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奉劝世家贵族,毁家纾难。世家贵族,受国家的利益,较常人多些,国家亡了,所受的惨,也要较常人重些。明朝李闯王将到北京的时候,崇祯皇帝叫那世家贵族,各拿家财出来助饷,各人都吝啬不肯。及李闯王破了北京,世家贵族,都受了炮烙之刑,活活烤死,家财抄没。当时若肯把少半家财拿出来助饷,北京又怎么能破?北京没有破之前,武昌有一个楚王,家资百万,张献忠李闯王兵马将到,大学士贺逢圣告老在家,亲见楚王道:"人马尽有,只要大王拿出家财充饷。"楚王一金不出。张献忠到了,先把楚王一家,放在一个大竹篮内,投到江心,张两面长围,尽把武汉的人驱入大江。打入楚王府中,金银堆积如山,献忠叹道:"有如此的财,不把来招兵,朱胡子真庸人了!"又有一个福王,富堪敌国,也不肯把家财助饷,被贼捉去,杀一只鹿和福王的肉(福王极肥胖)一同吃了,名叫福禄酒。后来满洲到了南京,各世爵都投降了,只想爵位依然尚在,那知满洲把各人的家财,一概查抄充公。有一个徐青山,系魏国公徐达的后代,后来流落讨饭,当了一个打板的板子手,辱没祖宗到了极处了。明末最难的是饷,倘若各世家贵族,都肯把家财拿出来,莫说一个流寇,十个流寇也不足平哩!先前以为国家坏了,家财仍旧可以保得住,谁知家财与国一齐去了,性命都是难保。虽要懊悔,也懊悔不及,真真好蠢呀!波兰国被俄、奥、德三国瓜分,俄国把波兰的贵族,尽数送至常年有雪的西伯利亚,老少共三万余口,在路死了一半。既到那处,满目荒凉,比死去的更惨万倍。庚子年联军进京,王爷、尚书被洋人捉去当奴隶拉车子,受苦不过的,往往自尽。瓜分之后,那惨酷更要再加百倍了!我看现在的世家贵族实在快活得很,不知别人或者还有生路,只这世家贵族,一定是有死无生。外国人即或不杀,本国的兵民断难饶恕你,况且外国人也是不放手的。近看庚子年,远看波兰,就可晓得了。只要把架子放下来,每年要用一万的,止用一千,所余的九千,来办公事。降心下气,和那平民党、维新党,同心合德,不分畛域,共图抵制外国,一切大祸可免,还有保国的功劳,人人还要爱戴,没有比这计更上的了。如若不然,我也不能替诸君设想了。
第四奉劝读书士子,明是会说,必要会行。我看近来的言论,发达到了极处,民权革命,平等自由,几成了口头禅。又有甚么民族主义,保皇主义,立宪主义,无不各抒伟议,都有理信可执,但总没有人实行过。自瓜分的信确了之后,连那议论都没有人发了,所谓爱国党,留学生,影子都不见了。从偏僻之处,寻出一二个,问他何不奔赴内地,实行平日所抱的主义?答道:"我现在没有学问,没有资格,回去不能办一点事。"问他这学问资格何时有呢?答道:"最迟十年,早则五六年。"问这瓜分之期何日到?答道:"远则一年,近则一月。"呵呵!当他高谈阔论的时候,怎么不计及没有学问,没有资格?到了要实行的时节,就说没有学问,没有资格。等到你有了学问资格的时候,中国早已亡了。难道要你回去开追悼会不成?这学问资格,非是生来就有的,历练得多,也可长进。试看日本当年倾幕的志士,有什么学问资格,只凭热心去做,若没有这等热心,中国从前也曾有有学问有资格的人,可曾办出什么事来?所谓瓜分之后,也要讲学问,是为瓜分以后的人说话,不是为现在的人说话。若现在的人不多流些血,力救中国不瓜分,只空口说说白话,要使后来的人在数百年之后,讲民族,讲恢复,那个肯信。只有现在舍死做几次,实在无可如何了,那后辈或者体谅前辈的心事,接踵继起,断没有自己不肯死,能使人死的。那诸葛武侯"出师表"上,所谓"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汉不伐贼,王业亦亡;与其坐以待亡,不如伐之。"又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所逆睹"的话,我们应该常常讽诵。有人谓大家都死了,这国一亡之后,遂没有人布文明种子了。这话我也以为然。但总要有一半开通人先死,倘若大家都想布文明种子,一个不肯死,这便不是文明种子,乃是奴隶种子了!布文明种子的人,自有人做,人所不为的,我便当先做,这方算是真读书人。
第七节
警世钟
陈天华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