不超过百分之四。他坚持维护中国的利益与需要的立场，使斯莱顿连企图利用英国与清政府的外交关系，来调解大理与清政府之间的「利益纠纷」那一个想法也始终不敢正式提出过。

　　斯莱顿在腾越停留十七天。国纶一面优礼接待他。一面又向他耀武扬威，带他去参观纪律严明百战精锐的镇守大军，又带他去参观到处繁荣的生产。斯莱顿这一个侵略分子，出了他意外看到滇西回民起义军兵强民富生气蓬勃的情况。他回到英国，确信在云南，清朝权威已失堕，一去不复返；革命确有足够力量，把繁荣与生命带给此省。就这样，国纶把英国的侵略魔爪狠狠地刺伤了，於是腾越在滇西回民起义军领有期间，始终屹立在我国西南国防的前线上。

　　这一年冬天，敌人来犯腾越，四面环攻。明年，敌人知难攻下，改用长围战术，连营棋布，以困腾越。国纶在城内外广种杂粮，为持久计，誓与城共存亡。守御过了四年，腾越屹然雄峙。

　　壬申年（清同治十一年）十一月，大理失陷了。到了癸酉年（清同治十二年）正月，清朝云南巡抚岑毓英就派腾越镇总兵李维述带大兵前来指挥攻城事。二月，顺宁陷，四月，云南陷，这时候，回民起义军祇存腾越厅一城，於是敌人就把各处兵力一齐增调到来围攻腾越。

　　国纶丝毫不怕。敌人派遗叛徒大司定马阿喜、大司疆马连二来见国纶劝降。国纶把这两个叛徒绑起来，抓入城中，斩首未众。将士人人奋发，与敌大战。五月初三日，地道发，城垣被轰陷十多处。国纶率领将士英勇迎击，血战到初四日二更，各门城楼都失陷，城已不能再守。国纶妻将自杀，牵国纶衣廖别。国纶慨然说：「好国儿救民济世，志吞日月，好女子舍身取义，亦当气贯长虹，何为」！部将马扁四、何启洪、马七等妻也都自杀。将士千多人随国纶乘夜冲出重，退往乌索寨。

　　乌索寨离腾越厅城一百十五里，有宁西大将军柳铁三（又名映仓）领兵一千多人驻守。国纶既退来。在寨前面河岸，后面山头，扼要添营碉，并联络边地彝族，增强势力。待清军从腾越撤兵，就大举出击。岑毓英急檄署腾越镇总兵和作联魁大军来攻，激战十多次，清军被杀了一千多人，不能取胜。

　　甲戌年（清同治十三年）正月，岑毓英加派记名提督蒋宗汉，和耀曾、都司丁槐等各带所部赶来合力攻打。这一个蒋宗汉，十分骁勇，人们叫他蒋卖命，马到就攻陷了营垒六、七座、，直迫乌索寨背。国纶立刻领战士，一马当先，冲入蒋宗汉军中，把清军杀得偃旗曳矛溃退，差一点把蒋宗汉生擒过来。但回民起义军馀众不过二千多人，与敌人一再增援的实力相比相差太远了。因此，虽然把蒋宗汉这一路打败了，其他各路清军却立即推进，乌索寨遂给敌人合围。岑毓英悬下重赏，勒了期限，清军四面急攻，枪炮隆隆日夜不停二十多天，进犯到濠边，复开地道，轰倒围墙数处，寨遂守不住。四月初八夜，国纶、柳铁三率领将士冲出重围，奔上寨后八里的云峰山。

　　云峰山石岩矗立，天然险峻，但也是一个绝地。清军乘胜来围，逼营断后，由鸟道攀附绝壁，断了汲道，山上缺水，且粮罄弹绝，不能再守。国纶、柳铁三等在夜里从石岩滚下，突围出走。清军追来，柳铁三勇悍绝伦，至是力竭被执，解到腾越壮烈牺牲。马扁四、何启洪等都英勇战死。脱围从国纶走的仅存三十多人。

　　先是英属缅甸政府曾向国纶屡次表示，只要他进入下缅甸，便可以获得「政治避难权」。到从云峰山突围出，又有人以势尽路穷劝他急走避缅甸。国纶激昂地说：「托庇异国，志士所羞，一息尚存，此志不容稍懈」，不肯去。他潜伏在黑山门。他病倒了，仍亟亟图再举。不幸给敌侦知了，用重金购卖凶手，就在病订上把这个不屈的英雄刺死〔一〕。论者称国纶「仁、信、智、勇、严、兼而有之」〔二〕，核其生平，实为确论。而守孤城五载，太平天国史卷八十六大小经百馀战，退守乌索寨后，境愈穷，志愈盛。最后，潜伏草莽，不肯托庇异国，一息尚存，仍图再举，其忠贞亮节，尤足以彪炳青史。国纶既死，英国侵略者始敢向云南进行侵略。呜呼！若国纶者，真足以光昭日月，气贯长虹的了！

　　 本传考证 一 关於杜文秀的生年 据杜文秀外甥杨惠廷在仰光对沙儒诚说：「杜文秀生在道光七年，上京控告时还没有取亲」（见学术研究一九六一年十一月李青谈谈关於杜文秀的几件史料注）。又据杨惠元（即杨惠廷）对李希泌说：「文秀年十八占青衿，年十九进京控告汉官苛待回人事於清帝御前。年廿四参与大理事变，因众举之为元帅，年四十五事覆，是冬饮毒而亡」（见李希泌编著咸同滇事编著资料杜老娘遗像跋，李希泌在此跋中记杜文秀外甥的名为杨惠元，而在同书另一篇杨道衡遗像跋中则作杨惠庭，两处应有一处笔误，据李青记沙儒诚说为杨惠廷，案廷、庭通用，应作杨惠庭，或写作杨惠廷为是）。

　　据杨惠廷说杜文秀生於清道光七年（一八二七年），卒年四十五岁。案杜文秀卒於清同治十一年（一八七二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案照当时习惯出生之年即为一年计算，卒年应为四十六岁。杜文秀京控系在清道光二十七年（一八四七年）七月（据清道光二十七年乙未谕，见清宣宗实录卷四百四十四，又林则徐审办保山哨匪并酌撤官兵摺，见林文忠公政书卷五），这时杜文秀已经二十岁，不是十九岁。又杜文秀在大理起义是在清咸丰六年（一八五六年），这时杜文秀已经二十九岁，不是二十四岁。至於杜文秀考取秀才时也不是十八岁，另详下项考证。这几处年岁，杨惠廷都说错了。本书据他所说的杜文秀生於清道光七年，而将其讹误处订正於此。

　　 二 关於杜文秀考取秀才事 杜文秀以出众惊人的文章考取秀才事，系据佚名滇西变乱小史内杜君小史一节。杜文秀考取秀才的年岁，张玉安滇西平乱记说：「文秀读书很猛进，十四岁入了学，十六岁补廪膳生员」。杜文秀外甥杨惠廷对李希泌却说：「文秀年十八占青衿」，与张玉安所记不同，也没有说到杜文秀补廪膳生员事。查佚名滇西变乱小史内杜君小史说杜文秀「入庠」后，「科试补廪」则与张玉安所记同。传第四十五各族起义传三 本传考证案杜文秀年十八岁时，是清道光二十五年。这年九月初二日，保山县城便发生回民被屠杀的惨案了。而清代科举制度，科试三年一次。假如杜文秀确如杨惠廷所说是十八岁考取秀才的，而从惨案发生后，杜文秀经过逃难、京控，以后一直过着逃亡和坐牢的生活，他就再不可能参加科试取得补廪了。又据上项考证，杨惠廷所说杜文秀事的年岁都误。所以本传记杜文秀考取秀才年岁事，系据张玉安滇西平乱记，不据杨惠廷所说。

　　 三 保山惨案的真相 本传所记清道光二十五年（一八四五年）清朝云南永昌府文武官员命令凶徒屠杀保山县城回民事，系据永昌回文檄文（见白寿彝编回民起义第一册）、李元丙永昌府保山县汉回互斗及杜文秀实行革命之缘起。

　　查林则徐审明丁灿庭等两次京控摺记这一件惨案的经过说：「道光二十五年四月间，有已经歼毙之陕省回匪马大等，在保山板桥地方唱曲，讥笑汉民，被逐起衅。汉回互相纠众，伊杀焚掠。经永昌文武带兵往拿，回匪率众拒敌，戕害大小营员及兵练多人。各处汉村回寨，彼此互烧。其烧毙杀毙之人，事隔数年，难以追查确数。维时该管迤西道罗天池、署邓州知州恒文先后奉札前往查办。回众愈聚愈多，屡有攻扑营盘之事。汉民喧传回匪起意进城，要将汉人杀尽，密约城内回民作为内应，并将送书之人盘获。以致九月初二日，金鸡、板桥各哨练头，藉有官给防匪之谕，纷纷带练进城，声称援救，遂将城内回民，无分老幼男妇，混行杀戮。以致同时歼毙约有四千馀命之多，因事起仓猝，在城文武弹压不住」（见林文忠公政书云贵奏稿卷七）。林则徐这一篇奏报，完全是站在执行清政府对回民政策的立场，颠倒、捏造、掩饰了事实，给永昌府文武官员开卸责任。林则徐说：「金鸡、板桥各哨练头，藉有官给防匪之谕，纷纷带练进城」，又说：「因事起仓猝，在城文武弹压不住」。这样，就把屠杀保山城回民大惨案的责任推给「金鸡、板桥各哨练头」，而与永昌府文武官员无关，这也就把清政府对回民的政策掩盖住了。其实，恰恰正是永昌府官员命令这班练头带练进城的。李元丙永昌府保山县汉回互斗及杜文秀实行革命之缘起说：「永昌府知府、保山县知县、永昌协副将、永昌协中军都司，均出与沈盈一纸结。内言称：「永昌全体绅民公请沈盈统率团丁，屠灭永城回子。有本府、本协镇、本县、本阃府，文武各官员担责任。屠灭后，若有上司惩究擅杀之罪，由文武官一力认咎，不使沈盈并（承）受罪罚。沈盈系奉命而行」等语」。案沈盈他处都作沈聚成。又考张逸尘永昌汉回互斗始末说：「据旧志所书，是哨民敢於擅杀，实奉官令。林督奏片谓汉民擅杀，该道府不能阻止，或当日官令一层，公文讳而未报。据乡人传说云林督审办沈聚成时，沈谓同解侪侣云，官委剿杀印谕，今尚缝在棉袄内」（太平天国历史博物馆钞本）。在那一群杀人凶手的主要分子里面，有一个姓张的，他的儿子叫做张铭斋，写有一部咸同变乱经历记述此事说：「三月二十九日，金鸡村沈聚成及先君等二十八人服毒自尽於永平。沈聚成等之洗城也，原系奉永昌城内官府命令，并有文武官员之印结及全县绅士之公请及信函。及林制军办理此案时，沈聚成等以为若将令文、印结、信函献出，势必连累一堂文武官员及地方多数绅士，为保全多数官绅计，只好一死了之。故於押解到永平时，是夜即相约吞金或服鸦片烟自尽」（太平天国历史博物馆钞本）。据此知沈聚成等实系奉官府命令，执有印结为凭。林则徐却把官府给沈聚成命屠杀保山县城回民的印结，硬改为「防匪之谕」，把官府命令沈聚成等带练入城杀回民，改为「藉有官给防匪之谕，纷纷带练进城」。本来是主使屠杀回民的官府，却改为「因事起仓人猝」，「弹压不住」。这样把事实改动，就把这场大屠杀的罪行加在被嗾使的凶手沈聚成等人身上，与官府无关了。林则徐还把本来是：「道光二十五年四月内，有二少年，一回一汉，在北津桥唱歌，……汉少年以其言践踏回族，遂与口角，继复斗殴。是时汉民香把弟兄势焰正张，常思寻衅，即借此逞凶不息」的事实（见李元丙永昌府保山县汉回互斗及杜文秀实行革命之缘起），改为「道光二十五年四月间，有已经歼毙之陕省回匪马大等，在保山板桥地方唱曲，讥笑汉民，被膀起衅」。林则徐不但是颠倒事实，而且把回、汉两少年，改为「陕省回匪马大等」这样，就把一般少年们口角的小事件，扩大为匪类寻事起衅的大事，暗示人们当时回、汉械斗，一开始就由「回匪」起衅，使他后面所捏造的什么「回匪起意进城」什么「密约城内回民作为内应」的诬陷都有根据了。林则徐在道光朝是以精明著称，他奉旨查办这一件大惨案，对这样昭彰显著的事情的经过岂有不了然於心中的，祇因这是清朝对回民的政策，不可能实说出来，那只得掩着良心捏改事实罢了。至於这一次保山县城内回民被屠杀的人数，据丁庭等京控说八千馀人（见林则徐审明丁庭等两次京控的摺）。据李元丙永昌府保山县汉回互斗及杜文秀革命之缘起来说：「计惨杀城内及南门外（南门外为中城，乃五城之一，又谓之五甲）回民一千三百馀户，计八千馀丁口，漏网脱逃，躲匿山林，约数百人」。林则徐引道光二十四年保山县造报的户口底册丁口三千有零为证，以为加上「城外各邺，虽有临时逃入城内居住者，亦断不能凑至八千馀人之多」。据他估计祇「约有四千馀命之多」。案李元丙记载，当时保山县城内及南门外回民共一千三百馀户，中国是大家庭制度，一向称八口之家，一般情况每户平均数字断不止两三人。林则徐所说道光二十四年保山县造报的户口底册丁口三千有零就有问题。又案永昌回民檄文说当时回、汉械斗当中，城外回民「五十馀村化为平地」，他们逃到城内和南门外宗族、亲戚、朋友家中避难的也断不止如林则徐所估计的一千人。故本传从丁灿庭等京控所说的人数。

　　 四 关於杜文秀全家牺牲事 本传关於杜文秀全家牺牲事，系据佚名滇西佚名滇西变乱小史一书内舍身为民、孔雀胆两节所记事实，而对其论点有所改正。

　　该书作者强调杜文秀牺牲事，是舍身为民。这就无异於承认叛徒杨荣所说只要杜文秀自投清军营，就可以救全城百姓的鬼话，也无异於说杜文秀对清朝统治者存有幻想。这是不符合於事实的。案杜文秀曾指黄河为誓，决不投降。他又警告过迤东、迤南回民起义军里面那些叛徒们，说清朝统治者「反覆无常，前车可鉴」，叫他们不要受骗。他对清朝统治者的残酷、欺骗的毒辣手段是认识很清楚的。他最后还大声警告叛徒杨荣说：「你须知，好歹两字，满城百姓要同你考算」！铁的事实，说明了杜文秀断没有对清朝统治者存在幻想。所以本传对该书这一个错误的论点加以改正。至於杜文秀对叛徒杨荣的劫持，应该进行最坚决的回击，但是，当时全城军队都掌握在杨荣手中，他连一点儿的抵抗武力都没有了，为着避免给杨荣缚献清军，他祇得以全家自杀来对抗，其志可悲，其苦心是千秋共见的。

　　杜文秀全家服毒牺牲的人数，本传系据杜文秀外甥杨惠廷对李希泌说，见李希泌编著咸同滇事编著资料内杜老娘遗像跋一文。杜文秀家中只有幼子三人，幼女一人未自杀。长子名宗扬，年十三岁，次子名赓扬，年十一岁，三子名成扬，年九岁，幼女三岁。当时杜文秀把这四个小子女交给祭廷栋、马国玺叫他们带走，被清军捕获（据岑毓英官军克复大理府城首逆伏诛全郡肃清折）。后来杜赓扬在押解途中病死於赵州，杜宗扬在昆明县监中病死。至杜成杨及三岁幼女当时都关在昆明县监中，照例杜成扬到十一岁时解交内务府阉割后，发遗驻防给官兵为奴，幼女俟成年时照缘坐妇女例发各省驻防官员兵丁为奴（据岑毓英清同治十二年四月十三日逆子杜宗扬、杜赓扬病故片，见岑襄勤公奏稿卷七）。至於后来结果如何不详。

　　 五 关於大理屠城 本传所记清朝统治者屠杀大理城事，系据佚名滇西变乱小史一书内杀降卒一节，并参考赵清辩冤解冤录、徐元华咸同野获编、岑毓英复李信古、杨樾齐书（见近代史资料一九五八年第三期）。

　　案岑毓英诱到五里桥行辕斩杀的杜文秀部下高级文武，滇西变乱小史说共十九人，民国大理县志稿卷八说共十三人，杨玉科从军纪略下卷说共三十馀人。查岑毓英复李信古、二六五一杨樾齐书说：「设法诱出逆首杨荣等共三十五人，到五里桥大营，悉骈诛之」。故本传据岑毓英的自供。又岑毓英官军克复大理府城首逆伏诛全郡肃清折说杨玉科於十二月初七日伪作入大理城安抚，初九日溷入杜文秀帅府，发生争夺战。至日暮，岑毓英亲督各军乘夜四面架梯登城，杨玉科也由帅府挥兵夹击，血战至十一日黎明，起义军始举火自焚，分由东南北三门出走，经追击截杀，把起义军全部消灭，生擒杨荣等首要。这是全部虚捏的奏报。因为如果据实向主子陈奏，就见不得血战功劳了。但是，欺骗掩不了人眼，滇西变乱小史、辩冤解冤录等书记载了清军占领大理的真相，也记载了清朝统治者比野兽还凶残的对大理的屠杀。就是帝国主义分子法国人安邺撰的东京问题里面也说「大理被用欺骗之术占取」，清军「以无比的残酷」，惨杀二万放下了武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