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卖画终老

  第三节 卖画终老

  板桥回到阔别十多年的扬州,虽说不上是穷途落拓,却也决非衣锦还乡。板桥在未入仕途之前,靠画竹卖文谋生,这次归来,只好重操旧业,依旧靠卖画维持生活。

  回到扬州,板桥第一幅画就是画墨竹,画上题辞道:“二十年前载酒瓶,春风倚醉竹西亭;而今再种扬州竹,依旧淮南一片青。”回想过去的生活,回顾大半生的经历,忆昔抚今,感慨系之。数十年前,板桥就在屋前栽竹,爱竹如命,不仅自己赏竹,还挥毫画竹,以卖画为生。“十载扬州作画师,长将赭墨代胭脂;写来竹柏无颜色,卖与东风不合时。”①那时,板桥穷愁潦倒,无路可走,卖画糊口,实不得而已。后来,板桥虽入仕途,但在范县任上,已有以做官为苦的感叹,直视靴帽如桎梏,懊悔入了仕途。如今,板桥在官场的激流中勇退,又回故乡卖画为生了,总算遂了他的心愿,从此可以自由自在,不必再受官场瘴气的熏染。然而,这次卖画虽与上次卖画一样,都是以此为谋生手段,但板桥在宦海浮沉中经历了一番波折,亲自体验到了官场的黑暗、人生的辛酸,思想感情已有了变化,他对生活的感受也有所不同了。表现在板桥的诗画中,就愈益显示出他那清劲挺拔的豪气来。

  板桥重返扬州卖画,名气已经很大,远近官绅士民,都向板桥索画,使得他应接不暇。为了谋生,板桥不能不收酬金,而且决不含糊,不让那些想占便宜者得逞。晚年,板桥年老体倦,更不愿在卖画酬金上与人纠缠,干脆标定价格,并赋一诗,以诗谢客:“画竹多于买作钱,纸高六尺价三千。任渠话旧论交接,只当秋风过耳边。”②但是,板桥却不是见钱眼开,有求必应。“索我画偏不画,不索我画偏要画。”他声言:“凡吾画兰画竹画石,用以慰天下之穷人,非以供天下之安享人也。”①当时有不少豪门富商,并不懂得板桥的艺术,但为了故弄风雅,点缀厅堂,求画于板桥,板桥却置之不理。有些富商,为了求画,竟几费周折,迂回周旋,用计赚骗。

  板桥所画,多为兰竹。板桥自己曾和石涛作过比较:“石涛善画,盖有万种,兰竹其余事也。板桥专画兰竹,五十余年,不画他物。彼务博,我务专,安见专之不如博乎!”为什么板桥最爱画兰竹?板桥在《题兰竹石二十七则》说道:“四时花草最无穷,时到芬芳过便空。唯有山中兰与竹,经春历夏又秋冬。”兰竹不怕暴风骤雨、天寒地冻,这样的本性最适于表现板桥那种不为俗屈的凌云豪气:“能豁吾胸”。板桥画四时不谢之兰,百节长青之竹,万古不败之石,正是为了表现画家自己千秋不变之人。板桥爱兰、竹、石之情极深,把他自己的生命都灌注到画中去了。他在题《竹石》诗中说:“十笏茅斋,一方天井,修竹数竿,石笋数尺。其地无多,其费亦无多也。而风中雨中有声,日中月中有影,诗中酒中有情,闲中闷中有伴;非唯我爱竹石,即竹石亦爱我也。”

  不过,板桥画虽多兰竹,晚年却也画梅菊芙蓉,用以寄意。板桥所画《柱石图》,题诗云:“谁与荒斋伴寂寥,一枝柱石上云霄。挺然直是陶元亮,五斗何能折我腰?”在他的《梅竹》画上题诗道:“一生从未画梅花,不识孤山处士家。今日画梅兼画竹,岁寒心事满烟霞。”板桥所画,意之所至,随意挥洒,笔趣横生,意尽而止。

  在扬州卖画期间,板桥和“扬州八怪”两画家李鱓、李方膺过从甚密。李鱓,号复堂、懊道人。康熙五十年(1711)中举人,被召供奉内廷,但不愿束缚在死气沉沉毫无生气的宫廷画上,终被解职。后来,李鱓当过山东滕县知县,又因触犯权贵而去官,早在板桥之先已回扬州卖画。板桥在潍县为官时就已想追随李鱓回扬州卖画终老,他们既是同乡,又是知交,感情极好,交往极深。李方膺是南通人,离板桥家不远。他们以书画诗文会友,相互协作、鼓励、琢磨,在板桥回扬州的第三年,三人就一起作了《岁寒三友图》,板桥题诗道:“复堂奇笔画老松,晴江乾墨插梅兄,板桥学写风来竹,图成三友祝何翁。”①合画之外,板桥还常为李鱓、李方膺所作之画题诗。李鱓比板桥早亡,板桥甚为怀念,七十岁那年,板桥在一幅《兰竹石》画上题辞云:“复堂李鱓,老画师也。为蒋南沙、高铁岭弟子,花卉翎羽虫鱼皆妙绝,尤工兰竹。然燮画兰竹,绝不与之同道。复堂喜曰:‘是能自立门户者。’今年七十,兰竹益进,惜复堂不再,不复有商量画事之人也。”板桥深以为憾。

  板桥和金农的友情也很深。金农,是“扬州八怪”中另一著名画家,自号冬心先生,浙江杭州人,嗜金石,精诗书画印,五十岁后始学画,所作梅、竹、马、佛,有金石古气。板桥同金农相隔虽远而交情甚深。在潍县时,板桥误闻金农病死的消息,痛哭流涕,为之设灵。后知道金农病重未死,板桥才转悲为喜,千里之遥,立即修书问候。金农极为感动,自画一像,写诗寄奉板桥。两人交谊之深,可见一斑。板桥与金农书信频繁,畅谈骨董金石和词学,卓有识见。

  此时的板桥,一如青壮年时代,仍喜离家遨游。回扬州的次年春,六十二岁的板桥就去杭州远游。到了杭州去湖州,逍遥自在一月游,接着,“过钱塘江,探禹穴,游兰亭,往来山阴道上,是平生快举”①。六十五岁时,板桥又去游高邮,写下了《由兴化迂曲至高邮七截句》。

  板桥晚年虽已不能远游,但只要不是卧病不起,还是喜爱外出活动。《清史列传·郑燮传》说板桥,“晚年归老躬耕,时往来郡城,诗酒唱和。尝置一囊,储银及果食,遇故人子及乡人之贫者,随所取赠之”。阮元在《广陵诗事》中也有类似记载。板桥卖画得钱并不少,已非他青年时所能比,但其花费亦甚大,“所入润笔钱随手辄尽,晚年竟无立锥,寄居同乡李三鱓宅,而豪气不减”②。

  板桥和当时的著名诗人袁枚有过交往。七十一岁的板桥,曾在两淮运使卢雅雨的清明日红桥诗会上同袁枚相晤。袁枚有《投板桥明府》赠诗:“郑虔三绝闻名久,相见邗江意倍欢。遇晚共怜双鬓短,才难不觉九州宽。红桥酒影风灯乱,山左官声竹马寒。底事误传坡老死,费君老泪竟虚弹。”板桥也有诗《赠袁枚》:“室藏美妇邻夸艳,君有奇才我不贫。”

  乾隆三十年(1765),七十三岁的老人板桥已经体倦力弱,但还往来郡城。在客中,板桥画竹并题诗:“宦海归来两袖空,逢人卖竹画清风。还愁口说无凭据,暗里赃私遍鲁东。”③在诗后,他还特地写上:“板桥老人郑燮自赞又自嘲也。”就在这年冬天,终于与世长逝,葬于兴化城东管阮庄。

  

  ①《郑板桥集·和学使者于殿元枉赠之作》。

  ②《郑板桥集·板桥润格》。

  ①《郑板桥集·靳秋田索画》。

  ①《郑板桥集·题三友图》。

  ①《郑板桥集·与墨弟书》。

  ②蒋宝铃:《墨林新话》卷1。

  ③《郑板桥集·题画竹六十九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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