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边疆战事的发展与思想统治的加强 乾隆帝即位之初,曾标榜“既鲜靡费之端,亦无兵役之耗”,在朝臣中则力倡消除畛域,以巩固其统治。但一七五五年(乾隆二十年)以后的三十年间,逐渐向相反的方面转化,边疆战事频繁兴起,皇室贵族奢靡无度,在夸耀武功,竞尚浮华的背后,日益消耗着前朝积聚的国力。清王朝走上由盛而衰,外盛内衰的历程。政治上和思想上的控制也随之日益强化了。
(一)西北和西南的战事 一、准噶尔部战争的继续 雍正帝击败准噶尔部噶尔丹策零,定界游牧,十年间不再有大的战事。一七四五年(乾隆十年)噶尔丹策零死,次子多尔济那木扎尔继承汗位。一七五○年(乾隆十五年),被众台吉攻杀。大策零敦多布之孙达瓦齐、小策零敦多布之子达什达瓦和辉特部台吉阿睦尔撒纳,策划拥立那木扎尔弟策妄达什为汗。其兄剌麻达尔扎乘机夺取汗位,将策妄达什与达什达瓦除灭。达瓦齐和阿睦尔撒纳逃往哈萨克,剌麻达尔扎派兵三万人,跟踪追捕。阿睦尔撒纳潜回故地,组织精兵一千五百人,从闼勒奇山路突入伊犁,袭杀剌麻达尔扎,推戴达瓦奇为汗。阿睦尔撒纳原在雅尔(塔尔巴哈台)游牧,娶杜尔伯特台吉达什女,后杀害达什,控制了达什子纳默库所属的杜尔伯特部,并移居额尔齐斯河。在库什乌苏游牧的和硕特台吉班珠尔是他的同母兄,与他联为一体。阿睦尔撤纳调动辉特、杜尔伯特、和硕特等三部兵力,威胁伊犁。达瓦齐亲自率兵三万进攻额尔齐斯河,并派勇将玛木特率乌梁海兵八千,东西夹击。达瓦齐与阿睦尔撒纳交攻经年。一七五四年(乾隆十九年),阿睦尔撒纳兵败,遂与纳默库、班珠尔率所部二万人降清朝,在扎卜堪游牧。乾隆帝在热河行宫召见阿睦尔撒纳,封为亲王,纳默库、班珠尔为郡王。在此之前,准噶尔部宰桑萨赖尔(台吉达什达瓦部属)、杜尔伯特部台吉策凌也各率所部先后降清。达瓦齐汗的大将玛木特,见诸台吉相继降清,也脱身来投。
阿睦尔撒纳、玛木特向清廷建策进攻达瓦齐,说:到秋天,我军马肥,敌人(指达瓦奇)马也肥。不如在春天,乘敌人没有防备,不能远遁,可一战成功,永除后患。一七五五年(乾隆二十年)二月,清朝分兵两路向伊犁进军:命班第为定北将军,统北路军,阿睦尔撒纳为副将军,玛木特为参赞,从乌里雅苏台出发;又命永常为定西将军,统西路军,萨赖尔为副将军,班珠尔为参赞,从巴里坤出发。两路军约定在博洛塔拉河会师。清军所到之处,额鲁特各部大者数千户、小者数百户,相继降清。准噶尔部大台吉噶尔藏多尔济和维吾尔族的和卓,也先后迎降。清兵不战而进军数千里。五月五日,两路清军到达伊犁,达瓦齐率领万人,退守伊犁西北一百八十里的格登山。清侍卫阿玉锡率骑兵二十二人,乘夜直捣大营,准噶尔兵溃散,黎明收降七千余人。达瓦齐率二千人南逃,沿途兵丁逃散,到乌什城时仅有百余人,被维吾尔族的阿奇木伯克霍吉斯擒献清军。清朝顺利地控制了天山南北两路。
清朝释放了被准噶尔拘留在伊犁的维吾尔族的大和卓波罗泥都,让他返回天山南路统辖旧部;又示意额鲁特各部台吉,将分封四汗统辖四卫拉特。阿睦尔撒纳企图专制西域,做四部之汗,不穿戴清朝赏给他的袍褂顶翎,不用清朝颁发的定北副将军印,仍用准噶尔旧传小红钤记调兵,扬言:“不立阿睦尔撒纳为汗,终不得宁帖。”清廷命阿睦尔撒纳入朝,拟封他为辉特汗。八月十九日,阿睦尔撒纳从伊犁行至乌隆古河,诡称回扎卜堪旧游牧地治装,策划起兵。这时,清军已撤,只留班第、鄂容安率兵五百人,处理善后事宜。阿睦尔撒纳袭杀班第、鄂容安。永常率兵数千,从乌鲁木齐退回巴里坤,天山北路又被阿睦尔撒纳军攻占。一七五六年(乾隆二十一年)正月,清军反攻,二月至伊犁,阿睦尔撒纳逃往哈萨克。六月,蒙古喀尔喀郡王青滚杂布也起兵反清,尽撤北路军台。西路军中清朝册封的绰罗斯(准噶尔)部汗噶尔藏多尔济、辉特部汗巴雅尔等,也参加战乱。驻防伊犁的定边右副将军兆惠,率兵一千五百人,由济尔哈朗河转战而南,几次冲破包围,退回巴里坤。准噶尔贵族扎那噶尔布袭杀噶尔藏多尔济,尼玛又图谋杀害扎那噶尔布,准噶尔贵族之间争夺汗位的斗争非常激烈。阿睦尔撒纳从哈萨克回到博罗塔拉河,大会诸部,欲自立为汗,闻清军将至,慌忙逃走。一七五七年(乾隆二十二年)三月,定边左副将军成衮扎布出北路,兆惠出西路,夹击准噶尔部。当时额鲁特各部正在痘疫流行,已无抵抗能力,巴雅尔等被俘,扎那噶尔布病死。六月,兆惠、富德进军哈萨克,追击阿睦尔撒纳。哈萨克汗阿布赍布署逮捕阿睦尔撒纳,阿睦尔撒纳逃往俄罗斯界内,不久病死。
次年,兆惠、富德分兵数路,搜捕山谷间的准噶尔残部。连年进兵,对准噶尔部众进行了残酷的镇压。
二、对回部霍集占的镇压与天山南北路的统治 对霍集占的镇压 聚居在天山南路的维吾尔族,清廷沿袭古译,称为回部。回部伊斯兰教长者尊称为和卓。准噶尔部噶尔丹攻占天山南路,回部和卓阿布都什特被拘于伊犁。噶尔丹败后,阿布都什特降清。康熙帝命他返回叶尔羌故地。阿布都什特子玛罕木特和卓,又被准部噶尔丹策零俘掳,囚禁在伊犁病死。一七五五年(乾隆二十年),清军攻占伊犁,命玛罕木特子波罗泥都(布拉呢敦)回叶尔羌,统领旧部,被尊称为大和卓木(意为我的大和卓)。波罗泥都弟霍集占仍留伊犁,被称为小和卓木(我的小和卓)。阿睦尔撒纳起兵反清时,霍集占逃回叶尔羌。一七五七年(乾隆二十二年)五月,杀清副都统阿敏道,唆使其兄乘机起兵。
一七五八年(乾隆二十三年)正月,清廷调任兆惠部下的雅尔哈善率领索伦兵一千,绿旗兵五千往征和卓,加号靖逆将军。雅尔哈善自吐鲁番进军库车,七月,在库车击败霍集占军。雅尔哈善失误战机,致使霍集占兄弟突围逃走。清廷命兆惠领兵南下追击。两和卓逃至阿克苏,阿克苏城的伯克(管城官)霍集斯已降清受封,闭城不纳。小和卓霍集占逃往乌什,又被拒绝,遂逃回叶尔羌。大和卓波罗泥都逃往喀什噶尔。十月,兆惠率先行的步骑四千至叶尔羌,命霍集斯随行。兆惠的先行军在叶尔羌城外的黑水河畔驻营,以待南下的大军。霍集占有步、骑兵万余,屡出兵攻击。兆惠军被围困三月,伤亡日众。
天山北路的富德军奉命南援兆惠。一七五九年(乾隆二十四年)正月进至黑水。驻巴里坤大臣阿里衮也奉命领兵来援。二月,霍集占兵败,退守叶尔羌城。清廷斩雅尔哈善,晋封富德一等伯。兆惠、富德两军会师后,返回阿克苏,命霍集斯驻和阗,断霍集占退路。六月,兆惠进兵喀什噶尔,富德进兵叶尔羌,分道追击两和卓。闰六月,霍集占弃叶尔羌城逃跑,并通告大和卓波罗泥都弃喀什噶尔,同往巴达克山(今阿富汗境)。七月,兆惠军由乌什进驻喀什噶尔城,富德军由和阗进驻叶尔羌城。两路各有兵一万五千余人。八月,富德部明瑞率军追击霍集占,至阿勒楚尔,大败其军。回部一万二千余人投降,霍集占兄弟逃入巴达克山。霍集占受伤身死,波罗泥都被当地部落首领素勒坦沙擒捕。素勒坦沙奉乾隆帝谕,将霍集占首级呈献,由兆惠送至清廷,在京师示众(《高宗实录》卷五九八——五九九)。三年后,波罗泥都的尸首也被寻获(《圣武记·平定回疆记》)。天山南路诸城的回部伯克和部众相继降清,西布鲁特十五部(柯尔克孜人)也致书兆惠,归附于清朝。
对天山南北路的统治 乾隆帝在战胜阿睦尔撒纳和霍集占后,先后攻战了准噶尔部和回部地区,在天山南北路建立起清朝的军事统治。南路回部西有喀什噶尔、叶尔羌、英吉沙、和阗,称西四城;东有乌什、阿克苏、库车、拜城,称东四城。天山东路哈密城回部早在康熙帝时降清,依蒙古旗制编旗。吐鲁番城回部曾受准噶尔部侵迫东迁,准噶尔败后,又返回吐鲁番。一七五四年(乾隆十九年),依哈密旗制编旗。此外,哈剌沙尔城也为回部驻地。南路与东路合共十一城。各城又分领若干大小城堡。管城长官称伯克。管领数城的大城长官称阿奇木伯克。回部旧制,例由贵族世袭。乾隆帝镇压大小和卓木后,改革旧制,各城阿奇木伯克均由清廷任免,废除世袭,依清官制,分定为三品至六品的品级。吐鲁番、哈密和较早降清并在对大小和卓木作战中立有军功的回部伯克,多被任为阿齐木伯克。
清廷在各大城也直接派驻官员,统辖地方事务,称为办事大臣或领队大臣。南路在喀什噶尔城设参赞大臣统领诸臣,北路在伊犁和塔尔巴哈台两城各设参赞大臣统领。一七六二年(乾隆二十七年),在伊犁设总管伊犁等处将军,统管天山南北路军兵。参赞大臣受其节制。下设都统一人,驻乌鲁木齐,统辖乌鲁木齐至巴里坤等地军兵。乾隆帝又在伊犁北、东建固勒札、乌哈尔里克两城,赐名绥定、宁远。乌鲁木齐城赐名迪化。
清廷在连年作战中,先后调满、蒙、索伦、达呼尔、锡伯及绿营等各族兵士一万六千余人,分驻天山北路各地,此后即长期在当地驻扎,受伊犁将军调遣。南路各族兵约五、六千人,每隔三至五年换防一次,成为定制。
蒙古四卫拉特的迁徙在清廷对准噶尔部的长期作战中,原被称为四卫拉特的蒙古诸部,屡经迁徙,部众分散各地。清廷即分别在各地编旗统治,不相统属。
杜尔伯特部——杜尔伯特部台吉车■在达瓦齐称汗时,率部众万余人降清。一七五四年(乾隆十九年),设盟编旗。左翼盟十一旗,右翼盟六旗。在科布多北境游牧,由科布多参赞大臣统辖。
辉特部——迁往青海的部众,一七二五年(雍正三年)独立设旗,由西宁办事大臣统辖。迁往外蒙古的部众,于一七五五年(乾隆二十年)降清编为一旗。另有二旗依附杜尔伯特部,在伊犁降清编旗,也由科布多参赞大臣统辖。
准噶尔部——在长期战乱中,四处逃散,不再沿用准噶尔部名。逃往青海者称绰罗斯部,编为二旗,分别在青海东南岸和西北岸游牧,由西宁办事大臣统辖。迁往外蒙古二旗,称为额鲁特。一七六一年(乾隆二十六年),清廷指定在乌兰乌苏游牧。移驻伊犁三旗,称额鲁特上三旗。逃往哈萨克,布鲁特又迁回伊犁的五旗,称额鲁特下五旗。共八旗编为二十佐领,由伊犁将军统辖。
土尔扈特部——康熙时(一七○四年)降清的部众,被安置在色尔腾游牧,编为额济纳旗,由陕甘总督节制。迁往青海的部众,曾依附于青海和硕特部。雍正时(一七二五年),清廷编为四旗,由西宁办事大臣统辖。早在清太宗皇太极时,土尔扈特部曾有五万余帐西越乌拉尔山,迁徙到伏尔加河下游游牧,自成部落,首领称汗。此后,仍不时向清廷遣使进贡。康熙帝曾派遣内阁侍读图理琛前往该部驻地探问,受到土尔扈特部阿玉奇汗的款待。一七五六年(乾隆二十一年),土尔扈特部渥巴锡汗(阿玉奇后裔)遣使者来京朝见。乾隆帝在承德和北京,先后接见了使臣。在这一时期里,俄国沙皇政府日益加强了对土尔扈特部的控制,多方限制汗的权力,并不断向土尔扈特部征调兵役。一七七一年(乾隆三十六年)春,渥巴锡汗率领所部三万三千余户十六万九千余人脱离俄国,返回天山。沿途不断抗击俄军的追击,沿巴勒喀什湖南下,六月到达天山北路本原。清伊犁将军伊勒图在伊犁会见渥巴锡汗,并奏报乾隆帝。乾隆帝命土尔扈特部众暂驻博罗博拉,渥巴锡汗来避暑山庄朝见。九月,乾隆帝在热河接见渥巴锡,封他为旧土尔扈特部卓哩克图汗。以下贵族首领加封亲王、郡王,各有赏赐。土尔扈特部众被分别安置在天山南北游牧,北路在塔尔巴哈台附近,编为三旗;南路在珠勒都斯河一带,编为四旗。另外安置在东路库尔哈剌乌苏一带游牧的部众,编为两旗。西路精河一带另编一旗。四路共十旗,均归伊犁将军统辖。随同渥巴锡汗回归的和硕特部众,也被安置在珠勒都斯河游牧,编为三旗,由伊犁将军节制。同归的台吉舍楞部众,被称为新土尔扈特部,编为二旗,在阿尔泰游牧。舍楞加封为新土尔扈特部弼哩克图郡王,所部由科布多参赞大臣兼辖。乾隆帝亲撰《土尔扈特全部归顺记》,在承德刻石纪功。
三、第二次大小金川之战 一七四九年(乾隆十四年),乾隆帝在作战经年后,结束了大小金川的战事。藏族土司之间的争斗并未因而终止。大金川首领莎罗奔老病,侄郎卡主持土司事务。小金川首领泽旺也因年老不理事,子僧格桑主事。郎卡不断侵掠小金川及革布什咱土司。一七六六年(乾隆三十一年),四川总督阿尔泰从中调解。郎卡以女嫁僧格桑。大小金川结姻后,又联合向邻近土司攻掠。郎卡病死,子索诺木于一七七一年(乾隆三十六年)诱杀革布什扎土官。僧格桑也于同年进攻鄂克什、明正两土司,清朝派兵救援,遂与小金川开战。阿尔泰进军延缓,乾隆帝以大学士兼兵部尚书温福赴四川,另任桂林为四川总督会同进兵。冬十二月,清军分兵攻打大小金川。一七七二年(乾隆三十七年)二月,泽旺代子请罪,索诺木请求交还僧格桑侵地。乾隆帝不准。四月,温福、桂林进攻小金川,兵败。五月,乾隆帝罢桂林,仍以阿尔泰署四川总督。六月,又罢阿尔泰(以贪赃罪,于次年赐死),以陕甘总督文绶为四川总督。大小金川各寨坚持抵抗,清军连克数寨。原云贵总督阿桂署四川提督,随军效力,以皮船夜渡河,攻小金川。十二月,乾隆帝以温福为定边将军,阿桂、丰升额为副将军,福康安为领队大臣,分路进攻,夺取小金川的根据地美诺寨,俘泽旺。僧格桑逃往大金川。一七七三年(乾隆三十八年)正月,清朝命令大金川索诺木献出僧格桑,索诺木不听,清兵进攻大金川。温福仍采用张广泗、纳亲的战法,以碉逼碉,以卡逼卡,致使两万官兵,分散四处。六月,索诺木派遣小金川诸首领收集部众,攻陷提督董天弼营,劫夺粮台,攻袭木果木温福大营。温福战死,清军大败,伤亡将官多人,兵士三千人,军营被劫银五万六千余两。金川军乘势夺回美诺,乾隆帝急谕阿桂、丰升额等退师。八月,以阿桂为定西将军,增派健锐营、火器营、索伦以及各省兵数千人,再次出兵。九月,索诺木与僧格桑返回大金川。十月,阿桂乘机进军,攻占小金川的美诺,随即进攻大金川。大金川增垒设险,比小金川严密十倍,据点在勒乌围与噶尔崖两地。清军分路进攻,一七七四年(乾隆三十九年)七月攻克萨斯甲岭,围攻勒乌围外的逊克尔宗垒。索诺木部下毒死僧格桑,献尸清军。清军继续进攻,索诺木率部死守。清军分道攻下附近诸寨。至一七七五年(乾隆四十年)八月,清军攻克勒乌围,莎罗奔及其亲属事先逃走。十二月,清军直进噶尔崖,用大炮轰击。索诺木之母及姑、姐、妹等与部众二千余人出降。一七七六年(乾隆四十一年)正月,索诺木与其祖莎罗奔等被迫出降。四月,阿桂押解索诺木、莎罗奔等及僧格桑尸首,回京献于朝廷。乾隆帝亲审俘囚,将索诺木等以磔刑处死,并悬僧格桑首示众。
乾隆帝再次镇压大小金川之战,仍由当地土司间的相互攻掠而引起。战争先后延续五年之久,调动兵士数万人,损失温福等将官多人,耗费军帑银至七千万两(与准部、回部作战,耗银三千万余两)。清廷付出的兵力、财力是巨大的。清军连年扫荡各寨堡,大小金川部落流散,人民遭到惨重的伤亡。战争之后,部落统治不能继续,清廷实行所谓“改土归流”,在大金川设阿尔古厅,小金川设美诺厅,依内地制度,设官统治。
(二)侵缅战争的失败 缅甸原与明朝为邻。清顺治时,李定国转战滇缅边境抗清,南明桂王(永历帝)逃入缅甸。一六六一年(顺治十八年),清军攻入缅甸境内,追索桂王。缅甸国王莽白将桂王献给清军。吴三桂在昆明杀桂王。吴三桂据守云南,随后又掀起所谓“三藩之乱”。在此期间,缅甸与清廷不曾有更多的联系。直到一七五六年(乾隆二十一年),由于云南茂隆银场商人吴尚贤的联络,曾有缅甸使者来北京贡献商品。
缅甸在莽白后王的统治时期,各地的小邦相继叛离。下缅甸的孟族攻占了国都阿瓦。上缅甸木疏村首领雍籍牙联合各村寨,击败孟族,于一七五三年攻占了阿瓦。雍籍牙进而南下追击,于次年攻占大光(今仰光)。一七五六年,攻下孟族都城白古,从而占领了整个下缅甸。但是,上缅甸北部的木邦和桂家人都并不服从雍籍牙的统治。桂家是随从桂王入缅的云贵军兵和家属。他们在缅甸各地掳掠为生,后被安置在者梗(实阶)地区。桂王被杀后,仍留居缅甸,被称为桂家,即桂族。一七六四年,桂家首领宫里雁(一作古利宴)被雍籍牙兵打败,逃入云南界内,被云贵总督吴达善诱骗处死。木邦首领也兵败逃亡。宫里雁妻囊占嗾使缅甸孟艮(今景栋)首领攻打车里,清兵屡次战败。雍籍牙军也进入云南境内,追索木邦首领。乾隆帝调吴达善为湖广总督,另命刘藻代为总督。一七六六年(乾隆三十一年)正月,以刘藻无功,调为湖广总督。又降为湖北巡抚,褫职,留滇效力。刘藻畏罪自杀。大学士、陕甘总督杨应琚调任为云贵总督,领绿营兵进剿。
杨应琚二月至军,恢复车里,进占孟艮等地,遣人至缅甸北境各部招降。杨应琚见进军顺利,企图侥幸邀功,亲自带兵三千移驻永昌,向缅甸发布檄文,虚称领兵五十万,大炮千门大举进讨。杨部腾越副将赵宏榜领兵五百出铁壁关,乘隙占领缅甸边境的互市地新街。缅军大举反攻,赵宏榜退回铁壁关,缅军入境追击。九月,杨应琚至永昌,木邦等地也又被雍籍牙军占领。杨应琚见势不利,十一月急向乾隆帝奏报各部首领已相继被招降。奏胜不奏败。又奏原有心神惊悸风痰流注之疾,“今因自省前赴永昌,旧疾复作”,“仰恳简员来滇接买”。(《高宗实录》卷七七二)乾隆帝命两广总督杨廷璋前往永昌接办,传谕“若该督至永昌而杨应琚已痊愈能办事,则该督即行回粤。”(同上)并遣侍卫福灵安带领御医赴滇。十二月,杨应琚命云南提督李时升调兵一万四千,总兵乌尔登额率领攻取木邦,总兵朱■出铁壁关取新街。缅甸军绕道入云南境,围攻永昌。朱■由铜壁关退军。缅军乘间攻云南猛卯城,不胜。乌尔登额不来策应。缅军退走。一七六七年(乾隆三十二年)正月,两广总督杨廷璋至云南,见局势混乱,奏称杨应琚已病愈办事,随即返回广东。杨应琚谎报得胜,奏称“若欲直捣巢穴,恐旷日持久,得不偿失”,“似即可宥其前愆,酌与自新之路。”(《高宗实录》卷七七六)乾隆帝览奏,怀疑“所报剿杀克捷之处,俱未尽可信”,命福灵安“就近驰往军前,详悉体察。”(同上)福灵安查实奏报赵宏榜、朱■失地退军等情。三月,乾隆帝将赵宏榜、朱■、李时升、乌尔登额等逮治处死。斥责杨应琚“前后所奏,种种乖谬”,“执迷不悟”,“病愦无能”,命其罢任回京,随即赐死(勒令自尽)。乾隆帝在谕中说:“且我国家正当全盛之时,准夷、回部悉皆底定,何有此区区缅甸而不加翦灭乎?”(《高宗实录》卷七八○)调任伊犁将军明瑞为云贵总督,接办军务,再次发动对缅甸的战争。
三月间,明瑞到永昌,陆续调集满兵三千人、云贵和四川绿旗兵二万余人,于九月间分兵两路进攻。明瑞统率清军主力,出宛顶,经木邦,向缅甸首都阿瓦(今曼德勒附近)进军;命参赞大臣额尔登额率兵趋蛮莫(今八莫),沿伊洛瓦底江而下,在阿瓦会师。额尔登额在老官屯顿兵坚城之下,贻误战机。十二月,明瑞军攻破蛮结,屡遭缅军袭击,供应困难,却向朝廷报捷。次年正月,乾隆帝封授明瑞一等诚嘉义勇公,赏给黄带子。明瑞军转向勐笼就食,以待额尔登额军。缅军跟踪追击,明瑞率领清军取道大山土司、木邦土司回师,在木邦被缅军围困。额尔登额拥兵不救。云南巡抚鄂宁奏闻,乾隆帝命将额尔登额押解来京,并传谕明瑞突围退兵。明瑞在蛮化设伏击败缅甸军,间道出波■铜厂,急向云南境内撤退。缅甸军不断增援,二月初十日在小勐育结集四、五万人,包围清军。明瑞命诸将在夜间带兵突围,自领亲兵数百名断后。两军激战,清领队大臣扎拉丰阿阵亡,领队大臣观音保自刎,明瑞身负重伤,在军中自缢死。清军损失惨重。
乾隆帝任命大学士傅恒为经略,阿桂、阿里■为副将军,增调索伦、吉林兵四千人,健锐、火器营兵一千人,荆州、成都驻防八旗兵五千人,以及各省绿旗兵数万人去云南,又在云南赶造船只枪炮,准备再次进军。一七六九年(乾隆三十四年),清军分三路进兵:傅恒率主力部队渡■鸠江(又名槟榔江,即大盈江)西行,经孟拱、孟养土司地方,由陆路攻阿瓦;阿桂率兵万人出虎踞关,进取孟密,到阿瓦会师;提督哈国兴率兵三千及湖广造船工匠,出铜壁关,在蛮莫造船,编成水师,作为策应。十月,清军合为一路,在依洛瓦底江口打败缅军主力,进而攻打老官屯。缅军防守严密,清军用炮击,用火攻,埋火药轰,都不能攻破。
十一月,阿里■死于军中。傅恒患病,退居铜壁关。奏报老官屯久不下,本年瘴疠过甚,领队大臣也多患病。乾隆帝得报,谕令傅恒撤兵。傅恒派提督哈国兴去缅甸军营,与缅甸将领眇旺模议和。商定:缅甸交还侵占的云南土司地,双方交还俘虏。十二月,清军焚毁舟船大炮,退出缅甸。傅恒奉旨回京,不久病死。
清廷自一七六五年(乾隆三十年)发动对缅战争,前后将近五年。调兵数万人,损失总督以下将领多人,耗费饷银一千三百万两。此次战争原来只是由于边界土司的纠纷而引起,乾隆帝以所谓“张国威”为名,连年兴兵。清军两度侵入缅甸,最后仍不得不撤回,实际上是以失败而告终。此后,两国之间不再有战事。英国殖民势力日益侵入缅甸。一七八八年(乾隆五十三年),缅甸国王孟云(雍籍牙子)遣使与清朝通商,并交还俘虏杨重英(杨应琚子)。一七九○年(乾隆五十五年),遣使为乾隆帝祝寿。乾隆帝敕封他为缅甸国王,每十年入贡一次。
(三)巡游的继续与皇家园囿的修建 自一七五五年(乾隆二十年)以来的三十年间,乾隆帝在频繁发动战争,消耗国力的同时,仍然连年去各地巡游,玩赏山水,并在京师和承德等地不断扩建园林,以供帝后游赏消闲。朝廷有限的财赋,日益虚溃。
一、巡游的继续 乾隆帝在连年的战争中,从未亲临战场,却依然每年去各地游玩。其中耗费最大的,是几次“南巡”。
乾隆帝自一七五一年(乾隆十六年)奉皇太后去江南巡游,耽乐于苏杭山水。一七五七年(乾隆二十二年)、一七六二年(乾隆二十七年)、一七六五年(乾隆三十年),又连续三次奉皇太后南巡。所谓南巡,只是在苏州、杭州和江宁府一带留连观赏,并未远涉南方的广大地区。一七七七年(乾隆四十二年)正月,孝圣皇太后崩。一七八○年(乾隆四十五年),乾隆帝年届七十,又举行第五次南巡。一七八四年(乾隆四十九年),最后一次即第六次南巡。为观赏江南春色,孝圣后与乾隆帝的每次南巡,大都于正月间自京师出发,四、五月间返回。南巡之年,前后约有五个月的时间在外地游玩,兼理公务。
帝后南巡途中,曾视察高家堰堤工和海宁石塘的改筑,并曾在江宁阅兵,但这些都只是便道举行,并没有什么重要的意义。主要目的还在于游赏春景。沿途官商接驾,布置繁盛即得到奖掖,接驾不周,便受到惩处。各地争奇斗巧,以博取帝后的欢心。巡游的规模和耗费越来越大。沿途所经之地,一处供设即耗银二、三十万两,超过康熙帝南巡时的十倍。苏州、杭州、江宁和扬州等地是游赏的胜地,陈设更为侈靡。帝后所到之处,必先铺修道路,码头铺棕毯,御道用文砖,水路特制龙舟,彩绘雕镂,陆路两旁结彩棚,搭戏台,布列花石,陈设文玩。帝后所居的行营营帐,备设各种豪侈的家具用品。游览的寺观,也即为修饰,以供瞻仰。沿途官民商贾还要供献各种珍宝、器物、文玩、字画等等,不一而足。乾隆帝有《驻跸姑苏》诗云:“牙樯春日驻姑苏,为问民风岂自娱?艳歌新舞翻觉闹,老扶幼挈喜相趋。周谘岁计云秋有,旋察官方通弊无。入耳信疑还各半,可诚万众庆恬愉。”(《南巡盛典》卷八)乾隆帝幼居深宫,南巡经行各地,得与官民接触,自可略知世情。但六次南巡,均在苏杭山水之间,“为问民风”显然不足以为“自娱”作辩解。他所体察的民情,也只是“有秋无弊”一类的谀词。乾隆帝为粉饰的升平而陶醉,而自炫,直到晚年退位后才多少有所醒悟,说他在位六十年,“惟六次南巡,劳民伤财,作无益,害有益。”(《清史稿·吴熊光传》)为“南巡”作出了恰当的评语。
江南赋税是清朝廷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之一。乾隆帝先后六次南巡,都不得不减免江浙以及经行的山东等地的赋税,以至逋赋。这种减免使朝廷的收入大为减少,江南百姓的负担却并未因而减轻。相反,每次南巡都使沿途人民增加了繁重的劳役和各种额外加派的负担。各地铺治道路、搬运花石、修建行宫殿宇以及一切供设,均征用大批民夫服役。朝廷使臣报道说:“治道则编茅筛土、转■磨坚,数百里内丁夫裹粮赴役,最为民弊。”又说,南巡时“供亿浩繁,州县凋弊,农民举未息肩,商船或不通津。虽值丰登,无异歉荒。”(朝鲜《李朝正宗实录》一)朝鲜使臣的客观报道,比起那些为迎合乾隆帝夸耀的心理而极力讴歌“盛典”的记述,当更为接近实际。南巡中的大量耗费,均由地方官员承办。各级官府又向民间征索。乾隆帝初次南巡,已要各地盐商供给需费。此后五次南巡,也多取自盐商。盐商不足,又向其他商人富户征取。正赋以外,于是又添出多种名目的“加派”(参见下节)。加之官吏从中侵渔中饱,以迎驾为名多方敲榨勒索。巨大的耗费,最后都还是落到了广大民众的肩上。六次南巡,为江南经济的发展带来了多方面的损害。
南巡而外,乾隆帝还曾先后五次游幸五台山,四次东巡谒陵。至于热河避暑、木兰行围,更是每年的常例。乾隆帝在位之年,几乎每年都有数月时间在外游幸,可称为历史上最能游乐的皇帝。隋炀帝以游乐而致亡国,乾隆帝在连年欢庆“盛典”的一片颂声中,使清朝的国力日益虚耗了。
二、皇家园囿的修建 乾隆帝几次南巡,对江南的楼阁园林,爱羡不止。经行之处,赋诗刻石,以志其盛。巡游不足,又在避暑山庄和京城内外,广建园囿。南巡时所见苏杭等地的楼台景物,依样重建于园中,以便及时游赏。乾隆帝有诗云:“因教规写阊城趣,为便寻常御苑临。”自乾隆帝初次南巡以来,京城内外园囿的修建,连年不断。其规模之大与持续时间之久,为历史上所罕见。乾隆帝是历史上最善游乐的皇帝,也是修建园囿最多最频的一位皇帝。把江南景观移建于北方,自然有助于园林建筑艺术的交流,但也和南巡一样,不能不严重地“劳民伤财”。
避暑山庄的扩建 历史上的北方民族,如契丹、女真、蒙古等族,在建立国家后,为保持骑射的传统,皇帝和大臣例于不同季节,在不同地点从事骑射渔猎等活动,并在当地处理政事。驻地称为纳■(参见本书第五册)。清康熙帝于夏秋间去木兰行围,在热河驻夏,处理政务,正是继承了北方民族的这一传统。一七○三年(康熙四十二年)在热河驻地,依仿汉族建筑,营造宫室,一七○九年(康熙四十八年)称热河行宫。一七一一年(康熙五十年),改名为避暑山庄,使传统的满汉文化得到自然的融合。乾隆帝即位,历年奉皇太后在避暑山庄驻夏、木兰行围。又依仿江南园林山水,对山庄多次扩建,形成为一座瑰丽的行宫离苑。
一七四三年(乾隆八年),在湖中造大型御舟青花舫。一七四九年(乾隆十四年),修筑了松鹤斋,接着又翻修了正宫,新建了东宫。一七五五年(乾隆二十年)以后,乾隆帝连年南巡,又在避暑山庄的平原区修建春好轩;湖区建筑烟雨楼、文园、文津阁、戒得堂、继德堂;在山区增建绿云楼等十三处景区。这些建筑和园林,多依仿江浙景观。如金山岛仿镇江的金山寺,千尺雪和笠云亭仿苏州寒山寺的千尺雪与笠云亭,文园狮子林和沧浪屿仿苏州狮子林和沧浪亭,一片云仿杭州万松岭上的一片云,文津阁仿宁波范氏天一阁,烟雨楼仿嘉兴南湖鸳鸯岛上的烟雨楼,永佑寺舍利塔仿杭州六和塔与江宁报恩寺塔。此外,广元宫仿泰山碧霞元君祠,清音阁仿北京皇宫内的畅音阁。避暑山庄经过历年的陆续扩建,到一七九二年(乾隆五十七年)才最后完工。山庄占地八千四百余亩,宫墙周长近二十华里。墙内由宫殿区与苑景区两大区域组成。苑景区山水园林辉映,构成七十二景,各有名目(康熙时有三十六景)。满族传统的骑射理政的纳钵行宫布满了江南风貌的楼阁园林,显示着满族皇帝已是多么沉溺于汉族的文明。
乾隆帝在避暑山庄驻夏理政,也在这里接见蒙古和西藏的官员。蒙古杜尔伯特部策凌、辉特部阿睦尔撒纳、准噶尔部达瓦齐、土尔扈特部渥巴锡和喀尔喀蒙古喇嘛教领袖哲布尊丹巴三世、西藏班禅六世,都曾来这里朝觐。乾隆帝在山庄宫墙外的山林中,依仿西藏的桑鸢寺、布达拉宫和札什伦布寺,先后建造了普宁寺、普陀宗乘之庙和须弥福寿之庙,以便蒙藏喇嘛教僧俗前来朝拜并接待来觐的贵族、首领。乾隆帝曾自认是文殊菩萨的化身,在山庄外又依仿五台山殊象寺的模式,建殊象寺,以暗示他在佛教中的地位的尊崇。又建普乐寺、安远庙、溥仁寺、溥善寺。俗称外八庙。如果说,山庄内楼阁园林的建造,主要是为了游赏,那么,喇嘛教寺庙的修建,则显示了对蒙藏民族和宗教信仰的尊重。对于维护各民族间的联系和巩固清朝对边疆地区的统治,起过积极的作用。
圆明园的扩建 一七○九年(康熙四十八年),康熙帝将圆明园赐给皇子胤■(雍正帝)。雍正帝即位后,在圆明园内建立殿署,接见臣僚,处理政务。据称园内“或辟田庐,或营蔬圃”,“校文于墀,观射于圃。”(《世宗宪皇帝御制圆明园记》)乾隆帝也说当时是“不尚其华而尚其朴,不称其高而称其幽。”(乾隆帝《御制圆明园后记》)乾隆帝即位后,自一七四○年(乾隆五年)即开始在园中建筑楼阁园林,陆续建成四十景(雍正时有二十八景)。一七五一年(乾隆十六年),孝圣皇太后六十寿辰时,在圆明园旁建长春园,作为附园。一七七○年(乾隆三十五年),乾隆帝六十寿辰,又建成附园绮春园(后名万春园)。合称圆明三园。圆明园内的楼阁和园林风景,多至三百余处。宫殿十九座。占地五千余亩,周回二十里。成为京郊最大的一座皇家园囿。
圆明园中布列的楼阁和小型园林,也多依江南景物仿建。乾隆帝几次南巡,都到苏州狮子林游赏,赋诗纪盛。在圆明园的长春园中,依狮子林图仿建,仍名狮子林。清漪园中仿无锡惠山的寄畅园建惠山园,仿海宁陈氏安澜园建安澜园。杭州的西湖苏堤风景和宁波范氏天一阁藏书楼,也在园中依样仿建。仿建的楼台风景,不能不依傍当地形势,又不能不融入北方的建筑技巧和风格,使再建的江南园林,各具特色,布满圆明园及其附园,号为“万园之园”。乾隆帝又命来华的意大利画家郎世宁与法国建筑师蒋友仁、王致诚等,依仿西方建筑,设计楼台群,名为西洋楼,在园中别具特色。
雍正帝时,即在圆明园内建置官署理政。乾隆时,各类官署更为齐备。据《日下旧闻考·园囿》记载,圆明园南门大宫门内,东西两厢,宗人府、内阁、南书房、军机处、六部以至都察院、理藩院、翰林院、内务府等朝中机构,均在此建有房署。入贤良门内为正大光明殿,东为勤政殿。在园内形成为一个小朝廷。乾隆帝每年夏季去避暑山庄,春秋二季在南苑、西郊行围,在圆明园与大臣理政。圆明园实际上成为园林化的春纳钵与秋纳钵。
京师园囿 乾隆帝在京城内外,还陆续修建多处园囿,蔚为大观。京城内的皇宫西苑,包括南海、中海、北海等处,增建楼阁寺院和各种景物。南海建宝月楼,中海建紫光阁,北海建阅古楼、阐福寺。城南二十里的南苑,为顺治以来的围猎之所,旧有行宫,附近有德寿寺。一七五五年(乾隆二十年)毁于火,一七五七年(乾隆二十二年)重修,规模更加宏伟。城西三十里有瓮山,山前有湖,原称西海。一七五○年(乾隆十五年)引玉泉山水疏浚,赐名昆明湖。次年皇太后六十寿辰,赐瓮山名万寿山,山前建延寿寺。寺西有罗汉堂,塑五百罗汉。玉泉山下有湖名西湖,山下修建十六景,称静明园。西郊香山旧有香山寺,为金世宗时所建。乾隆时修建楼阁景物,成二十八景,赐名静宜园。自香山静宜园至圆明园十余里间,三山五园相联,形成为浩大的园囿区,为前代所未有。
乾隆帝连年修建园囿,以资“游目赏心”,虽然客观上促进了园林建造艺术的发展,但财力物力的耗费也是巨大的。臣僚中不断有人对此提出诤谏。一七八一年(乾隆四十六年),乾隆帝在避暑山庄自撰《知过论》,说他在京师和热河修建园囿、行宫、寺庙等等,“是皆弗用正帑,惟以关税盈余及内帑节省者,物给价、工给值,更弗兴徭役、加赋税。”又说:他不敢因“游目赏心”的小事荒废“敬天勤民”的大事。但也不得不承认,各处行宫争奇较胜,“究其致如此者,过应归于予。谓之无过,实自欺也。”乾隆帝引过自咎,以搪塞臣下,但园圃的修建,此后仍在继续,直到他退位时,迄未终止。
三、皇室庆典的靡费 一七五一年(乾隆十六年),乾隆帝为皇太后庆祝六十寿辰,举国上下,造成极大的靡费。由此开端,此后几十年间,皇室各种喜庆典礼,竞尚豪侈,愈演愈烈。一七六一年(乾隆二十六年),皇太后七十寿辰;一七七一年(乾隆三十六年)八十寿辰,都举行盛大的庆祝。《清史稿·后妃列传》描述说:“庆典以次加隆。先期,日进寿礼九九。先以亲制诗文、书画,次则如意、佛像、冠服、簪饰、金玉、犀象、玛瑙、水晶、玻璃、珐琅、彝鼎、瓷器、书画、绮绣、币帛、花果,诸外国珍品,靡不具备。”皇太后自西直门去畅春园,途经万寿寺,为明万历时所建。皇太后六十寿辰时,曾加修葺,乾隆帝撰有碑记。皇太后七十寿辰时,重加修建,在此颂经祝寿。寺外并建苏州街,以供太后游赏。昭■《啸亭杂录·苏州街》条说是因皇太后“素喜江南风景,以年迈不宜远行,因于万寿寺旁造屋,仿江南式样。市廛坊巷,无不毕具,长至数里,以奉銮舆往来游行。”庆祝活动的靡费,难以计数。
一七八○年(乾隆四十五年),乾隆帝在避暑山庄度过他自己的七十岁生日,庆典更为隆盛。朝鲜使节朴趾源记载当时各地向乾隆帝祝寿进贡的情况说:“余从使者出长城,昼夜兼行,道见四方贡献,车可万辆,又人担、驼负、轿架而去,势如风雨。其杠而担者,物之尤精软云。每车引骡马六、七头,轿或联杠驾四骡。上插小黄旗,皆书‘进贡’二字。进贡物皆外裹猩猩毡、诸色氆氇。……日既黄昏,益见车乘争道催赶,篝灯相照,铃铎动地,鞭声震野。”(朝鲜朴趾源《燕岩集》卷十四,《山庄杂记》)朝鲜使臣亲见“有进贡复黄帕架子,盛以金佛一座,■入阙中,闻是户部尚书和■所献。”(朝鲜《李朝正宗实录》二)另据记载,王公大臣等仅造佛像一项,就用银三十二万一千多两(《庆典章程》)。金银、玉器、古玩和人参、珍珠等山珍海宝,不计其数。
八月十三日庆祝寿辰时,乾隆帝先在避暑山庄内的澹泊敬诚殿接受满、蒙、汉、藏、回(维吾尔族)等族贵族的朝贺,然后在东西配殿举行宴会,宴后看戏。剧场除清音阁外,“另立戏台于行宫东。楼阁皆重檐,高可达五丈许,广可容数万人。设、撤之际不相挂碍。台左右木假山高与阁齐,而琼树瑶林,蒙络其上,剪彩为花,缀珠为果。”(《燕岩集》卷十三,《热河日记》,千余人提灯表演名为“万年春”的歌舞祝嘏。
一七九○年(乾隆五十五年),乾隆帝过八十岁生日,庆典由热河避暑山庄延续到北京。参加祝寿的除亲王、郡王、各部院大臣和各省督抚、将军外,还有蒙古、维吾尔等少数民族首领及安南国王阮光平与朝鲜、南掌、缅甸等国使臣。阮光平的臣僚■从,凡一百八十四人(柳得恭《滦阳录》卷一),庆典规模之大,可想而知。内务府原拟经费一百七十一万八千两,嗣减定一百十四万四千二百九十七两五钱(吴振■《养吉斋丛录》卷十一)。“各省督抚献结彩银屡钜万两,……两淮商贾献银二百万两”(《滦阳录》卷一)。自一七八九年(乾隆五十四年)起,从皇宫到圆明园,都加修饰。自京城至西山四十里,复道亭台寺刹,也都重葺。经大学士阿桂、和■等奏请,令户部计其容入之数,多至一百四十万两(朝鲜《李朝正宗实录》二)。自热河至京城四百里,处处结彩。自西华门至圆明园三十里,左右排比起假楼,覆黄琉璃瓦。由各省、各部以至举人,立牌分掌。又立牌书某戏、某曲,自某处起到某处止。八月十二日乾隆帝自圆明园入京城,左右彩楼中,一齐唱曲。内而军机处、内务府大臣,外而各省督抚、将军,竞献珍玩。据说,玉如意最多,陈列殿陛,触目琳琅。小金佛一辇数十,覆黄帕舁入宫门,络绎不绝,无虑万躯。官员们的奉献,自然都是搜括百姓得来。
皇室侈靡之风日炽,皇子、公主自幼即习于豪侈,婚嫁尤为奢费。■妃汪氏所生和孝公主,一周岁时,乾隆帝即赏给她汉玉撇口钟、汉玉娃娃戏狮、青玉匙、红白玛瑙仙鹤、油珀圆盒、玉扇器等珍宝。六岁时,指配和■子丰绅殷德;十三岁,封“固伦和孝公主”,赐乘金顶轿。姚元之《竹叶亭杂记》卷二记载,乾隆帝携和孝公主游买卖街(圆明园中仿民间交易而设的商业街),见有大红夹衣一领,即让和■“以二十八金买而进之”。一衣之费如此,其它用度可以想见。一七八九年(乾隆五十四年)下嫁时,乾隆帝依亲王例赏给大量土地和奴仆,并赏赐数量惊人的妆奁。现存妆奁清单档分头饰、朝珠、皮衣、衣料、各种用具、梳妆用品、陈设品等七大类。头饰及各类用品多用金银珠宝装嵌。碎小正朝珠一盘,即有珍珠一百零八颗。珊瑚佛头塔、银镶珠背云等,均极华贵。另赐帑银三十万两。此外,礼部还要备办珍贵礼品,各级官员也要送上大宗贺礼。这些礼品,据说价值数百万两。和孝公主婚礼的奢靡,是一个典型事例。宗室王公生活的豪华挥霍,也于此可见一斑。
(四)满洲贵族与八旗兵丁 自顺治帝建都北京以来的一百多年间,满族在政治上巩固了统治地位,在社会生活和文化生活等方面也在不断的演变。乾隆时期,更加速了演变的过程。康熙、雍正、乾隆诸帝,都酷嗜汉文化,亲自撰写诗文。乾隆帝“御制诗集”多达四百三十四卷,收入诗作四万一千八百首。巡游各地,题字刻石,更是到处可见。在皇帝提倡下,满族贵族子弟自幼习读汉文诗书,甚至已不再通习满语、满文。乾隆帝炫耀盛业,帝后皇室侈靡逾度,上行下效,王公贵族也竞尚浮华。任职的官员贪贿公行。不任职的王公贵族依然享有优厚的殊遇,终日嬉游享乐,日趋腐惰。八旗兵丁享有其他民族所没有的特殊的优遇,不事生产,闲散嬉游,日益丧失骑射善战的武风。广大八旗人户则由于生计无着,日益陷于贫困。所谓“八旗生计”,已成为乾隆朝难以解决的严重问题。作为统治民族的满族,在“渐染汉化”的同时,又在加剧分化。
一、王公贵族的游惰 乾隆帝以生长深宫的太子继承帝位。乾隆时期的王公贵族,也大都依父祖的世职承袭爵位。他们中间的大多数人,并不像他们的父祖那样,为建立清国而驰骋沙场,而是以“天潢贵胄”深居府第,惯于优游。
清初定宗室封爵为十等。亲王一子封亲王,余子为郡王;郡王一子封郡王,余子为贝勒;贝勒之子封贝子,贝子之子封镇国公,镇国公之子封辅国公,辅国公之子授三等镇国将军,镇国将军之子授三等辅国将军,辅国将军之子授三等奉国将军,奉国将军之子授奉恩将军。一七四八年(乾隆十三年),增定为十二等,即和硕亲王、多罗郡王、多罗贝勒、固山贝子、奉恩镇国公、奉恩辅国公、不入八分镇国公、不入八分辅国公、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奉恩将军十二个等次,其中镇国、辅国、奉国、奉恩将军又分一二三等,并有兼与不兼云骑尉之分。亲王的世子(候袭亲王)和郡王的长子(候袭郡王)也受封食禄(《清朝文献通考》卷二四六)。
宗室王公中的礼(初封代善)、郑(济尔哈朗)、睿(多尔■)、豫(多铎)、肃(豪格)、庄(硕塞,初封承泽亲王,其子博果铎袭封时,改号庄亲王)六亲王和克勤(岳托)、顺承(勒克德浑)二郡王世袭罔替,号称“铁帽王”。雍正年间又封怡亲王允祥亦世袭罔替。
受封食禄的八旗王公,在朝中任职者多位居显要。由于清初几代皇帝不断采取措施削弱诸王的权力,他们的子弟中也有相当多的人不再任职,但仍享受种种优厚的特殊待遇。不仅占有大量庄园人丁,而且仍领有数量可观的俸银。亲王岁给一万两,世子六千两;郡王五千两,长子三千两;贝勒二千五百两;贝子一千三百两。各级公爵、将军,也都以次领有多少不等的俸银(参《清朝文献通考》卷四十一,《国用·俸饷》)。
清初功臣、外戚,也多封有世爵。世爵分公、侯、伯、子(精奇尼哈番)、男(阿思哈尼哈番)、轻车都尉(阿达哈哈番)、骑都尉(拜他喇布勒哈番)、云骑尉(拖沙喇哈番)、恩骑尉九等,又有实任与闲散之分。其中公、侯、伯为“超品”,即在正一品之上,各分为三等。子爵为正一品,男爵为正二品,轻车都尉为正三品,也都分一二三等。骑都尉为正四品,云骑尉为正五品,恩骑尉为正六品,不分等。他们的俸禄是公一等七百两,二等六百八十五两,三等六百六十两,闲散二百五十五两。侯一等兼云骑尉者六百三十五两,不兼者六百一十两;二等五百八十五两,三等五百六十两,闲散二百三十两。以下递减。
受有封爵的王公和功臣的后裔,俸银之外还有禄米,每银一两,给米一斛。遇有婚嫁丧葬,另由皇帝给予赏赐。《中枢政考》载有赏银的规定数额。但事实上,往往由皇帝任意颁赏,赏银可超过定额的数十倍以至百倍。
王公既为世袭,他们的子孙往往在幼小时即可袭封,为王为公。如敬谨亲王尼堪第二子尼思哈袭封亲王时只有三岁,十岁时便病死。肃亲王豪格之子富绶袭封亲王时,也只有九岁。乾隆时袭封多罗顺承郡王的恒昌(勒克德浑六世孙),四岁时封王,二十六岁病死。世袭的王公自幼即高爵厚禄,养尊处优,日以游乐为事。雍正帝曾在一个敕谕中对八旗贵族子弟指斥说:“平居积习,尤以奢侈相尚。居家器用、衣服饮馔,无不备极纷华,争夸靡丽。甚至沉湎梨园,遨游博肆,饮酒赌博于歌场戏馆。……不念从前积累之维艰,不顾向后日用之难继,任意靡费,取乐目前,彼此效尤。”(《八旗通志》卷首九,敕谕)雍正帝指出的这些现象,到乾隆时更加发展。
乾隆帝连年广建园囿,京师王公竞相效尤,营建豪侈的宅第和江南式的园林。简亲王德沛(费扬武曾孙)用银数万两建造别墅,据称“亭榭轩然”,在诸王邸中为最优(《啸亭杂录》卷六)。定亲王绵恩(乾隆帝孙)令护卫“点缀园庭”,“任其通下吏苞苴(贿赂),动辄巨万。”(《啸亭续录》卷五)两江总督尹继善说他曾到忠勇公、大学士傅恒的府第,“不是前途频指引,回廊曲槛路常迷。参差画栋接飞霞,翠阁凝香护绛纱”,有如蓬莱岛境(《尹文端公诗集》)。大学士和■以聚敛著称,据说“园寓点缀,与圆明园蓬岛、瑶台无异。”(《清史列传·和■传》)以廉明著称的宗室长麟,出任江苏巡抚时,置私宅数千厦,毗连街巷,说是为了“使此巷人知有长制府之名。”(《啸亭续录》卷三)宗室王公大臣,纷纷营建宅第园囿,说明满洲贵族的崇尚浮华,已成为风气。大量的花费,自然是来自下吏的苞苴。
八旗王公及其子弟,平居优闲无事,耽于游乐。标榜高雅者,或赏玩花鸟珍奇,或唱曲演戏。等而下者,聚赌宿娼,无所不为。乾隆帝第八子永璇“沉湎酒色”,“做事颠倒”(朝鲜《李朝正宗实录》二)。十七子永■”不甚读书,喜音乐,好游嬉。少时尝微服出游,间为狭巷之乐(嫖妓)。”(《啸亭续录》卷五)京师东城某寺院中,经常聚集王公贵族和富室子弟,设局赌博,又私蓄女伎,日夜淫纵(前引书卷八)。乾隆朝领兵作战的名将福康安(傅恒子),享用豪奢,又喜唱曲,军中往往通宵弹奏。据说:“虽前敌开仗,血肉交飞,而袅袅之声犹未绝。”(《清稗类钞》第七册)金德纯《旗军志》说:“八旗将佐居家,皆弹筝击筑,衣文绣,策肥(马),日从宾客子弟饮。”从家居的八旗贵族子弟到外出领兵的将佐,都日益沉溺于豪奢游乐之中。
八旗贵族依仗权势,恣为不法。昭■《啸亭续录·宗室积习》说:“近日宗室蕃衍,入仕者少,饱食终日,毫无所事。……每有淫佚干上之事,有司以其天潢,故为屈法。市井之良善者又多畏其权势,不敢与抗,适足以长其凶焰,其俗日渐卑恶也。”这种情形,在乾隆朝已经习见。《啸亭杂录·权贵之淫虐》记:“乾隆中,某驸马家巨富,尝淫其婢不从,命裸置雪中僵死。其家挞死女婢无算,皆自墙穴弃尸出。”朝廷的大臣,如大学士和■、福长安等“擅弄威福,大开贿门,豪奢富丽,拟于王室。”(朝鲜《李朝正宗实录》二)外省的官员,“奉差收税,即不守本分,恣意花消,亏竭国帑。”(《八旗通志》卷首十一,敕谕)领兵的将军“凡有征讨,军饷一边用,一边奏,十万■减五万。”(柳得恭《燕台再游录》)从京师到外省,从相臣到将军,耽于享乐,贪贿不法,满族贵族统治集团日益腐败了。
满洲贵族原以骑射善战而建立起统治,百余年间,久居汉地,在沉溺游乐的同时,也逐渐废弃了习练弓马的旧俗。满洲贵族要统治广大汉族人民,就不能不通晓汉族的语文和文化。王公子弟幼读汉文诗书,以应科举考试,甚至逐渐不习满文满语。这在乾隆时已成为普遍的现象。乾隆帝曾有诗一首,概括地说明了当时的情景:“八旗读书人,假藉词林授。然以染汉习,率多忘世旧。问以弓马事,曰我读书秀。及至问文章,曰我旗人胄。两歧失进退,故鲜大成就。”(乾隆《御制诗四集》卷五十九)早自清太宗皇太极以来,历代皇帝都已提出过保持满洲文化传统的告诫。乾隆帝更提出“骑射国语”的口号,说是“满洲之根本”。乾隆帝每年在避暑山庄驻夏,在木兰行围,象征着纳■骑射的传统。但京师宗室多不善射猎,盛京地区甚至还不如京师。乾隆帝酷嗜汉文化,每年都要亲自撰写诗文。宗室王公大臣也多习作诗词,与汉族文人相唱和,甚至不能用满文奏对。乾隆帝虽然一再把提倡“骑射国语”作为根本大计,但并不能改变满洲贵族“渐染汉习”的趋势,以至在他晚年,不得不下谕允准满族地方官员的某些章奏,可用汉文缮写,不再用满文。满族在统治汉地后不能不采用汉族的制度、文化,以至汉族的语文。这是由客观的历史条件而决定的。从某些方面说,也是历史的进步。但满族王公贵族子弟依恃特权,弃武习文,优游享乐,则不能不日益削弱。震钧《天咫偶闻》评论说:“习于汉人者,多得其流弊而非其精华。所存旧俗,又多失其精华而存其流弊。”八旗贵族在“渐染汉习”的同时,渐趋腐化。作为统治民族的统治集团,日益削弱了它的统治能力和作战能力。
二、满洲军兵的衰落 满洲自建立八旗制度以来,各旗兵丁地位高于平民。初期作战获胜,俘掠生口财物,即可上升到贵族行列。在北京立国后,八旗成员也通过各种途径,成为大小官员。旗丁除服兵役外,不再有汉人平民所有的各种赋役负担,并享有各种特权。旗人犯法,不由地方官审理,统归步军统领衙门或慎刑司减等量刑。八旗人丁依旧制,每丁拨给田地五垧(三十亩)。旗兵依职位不同,每月分别发给一至四两的饷银,三至四斛的粮米。较高的粮饷约略相当一个七品县令的俸禄。外出作战,另有“行粮”。
八旗兵丁多常驻京师,驻防外地者不到总额的一半。属于京旗的兵丁,只准在京居住。分授给他们的旗地,也在近京五百里内各县。这些旗地原系圈占汉人民众的耕地。“虽将民地圈给旗人,但仍系民人输租自种。民人自种其地,旗人坐取其租。”(《清朝经世文编》卷三十五,《八旗公产疏》)旗兵占有民地,并不是“亦兵亦农”,而是坐取地租和粮饷,不战不耕。京师八旗兵丁久居城中,疏于训练,甚至不能骑射。乾隆帝曾率领他们行围,学习技勇,给予赏赐,但兵丁希图安逸,并不乐从。乾隆帝曾慨叹说:“不肖之徒,不识朕教养满洲之志,反以行围为劳众,不无怨望。”(《八旗通志》卷首十一,敕谕)又曾说:“升平日久,八旗子弟如鹰居笼;日饱肉,不能奋击。”(柳得恭《滦阳录》卷一)乾隆帝把八旗子弟比喻做不能奋击的鹰,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八旗兵坐享优厚的待遇,在京城中四处流荡。或三五成群,臂鹰架雀,在街上闲游。或结帮聚伙,在茶坊酒馆里消磨日子。或斗鹌鹑、斗蟋蟀。乃至嫖妓聚赌,变卖房地挥霍。震钧《天咫偶闻》评论说:“后生小子,既不知征役之劳,又不习击刺之法,下至束伍安营,全忘旧制,更安望其杀敌致果乎?”八旗兵丁逐渐变成浮荡子弟,骁勇善战的满洲传统日益丢失了。
驻防外地的八旗兵也是养尊处优,久不操练。一七四五年(乾隆十年),御史和其衷上疏,劾奏驻防旅顺口和天津的八旗兵海防水师营说:“该管各员,既不勤加操练,兵丁巡哨,不过掩饰虚文。即军营器械,半皆朽坏。似此怠玩成风,何以固疆圉而资弹压!”(《清朝经世文编》卷三十五,和其衷《根本四计疏》)一七五一年(乾隆十六年),乾隆帝南巡至镇江(京口),较射而有弓箭落地者。一七八四年(乾隆四十九年),乾隆帝至杭州阅兵,八旗兵射箭箭虚发,驰马人堕地,当时人以为笑谈(《清仁宗实录》卷三十八)。盛京八旗兵丁在行围演武猎兽时,上缴的鹿多于吉林、黑龙江兵丁,但并非自行射猎,而是从汉民那里买来。乾隆帝大怒,训斥说:“盛京为我朝根本之地,兵丁技艺宜较各处加优,乃至不能杀兽,由汉人买取交纳,满洲旧习竟至荒废,伊等岂不可耻!……传谕福康安留心训练骑射,行围时将军亲自督率射猎,务令技艺精强,以复满洲旧习。”(《清高宗圣训》卷三○○)事实上,旗兵长期不事生产,荒废骑射,“恢复满洲旧习”,是不可能的。
八旗兵丁,如此荒嬉。各级军官,更加腐败。他们平日克扣军饷,优游享乐。遇有战事,沿途勒索,乘机中饱。作战时则拥兵自卫,不敢向前。不仅下级军官如此,朝廷钦命的领兵将军,也很少知兵善战者。大金川之战,经略大臣讷亲(清初名将额亦都后人),临战躲在帐内指挥,传为笑柄。三千兵士攻碉,遇敌即作鸟兽散。大学士温福领兵出征大小金川,只知在军中置酒高会,挞辱士卒。同行的四川提督马铨讥笑他是“空摇羽扇,无计请缨。”乾隆朝官至领侍卫内大臣的索伦人海兰察曾说:“近日大臣中知兵者,惟阿公(阿桂)一人而已,某安敢不为其下?其余皆畏懦之夫,使其登坛秉钺,适足为殃民耳。某安能为其送死也。”(《啸亭杂录》卷九)
满洲贵族将领多不知兵,八旗兵丁多不能战。乾隆帝在连年发动的边疆战事中,不能不调遣绿营兵和索伦、锡伯、达斡尔等各族兵,组成作战的中坚力量。清朝发展到乾隆时期,绿营兵额经常在六十万左右。据魏源《圣武记》统计,中外禁旅即驻防的八旗兵,共有二十万余人,其中一半在京师。八旗兵包括满洲、蒙古、汉军在内,按照乾隆朝编制的比例,八旗满洲兵不过十二万左右。满洲兵虽仍保持着优越的地位,但已基本上丧失了战斗能力。汉人组成的绿营兵,这时已逐渐代替八旗兵,成为国家军队中的事实上的主力军。
三、八旗生计问题 满洲八旗兵丁不加训练,又不事生产,如此世代相传,不仅无力作战,而且家口生活也日益困窘。于是出现了所谓“八旗生计”问题,京师尤为严重。
乾隆一朝对这一问题的产生,曾有过种种议论。归纳起来,主要是源于两个方面。
一方面是不事生产,收入减少。八旗兵丁久居京城,不事耕种,按照清朝规定,又不得经营工商,只靠朝廷发给粮饷和出租旗地为生。如果擅自外出谋生,即被视为“逃旗”,从重治罪。旗人长期游惰,靡费无节,粮饷不足即向佐领等官员借债(放印子)。再不足,便变卖朝廷地产和住房抵用。借贷放印子钱,钱粮即被扣还。土地变卖后不能再收取地租。房产卖后还要再出银租房。这样下去,收入越来越少。一年不如一年,一代不如一代,不能不陷于困窘。
另一方面是满洲八旗人口不断增加。满洲八旗只有旗兵本人领取粮饷,旗丁分授耕地。百余年来,旗人生活安闲,家口不断增殖,生活负担也不能不随之增长。户部尚书梁诗正在奏疏中说:“而百年休养,户口众多,无农工商贾之业可执,类皆仰食于官”,是旗人穷乏的原因。(《清朝经世文编》卷三十五)御史赫泰说,顺治初年到京的一人,现在已成为一族,“以彼时所给之房地,养现今之人口,是一分之产而养数倍之人。”(《皇清名臣奏议汇编》初集卷一四五)
满洲八旗人户生齿日繁,收入日绌,在乾隆朝已成为急待解决的社会问题。乾隆帝的处置办法是:(一)增发赏银。以恩赏名义,发给贫困户赏银,以为赈济。又动用国帑,赎回旗人典卖给汉人的旗地,由官府收租,将租金分赏给八旗兵丁。据一七七一年(乾隆三十六年)清查,赎回旗地一万四千余顷,岁征租银三十一万五千余两(《石渠余记》卷四)。这些赏银,对于贫困的旗户,虽然可缓解一时,并不能解决长久的生计。(二)增加养育兵额,“出旗为民”。雍正时设养育兵额四千八百人,乾隆帝扩大到二万五千人。八旗兵原有满洲、蒙古、汉军之分,乾隆帝准令八旗汉军“出旗为民”,即脱离八旗兵籍,另谋生理。由此空出的兵额,改由满洲旗丁补充。如广州、杭州驻防汉军和福州水师汉军,各出旗一千余人,由京师满洲旗丁往补。驻防福州的八旗汉军步兵改设为绿营兵,另派京师八旗满洲兵丁二千余人驻防。
此外,一七五六年(乾隆二十一年),乾隆帝还曾迁移京师满洲八旗三千户去东北拉林等地开垦荒地,建房屯种。说是“但念现在京中满洲,生齿日繁,额缺有定,恃一人钱粮,供赡多口,终恐拮据”。“欲我满洲世仆,仍归故土,生计充裕。”前往人等,每户赏给治装银两,沿途给与车辆草束,到达后又赏给立产银并官房田地、牛犋籽种,每户约需银百余两。乾隆帝告诫说:“伊等至彼,各宜感戴朕恩,撙节用度,以垦屯为务。稍有余暇,勤习骑射技勇。”(《高宗实录》卷五○四)但是满洲“故土”的旗人,也并非“生计充裕”,典卖旗地,生计困乏的现象也在发展。据一七四一年(乾隆六年),宁古塔将军鄂弥达的奏报,吉林乌拉满洲兵丁三千,其中可称富户者仅二十一户。贫户一千一百八十五户,八千九百三十五口。赤贫户六百七十八户,两千八百九十四口。两者合计一千八百六十三户,一万一千八百二十九口。其余为中户,共八百四十八户,八千八百二十九口(《军机处满文月折档》,乾隆六年十一月二十七日)。这个典型材料反映出,当地八旗满洲兵丁中,可以温饱的中户还不足半数,绝大多数是贫困户以至赤贫户。乾隆帝迁往拉林的三千满洲户,实际上只有二千户前去。其中老幼约十分之一,壮年而不会耕作者有十之六、七,能耕作者不过十之二、三。因此,去拉林等地不久,便又相继逃回京师。留在拉林等地者,也多雇用关内流民代耕。所领旗地又通过典卖,渐归汉民所有。
广大八旗满洲人户从不耕不战到难以存活,显示着满族的统治危机,也表明满洲贵族与旗户的分化,日益加剧了。
(五)思想统治的加强 乾隆时期的清王朝,已经经过了一百多年的统治。作为统治民族的满族,渐染汉习,渐趋腐化,也日益加深着本民族内部的分化。表面的繁华掩盖不了统治集团的腐朽,武功的炫耀也不能掩盖八旗兵力的衰弱。满洲民族和清王朝一样,经历着由盛而衰的过程。
大抵一个王朝,越是处在强盛的时期,在政治上越能包容大度,具有较强的自信心。相反,一个王朝处在日趋衰朽的时刻,越是难以自保,越加偏狭疑忌,强化暴力统治。乾隆帝初即位,继承父祖盛业,力矫前期严政,宣示宽仁,标榜满汉一体,显示出有信心建立功业。大约自一七五五年(乾隆二十年)以后,满族上下日趋衰弱,对汉人的疑虑也日益加深。由此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以加强对汉人的统治。
一、文字狱的迭起 康熙朝曾严厉镇压反清复明思想的传播,雍正朝先后兴起汪景祺、钱名世、查嗣庭等大狱及吕留良、曾静案,指责语言文字之过,以镇压汉人反满思想,被称为“文字狱”。乾隆帝初即位,力图消除满汉朋党畛域,曾收到一定的成效。一七五五年(乾隆二十年)处置胡中藻狱,又恢复了以文字之过惩治大臣的恶例。
一七五五年(乾隆二十年)以后的二十余年间,文字狱连年兴起,形成严厉的思想统治。与前朝不同,镇压的对象,既不是“复明”的志士,也不是结党的权臣,而是一般的汉人文士。见于记载的约七十余起文字狱中,六十六狱都是惩治举人、贡生以下的生员以至塾师、术士。兴起这些案狱,目的不在限制臣僚的结党擅权,而在于控制民间的反满思想,用意是明显的。下面是一些影响较大的文字狱的概况。
彭家屏案 一七五七年(乾隆二十二年)正月,乾隆帝南巡。曾任江苏布政使的河南夏邑乡绅彭家屏在迎驾时面奏,去年河南数处被灾,河南巡抚图尔炳阿匿而不报。乾隆帝查询河东河道总督张师载,得知夏邑被灾甚重。二月,命图尔炳阿亲往查勘,并下谕申斥他“玩视民瘼”,“存心回护”。四月间,乾隆帝南巡回京途中,又先后有夏邑居民张钦、刘元德陈诉,被灾散赈不实。乾隆帝以为“有刁徒从中主使”,刘元德供出生员段昌绪曾商同具词。图尔炳阿命夏邑知县孙默查拿段昌绪,在段家卧室中搜出吴三桂反乱檄文一纸,“浓圈密点,加评赞赏”。乾隆帝命图尔炳阿继续搜查,并召彭家屏至京师面询。彭家屏奏称并未见过吴檄,只是家中藏明末野史,未尝检阅。乾隆帝命侍卫三泰去夏邑彭家,搜出记载李自成事的刻本《豫变纪略》一书(彭家屏有序)。图尔炳阿又奏称彭氏族谱题署“大彭统纪”,“甚属狂妄”,查取进呈。乾隆帝指责彭氏族谱称彭氏得姓本于黄帝,是“自居帝王苗裔”。又指责谱中万历年号“历”字不避讳缺笔(乾隆帝名弘历),“足见目无君上,为人类中所不容。”(俱见《高宗实录》卷五三七至五四二)赐彭家屏自尽,将段昌绪斩决,彭家屏子传笏斩监候,没收家产入官。图尔炳阿和孙默查办此案“缉邪之功大,讳灾之罪小”,俱免革职,仍留原任。此案源起于河南百姓被灾,满官匿而不报,经查核属实。乾隆帝虽然不得不下谕斥责,却又以文字之罪转而严惩了揭发此事的乡绅和文士。讳言疾患,粉饰升平,乃是乾隆朝习见的现象。但乡民控告封疆大吏,却被乾隆帝认为是“此风不可长”。乾隆帝亲自处置此案,意在回护满洲大员,镇压汉人士民的反抗,目的十分清楚。
蔡显案 江苏华亭举人蔡显,字景真,号闲渔,平生所作诗文,自编为《闲渔闲闲录》,刊印行世。书中对邑绅及知府、御史等官员,多有指责。乡绅因而嫉恨,一七六七年(乾隆三十二年)指书中引古人咏紫牡丹诗句“夺朱非正色,异种尽称王”,是对清朝“怨望讪谤”,向松江府检举。蔡显已七十一岁,自信无罪,向松江府出首。松江知府钟光豫呈报两江总督高晋、江苏巡抚明德。检阅《闲渔闲闲录》及蔡显的其它著述,指为“语含诽谤,意多悖逆”,逐条粘签标出,进呈乾隆帝。乾隆帝亲自查阅蔡书,指书中称“戴名世以南山集弃市,钱名世以年案得罪”及“风雨从所好,南北杳难分”等诗句,是“甘与恶逆之人为伍,实为该犯罪案所系。”乾隆帝并且严厉斥责督抚于此等处“转不签出”,“签出各条,多属■傺无聊”,所拟有关案犯治罪等节,是“意存姑息”,“苟且完事”。(《高宗实录》卷七八六)传谕严加惩处。蔡显斩决,十七岁的儿子蔡必照发往黑龙江为奴。为《闲渔闲闲录》作序的闻人倬及蔡显门人刘朝栋等二十四人被株连,遣戍伊犁等处。
蔡显所称戴、钱得罪事,是人所共知的事实。只是因为隐含同情语气,便被指为“甘与恶逆之人为伍”,铸成此狱,罪及家属门生,在江南文士中引起极大的震动。
齐周华案 浙江天台县生员齐周华,早在雍正帝时,曾撰拟“独抒己见疏”为吕留良案申辩,赴刑部具呈,被解押回浙江,永远监禁。乾隆帝即位,遇赦出狱,游历各省,卒居湖广武当山道观。一七五六年(乾隆二十一年),其子齐式昕接他回籍。一七六七年(乾隆三十二年),浙江巡抚熊学鹏至天台巡查,齐周华将已刊及未刊的历年所撰文稿《名山藏初集》等书奉呈,请求熊学鹏作序,并将当年的“独抒己见疏”稿附呈。熊学鹏将齐周华押解至杭州,与闽浙总督苏昌会同审讯,随即向乾隆帝奏报说,书中《祭吕留良》一文,“将逆贼吕留良极力推崇,……希图煽惑人心,其存心党逆,牢不可破”。“其已刻、未刻诸书,牢骚狂悖之言,不一而足;庙讳御名,公然不避。”(《清代文字狱档》)经乾隆帝钦准,将齐周华依大逆律,凌迟处死。子孙四人从宽斩监候,秋后处决。齐周华堂兄齐召南,原任礼部侍郎,为当代名儒。齐周华书中《天台山游记》一文,有齐召南跋。熊学鹏召齐召南至省讯问,供称雍正二年曾“为跋数语”,“今所刻者,系齐周华自行添改。”乾隆帝命召齐召南进京候审。军机大臣会同刑部拟处杖流。乾隆帝谕令宽免,递回原籍,传谕他“闭户安分”。浙江巡抚觉罗永德将齐召南交原籍地方官,向乾隆帝奏报说:“奴才仍随时查察,如再不知感恩警惕,稍有掉弄笔头怨诽情事,即行严参,从重治罪。”(同上书)齐召南四月回籍,五月间即病死。此案因涉及名士齐召南而轰动士林。
王锡侯案 江西新昌人王锡侯,三十八岁才考中举人,会试落第,仕途无望,便在家编书,刻印发卖谋利。所编书如《国朝试帖详解》、《唐人试帖详解》等,都只是供考试举子参阅,并没有什么政治见解可言。另编有《字贯》一书,是就《康熙字典》摘编,使散字联贯,以便检索。一七七七年(乾隆四十二年),他的仇家王泷南乘文字狱迭起的时机,告发他删改《康熙字典》,“与叛逆无异”。江西巡抚海成(满人)亲理此案,查阅《字贯》序中有议论《康熙字典》“穿贯之难”,“学者查此遗彼,举一漏十”等语,指为“虽无悖逆之词,隐寓轩轾之意,实为狂妄不法”,请旨革去举人,并将《字贯》粘签进呈。乾隆帝亲阅《字贯》,在书前凡例中发现康熙、雍正及乾隆三帝的名字,开列不讳,大为震怒。说:“此实大逆不法,为从来未有之事,罪不容诛!即应照大逆律问拟。”(《高宗实录》卷一○四三)并严厉申斥海成“茫然不见”,“漫不经意”,命海成亲往王锡侯家继续搜查并将王锡侯领押来京。十一月,海成查出王锡侯编纂书十种进呈,并奏称“检阅各书,俱有悖谬不法之处。”乾隆帝又申斥海成“身为巡抚,乃于初次条奏王锡侯《字贯》时,并不将伊书内大逆不法之处据实核出,转称尚无悖逆之词。实属昧尽天良,罔知大义,不可不重加惩处。”(同上书,卷一○四四)随将海成革职,交刑部治罪。命两江总督高晋前往,暂管巡抚事,继续收缴江宁等地流传的《字贯》等书。王锡侯斩决,子、孙五人斩监候,所著书概行销毁。
王锡侯原是科场失意、编书求活的乡曲文士,在政治上、学术上并无建树,对清廷也未必有谤言。乾隆帝由此兴起大狱,株连甚广。《字贯》另本前有工部侍郎李友棠题诗一首,乾隆帝斥责李友棠“身为卿贰,乃见此等悖逆之书,尚敢作诗赞美,实属天良已昧。”李友棠即著革职。江西布政使赣南道周克开、按察使冯廷丞因未能检出《字贯》“悖逆重情”,俱被革职,交刑部治罪。大学士管两江总督高晋以“失察妄著书籍”,降一级留任。江西吉安、南昌二处历任知县、知府,从宽免于治罪,交部分别议处。乾隆帝严惩王锡侯,旨在表明不准许汉人文士对满族皇帝有任何不忠不敬;严惩地方官员,则在激励所属,加强统治。他传谕说:“各省地方官当共加感惕,务须时刻留心查察,倘所属内或有不法书籍刊布流传,即行禀报督抚,严拿重治”,倘若“漫不知儆”,“嗣后别经发觉,必当从重办理。”(《高宗实录》卷一○四九)此案之后,各省先后设立“书局”,专门负责查缴不法违碍书籍,对诗文著述的控制,大为加强了。
徐述夔案 一七七八年(乾隆四十三年)春,江苏东台县民徐食田与蔡嘉树发生田亩纠纷。东台县出示收缴违碍书籍,蔡嘉树即指控徐食田祖父徐述夔(已故)所著《一柱楼诗》中多有违碍。徐食田将已刻书及书板向知县涂跃龙呈交。涂跃龙将田亩纠纷事结案,见徐述夔所著书中有引吕留良语句,送呈江宁书局查处。书局局员因原书未粘签指出违碍,退还东台县。蔡嘉树又径赴江宁布政使衙门控告,并将《一柱楼诗》中“明朝期振翮,一举去清都”等句粘签摘出。布政使陶易命幕友陆炎批交扬州府,批语中有“若有违碍,俱应收解奏缴;若只字句失检,将举首之人以所诬反坐”等语。扬州知府谢启昆签出“悖逆”诗句,送呈督抚。署两江总督萨载、江苏巡抚杨魁将书稿及有关案卷解京。这时,江苏学政刘墉也得到民间告发,将《一柱楼诗》及原礼部侍郎沈德潜(已故)所撰《徐述夔传》呈送乾隆帝。徐述夔先世世代为官。一七三八年(乾隆三年)考中举人。进京会试时,勘磨官指他试卷中有“不敬”字句,停止考试,永不叙用。徐述夔家居吟诗,不无怨望。一七六三年(乾隆二十八年)病死。一七六八年(乾隆三十三年),子徐怀祖将其遗作《一柱楼诗》、《和陶诗》等诗集刻板流传。一七七七年(乾隆四十二年),徐怀祖病死。乾隆帝审阅送呈诗集,传谕说:“《一柱楼诗》各种妄肆诋讥,狂诞悖逆。”“伊子徐怀祖并敢将伊父逆词公然刊刻,均属罪大恶极。”“沈德潜敢为逆犯徐述夔作传,……实为丧尽天良,负恩无耻。”(《高宗实录》卷一○六八)将此案交军机大臣等议处。军机大臣阿桂等遵谕锁拿徐食田等人,会同刑部严加审讯,奏称徐述夔引据逆犯吕留良邪说,是“悖逆不法”;《一柱楼诗》“犴肆谬妄”;“明朝期振翮,一举去清都”之句,是“借朝夕之朝作朝代之朝,且不用上、到等字而用去清都,显寓欲复兴明朝之意,大逆不道至此已极。”徐怀祖刊刻流传,是“父子相继为逆”,“照大逆凌迟律■碎其尸,枭首示众。”(《掌故丛编》第九辑)布政使陶易以“故纵大逆”之罪处斩,扬州知府、东台知县也以惩治迟延不力,分处流刑和徒刑。徐食田及弟食书,参与校刻的徐首发、沈成濯及陶易幕僚陆炎等俱从宽定为斩监候,秋后处决。已故沈德潜曾为徐述夔作传,内有“品行文章皆可法”等语,廷臣请旨将官爵谥典尽行革去,御赐祭葬碑文一并扑毁。碑不移置他处。长洲人沈德潜自乾隆初年以进士入为翰林院编修,以诗名一时,在上书房行走,与乾隆帝作诗唱和。一七四九年(乾隆十四年)以礼部侍郎休致归籍。曾进呈所著《归愚集》,乾隆帝亲为作序。乾隆帝历次南巡,沈德潜均被召见。一七五七年(乾隆二十二年),加礼部尚书衔。一七六一年(乾隆二十六年),入朝祝皇太后七十寿辰。入朝赐杖,为致仕九老之首。一七六五年(乾隆三十年),在常州迎驾,加太子太傅。一七六九年(乾隆三十四年),在家死去,年九十七。赠太子太师,谥文悫。沈德潜晚年入仕,备受乾隆帝眷遇,为一代名士。死后遭此恶谴,使士林再次震动了。
尹嘉铨案 一七八一年(乾隆四十六年)二月,乾隆帝西巡五台,三月中回銮至保定。原大理寺卿,在博野县休致家居的尹嘉铨,连上两折,命其子尹绍淳至保定奏呈。一折请求乾隆帝对其故父尹会一赐予谥法,一折请将清初汉人大臣汤斌、范文程、李光地、顾八代、张伯行诸人从祀孔庙。尹会一曾任巡抚,休致时,请返籍终养老母,乾隆帝曾赐诗褒奖孝行。尹嘉铨在奏折中说:“既蒙御制诗章,褒嘉称孝,已在德行之科,自可从祀。”乾隆帝览奏甚怒,在第一折批:“与谥乃国家定典,岂可妄求!”要他“安分家居”。第二折批:“竟大肆狂吠,不可恕矣。”命将尹嘉铨革去顶戴,交刑部治罪。又命直隶总督袁守侗查抄尹氏在博野的家产,大学士英廉查抄尹嘉铨在京的房舍。谕令“至伊家如果有狂妄字迹诗册及书信等件,务必留心搜检。”(《清代文字狱档》)英廉与大学士三宝详查搜获的书册,有尹嘉铨编《近思录》书稿,将汤斌、陆陇其、张伯行与尹会一合称为“孔门四子”。又所著《随五草》,内有《朋党说》,与雍正帝所著《朋党论》相背。又编有《本朝名臣言行录》,列入高士奇、张廷玉、鄂尔泰等多人。廷臣会审,尹嘉铨不得不自认“狂悖糊涂,罪应万死。”乾隆帝览奏,指斥尹嘉铨文中“朋党之说起,而父师之教衰,君亦安能独尊于上哉”等语,是“反以朋党为是,颠倒是非,显悖圣制,诚不知是何肺肠?”又指斥所编《本朝名臣言行录》是“以本朝之人,标榜当代人物”,“将来伊等子孙恩怨即从此起”,关系“朝常世教”,其他狂悖诞妄,不一而足。命将尹嘉铨以绞刑处死,立决。
乾隆帝处死尹嘉铨后,特发布“明辟尹嘉铨标榜之罪谕”。说:“朕以为本朝纪纲整肃,无名臣亦无奸臣”,“乾纲在上,不致朝廷有名臣、奸臣,亦社稷之福耳。”乾隆帝提出的这个新论点,是说清朝的统治,一切决定于皇帝,如果“社稷待名臣而安之,已非国家之福。”皇帝英明,就不需仰赖“名臣”,也不会容纳“奸臣”。臣下都不过是效忠于他的奴仆。尹嘉铨要求崇列这些奴仆,自是乾隆帝所不能容许的。
以上文字狱,是一七五七年(乾隆二十二年)至一七八一年(乾隆四十六年)二十余年间几桩影响较大的案件。其中大多数是乡里文士的语言文字的疏失被加以悖逆不法的罪名,并非确有反满的思想和行动。尹嘉铨身列九卿而遭显戮,也只是由于请求表彰他的父祖和名臣,更没有什么反清思想可言。但崇显名臣,却触犯了乾隆帝的忌讳。乾隆帝不断处置文字狱,是要以暴力镇压的手段,强制汉人臣民文士对满洲皇帝绝对效忠和安分,而绝不容许任何不忠或不敬。但文字狱兴起,却又带来了难以预料的后果:(一)仇家告讦。乾隆帝严治文字之罪,不逞之徒因而摘引文字告讦仇冤之家,借以报复私仇,夺取私利。随着文字狱的迭兴,社会上到处出现了诬告之风。(二)官员严处。乾隆帝查处文字狱,经办的各级官员往往以失察得罪,遭到严厉的处治,轻者革职,重者流放或处死。官员们畏罪,不得自安,遇有告讦,即从重审理,以求免祸。此类冤案从而更为泛滥。(三)师友株连。文字狱起,例需查抄家藏书稿、诗文、书信。一人在案,曾为撰写序跋、碑传、唱和诗词以至书信往来的师友,往往横被株连,祸从天降。文字狱迭起,广大文士惴惴不能自保,造成社会上人心动荡。以上这些现象日益严重,势将反转来摇撼清朝的统治。面对这一形势,乾隆帝不得不多方收敛,以稳定人心。一七八一年(乾隆四十六年),福建海成县人周铿声挟嫌诬告在籍知县叶廷推纂辑县志“载入碑传诗句,词语狂悖。”巡抚杨魁上奏。乾隆帝查阅,认为“俱系剿用腐烂旧句,原无悖逆之处”,命依诬告律,将周铿声“严示惩创”。一七八二年(乾隆四十七年),湖南龙阳县监生高治清刊行《沧浪乡志》,被告“语句狂悖”。署巡抚李世杰奏请究治。乾隆帝传谕:乡志“不过无识乡愚杂凑成编”,“若俱如此吹毛求疵,谬加指摘,将使人何所措手足耶?”同年,安徽巡抚谭尚忠奏报已故贡生方芬诗集中有“蒹葭欲白露华清,梦里哀鸿听转明”句,请将其孙依大逆律治罪。乾隆帝认为,诗句“虽隐跃其词,有厌清思明之意”,但还不是“公然毁谤本朝”,“若必一一吹求,绳以法律,则诗以言志,反使人人自危。”谕令“毋庸办理”。(以上俱见《清代文字狱档》)乾隆帝亲自连驳数案,使官员严处、仇家告讦之风有所遏止。风靡一时的文字狱,渐趋平息。但就在此前后,又兴起了禁毁书籍的浪潮。
二、禁毁书籍的浪潮 乾隆朝在迭兴文字狱的同时,又在全国范围内大规模地查禁时人著述与藏书,先后延续了十余年之久。
早在一七六九年(乾隆三十四年),乾隆帝阅钱谦益所著《初学集》、《有学集》等书后,说“其中诋谤本朝之处不一而足”,传谕各督抚在各地查缴销毁。钱谦益是明末清初文坛巨擘。叛明降清后,因病乞归,死于家中。所著文集在各地流传甚广。乾隆帝怒斥他“大节有亏”,“不足齿于人类”,令各地不得再遗留片简。销毁钱书,是焚毁书籍的开始。大规模禁毁书籍,大体上是和《四库全书》的编纂同时进行。一七七二年(乾隆三十七年)正月,乾隆帝即曾传谕直省督抚学政,广泛搜访民间书籍,汇送京师。“在坊肆者或量为给价,家藏者或官为装印,其有未经镌刻只系钞本存留者,不妨缮录副本,仍将原书给还。”(《高宗实录》卷九○○)次年初,安徽学政朱筠上疏,请将《永乐大典》中分在各卷的佚书,分别辑录校阅。乾隆帝诏谕依经、史、子、集四库分类辑出,流传已少者先撮要旨进呈。随即开设四库全书馆,以大学士刘统勋、于敏中等人为总裁官,在全国范围内,搜采遗书,编纂以四库分类的图书总集《四库全书》(参见另章)。乾隆帝诏谕各地督抚,以半年之限,采进民间藏书,若因循搪塞,惟该督抚是问。又诏谕两江总督与江、浙巡抚,就江浙著名藏书家和坊间书贾中搜访进呈。私人进献藏书,将来仍与发还并给予奖励。进书五百种以上者,赏内府所藏《古今图书集成》一部,百种以上者赏给内府刊印《佩文韵府》一部。各地进呈私献书籍不下万余种。
乾隆帝广泛征求已刻未刻书籍,包含着查检“违碍”的目的,即所谓“寓禁于征”。但文字狱迭起,各地官民多有顾虑,不敢将稍涉违碍者进呈。一七七三年(乾隆三十八年)八月,乾隆帝降旨明确规定收缴禁毁。传谕各地督抚,“其或文字触碍者,亦当分别查出奏明,或封固进呈,请旨销毁;或在外焚弃,将书名奏闻。”明末野史“必有诋毁本朝之语,正当及此一番查办,尽行销毁。”稗官私载、诗文专集,有诋毁者,也不准隐匿流传。各省已经进到之书,交四库全书处检查,有关碍者,撤出销毁。并令派员传谕藏书家,如有不应存留之书,即速交出。此后若再有存留、有心藏匿,罪在不赦。(《高宗实录》卷九六四)同年十一月,再次降旨,收缴销毁“明末国初悖谬之书”。禁毁书籍,逐渐形成浪潮。一七七五年(乾隆四十年)闰十月,一七七六年(乾隆四十一年)十一月,乾隆帝一再谕令严厉查缴“违碍”书籍,查禁的范围也越来越扩大。
一七七八年(乾隆四十三年),乾隆帝谕令四库全书馆拟定“查办违碍书籍条款”颁布,规定了查禁的范围和处理办法。
全毁——全部销毁的书籍,称为全毁。所谓“诋毁本朝”、“语涉狂悖”的清人著作、文集,原在全毁之列。条款规定的销毁范围,还扩大到前代的著述。明万历以前各书,涉及辽东、女真,语有违碍者,销毁。明代各书载及西北边外部落,语涉偏谬者,销毁。为了扼制汉人反满思想,甚至对宋人关于辽、金,明人关于元代的记述,“议论偏谬尤甚者”,也拟销毁。书籍内容并无违碍,但作者在清朝得罪者,如钱谦益、吕留良、金堡、屈大均等人的著作,也一律销毁。一七七六年(乾隆四十一年),乾隆帝在上谕中说:“其人实不足齿,其书岂可复存!自应逐细查明,概行毁弃。”历朝文字狱之起,是因诗文著述中有狂悖字句而罪及其人,又因其人得罪,而焚毁其所有的文字著述。因书罪人,因人毁书,加以彼此株累,禁毁数量极大。
抽毁——即抽出违碍字句,部分销毁。门各为目,人各为传的著述,将其中有违碍的门、传抽毁。选编的奏议、科举对策之类,如明经世文编、明状元策等书,将其中有违碍者抽毁。钱谦益、吕留良等获罪者的诗文被录入他书或被人援引者,摘出抽毁,从原版内铲除。如此等等。历年被列入抽毁之书,多达四百余种。
删改——在上引乾隆帝历年谕旨和“条款”中,还有对原作删改的规定。一七七六年(乾隆四十一年)的上谕中提到明人所刻类书边塞、兵防等门,可删去数卷或数篇,或改定字句。“他若南宋人书之斥金,明初人书之斥元,且悖于义理者,自当从删;涉于诋詈者,自当从改。”一七七八年(乾隆四十三年)颁布的“条款”中,也提到“凡宋人之于辽、金,元明人之于元,其书内记载语句乖戾者,酌量改正。”(《办理四库全书档案》)删改的范围也极广泛。甚至被认为“非斯文正轨”、“词意■■”、“有乖雅正”以及所谓“乖触字句”等,都可酌改。被收入《四库全书》而又经过删改的书籍,不计其数。往往面目全非,与原义乖违。
除以上这些专制而愚蠢的规定外,乾隆帝还先后实行了两项虐政。
改译古史——和乾隆帝下谕搜访遗书约略同时,一七七一年(乾隆三十六年)十二月,乾隆帝又命改译辽、金、元三史中的音译专名。一七八二年(乾隆四十七年),改译完成。乾隆帝亲自作序,说:“辽、金、元三国之译汉文,则出于秦越人视肥瘠者之手,性情各别,语言不通,而又有谬寓嗤斥之意存焉。”三朝“汉人之为臣仆者,心意终未浃洽”,所以“必当及此时而改译其讹误者。”(乾隆帝《御制文集》二集卷十七)所谓“改译”,即将三史中契丹语、女真语和蒙古语的人名、地名、部名、制度专名等,都依照清代满语汉译的方法,修改译字,换成新的译名。结果造成极大的混乱。乾隆帝却认为这是他的一大功绩,在序中说:“是则吾于辽、金、元三代,实厚有造而慰焉。”查禁书籍和编修《四库全书》时,又将改译的办法加以推广。大抵自宋人以至明清人著述中有关契丹、女真、蒙古的译名,也都按三史的办法予以改译。改译中又因断句错误、缺少知识和漫无准则,而错上加错,给读者带来极大的干扰。如果说乾隆帝删改“违碍”字句是为了箝制反满思想,用满语译名改译其他民族的古史,则全属无知且愚昧了。
查禁戏曲——乾隆帝在大规模查禁史籍、诗文等书籍后,又进而对民间戏曲予以查禁。一七八○年(乾隆四十五年)十一月谕旨中说:“因思演戏曲本内,亦未必无违碍之处。如明季国初之事,有关涉本朝字句,自当一体饬查。至南宋与金朝关涉词曲,外间剧本往往有扮演过当,以致失实者。……亦当一体饬查。”(《高宗实录》卷一一一八)乾隆帝因苏州、扬州为戏曲盛行之地,传谕当地官员将“应删改及抽撤者,务为斟酌妥办,并将查出原本暨删改、抽撤之篇,一并粘签,解京呈览。”苏、扬等地以昆腔(昆山腔)最为流行。苏、扬查禁后,又传谕江苏、广东、福建、浙江、四川、云南、贵州各省督巡,对当地流行的石牌腔、秦腔、弋阳腔、楚腔等,也分别饬查。地方戏曲是民间的文艺创作。乾隆帝为压制民间反满思想,对关涉本朝以至宋金间事的曲文,也严加饬查,删改、抽撤,这自然又是极端专制的暴行。
乾隆帝自一七七二年(乾隆三十七年)下谕搜访民间书籍,结合编纂《四库全书》实行了大规模的查禁。《四库全书》完成后,直到一七八五年(乾隆五十年)仍在严谕江西、江苏、浙江等省继续查禁民间书籍。据近人考证,先后被销毁的书籍约三千种,七万卷以上,与《四库全书》所收三千五百余种,七万九千余卷,数目大体相近。(孙殿起:《清代禁书知见录·自序》)收入《四库全书》的书籍中,经抽毁者四百余种,删改者不计其数。乾隆帝编纂《四库全书》,保存了大量文化典籍,又由于广泛禁毁书籍,造成了一次文化浩劫。有人认为这是秦始皇焚书后的又一次焚书劫难,并非苛论。不过,遭到禁毁的某些有价值的著述,此后仍然长期在民间秘密流传。这又再一次证明,应用严刑峻法的暴力手段去加强文化思想的统治,虽可震动于一时,并不能阻止文化著述的传播。
三、《贰臣传》的编修 乾隆帝大批焚毁“讪谤”书籍,以加强所谓“奖忠惩逆”的思想统治。但在处置明清之际的某些著述和人物时,却遇到了难以解决的矛盾。明朝末年,特别是南明时期,不少忠臣义士坚持抗清斗争,也有不少文臣武将叛明降清。如果以清朝本位判忠奸,明朝的忠臣将是清朝的奸逆,降清的叛臣,反而成为忠臣。这将使大批明末文献难于处置,而且从根本上违背了乾隆帝所倡导的“忠君”的思想原则和道德标准。
一七七五年(乾隆四十年)闰十月,乾隆帝在一道谕旨中,正式提出承认南明王统和褒奖抗清死难的南明忠臣。浙江巡抚因见朱■之所著《明纪辑略》一书附记南明福王、唐王、桂王事,奏请销毁。乾隆帝在这道谕旨中指为“不宜在概禁之例”,并指示四库馆臣在编纂《通鉴辑览》时,应载入南明三王事迹,因福王承继江山半壁,唐王、桂王也是“明室宗支”,不应称“伪”。当时“各为其主,始终不屈”而死节者,与宋末之文天祥、陆秀夫“实相仿佛”,虽然清初“不得不行抗命之诛”,但他们“有死无二,洵无愧人臣忠于所事之义。”对这些“仗义死节之人”的事迹,也都应该写入《通鉴辑览》,说是“崇奖忠贞,亦足以为世道人心之劝。”十一月,又发出谕旨,重申“崇奖忠贞”,“风励臣节”。谕中说世祖(顺治帝)时,曾对崇祯末年殉难的明朝大学士范景文等二十人“特恩赐谥”。至于史可法“支撑残局”,刘宗周、黄道周“临危授命”,都足为一代完人。其他死守城池、战死行阵或被俘后视死如归者,无愧于“疾风劲草”。舍生取义,忠于所事者,也“一体旌谥”。萨尔浒之战时的明将刘■、杜松“冒镝撄锋,竭忠效命”;孙承宗、卢象■等“抵拒王师,身膏原野”。凡明季尽节诸臣,为国尽忠,都应优奖。慷慨轻生的诸生韦布,由乡里供祭。(《高宗实录》卷九九五至九九六)次年,在扬州为史可法建立祠堂,乾隆帝亲自为史可法札稿题诗说:“经文已识一篇笃,予谥仍留两字芳(谥忠正);凡此无非励臣节,监兹可不慎君纲!”(同上,卷一○三五)乾隆帝表彰明末死难臣民,旨在倡导“忠君”,诗句说得很清楚。
乾隆帝在连年文字狱后,陆续发出这些谕旨,实际上是把“忠君”视为超乎本朝或本族狭隘范围的最高道德标准,这不能不在汉人臣僚文士中引起震动。一些汉臣称颂说:“圣人至公无我之思,教孝教忠,万世瞻仰。”(龚炜:《巢林笔谈续编》卷下)其实,乾隆帝并非是“无我”,恰恰是把“我”即皇帝置于至高无上的地位,告诫人们在任何情况下,都要绝对向皇帝效忠。但这一原则确立后,如何处置清初归降的汉人和他们的著述,又使乾隆帝面临另一个难题。一七七六年(乾隆四十一年)十二月,乾隆帝提出了编写《贰臣传》的办法,把历事两朝的臣僚称为“贰臣”。这年,江苏呈缴拟毁书籍中有《明末诸臣奏疏》、《同时尚论录》等书。乾隆帝阅后传谕说,刘宗周、黄道周等人的奏疏,只需修改“不当”字句,原奏保存。王永吉、龚鼎孳、吴伟业等人,“在明已登仕版,又复身仕本朝”,其人不足齿,作品也不应保存。在这道谕旨中,乾隆帝进一步指出,洪承畴因兵败被俘归顺,祖大寿因惧祸投诚,冯铨、王铎等人在明朝是显宦,在本朝又“忝为阁臣”。左梦庚等人是在清朝大军到后,才解甲乞降。当时,对这些人不得不加录用,以安人心。事后平情而论,他们都是遭逢时难,畏死■生。“至于既降复叛,或又暗中诋毁者,更不能比之人类”。乾隆帝指令把这些“大节有亏之人”,在国史内另立《贰臣传》一门,据实直书,送呈裁定。
乾隆帝力倡忠君,不惜奖谥明末忠臣,贬抑降清的贰臣。但据此实行,忠于明者得到表彰,降清后忠于清者又遭到贬斥。而且降清者或忠或叛,不加区别,一律对待,也显然难以服人。一七七八年(乾隆四十三年),乾隆帝又下谕说,列入《贰臣传》的诸人,事迹不同,邪正各异,不可不分。洪承畴、李永芳等屡立战功,“虽不克终于胜国(明),实能效忠于本朝。”钱谦益等降清后又在诗文中对朝廷诋毁,“进退无据,非复人类。”命国史馆考核各人行事,分编为甲、乙二编,以示区别。一七八九年(乾隆五十四年),馆臣将乙编进呈,乾隆帝又命将行为卑劣者从中撤出,不予立传。吴三桂、李建泰等降清后又行叛逆者,也从《贰臣传》撤出,另编《逆臣传》。一七九一年(乾隆五十六年),最后编定的《贰臣传》,甲、乙两编共收一百二十五人。又依其行事之不同,在甲、乙编各分为上中下三等。
乾隆帝褒奖明末忠臣,又将历仕两朝的汉臣分别列等编传,可谓用心良苦。他自称这是出于“大中至正之心”,“为万世子孙植纲常”。实际目的,还是要控制广大汉人臣僚效忠于满洲皇帝,以巩固清朝的统治。他的这些举动,虽然在汉人官员中不无成效,但并不能弭止广大人民的反抗。
(六)人民的反抗斗争 一七五五年(乾隆二十年)至一七八五年(乾隆五十年)这三十年间,清王朝沿着由盛而衰,外盛内衰的道路演变。社会各阶级的矛盾日益激化。广大农民、手工业工人、商人陆续掀起了各种形式的反抗斗争。清王朝不断受到多方面的冲击。
一、佃农抗租斗争 乾隆初,江西、福建的佃农,即不断发动抗租斗争,抵抗地主收租,声势浩大。一七四五年(乾隆十年),上杭罗日光曾领导佃农千人抗租,殴打地主,抗拒官兵。江西、福建佃农中有佃长、长关令、会馆等,逐渐形成自己的斗争组织,提出均田(佃)、永佃、田骨田皮等口号,以争取耕种田地的权利。
江苏佃农,往往联合抗租。吴县人黄中坚说:“今乡曲细民,无不醵金演戏,诅盟歃结,以抗田主者。虽屡蒙各宪晓谕,而略不知惧。间有一二良佃愿输租者,则众且群起攻之,甚至沉其舟,散其米,毁其屋,盖比比然。”(《蓄斋集》卷四)一七四一年(乾隆六年),靖江县徐永祥等率领佃农进城报荒,要求免租;崇明佃户,“捏灾为名,结党鼓众,不许还租”,并聚集在一起,要求该县县丞出示减租。(《高宗实录》卷一五一、一五三)一七五八年(乾隆二十三年),崇明佃农再次抗租,烧毁草房,殴伤差役兵丁,围攻县丞、守备。一七六五年(乾隆三十年),浙江永嘉胡挺三领导佃农抗租,殴打典史,并把他拘留。
直隶省经管旗地的满族地主、庄头以及州县官吏,对壮丁、佃户的剥削和压迫非常严重,农民的反抗斗争也十分激烈。一七四○年(乾隆五年),丰润县庄头蔡怀碧承领十五顷多庄地,王公显等串连佃户拒不交租。蔡怀碧要收地自种,遭到佃农群众的坚决抵制。王公显等率领佃农二百余人,打伤蔡怀碧“壮丁”二人,“并将农具犁铧打碎,凶猛异常。”(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乾隆六年内务府来文》)从这一年起,清朝禁止增租夺佃。可是佃农的“抗租霸佃”斗争,仍在继续发展。一七八二年(乾隆四十七年),直隶总督英廉统计,全省经理旗地的共七十七州县,积欠旗租的有四十二州县,达二十年之久,数至二十四万余两之多。其中一部分是被官侵吏蚀,大部分是佃农抗欠。
清王朝要求各地官府对佃户抗租严厉镇压。一七四五年(乾隆十年),礼部侍郎秦惠田说:“顽佃抗租,欺慢田主,有司听其刁脱”,应依法严惩。(《高宗实录》卷二四八)现存《昆山县奉宪永禁顽佃积弊碑》中记述说:“乃日见城厢内外之以抗租枷示者,相望于途。”
地主向佃户勒索租米。佃户迫于饥馑,往往抢米求生,是斗争的另一形式。一七四四年(乾隆九年),左副都御史范灿说:“查乾隆七年之冬,八年之春,湖广、江西、江南等处抢米之案,俱未能免;而江西尤甚,一邑中竟有抢至百案者。”(《高宗实录》卷二三○)此后,浙江、福建、直隶、陕甘等地都发生过饥民抢米斗争。
二、农民反封禁斗争 清初,八旗满洲人户大批进关,关外呈现出一片荒凉景象。一六六一年(顺治十八年),奉天府尹张尚贤报告说:“合河东、河西腹里以观之,荒城废堡,败瓦颓垣,沃野千里,有土无人。”(《圣祖实录》卷二)康熙时,直隶、山东无地农民多逃往奉天耕垦。一六八○年(康熙十九年),清朝划定旗民开垦界限,民界地亩约等于旗界地亩的五分之一。一六八九年(康熙二十八年),康熙帝明确地指出:“奉天田土旗民疆界,早已丈量明白。以旗下余地付之庄头,俟满洲蓄衍之时,渐次给与耕种。”(《圣祖实录》卷一四一)这是保护满族地主占有土地,限制汉族人民开垦的政策。但直隶、山东农民继续出关求活,并未因而终止。一七四○年(乾隆五年),乾隆帝又规定,奉天流民要取保入籍,否则必须在十年之内返回原籍。此后,在山海关严厉查禁携眷农民出关,并在山东登、莱、青和奉天复、海、盖、宁等处海口,查禁运载流民的船只,对东北地区严格封禁。但出关流民依然有增无减。一七四六年(乾隆十一年)查明,从一七四○年(乾隆五年)以后,出关人数续添四万七千余口。一七五○年(乾隆十五年),在宁古塔和船厂的工商佣作人等,不下三、四万人。清朝又于一七六二年(乾隆二十七年)制定《宁古塔禁止流民例》,一七七六年(乾隆四十一年)宣布吉林是“永禁流民,毋许入境”。实际上,流民出关的洪流已无法制止。据《盛京通志》记载的数字统计,一七八○年(乾隆四十五年)在东北的汉族人口有十六万五千四百九十五户,九十六万一千三百二十八人,民赋田有三百七十九万八千零六十亩,比一六五七年(顺治十四年)增加了六十二倍,占当时全部垦田四百二十六万九千七百一十八日(二千五百六十一万八千三百零八亩)的百分之十四点八。
清初,蒙古地方不准汉人居住,户部发票八百张,许汉人领票春去秋回。一七○七年(康熙四十六年),康熙帝巡行边外,“见各处皆有山东人,或行商,或力田,至数十万人之多。”(《圣祖实录》卷二三○)一七四九年(乾隆十四年),发现喀喇沁等旗种地汉人已达数万,清朝认为蒙古人“渐将地亩贱价出典,因而游牧地窄,至失本业”。遂规定喀喇沁、土默特、敖汉、翁牛特以及察哈尔八旗,“嗣后将容留民人居住,增垦地亩者,严行禁止。”(《高宗实录》卷三四八)一七七二年(乾隆三十七年),更制定一项律例:“口内居住旗民人等,不准出边在蒙古地方开垦地亩,违者照例治罪。”(《理藩院则例》卷十)这如同奉天的封禁政策一样,并不能阻止流民出边。一七六○年(乾隆二十五年),在古北口外蒙古地方种地的汉人,即不下数十万户。
汉族农民反封禁的斗争,是在中原地区阶级矛盾日益尖锐,贫困无告的情况下进行的。一七四八年(乾隆十三年),山东人民“南走江淮,北出口外。揆其所由,实缘有身家者,不能赡养佃户,以致众生无策,动辄流移。”(《高宗实录》卷三○九)遇到荒年,清朝也不得不暂弛关禁,放流民出口觅食。过后虽然仍劝流民回籍,并重申禁令,但是关口一开,再想封闭就更加困难了。满族地主、蒙古王公都招佃收租,“巧为庇护”。在这种情况下,封禁政策更成为具文。
清廷在一六八三年(康熙二十二年)设立台湾府后,只准闽、粤人民春去秋回,不准携眷居住。从一七三二年(雍正十年)起,这项禁令几次暂停执行,又几次恢复。人们有时冒着生命危险偷渡,有时贿赂官兵私渡,据一八一一年(嘉庆十六年)统计,台湾汉族人口已达二百万零三千八百六十一人,比一六八三年(康熙二十二年)增加了将近十倍。
三、手工业工人和商民的反抗 清初,手工业工人就进行有组织的罢工斗争。据苏州现存石刻(见《江苏省明清以来碑刻资料选辑》)记载:一六七○年(康熙九年)踹匠窦桂甫,“倡言年荒米贵,传单约会众匠停踹。”处罚了不参加罢工的王明浩,所有工匠都停止工作。一六九三年(康熙三十二年),踹匠罗贵又齐行增价,“聚众殴抢,复毁官示”。一七○○年(康熙三十九年),刘如珍等凑钱演戏,号召工匠参加反抗斗争。一七一五年(康熙五十四年),王德等倡议创立踹匠会馆,正式成立自己的组织。布商非常恐慌,说“倘会馆一成,则无籍之徒,结党群来,害将叵测。”因此,屡次请求地方官查拿“流棍”,管束工匠。一七二○年(康熙五十九年)建立的《长吴二县踹匠条约碑》规定八条,就是要把踹匠置于包头、坊长、巡役的严密控制下,制止罢工斗争。这表明工匠的罢工斗争,已经十分激烈。乾隆时,斗争在继续发展。
苏州的机户,多数雇用织工。织工常因机户无故解雇,或要求增加工资,发动罢工斗争。据一七三四年(雍正十二年)建立的碑文记载:“倡为帮行各色,挟众叫歇,勒加银口,使机户停织。”一七三九年(乾隆四年),王言享等反对布商扣克工价罢工。一七七九年(乾隆四十四年),李宏林等要求增加工价罢工。一七九五年(乾隆六十年),又有蔡士谨领导的罢工斗争。
江西景德镇官民窑户,每窑一座,需工数十人。“一有所拂,辄然停工。”(《道光浮梁县志》卷二)他们罢工也是知会同行共同行动,“甚至合党成群,恣行抄殴。”(凌■:《西江视臬纪事》卷四)。
北京户部宝泉局在一七四一年(乾隆六年)发放工价时,铸钱工匠声称不敷应用,四厂同时罢工。经署侍郎三和出面“晓谕”,在童光荣领导下,东厂工匠仍然拒不开工。
陕西周至县南山木工,在一七四六年(乾隆十一年)聚众殴差,反抗县官。
贵州威宁州妈姑铅厂,一七五一年(乾隆十六年)因厂官殴打厂丁,遂聚众拥入官房,拴殴厂官。
各地手工业工人的各种形式的斗争,此伏彼起,汇成巨大的力量。
商人罢市,清初已见记载。一六六○年(顺治十七年),潞安织绸机户不堪官府勒派,焚机罢市。一六八一年(康熙二十年),芜湖钞关额外征税,芜湖商民罢市三天。乾隆时,各地时有罢市斗争。一七四七年(乾隆十二年),乾隆帝指出:“近据各省奏报奸民聚众之案,如江南宿迁、山东兰山皆因求赈,浙江临海则因求雨,福建上杭则因抗租,山西安邑、万泉则因丁粮豁免,遂至聚众多人,抗官塞署,放火罢市,肆为不法。”(《高宗实录》卷二八九)事件发生的原因各有不同,参加斗争的民众也不只是商人。
四、王伦领导的农民起义 一七七四年(乾隆三十九年),山东爆发了王伦领导的农民起义。
王伦,山东寿张人,于一七五一年(乾隆十六年)从张既成学道,一七七一年(乾隆三十六年)开始收徒传教。运气治病,学习拳棒,名为清水教,实是白莲教的一支。
一七七四年(乾隆三十九年),山东年岁歉收,地方官额外加征,农民无法生活。大路上常有饥民围住行旅乞食,车辆不能通行。王伦在民众中传布:“八月之后,有四十五天大劫,从我都可得免。于二十五日,差孟灿到王经隆处,传人起事。”(《剿扑临清逆匪纪略》卷十四)党家庄有数百人参加,张四孤庄有五、六百人参加。二十八日夜,攻破寿张县城,捕杀官吏,大开监狱,释放犯人。九月初四日,连克堂邑、阳谷,都弃城不守,奔袭东昌、临清。初七日,占领临清旧城,并控制了三十里以内的地区,起义军发展到五、六千人。清军在堂邑和柳林两次被起义军打败,巡抚徐绩在临清的梁家浅被起义军包围。据徐绩说:“初七日领兵交战时,见其领众之人,两手持刀,疾走如飞,宛如猕猴;其余亦俱■不畏死,不避枪炮。”(同上书,卷二)王伦在临清旧城宣布拥立明朝后裔朱兆龙(实无其人)为帝,加封王朴为王,又封国公、元帅多人。于初七日、十三日、十九日三次进攻临清新城,招集南下的粮船短纤参战。但是,兵临坚城之下,未能扩大战果。
清廷命大学士舒赫德佩钦差大臣关防,赶赴山东督师;派额驸那旺多尔济、左都御史阿思哈率领健锐营、火器营兵千人,以及吉林、索伦射手五十人,赴山东增援;并命令直隶总督周元理防守广平、大名一带,河道总督姚立德防守东昌。二十三日,舒赫德率领清军进攻临清旧城,起义军出兵千人北去,牵制敌军;挑选精锐部队五、六百人,在东门迎击清军。舒赫德亲自指挥清军攻击东门,二十九日突入城内,巷战甚为激烈。起义军中的“无生娘”(即入教妇女)数十人,参加战斗,都壮烈牺牲。王伦登楼自焚死,王朴、孟灿、王经隆等被俘,临清旧城落入清军手中。北去起义军千人,在塔湾与清军作战失败。总计起义军阵亡一、二千人,被俘近二千人。
这次起义虽然由白莲教徒秘密组织,主要还是由农民饥馑无告而被迫反抗。御史李漱芳在奏报中也不得不承认:“虽曰奸民,其实大半皆无告之饥民,激而成之也。”(《剿扑临清逆匪纪略》卷四)。
第二节边疆战事的发展与思想统治的加强
中国通史
范文澜 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