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羊祜
羊祜(221—278),字叔子,泰山南城(今山东费县西南)人,西晋时期著名的军事家。
头脑清醒的政治人物
羊祜出身于汉魏名门士族之家。从他起上溯九世,羊氏各代皆有人出仕二千石以上的官职。祖父羊续,汉末任南阳太守。父亲羊衜为曹魏时期的上党太守。母亲蔡氏是汉代名儒、左中郎将蔡邕的女儿。姐姐嫁与司马懿之子司马师为妻;而他本人迎娶的是曹魏皇室成员夏侯霸的女儿。
在羊祜的青年时期,曹魏统治阶级内部正进行着争夺最高权力的斗争。这一斗争主要是在曹氏集团与司马氏集团之间展开的,羊祜与斗争的双方都有姻亲关系。处于夹缝中的羊祜不愿意卷入到旋涡之中,采取了回避态度。他虽然因博学多才、善于写文、长于论辩而有盛名于世,却多次回绝州郡政府的征辟,主要是出于上述的原因。
景初三年(239),魏明帝曹睿去世,继位为帝的齐王曹芳只有八岁。大将军曹爽与太尉司马懿受遗命辅政,两大集团的斗争白热化。正始初年,曹氏集团在斗争中明显地占据优势。曹爽把司马懿排挤到太傅的闲职之上,将统领禁军、掌管枢要的权力皆掌握到自己的弟兄及心腹的手中,从而控制了政府的实权。司马懿实行韬晦之计,假装生病,暗中却加紧布置,伺机反攻。羊祜虽然年轻,但很有政治头脑。他判断曹爽终将不是司马懿的对手。所以,当曹爽征辟他为僚属的时候,羊祜不但自己拒绝出仕,而且劝阻同时受辟的王沈,也不要答应曹爽的要求。由于门第关系,尽管羊祜基本游离于两大集团争斗之外,但从思想感情上说来,他对司马氏的一派显得更为亲近一些。
正始十年(249),司马懿发动高平陵之变,杀掉曹爽,夺得曹魏政府的军政大权。政变之后,司马懿大举剪除曹氏集团,与曹爽有关的很多人遭到诛连。羊祜的岳父夏侯霸为逃避杀戮,投降了蜀国。在这场灾难中,羊祜并未因岳父降蜀受罚,这大约得济于他的亲司马氏的政治态度。
高贵乡公曹髦统治时期,司马昭执政。羊祜第一次接受征辟,先后出仕中书侍郎、给事中、黄门郎等职。陈留王曹奂时期,羊祜调任为秘书监。曹魏末年已完全是司马氏的一统天下,司马懿父子兄弟相继执政。他们先后废杀两位皇帝,又屡次诛杀大臣,改章变制,发号施令,成为没有皇帝名号的实际统治者。这时,羊祜已加入司马氏集团,并逐渐上升为该集团中的重要人物。司马炎建五等爵制,羊祜以功被封为巨平子,食邑六百户。不久,又被拜为相国从事中郎,与司马炎的另一心腹荀勖共掌机密。晋代魏前夕,司马炎调羊祜为中领军,把统领御林军,掌管京城内外戍卫的重任交给了他。
咸熙二年十二月(266年1月),司马炎受禅称帝,建立西晋王朝。羊祜以佐命之功,被进号为中军将军,加散骑常侍,进爵为郡公,食邑三千户。羊祜怕引起贾充等权臣的妒嫉,固让封公,只受侯爵。泰始初年,司马炎曾改任羊祜为尚书右仆射、卫将军等职。
镇戍荆州,以德服人
西晋建立以后,晋武帝司马炎雄心勃勃,积极筹划消灭孙吴政权的战争,以实现统一全国的大业。泰始五年(269),司马炎除任命大将军卫瓘、司马伷分镇临淄、下邳,加强对孙吴的军事布置以外,又特地调任羊祜为荆州诸军都督,镇守襄阳(今湖北襄樊),进行战前准备。
当时,西晋和孙吴各有一个荆州,形成南北对峙局面。西晋的荆州包括今天的陕西、河南的一小部分和湖北北部地区。孙吴的荆州则有今天的湖北和湖南的大部分地区。晋吴间的边界线以荆州为最长,所以这里是灭吴战争的关键地区。
羊祜到任后,发现荆州的形势并不稳固。不但老百姓的生活不够安定,就连戍兵的军粮也不充足。于是,羊祜首先把精力放在开发荆州方面。他下书给辖下的镇将,禁止他们以建造府第的名义扰民,并大量开办学校,允许晋吴双方的边民来去自由,尽可能地改善老百姓的生活。为了消除边害,以便抽出一部分军队进行生产,羊祜设法使孙吴撤掉了对襄阳威胁最大的石城驻军。然后,他把军队分作两半,一半执行巡逻戍守的军事任务,一半垦田。当年,全军共垦田八百余顷,到年底收获的时候,打下的粮食足够十年的军需。羊祜的这些措施迅速地安定了荆州的社会秩序,增强了军队的战斗力。晋武帝为表彰他的功绩,下令取消江北所有的都督建置,授予羊祜南中郎将的职务,负责指挥汉东江夏地区的全部军队。不久,羊祜又被加封为车骑将军,并受到开府如三司之仪的特殊待遇。这一年,羊祜四十九岁。
泰始六年(270),孙吴在荆州的都督换上江东著名的军事家陆抗。陆抗到达荆州后,注意到西晋的动向,立即上疏给吴主孙皓。陆抗对荆州的形势表示忧虑,提醒孙皓不要盲目迷信长江天堑,应该认真备战。他把自己的想法归纳为十七条建议,请求实行。陆抗的到来,引起羊祜的警惕和不安。因此,他一面加紧在荆州进行军事布置;一面向晋武帝密呈奏表。密表建议,伐吴战争必须利用长江上游的便利条件,在益州(今四川地区)大办水军。羊祜认为,益州刺史王濬是治理水军的最佳人选。而当时在西晋朝廷内部,王濬是个有争议的人物。羊祜极力肯定王濬的军事才能,主张济其所欲,充分发挥他的才能。羊祜的密表,终于使晋武帝改变将王濬调离益州的打算。在后来的灭吴战争中,不出羊祜所料,王濬统率的益州水军起了重要作用,成为首先攻陷建邺、生擒孙皓的西晋军队。
泰始八年(272)八月,吴主孙皓解除西陵(今湖北宜昌)督步阐的职务。步阐因害怕被杀,拒绝返回建邺,当年九月,献城降晋。陆抗闻讯,立即派兵围攻西陵。晋武帝命令羊祜和巴西监军徐胤各率军分别攻打江陵(今湖北江陵)和建平(今四川巫县),从东西两面分散陆抗的兵力,以实现由荆州刺史杨肇直接去西陵救援步阐的计划。但陆抗破坏了江陵以北的道路,晋军粮秣的运输发生困难,再加上江陵城防坚固,不易攻打,羊祜顿兵于城下,不能前进。杨肇兵少粮悬,被陆抗击败,步阐城陷族诛。战争结束后,羊祜受到处罚,被贬官为平南将军。
西陵救援失利后,羊祜总结教训认识到:孙吴的国势虽已衰退,但仍有一定的实力,特别是荆州尚有陆抗这样的优秀将领主持军事,平吴战争不宜操之过急。于是,他采取军事蚕食和提倡信义的两面策略,以积蓄实力,瓦解对方,寻找灭吴的合适时机。羊祜派兵占据了荆州以东的战略要地,先后建立五座城池,把石城以西的土地都纳入西晋的版图之中。在荆州边界,他对孙吴的百姓与军队讲究信义。每当发生军事冲突,羊祜都预先与对方商定交战的时间,从不搞突然袭击。对于主张偷袭的部将,羊祜用酒将他们灌醉,不许他们再说。有一次,部下从边界抓到吴军两位将领的孩子。他知道后,马上命令将孩子送回。羊祜经常释放被俘的敌将,对战死的吴人也厚礼殡敛,送交对方。行军路过吴国边境,如果晋军使用当地的粮草,他都要下属按数作价给予赔偿。打猎的时候,羊祜约束部下,不许超越边界线。凡是被吴人射杀的禽兽,他都送还对方。对于投奔西晋的吴军将领,羊祜更是格外优待。羊祜这些作法,使对方心悦诚服。吴国人十分尊重他,不称呼他的名字,只称“羊公”。许多人受到感召而投降于他。例如,吴将夏详、邵降晋,随同他们而来就有当初被羊祜送回孩子的两位将领。吴将邓香进攻夏口,兵败被俘,羊祜当场将他释放。不久,邓香率领着部下重新归降过来。陆抗对羊祜这一套收买人心的措施,毫无办法,只好告诫部下说:“羊祜专门做好事,如果我们专门干不好的事,这不等于说,不用打仗,我们就让人家制服了吗?现在,我们只要守好边界就行了,千万不能光想占对方的小便宜。”因此,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晋吴两国的荆州边线处于和平状态。
壮志未酬身先死
咸宁二年(276)十月,晋武帝改封羊祜为征南大将军,恢复其贬降前的一切职权。经过七年的练兵和各项物质准备,荆州边界的晋军实力远远超过吴军,恰巧两年前,吴军主帅陆抗病死,孙吴荆州前线失去唯一能与羊祜抗衡的军事家。而这时,在孙皓高压统治下的吴国境内各种矛盾日益激化,将疑于朝,士困于野,民怨鼎沸,危机四伏。这一切表明西晋灭吴的条件已经成熟。羊祜不失时机地上疏给晋武帝请求伐吴。
在上疏中,羊祜追述平蜀之后的南北两国关系。指出,双方边战屡起,根本的原因是吴国的弃信背义。只有发动大规模的战争扫灭吴国,才能天下太平,永无兵役。他反对以春秋诸侯争霸的观点类比晋吴关系,劝告晋武帝在广泛听取臣下意见的同时,要有自己的独立见解。羊祜以蜀亡为例,说明两国交战,只有势均力敌,自然环境的险阻才能起作用。如果轻重不齐,强弱异势,光凭山水险阻,无济于事。他分析说,吴国的地理条件远不如蜀国,“江淮之难,不过剑阁,山川之险,不过岷汉”,而危机却十分严重,“孙皓之暴,侈于刘禅;吴人之困,甚于巴蜀”。在西晋方面,无论军队的数量,还是资储器械,都大比灭蜀的时候丰足。但如果不抓着这个大好的时机,军事优势就会在日常的消耗中丧失。羊祜详细地为未来战争进行了规划,建议“梁、益(今四川、陕西地区)之兵,水陆俱下;荆楚之众,进临江陵;平南、豫州(指在今湖北东北、河南西南一带的晋军),直指夏口(今湖北武汉);徐、扬、青、兖(指今皖北、苏北一带的晋军),并向秣陵(今江苏南京)”。几路大军,同时进击,吴军势分形散,根本无法对抗。孙吴国内人心思乱,兵临之际,绝不会出现奋力死战的局面。吴人长于水战,短于陆战。一旦晋军攻破长江,吴人只能退保城池,去长入短,自就死地。羊祜估计,整个灭吴战争不用很长的时间,就会获得胜利。
羊祜的建议遭到朝内许多大臣的反对,权臣贾充、荀勖等人的态度尤其激烈。他们提出西北地区的鲜卑人骚乱问题,认为那里尚未平定,不应该同时进行灭吴战争。最初晋武帝对羊祜的上疏是大体赞同的,听到反对派的意见,态度又犹豫起来。为此,羊祜再一次上表说,灭吴与平定鲜卑骚乱并不矛盾,相反,只会促进西北问题的解决。他要求晋武帝尽快完成这一丰功伟绩。但是,除了度支尚书杜预、中书令张华等少数人外,羊祜的意见没有为众人所接受,灭吴建议被搁置了。羊祜对此十分痛心,他说:“世间不能如人意的事情太多了。这样好的机会被放过了,怎么能不受再兴办此事的后来者谴责呢?”
咸宁三年(277),孙吴夏口都督孙慎侵入西晋边界,掠走弋阳、江夏等地上千家人口。羊祜没有派兵对孙慎进行追击。事后,晋武帝派人追查原因,并打算移徙荆州的治所。羊祜回答说:“襄阳和江夏相距八百余里,等我们得到敌人的消息,对方早已离开多日,怎么会追得上呢?调动军队徒劳往返,只是为避免个人受罚,这是我绝不干的事情。”他还认为,曹操置都督府与州治相近,主要目的为防止兵力分散。胜败是兵家常事,不能因为战场上的偶然失利,随便迁徙州治。
第二年八月,羊祜身染重病。返回洛阳后,他抱病再一次向晋武帝陈述伐吴主张。后来,因病势沉重,不能入朝,他仍向前来探病的张华讲:“孙皓昏庸暴虐,现在灭吴可以不战而克。如果一旦孙皓不在了,吴国另立有为的新君。我们虽然有雄兵百万,也不容易灭掉它了。吴国终将成为我们的后患!”在得到张华的赞同后,他高兴地说:“你是能使我志向得到实现的人。”看到羊祜的病势继续恶化,晋武帝开始着急,要求羊祜带病指挥这场战争。羊祜回答说:“灭吴的战争,不一定非要靠我指挥不可。对于功名的事,我并不挂在心上。只要有合适的人选,我会推荐他的。”这年十一月,羊祜不幸病故,终年五十八岁。
临终前,他向晋武帝举荐杜预接替自己的职务。羊祜没有看错人,在后来的灭吴战争中,杜预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西晋灭亡孙吴的战争是中国历史上一次重要的战争。它结束了汉末、三国以来分裂割据的状态,使中国重归一统。羊祜虽然失去亲自参加战争的机会,但他为规划、准备这场战争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所以,晋武帝在灭吴后的庆功会上流着眼泪,追忆羊祜的功绩说:“这都是羊太傅(羊祜死后被追封为太傅)的功劳啊!”并按照汉代封萧何的仪礼,给予羊祜的家庭极其丰厚的赏赐。
羊祜为人正直。在士族统治的西晋社会,他身为外戚,职居高位,却从不随波逐流,结党营私。有人曾劝他“有所营置,令有所归戴者。”羊祜拒绝说,绝不干树私背公的事情。一旦完成了平吴大业,他本人即弃官回乡。由于一直谦让不肯辟士,以至在他死后,许多僚属都未能得到正式的官职。他讨厌奸佞邪恶的小人,也不喜欢夸夸其谈的浮华之徒。为此,他得罪了当朝的一些权贵。荀勖、王衍兄弟都非常恨他,经常造他的谣。时人也有顺口溜讲:“二王当国,羊公无德。”羊祜对下属十分谦和。初到荆州,他曾夜出营门游玩。军司徐胤拒绝开营门,并批评他说:“您担负都督的重任,随意外出,是不顾国家安危的轻率举动。”羊祜不但当面接受徐胤的批评,而且从此以后出入十分谨慎。
羊祜的生活也比较俭朴。他的俸禄很少自己享用,大部分用于资助亲戚和赏赐军士。死后,家里几乎没有值钱的东西。
在荆州地区,羊祜有较高的威望。羊祜死讯传到荆州,正是襄阳城的一个大集日。满集的人闻讯莫不痛哭流涕。谁也无心作生意,最后只好罢市。这一天,街头巷尾一片哭泣之声。孙吴守边的将士知道消息后,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当地的老百姓为纪念他,特地在羊祜生前喜欢游憩的岘山,刻下石碑,建起庙宇,按着时节进行祭祀。由于人们一看见石碑就要落泪,所以这块碑又名“堕泪碑”。人们主动避羊祜的名讳,把屋室称作门,并改户曹为辞曹。
羊祜生前的著述,除《晋书·羊祜传》记载的《老子传》外,《隋节·经籍志》又收录有《集》二卷,《录》一卷,今皆不存。
①本节材料主要依据《晋书·羊祜传》,凡引此传者,不另作注。
第三节 羊祜
中国通史
白寿彝总主编;王桧林,郭大钧,鲁振祥卷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