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序

「周官」:「小史掌邦国之志」。志者志也,具史体裁,故隶于史焉。江文通曰:『作史莫难于志』。吾谓治台湾难,志台湾尤难。然非志之详,则治之亦必不备。台湾海岛隩区,古图牒所未载,语言不通,袒裸盱睢,仅据「毗舍耶国」、「华严婆娑世界」之说一一书之,其能无羼以糅乎?不则,如后汉「东观」所云,著述无主,条章靡立。其能一书出而万口同传,不相訾嗷也乎?夫志者,志也;政者,正也。志与政通,斯风流而令行。「易」曰:『风行天上,君子以懿文德;风行地上,先王以省方观民设教』。将振文德、风教于海隅日出之邦,抒下情而通讽谕、宣上德而尽忠孝,则史才与吏才,其道固有相须者。

泝自元、明,初置巡检司,寻复墟其地矣;白羽纷腾,林、颜继逆,红毛窃踞,伪郑驱除。当是时,雁户离居,鸿哀中野,考治者尽焉伤之。越我国朝康熙二十二年秋,台湾平,明年置台湾县,隶郡为附郭,沐浴圣泽,食德饮和,盖于今百四十有一年矣。岁乙丑冬,海氛肆煽,吾皇张天戈以挥之,乌合潜销,鸿勋耆定。其明年丙寅,余奉命来台,思所以宣天子德意,宜何如葺田庐以定民志、严训练以慎海防、汰靡费以储国用、巡庄社以杜奸宄?弊何以剔?官吏察也。士何以教?师儒崇也。卒何以不骄?营制肃也。风俗何以正?格斗何以靖?农贾安而奢淫惩也。「尚书」曰:『六府三事允治』。治者,修和之道、政教之所关也。求之不得其道,用是兢兢焉。

时薛君志亮以名进士宰斯邑,擢鹿港同知,延访群儒,续修是志,九阅月而成,乞余言为前马。余不禁憬然于志与治之相须有成也。且夫台民鲜土著,畊渔商贾,大抵漳、泉、粤子弟居多,益以天时地气之异宜、人心风俗之异尚,故治恒患其杂也;而邑乘自王君礼创之、鲁君鼎梅修之,又数十年而礼乐政刑,灿然大备。秉笔者,参稽古今,条贯事理,议论考据,不可无史识;甄综人物,激扬清浊,其弃取一本天理人情之大公,不可无史学;斟酌损益,辞达而理明、事核而文赡,则又不可无史才。甚矣,作史莫难于志也。吾受是编而益思所以抒下情而宣上德,奉今天子之文德风教,以推广于海隅日出之邦,将合一邑之大夫士与官吏民番观感而振新之,各举其职、各修其业,揽山川风土之宜,而物产民生日盛焉。吾见士兴于庠、农歌于亩矣,工勤于肆、商踵于涂矣;典礼禋祀秩如也,镠钱粟米厘然也;而又戎功义民有以激劝之,屯田恤政有以矜全之;要使培养之力厚,斯惰游之民化;战斗之风熄,而忠孝廉节之心油然以生也已。然则治之大原,志宁载之而未详欤?抑亦为治者所当读其书以求其志,即其志以求其所为治,夫又岂独台湾一邑治已哉?是为序。

钦命加按察使衔分巡福建台澎兵备道兼提督学政清华撰。

杨序

方土之有志书,旧矣。自左氏称楚史倚相能读「九邱」,而古「尚书」百篇有「九共」之名。说者谓:古「邱」字与「共」字形相似,「九共」即「九邱」之讹。孔安国曰:『九州岛之志谓之「九邱」』。其说虽不可考,然古有存者,如夏书「禹贡」,不可谓非志书之权舆也。「周官」:『小史掌邦国之志』,则王都之志书也;『外史掌四方之志』,则列国之志书也。志者记也,语其所记,则「土训」地道图以诏地事、地道慝以辨地物,而原其生以诏地求者,所言皆物土之辨。是志之所记,皆地事也。至「诵训」道方志以诏观事、道方慝以诏避忌,而知地俗则由方土而详于人事矣,是岂但广见闻而已。盖圣王之所以顺天因地、赞化育、辅相财成以左右民者,于是乎取焉。

予以嘉庆丁卯,复守台湾。时薛君志亮以名进士为令长宰台邑,与学博郑君兼才善。二君者谓台处海外,去初辟未久,地事人事屡变易,当记;乃以纂修邑志为请,延嘉义教谕谢君金銮治其文。予既为达诸道宪得允矣,志成,复乞叙于予。予惟台地倚山泊海,南北绵亘几二千里,百余年来,圣天子惠怀覃敷,狉獉日变;盖以地道治榛芜、以人道化蛮獠,有月异而岁不同者。夫人之处台湾也,犹蚁之附膻盂而缘转于其边者也。边有四周,而缘转者仅及其半。倘东西深入其中而南北互包其外,则沃野不可穷,而其势有日致者。今宰之为是书也,志东入者,山川之形势大广乎前闻,瘴疠无作、番无异情,而节义之风起于闾巷,风俗之转移人事愈以亟。一邑犹然,况以语全台乎?夫周度地事、谟猷人事,广「土训」、「诵训」之釆用,备圣天子财成辅相以左右于斯民者,郡守之职也。予自蛤仔难归,方将综核时事,征诸文献,补缮郡志,以贻来者;计未就,而有撤回内地之命。阅宰所作,盖先得我心者;而郑、谢二君子复能黾勉于是有所发明焉,可谓勤矣。于是乎书。

特授台湾府知府前按察使衔台澎兵备道兼提督学政柳州杨廷理顿首拜撰。

薛序

地志之作,权舆于「禹贡」、「职方」,创述于班、范二志。嗣是为统志、为省志、为郡县志,代有作者,彬彬盛矣。然而,志中土易、志徼外难,志历代相沿之郡县易而志本朝新辟之郡县难。台湾孤悬海中,在「禹贡」扬州之徼外。自昔占星野者,不闻着其躔度;语形胜者,曾未及其方隅。又自邃古以迄有明,版图弗属、言语弗通,虽「文献通考」有「毗舍耶」之名、「名山藏」有「婆娑洋」之号,后人或以台湾实之,亦景■〈音景〉之谭耳。是台湾未经建置之前,并属洪荒世界;而其开草昧而肇文明者,仅两甲子有余。于此而欲条其因革,举其山川、人物、田赋、物产以备一邑之掌故,盖亦难矣。

嘉庆癸亥,志亮奉命越重洋,宰是邑,莅任伊始,即以旧志简略,久未续修为憾。顾其时簿书卒卒,未暇兴其役也。越两载,而海氛未靖,戎马倥偬,益觉刻无宁晷。幸圣天子德威远播,数月之间,海贼潜踪远遁,阖境晏安。乃谋诸邑之人士,征文讨献,设局纂修,延嘉义学博谢君、本邑学博郑君总其事;至分纂采辑之劳,则洪君以下十余人任之。积有岁月,纲举目张,可征可信;视乾隆初年邑令鲁君原本,增辑过半,美备有加。亮乏而读之,窃叹天下事无难易,当事者以为可缓则缓之、以为宜急则急之,均有视乎其入者。今以徼外新辟之区,而崇朝釆辑,志乘聿新。亮以不才,仅参商榷之末,而一旦获观其成,盖非谢、郑诸君之才、之识、之力,不足以致此。是不特台邑之幸,而亮亦与有荣施者也。刻既成,爰拜手称庆,而序其端。

嘉庆十二年(岁次丁卯)吉旦,赐进士出身知台湾县事升授北路理番同知澄江薛志亮书于鹿津官廨。

续修职衔

鉴定:按察使衔分巡台澎兵备道兼提督学政清华、台湾府知府前按察使衔台澎兵备道兼提督学政杨廷理、道衔候补知府台防兼南路理番同知前署台湾府事钱■〈雨上澍下〉。

总裁:升授鹿港海防兼北路理番同知台湾县知县薛志亮。

总纂:嘉义学教谕谢金銮、台湾学教谕郑兼才。

分纂:举人分发山西知县洪禧、军功加六品职衔举人潘振甲、举人郭绍芳、军功加六品职衔拔贡生黄汝济、军功加六品职衔岁贡生韩必昌。

采辑:军功加六品职衔岁贡生游化、邑增广生陈廷瑜、嘉义学增广生陈震曜、军功加六品职衔邑生员林奎章、府学生员林珅、凤山学生员王瑞、邑廪膳生员林栖凤。

总理志局事:候补郎中拔贡生吴春贵。

校对:候补州判拔贡生黄缵、府学廪生黄本渊、府学廪生洪坤、黄殿臣。



凡例

一、志书之作,所以纪其地之山川、人物,使后人有藉以考稽;既非以耀词华、夸藻丽,而又恶夫庸陋肤浅、泛填习套,于真迹无所征实、于要义伦理无所发明,未可信今而传后。国朝御定「四库全书」,于天下邑志少所收录,独「朝邑」、「武功」二志登焉。「武功志」出于康浒西、「朝邑志」出于韩五泉,二志皆以高简见称;而立局择词,则「朝邑」尤称特手。台湾虽蕞尔小邑,但以海外初辟之地,当记者多;又人情异宜,不能如朝邑之简。然是编命意发凡,则胚胎实宗韩志。

一、台郡之有邑志,创始于诸罗令周宣子;其时主纂者,则漳浦陈少林也。二公学问经济,冠绝一时;其所作志书,朴实老当。以诸罗为初辟弇陋之地,故每事必示以原本;至其议论,则长才远识,情见乎辞。分十二门,明备之中,仍称高简。本郡志书,必以此为第一也。故是编胚胎出于朝邑,而规橅则取诸少林。

一、作志与作史相仿,而实有不同。史之所重者在时事,志之所重者在地产(山川、疆域为地,人与物皆为产);史以时事别异同于古今,志以地产别异同于方隅也。「朝邑志」以史法作志书,其体断,然而略矣;「诸罗志」以论体作志书,其才长,然而变。苟能详而不略、变而不失其正,则庶几矣。是编于二者之间,私折衷焉。

一、「朝邑」、「武功」二志,均分七门。又前明无名氏「无锡县志」,以邑里、山川、事物、词章作四大部,而分三十三子目;吾闽李元仲「宁化县志」,以土地、人民、政事分三大部。虽义例各有短长,要皆纲维在握,语不外散。是编作地志第一、政志第二、学志第三、军志第四。此四篇者为正志;复附以外编、艺文终焉。凡六篇,为条目者五十有八。

一、文之有体,本出自然,非必前人有心为之而后人有心效之也。志书之作,如记述事实则必宗「史」、「汉」,议论则必仿韩、欧,纪山水则必律诸「禹贡」、「水经」,书物产则必沿诸「尔雅」传疏;至于杂采论述,则间取乎说部之体。若夫剿袭雷同、泛杂堆垛,抑或全抄案牍,竟与册档相似,则非志书之体矣。

一、台湾郡县营厅建置,皆始自我朝,前此未有也。澎湖与台湾,远隔大海二百余里之外,令以隶台湾者,前则以隶同安。旧志以元末偶设巡检司于澎湖,遂以为台湾建置之始,则非矣。今之台湾,可以概澎湖;昔之澎湖,不可以概台湾也。且旧志并以伪郑所立郡县,与国朝合为沿革,另立沿革一门;则于事为失实,而于义为未妥。故是编于建置,断自国朝为始,而删其所谓沿革者。

一、建置之初,澎湖尚属邑辖,故初志疆域,载至澎湖;自设厅以后,已有专辖。至胡别驾再修「纪略」,则专帙之繁,埒于邑志。是编所收,必无兼及澎湖之理;故所书疆域,断自黑水小洋,而其它纪载概不之及。至初制巡检数人,本为旧属之官,则于政志仍录之,以存旧迹。

一、星野之说,昔贤多议之者;盖以本于术家,固难尽信。旧志以从牛女,牵合依附,非有确征。「诸罗志」釆陈元麟、利玛窦之言,谓台湾与海岛同占,当从翼、轸。又按贾公彦谓:古者以建国之初,岁星所在,为其地分野。今考康熙二十二年(癸亥)秋八月十三日(壬子),王师入台湾;是月初一日岁星交翼一度、十三日在翼三度。二十三年(甲子),开设台湾郡县;其年自正月至七月岁星俱在翼,八月以后交轸,尽十月俱在轸。苟如贾氏之言,则台湾分野必在翼、轸,恰与陈元麟、利玛窦之说相符。故兹编断从翼、轸,似较旧志稍为有据。

一、南方山岭重迭,都邑所建,必详地脉所由来;此亦志书关键之大者。是编于内山支分发脉、曲折交卸之处,备述其详;而众山、众溪亦分别就理。至鹿耳门沙屿■〈氵义〉港、暗礁明汕,亦悉疏别分明。

一、志书常套,抄录部颁仪注,列为礼仪一门,未免蹈袭雷同;故是编从省。

一、旧志于名宦列传,文武错杂,品类无别。兹编既分四门,则政官悉归政志、学官悉归学志、军官悉归军志。为其限于县志也,故以知县所属为政官,而自御史、道府同知皆尊为宪纪,伦品区分。而列传各随其后,俾览者了然。

一、是编于名宦列传,除新增续撰外,其前乎此者,或就旧志抄录、或从郡志增补,悉照原文,不敢妄加增损。惟县令周锺瑄于康熙六十一年来宰斯邑,适当乱后,经纪尤难;而考其赈饥、修学、创城、清税数大事,皆旧志所称,而不为立传,斯可怪也。至知府卫台揆治绩,见于陈海康碑记;旧传寥寥数语,不称其实,不得不为撰补焉。

一、邑志所书,例有定限。旧志自姚制府、施靖海以下,凡平台者皆有传;则以邑为附郭居郡治,开辟戡乱之功自本邑始,故当书也。兹编名宦既各分伦品,则于军志另立戎略一门,叙列平台功绩;而贝子福公,亦考纂当时事实为列传焉。至康熙六十一年觉罗制府平台,有蜡筒告示一事,甚关机要。粤庄义民立大清旗号以迎我军,实由于此。旧志详书于兵燹,而于本传不载,亦属非是;因为增补。并改蓝总戎传,而以蓝鹿洲、陈少林附于后。

一、儒学有忠义孝悌祠,系雍正二年奉旨建立。本只一祠,非有区别;盖忠义孝悌虽云四项,其实一理相通,难以划然也。于是儒学之内,定制当立者,凡有四祠:官斯土者有惠政则应祀名宦祠,一也。本地搢绅有贤者则应祀乡贤祠,二也。本地士夫行谊卓绝者,则应祀忠义孝悌祠,三也。妇女贞节者,则应祀节孝祠,四也。四者犁然,本无牵混。缘康熙六十一年周锺瑄来为县尹,其时初平朱一贵,有总镇欧阳凯辈十二人捐躯殉难,于是周尹立祠以祀之,名曰忠义。其时诸事草创,未能别建特祠,故寓于学宫之门左。此所谓忠义祠,即今昭忠祠之旨也。至雍正二年,方奉上谕,特立忠义孝悌祠;而董修学宫者,漫不加察,但见左有忠义祠,遂立孝悌祠于右以配之,于是将忠义孝悌分为两祠,以忠义予殉难之军官、以孝悌祀本地之贤士,割裂混淆,礼制不清,由于不察典章之故。以后修志者,亦不能分别,以讹传讹,直至于今。兹嘉庆十二年,经教谕郑兼才详请改正。是编于各项祠祀,亦逐一辨清,观者详之,毋致如前之讹。

一、书院山长,其品行学术,于士风大有关系;贤者不传,无以为劝。海东、崇文未有专志,兹据士林所称,当为立传者一人,列之学志,以为权舆,庶皋比之贤,不忘于后焉。

一、民人寿至百岁,例与旌表建坊,以为升平人瑞,收入志书可也。旧志立耆寿一门,凡八十以上,无论男女皆书之,滥矣。但既经记载,未忍悉捐,取其事实略有可称者存之;其并无事实,但书某人年几岁者,概行删削。

一、志书之作,记事修词,两者并重。文词顺而纪载乖谬、是非失真,则不为实录;事实具而文不足以达之,抑或义例不明、详略失当,则事反以文而晦:二者并讥。是编于去取持择,必严必慎;采访查覆,必信必碓,实惟兼才总其事;至于命意抒论,起例发凡,编为章段,笔墨之劳,金銮有不得辞者。至其参稽实迹,赖于群士,非能臆为也。故山水则得之游化,城池则得之陈震曜,街里、桥渡则得之黄汝济、林珅、林奎章,而参诸陈廷瑜;海道补注则得之林奎章,海口、港汕则访诸旌士陈启良,祠宇、寺院则林珅、王瑞、林奎章共详之,而陈廷瑜之力居最;行谊、节孝则得诸洪禧、黄汝济、韩必昌、陈廷瑜之闻见者为多,而林奎章、王瑞、林珅、黄本渊并有力焉;恤政则得之韩必昌,学田则得之陈廷瑜,屯田、屯番则得之陈震曜;军志则黄汝济之辑录独多,而并得之王瑞、林栖凤;列传分稿,则洪禧、韩必昌、黄汝济、潘振甲、郭绍芳也(从「福建续志」例注名于下);艺文之收采,则韩必昌之力而勷之者黄汝济。其它旁见互参,诸多补助。悉书其大略于此,俾无忘其劳焉。

一、志书纪实,系以论断,体仿史书。虽方隅小乘,无可发明,然地理、民风、政事、学校、兵防、形势,上关乎国计、下系乎人伦,稍有偏颇,未必非立言之害。是编凡所指陈,必衷正论。盖天理民彝,无能泯灭者。识者观其书,可以窥其志也。谢金銮、郑兼才同谨识。

台湾县全图

台湾县境图

城池图

台湾县境图



城池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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