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第四十一回晋重耳周流列国五公子争雄乱齐惠公独斩庆郑,其余文武各加一级,令郤芮、韩简开募于绛州,招天下壮兵,以图报仇。

  却说重耳初奔在狄。狄候见其状貌非常,乃以二女事之。

  重耳受其长女季隗,以少女叔隗妻赵衰。居十二年,季晚生二子,长曰伯鯈,次曰叔刘。叔隗生一子,名盾。既而赵衰、狐毛等告重耳曰:“岁月难留,公子安居于狄,贪恋逸乐,竟忘返国,何日能成大事?”重耳然之,乃入而告其妻曰:“吾将远适秦楚,结连大国归晋,子宜尽心抚育二子,待吾二十五年不至,方可再嫁他人。”季隗泣曰:“男子志在四方,非妾所敢留,然妾今已二十五岁矣!再过二十五年,将就木焉,愿以死待子,焉肯再适他人?”重耳大悦!季隗、叔隗各携其子,含泣以酒相饯。季隗曰:“公子保重前行,勿以小妾为念,当力图恢复。”

  言罢泪下!乃奉巵酒而歌曰:侍立闺闱十二年,凤鸣凰应拟周全,岂期琴瑟声音绝,美满恩情各一天。

  重耳接酒,亦有含泪之意。乃康歌曰:自结系萝拟百。风流岂有不周全,男儿一举三千里,怎效区区处一天。

  重耳嘱季隗曰:“汝尽心育子,不日归国,必以车马来迎汝。”泣泪扣住马首,似有不忍相别之意。魏犨厉声曰:“大丈夫横行天下,将欲扫尽内患,以图大事,何必啼泣洒泪,以与儿女相恋耶?”

  重耳乃转马前行,奔至于卫。卫文公不为加礼,宁庄子曰:“晋卫同宗之国,晋公子逃难至此,主公何不出城迎接?且晋公子状貌非常,其从者皆超世之士,久后返国,必得志于诸侯。若酹有德而伐无礼,卫恐难免后日之悔。”文公不听,闭城不纳。重耳专候出接,见其不出,又闭城门,大怒!与从者奔曹。过五鹿粮尽,遂乞食于野人,野人与之土块,并戏之曰:“饭则无之,土则奉承!”重耳怒欲鞭之。偃止之曰:“士地,国之基也。今天赐得国之兆也,公子盍拜受之!”重耳下车拜受。田夫不知其义,乃群笑曰:“此诚痴人也!”魏犨与颠颉亦曰:“子犯何得痴引其君耶!”后人有诗云:土地应为国本基,皇天启示吉人时,高明子犯深知意,愚昧魏仇反笑痴。

  重耳登车,忍饥入曹,困乏难进,众从者于野外拾菜而烹之。重耳饥甚,介子推乃割股肉而烹进。重耳曰:“子推此食从何而得?”子推曰:“臣股肉也!”重耳起拜曰:“将何以报是?”曰:“臣闻主忧臣死,今公子乏食,皆臣等之罪,非敢望报也!”后人赞曰:主君不可困,肤发不可伤。

  君子贵行权,吾身在君旁。

  割股济君危,贤者不为狂。

  车马人曹,寓于曹大夫值负羁之家。负羁引见曹共公,公谓羁曰:“吾尝闻晋公子骈胁,吾未见之,今日在此,何计能使吾一见?”羁曰:“此事甚易,主公但令致香汤与之沐浴,即得见之。”公遂令羁陪其沐浴,羁告重耳曰:“吾主以公子远涉泥途,令羁陪奉沐浴,不知可乎?”重耳曰:“承子厚意,何敢不从?”羁遂与重耳退而沐浴。曹伯观之,果见两胁胁骨骈为一片,羁奏其公曰:“晋公子骈胁重瞳,定非久屈人下者,公请款留之。共公曰:”曹小国也!且介在大国之间,往来奔走之公子,何国无之,若悉待之以礼,则国小费重,那得许多钱粮?“退朝不听。

  羁引公子至宅列坐,各叙往事,其赵衰、狐偃,皆拱手侍侧。负羁之妻曰氏,闻重耳之声,大如洪钟,私从帝内窥之,见其眼目重瞳,仪容魁伟,又见其从者,威风凛凛,相貌堂堂,知其必然得国,乃私谓负羁曰:“晋公子贤人也!其从者亦属豪杰,以众杰扶一贤人,久后必能返国得志,若返国得志,则曹公今日不待之咎,诚属难逃,子宜以重礼相待,可免久后之祸。”羁喜曰:“正合我意!”遂大排筵宴,以待重耳与其从者。酒至半酣,羁起告曰:“辱临敝国,愧曹小邦,不能小驻车驾,聊具白壁一双,黄金百标,粟麦五十斛,少供行李之助。”重耳答曰:“有劳大夫,何敢妄受?”负羁请之再三,赵衰告重耳曰:“承大夫厚赐,公子可取,以容再谢。”重耳拜受之而返壁。即日出曹,负羁远送出城,重耳辞曰:“大夫请回!重耳返国,此恩决不敢负。”遂告辞而别。后人有诗云:重耳周游不惮劳,出蒲避狄适于曹,曹襄聋(鼓/耳)轻英杰,卫文愚矇慢俊豪。

  受馁曾自介子肉,困饥行乞野夫郊。往来多有人难识,曾似羁妻眼力高。

  重耳离曹,既与僖负羁相别,行不数日,车马将至来国。

  重耳问从者曰:“囊费将空,吾欲入城见宋公,以憩数年如何?”赵衰曰:“宋公虽异于曹侯、然国微土薄,恐不肯久留,臣闻来公之族名固者,与公子相识,为宋国右司马,公子何不致书于固,问其可否?”重耳曰:“子余之言是也!”遂修书令人赍于公孙固,车马停于驿舍。却说公孙固得重耳之书,次日入朝,奏襄公曰:“晋公子重耳,出亡过宋,何不使人请入宋城,款之以礼。”襄公问于群臣,左司马公孙目夷曰:“右司马之言虽是,然宋小邦,不能久留,亦不可有慢,主公宜奉金帛,亲自出城劳之,庶几两全其礼。”公曰:“子鱼之言是也!”次日,宋公出城,来见重耳。宋公曰:“公子远游,寡人本当延入敝城,奈邦微土薄,不足收纳,谨备黄金百镒,良马二十乘,少壮行色之资,望公子笑而纳之。”重耳问于从者,左赵衰、右狐偃皆曰:“承宋公厚赐,公子拜受其惠,待报可也!”重耳拜受,遂辞宋焕而去,宋公回城不提。

  却说重耳奔郑,早有人报于郑文公。公谓群臣曰:“晋重耳叛父而逃,列国不纳,今至郑国,吾捉之送于晋侯,以陷大国之利何如?”大夫叔詹进曰:“晋公子有三助,天既助之,岂可杀之!”文公曰:“何以见之外詹曰:”同姓为婚,其类不善,今重耳乃狐女所生,狐与姬同宗,而重耳多子,是一助也。晋自重耳逃出,国家不宁,岂非天意有在,待其返国而后安,是二助也。赵衰、狐偃皆当世英雄,重耳得而臣之,是三助也。公子有此三助,焉可杀之?“文公不听,曰:”重耳虽有三助,其父兄皆不能容,焉成大事?“遂令太子伯华,率甲士五百,伏于城下,待重耳入城而后擒之。伯华受命而出。

  却说重耳来至郑城,将入见文公。赵衰曰:“郑城狭小,岂足久淹,不如过郑往齐,方可图大事。”重耳遂不入城,昂昂然拥而过之。伯华在城上,见赵衰、狐偃辈皆有虎威,亦不敢追。重耳见郑伯不理,车马至齐。齐桓公令公子无亏出城迎接,既至,桓公与之宴,狐偃立于后,桓公问曰:“此子为谁?”

  重耳对曰:“此吾舅氏狐偃是也!”公大悦,谓宁威等曰:“人言晋献公有子九人,惟重耳出类。今日观之,语不虚传,况其所从,皆勇而有礼之士。吾欲以宗女名美妹者妻之,汝等何如?”戚曰:“明公所处,无有不可?”桓谓重耳曰:“公子以乱出游,倘不弃敝邑,愿以宗女侍执巾栉,不知盛意如何?”

  赵衰进曰:“亡人得辱余爱,外连齐晋之好,内结骨肉之亲,他日得志返国,皆荷盟主所赐也。”桓公曰:“子莫非晋大夫赵子余乎?”衰曰:“然。”桓公曰:“公子有臣如此,何忧晋位不至!”遂建大第于城中,将宗女嫁于重耳,赐舞女十数人,良马二十乘,金币彩帛一百抬。重耳拜受就第,朝夕与姜氏饮宴,歌儿舞女,不绝管弦。重耳叹曰:“人生快乐谁知其他?安居齐国,何必区区远游哉!”

  一日,桓公有疾,召宁戚。易牙、宾胥无等入而谓曰:“寡人自得管仲谋谟,众将齐力,九合诸侯,尊天子,攘夷狄,历三十余年,始成霸业,今日不幸,仲父与隰朋相继而亡,寡人又将去世。汝等宜奉太子同位,务其勿替旧业,族立齐邦,寡人虽死,亦无恨矣!”群臣皆顿首受诏。又召太子昭近前,以锦囊小袋授之,且告曰:“他无所瞩,但国家而有患,可拆此锦囊,便能保定。”太子再拜而受。是夕,桓公卒,年七十三岁。时,周襄王九年冬十一月乙亥也。潘渊读史诗云:周室东迁纲纪亡,桓公九合众朝王。

  南征顽楚茅毛贡,西江山戎朔漠荒。

  立卫存邢仁德著,攘夷尊夏义声扬。

  正而不谲圣人许,五霸之中业最强。

  宋人有诗云:虽曰春秋无义战,善于此者有齐桓,扶倾济弱尊周室,免使民生左衽间。

  史巨评曰:春秋乱世诸侯,皆以智力并吞。齐桓公能以贵而下贱,遂拔宁戚于村牧。宽而置怨,纳管仲于俘囚。故能不动兵车,列国谨从。虽其诈力仁义,踳驳混用。仲尼亦曰:“正而不谲,使当世有能仗义尊王,免生民陷于夷狄者,舍齐桓吾谁归哉!

  况其知人善任,不念旧恶,专以德为绥服,又出五霸之首云。

  桓公既死,易牙初有宠于无亏之母卫姬。至是,牙告卫姬曰:“先公之位,理当夫人之子嗣立。先君以太子托付群臣,群臣必辅太子。依臣之计,今夜即宜率本宫士卒杀太子,奉公子无亏即位,则大事定矣!”卫姬诧之,遂令本巨宦官王貂,率士卒及宦者五百人,易牙副之,打入正殿。时当四更,群臣正欲奉太子昭即位,然后议葬桓公。忽听殿外鼓噪而入,群臣报公子无亏作乱,群臣忙召守卫士卒,士卒未集,王貂上殿斩群吏数百人,群臣皆四散奔走。宁戚负太子走出东门。王貂追之甚急,戚告太子曰:“昔者先君以锦囊赐太子,言事迫拆而谋之,今日事至危急,何不拆开观之?”太子即取锦囊拆视之,乃示以有事即当投宋,以取救兵。戚即与太子奔宋,王貂追之不及,勒马回朝。

  时,易牙已奉无亏即位,既至午时群臣皆不肯入朝。亏大怒,易牙令王貂率甲兵劫群臣来朝,且诫曰:“如不来者,即斩首示众!”王貂领旨出朝,下大夫开方与将军坚刁谋曰:“吾侪皆受先君遗托而立太子,今易牙作乱,立无亏,吾侪岂不能立他公子哉!”竖刁然之。于是,开方奉公子元据于昭明殿。

  竖刁奉公子商人据于信阳殿。三家相持六十余日,群臣无所朝宗,皆闭门不出。

  桓公之尸在床,众公子亦不行殓殡,尸虫如蚁,皆散出尸外。潜渊读史诗云:王者修身治国家,桓公何事嬖如麻,空遗霸迹传当世,蛆纳残躯实可嗟。

  正宫王姬召群臣高奚等泣而告曰:“卿等皆从先君,以成伯业,今太子出齐,众孽争权,卿等岂忍坐视国家危乱,先君尸腐哉!”群臣皆放声大哭,王姬曰:“众公卿宜以忠孝利害晓论众公子,先殓先君之尸,后定其位可也!”高奚等奉王姬旨,到金銮殿告无亏曰:“臣等尝闻,父母之恩,重犹天地,故为人子者,生同致敬,死则殡殓,未闻父死不殡而争富贵者。

  今先君已死六十二日,尸虫遍户,公子置而不殓,乃逐兄弟而争位,倘诸侯闻知,集兵问罪,异时求为匹夫而不可得,况欲争为侯伯乎?“言罢,众又大哭。

  无亏改容曰:“无公等,我几为不孝罪人!然则若何处之?”高奚等曰:“太子今已外奔,公子能主丧事,与臣等殡殓先君,则大位乃归公子矣!元与商人虽据两殿,无能为也。”

  无亏遂号哭,与群臣入正寝,殡桓公于白虎殿,群臣即奉无亏即位,开方与竖刁闻群臣立无亏,遂与公子元奔郑。竖刁与公子商人奔鲁。

  却说太子昭与宁戚奔宋,襄公曰:“吾昔日受齐盟主之托,令保太子,太子见逐,吾合救之。”遂令公孙固率兵数万,自奉太子入齐,六军杀奔于甗而来。只见尘土蔽日,喊震天地。

  宋兵扎住,喝问:“来者是谁?”二人告曰:“吾乃齐大夫开方、竖刁便是。

  今齐君弃世,易牙无亏作乱,某等不敢背先君命,故奉二公子外奔,以来求诸侯之援。”襄公闻说,下马相见,二公子以父死不殓之事告太子。太子痛哭失声。公令大军遂屯甗。哨马报于无亏,言宋公欲送太子入城,令速退位。无亏大怒,发大兵五万,充易牙为先锋,王貂为副将,出城近于甗。宋襄公下令曰:“无亏暴虐,百姓不附,齐兵必无斗志,若不进前力战者,斩首示众!”将得令,列开阵势,公孙固打马抢出,更不答话,直取易牙。不知胜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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