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元贞大德间的朝政和社会“惟和”政治

  第二节 元贞大德间的朝政和社会 “惟和”政治

  “惟和”政治虽然在某种程度上促成了天下粗安的局势,但自然不可能完全消除朝廷政争和社会对抗。在成宗从世祖手里接过来的中书省班底里,首相完泽“小心慎密”,遇事敷衍推诿,得过且过;其他成员则大都是精通回回法的理财家。至元时期的回回名臣赛典赤之孙伯颜,世祖末年起入为中书平章政事中的第一人,并被赐予其祖父的旧称,所以史料中亦多称之为赛典赤。阿合马余党阿里,也在世祖末年以待罪之身进入中书省。成宗即位后,御史台想乘一新朝政的机会将他参罢,但结果他仍在中书省臣庇护下“执政如故”。中书省的另一名核心人物梁德珪虽然是汉人,却有一个回回名字梁暗都剌,且曾“奉国朝旨,学西域法”,“钱谷出入高下,若指诸掌”①。汉人儒臣在当时多讳言财利事,对这些理财大臣视若仇雠,遂利用御史台执掌风纪之司,“朝廷之所甚尊,宰相所不得而治,贵巨大职莫之与抗”的特殊地位②,不断寻找机会参劾“时宰”,由此引起中书省臣的忌恨。省官与言官的冲突在成宗一朝至为激烈。

  至元三十一年六月初,成宗即位不到两个月,御史台上言:“名分之重,无逾宰相,惟事业显著者可以当之,不可轻授。”(《元史·成宗纪一》)另一名台官则声称:“陛下方虚心求治,而大臣不肯任事。人主之职,在论一相。今宰相员太多,论议不一,伯颜及先帝旧臣,留以遗陛下,宜亟相之”③。这些议论当然引起了中书秉政大臣的不快。袁桷《张留孙家传》载,“成宗新嗣位,时宰不快于御史台。成宗是其言,让责中丞崔公彧”。据《元史》,此事起于大德元年,侍御史万僧诣架阁库,取崔彧旧上奏章告于成宗御前,说他“私党汉人李御史,为大言谤佛,不宜建寺”。成宗大怒,教完泽等鞫问。崔彧大惧,遂靠张留孙引荐,疏通完泽和成宗近臣,事方止息④。侍御史万僧显然是在“时宰”唆使下告发崔彧的。从完泽周旋弥缝于两造之间看,此处的“时宰”当指赛、梁等辈理财大臣而言。在处置省官与台官之间矛盾冲突的问题上,成宗恪守世祖遗规,即倚重省官理财,同时也能容忍台官直言,力求折中不偏。后来那种诛杀言官的情形,在成宗朝始终没有发生。

   成宗对西南边区的平定

  大德中叶,随着守成政治稍见成效,成宗渐起开边之心。大德二年(1298),缅国掸族势力日益强盛,遂在土官阿散哥也兄弟等人率领下攻入缅都蒲甘,翌年杀缅王及世子宗室等百余人。阿散哥也等人曾奉贡入朝,向元政府报告废黜缅王的原因。但忠于缅王的地方官员和出逃的缅王王子,都向元朝告发阿散哥也兄弟在称乱过程中渺视元朝对缅国的宗主权。大德四年(1300),元廷以阿散哥也擅自废立元朝册立的国王,命云南行省平章政事薛超兀儿、左丞忙兀都鲁迷失等率军一万二千,取道永昌腾冲,于十月间入缅作战,宗王阔阔受命随行监军,“以镇兵威”。十二月中,元军围阿散哥也所守之木连城(缅名Myin-saing)。元军围攻木连城达两个月。五年二月末,“城中薪食俱尽,势将出降”。从攻的云南行省参知政事高阿康(云南土官,又名高庆)、宣抚使察罕不花、万户章吉察儿等收受阿散哥也重金贿赂,以“天热瘴发”为理由,擅自引兵撤围班师。薛超兀儿、忙兀都鲁迷失等实际上“皆受贼赂”,因此制止不力,也随后撤军①。据缅甸史书则记载,元军入缅期间,曾在叫栖地方帮助当地居民兴修水利工程,并开凿了一条叫作撴兑(Thintwe)的运河。阿散哥也持金银礼物馈赠元军,是对元军出力建设水利的答谢②。这年秋天阿散哥也兄弟赴阙请罪。元成宗杀高阿康、察罕不花,但承认了掸族头领推翻蒲甘缅族王朝、统治缅国的事实。

  蒲甘王朝的掸族举事时,曾与八百媳妇相通。元西南边境小骚乱时起时绝。廷议征缅前后,出镇云南的梁王“请自讨贼”,要求出兵八百媳妇。大德五年二月。成宗以原荆湖占城行省左丞刘深及合剌带并中书右丞行云南省事,率湖广、江西、河南、陕西、江浙五省军二万人趋赴云南,与在云南、四川征调的军队会合,出征八百媳妇①。这次军事行动在朝中引起很大的争执。中书省臣以“彼地出金”,支持出兵。御史台臣则以“今其过恶未著,师出无名;暑天瘴疠,山路险远,征行之苦,转输之劳,奚啻动百万众”为谏。久戌南方的宿将刘国杰提出,若发兵征南,“必先积粮思、播、顺元”②。但成宗一意孤行,坚持原议。结果,为向刘深供给馈饷,引起荆湖全省骚然。“溪洞险恶,无木牛流马可运。率一斗粟数十倍其费始达”③。深军行至顺元(治今贵州贵阳),葛蛮(今仡佬族先民)土官宋隆济、水西(今贵州西北部)土官之妻蛇节乘刘深军沿途骚扰、民怨沸腾的时机举兵起事,乌撒(治今贵州威宁)、乌蒙(治今云南昭通)、东川(治今云南会泽)、芒部(治今云南镇雄)、武定、威楚(治今云南楚雄)、普安等民族地区群起响应,西南震动。刘深军被阻绝于深山雾谷之中,突围后被迫放弃西进,中途折回。沿路“诸蛮要击,饥疫相仍。比至,将士存者才十一二”④。成宗在朝臣坚请下诛刘深,改用刘国杰平定西南各族。临行之前,成宗命刘国杰署状,若不克成功,将籍其家①。是为大德五年十一月。直到大德七年春夏之际,蛇节被俘杀,宋隆济亦在此后不久被杀,西南地区才渐次安定。

   平定西北边境

  在西北方面,成宗朝继承了至元后期收缩畏兀儿地区的元军防线、腾出力量确保岭北的政策。元贞年间,元军曾力图维持在畏兀儿地区与海都、都哇对峙的态势,在天山南、北分别立曲先塔林都元帅府(当设治于塔里木河流域的库车城,故名)、北庭都元帅府,分别节度西域驻军。到大德中期,在都哇紧逼之下,元军已东撤到哈里迷(今新疆哈密)一线,而将东至火州的畏兀儿之地完全放弃了。但对岭北,元廷丝毫无放松之意。成宗从北边回朝继位后,任命叔父宁远王阔阔出镇北总军。元贞、大德之际,元军在加强吉利吉思防戍的同时,从岭北逾金山,溯亦马儿河(今鄂毕河上游)出攻八邻之地。这次行动,很可能带有联合钦察汗东支,挟制海都、都哇的性质②。大德二年冬,阔阔出疏于戒备,遭都哇偷袭兵败。成宗婿阔里吉斯马仆被俘处死。都哇获胜后退兵。翌年,成宗遂令皇侄海山出总北边。五年秋,元军与海都、都哇会战于金山附近的铁坚古山。元军先败海都。都哇后至,两军再战。双方互有胜负,但都受到重创。海都、都哇在会战中负伤,前者不久即死去。

  铁坚古山之战对于元与西北宗藩的关系有决定性的影响。海都死后次年,即大德七年(1303),都哇扶立察八儿为窝阔台兀鲁思汗。都哇即于同年“先众请和”。接着,他以元廷支持为后盾,向察八儿要求归还海都从察合台汗国夺去的草地,并胁迫他与元廷约和。大德七年秋,都哇、察八儿约和使臣到达元廷。接着,他们又联合遣使到伊利汗、钦察汗王庭。翌年秋,伊利汗完者都在木干草原会见钦察汗脱脱的使臣,元与西北诸兀鲁思之间的约和至此完成。自从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争位以来,元朝西北边境的战火终于基本平息①。

   成宗后期的“朝廷更政”

  大德七年发生的另一件震动朝野的大事,是漕运两万户朱清、张瑄之狱,受该案牵连的八名中书执政官同时被罢免。自从至元二十年海运漕粮的航线创通之后,南漕米由海路达于大沽、辽阳者逐年增加,很快促成了北方“开口待哺以仰海运”的形势②。创通海路的朱清、张瑄也因深受朝廷倚重而势力浸大。他们结交权贵,广治田宅,很快成为江南屈指可数的大富贵,同时也招致了不少政敌和仇家。自世祖晚年起,就不断地有人告发朱、张。成宗元贞元年,又有“飞书”言朱、张“有异图者”。朝廷照例释而不问。大德六年正月,江南僧石祖造告朱、张不法十事。成宗命御史台诘问之,狱成。朱清在被押解至京后惧受辱自杀,张瑄被处死。

  朱、张一案的真相至今尚难弄清。据王逢《张孝子诗序》,当时成宗有疾,由皇后卜鲁罕主朝政,“枢密断事官曹拾得以隙踵前诬,后信,辄收之(按指朱、张)。丞相完泽奉先帝遗诏诤莫解”。按元史本纪,成宗在大德六年二月“有疾,释京师重囚三十八人”,可见病得不轻。卜鲁罕杀张瑄父子,或即发生在这时①。朱、张案一直拖到翌年才了结。大德七年正月,朱、张家属被遣发京师。应当是在审理两家妻子的过程中,中书省宰执受朱、张贿赂之事案发。成宗一怒之下,同一天罢免中书平章伯颜(赛典赤)、梁德珪、段贞、阿里浑撒里,右丞八都马辛,左丞月古不花,参政迷而火者和张斯立八人。首相完泽也遭到受贿的指控。虽然成宗对他释而不问,但对完泽仍不免是重大的刺激。完泽死于是年闰五月,上距成宗罢相不到半年,距离他全力支持的征八百媳妇总帅刘深受诛不到三个月。他的死,当与政治上的挫折引起的内心忧惧有关。

  根据梁德珪的行状传记,罢相一事,乃卜鲁罕皇后乘成宗卧疾时所为②。与梁德珪同时受黜的八都马辛、伯颜等人,都是卜鲁罕党羽,是成宗死后力图支持卜鲁罕摄政的核心人物。他们之被罢黜,不大可能是出于卜鲁罕的制命。一日罢八相,差不多等于中书省的大清洗,事关重大;恐怕也不是皇后敢于轻易处置的。这件事只能是成宗圣心独断的结果。袁桷所言,不过是为传主饰讳而已。

  究竟是一些什么因素,促成了元成宗这一异乎寻常的激烈举动?因为缺乏充分记载,现在难以详细了解。但是强调宽宥“惟和”的守成政治,逐渐酿成纲纪松弛、政事懈怠,“实惠不及于民”的积弊①,肯定是重要的原因之一。元人往往将赛典赤、梁德珪主持下的理财政策与阿合马、桑哥等劣迹相提并论。御史台在成宗新命中书省臣后声称:“自阿合马、桑哥、赛、梁辈相继秉政贰拾余载,轻用官爵,重贪财货,滥放冗员,沮坏选法。奸邪得位,遂为天下无穷之害。”②差不多与此同时,刘敏中在他的奏章里也异口同声地说:“至元乙亥(1275)之后,老奸巨蠹,继踵用事……即今吏弊连根株、民病成膏肓,实由宰相之私有以使之耳”③。赛、梁的理财措施,似乎远远没有到阿合马、桑哥时刻剥天下的程度。但在完泽的姑息纵容之下,元贞、大德年间“惟和”政治的效果,确实是恤民不足而吏治日坏。一方面是选法紊乱,职官员额迅速膨胀。仅徽政院除官,一两年内即多达一千五百人④;另一方面则是行政效率普遍低落,政务壅滞,乃至民间对官吏执行上司政令有“一紧二慢三休”之讽⑤。国库用度不支,则靠挪用钞本来填补缺额,导致钞法逐渐进入慢性危机。成宗本人颇为迷信,大德中叶“数有星变及风水之灾”⑥,可能也促使他下决心厘清朝政。大德七年三月,以“慧星见”,诏遣使臣循行诸道,宣抚天下⑦。朱、张贿赂权贵一事恰巧在这时案发,于是引发出成宗对中书省进行大清洗的事件。它被看成是成宗后期“朝廷更政”的一个标志①。主持“更政”的首相,则是曾以中书左丞相职位辅助过完泽的哈剌哈孙。哈剌哈孙晋位右丞相以后,精选州郡守令,定官吏赃罪十二章及丁忧、婚聘、盗贼等制,禁献户及山泽之利。不过“更政”的实际成效并不很大。大德八年九月,被罢相的八人中有四人复入中书。成宗晚年疾病连岁,“权移中闱。群邪交扇,势焰翕忽。王(按指哈剌哈孙)以身维之,奸不得逞,事无以挠”②。哈剌哈孙能做到的,不过是维持朝政,使之不致大坏而已。

  

  ①袁桷:《梁德珪行状》,《清容居士集》卷三二。关于成宗、武宗朝回回人势力在政府中的上升,见杨志玖:《元代回回人的政治地位》,《元史三论》,北京,1985。

  ②吴师道:《上赵侍御书》,《吴正传集》卷十一。

  ③黄溍:《徐毅神道碑》,《黄金华集》卷二七。

  ④袁桷:《张留孙家传》,《清容居士集》卷三四;《元史》卷一七六《李元礼传》。

  ①《经世大典序录·征伐·缅国》,《元文类》卷四七;《元史》卷二一○《缅国传》。

  ②哈威:《缅甸史》,姚楠译页122,北京,1957,姚楠编译:《古代南洋史地丛考》,页37。

  ①《经世大典叙录·招捕·八百媳妇》。

  ②吴澄:《董士选神道碑》,《吴文正公集》卷三二;程钜夫:《燕公楠神道碑》,《雪楼集》卷二一。

  ③吴澄:《李世安墓志铭》,《吴文正公集》卷四二。

  ④刘敏中:《哈剌哈孙神道碑》,《中庵集》卷四。

  ①许有壬:《刘国杰神道碑》,《至正集》卷四八。

  ②刘迎胜:《察合台汗国史纲》(博士论文,南京,1984),打印稿页254至259。

  ①参见《察合台汗国史纲》,页271至279。

  ②郑元祐:《边公遗爱碑》,《侨吴集》卷十一。

  ①《梧溪集》卷四下。或以为朱、张死于大德七年。此说亦无确证。据《元史》本纪,大德七年被遣送赴都者,系朱、张“妻子”、“家属”,并不是他们本人。

  ②袁桷:《梁德珪行状》,《清容居士集》卷三二。

  ①见郑介夫奏议(即著名的《太平金镜策》),《历代名臣奏议》卷六七。

  ②《通制条格》卷六《保举》。

  ③刘敏中:《九事》,《中庵集》卷十五。

  ④苏天爵:《李守中墓志铭》,《滋溪文稿》卷十一。

  ⑤郑介夫奏议,《历代名臣奏议》卷六七。

  ⑥《元史》卷二○《成宗纪》三。

  ⑦郑元祐:《岳铉神道碑》,《侨吴集》卷十二。按郑氏误系与遣宣抚使事于大德五年,此从《元史》本纪。

  ①袁桷:《王构行状》,《清容居士集》卷三二。

  ②《元史》卷一三六,《哈剌哈孙传》;刘敏中:《哈剌哈孙碑》,《中庵集》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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