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古语所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绍武政权在同永历朝廷交战中取得胜利的时候,清军在佟养甲、李成栋统率下正由福建经潮州、惠州向广州急速推进,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李成栋等人利用绍武政权的注意力完全集中于同西面的永历朝廷打内战的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东面直扑广州,进军途中每到一地立即扫除传递军情的塘兵,封锁消息,用缴获的南明地方官印发出太平无事的塘报②。十二月十五日,清军前锋以帕包头,伪装成明朝军队,出其不意地闯入广州。朱聿■和他的大臣们仍在梦中,预定是日“幸武学,百官咸集”,忽然有人报告清军来袭,苏观生还以妄言惑众把报信人处斩。转眼之间,清军登上城墙,随即去掉伪装,露出辫子,乱箭下射,城中顿时鼎沸起来③。苏观生急令关闭城门,调兵作战。可是,精兵都派往肇庆方面去对付永历朝廷,一时调不回来。广州重镇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被清军占领①。绍武帝朱聿■见大势已去,拖了一条被子混在乞丐当中,被清军查出,关在东察院。李成栋派人送饮食,朱聿■说:“吾若饮汝一勺水,何以见先帝于地下。”自缢而死,总算有点骨气②。苏观生在墙壁上写了“大明忠臣,义固当死”八个大字,然后悬梁自尽,从各地逃至广州的明朝亲王、郡王共十六人,大抵被清方处斩。大学士顾元镜、曾道唯等都屈膝投降。顾元镜还替清方起草劝降檄文,其中说:“既不能为首阳之饿夫,即当为识时之俊杰。”③
绍武政权从建立到覆亡不过一个多月,它的“业绩”就是打了一场争夺帝位的内战和导致广东一省的陷没。其后果是十分严重的,因为南明残山剩水本已不多,广东又是财赋充溢、人才密集的地方,一旦易手,南明朝廷回旋余地大为缩小,财源和人力更加捉襟见肘。
佟养甲、李成栋占领广州以后,于顺治四年正月十六日向肇庆进发。在这以前,永历朝廷又故伎重演,于1646年(顺治三年)十二月二十六日离开肇庆逃入广西①。永历元年正月初一日,朱由榔到达梧州,仍恐不安全,又经平乐府逃到桂林。李成栋部于顺治四年正月十九日由三水进至高明,留守肇庆的明两广总督朱治涧不战而逃,李成栋即命部将罗成耀留镇肇庆,自己领主力进攻梧州。梧州是广西东面重镇,为明广西巡抚驻节地。清军向广西推进时,明将陈邦傅在二十八日夜间弃城而逃,一时风声鹤唳,人无固志。苍梧知县万思夔用木头制作了一个大乌龟,命人拖着沿街大喊:“降敌者似此!”二十九日,李成栋兵接近梧州,明广西巡抚曹烨迎降道旁,口称:“烨不知天命,不早事君。使君怀怒以及下邑,烨之罪也。若以罪不赦俘诸军,惟命;若惠邀天之幸苟保首领,使得自新,君之惠也。”“涕泣不敢仰视。李成栋笑而释之。”清军兵不血刃地占领了梧州,万思夔在木龟上大书“曹烨”二字,自行逃去②。清署两广总督佟养甲劄委广东布政使耿献忠为广西巡抚,以总兵徐国栋镇守该地③。永历朝廷首席大学士丁魁楚见形势危急,在逃离梧州的时候就脱离永历帝,带着家眷和多年搜刮得来的大批金银财宝,笼络一支为数不多的军队作护卫,私自乘船避往岑溪。为了保护身家财产,丁魁楚暗中派人前往李成栋军中接洽投降,成栋将计就计,许以两广总督的职位。丁魁楚大喜过望,在二月间由岑溪出降,清副将杜永和把他押回广东,半路上杀死,其家产和眷属全部落入清将之手,据说仅白银一项就多达八十余万两。后来有人见到丁魁楚的一个年幼孙子为李成栋部将罗成曜收养,问他姓什么,若回答姓丁,立即遭到一顿毒打①。
永历君臣的争相逃窜,给清军以可乘之机。二月间,李成栋占领梧州后,曾经派出一小股清军跟踪追至平乐府,进逼桂林。永历帝依然故我,在二月十五日逃离桂林,准备进入湖南投靠兵力较多的军阀刘承胤。大学士瞿式耜坚决反对,他指出朝廷不组织抵抗,只是一味避敌先逃,“今移跸者再四,每移一次,则人心涣散一次。人心涣而事尚可为乎?”②朱由榔根本听不进去,在司礼监太监王坤、锦衣卫马吉翔的怂恿下,向全州逃难。瞿式耜只好请求自己留守桂林,会同思恩侯陈邦傅稳定广西局势,并且推荐礼部尚书吴炳入阁任大学士司票拟之职。永历皇帝勉强同意了他的建议,得旨:“准卿以兵部尚书特进太子太傅,留镇西土。”①瞿式耜出于稳定人心的考虑,要求朱由榔无论如何不要离开广西,那怕暂驻于靠近湖南的全州也好。不料永历帝畏清若虎,在四月间还是逃到了武冈。
三月间,一股广东清军经平乐推进,陈邦傅“竞拔营而去”②,逃往柳州。清军趁势直犯桂林,十一日前锋数百人突然冲入城中,幸亏明军焦琏部前一天赶到了桂林,把清军击退,桂林才转危为安。五月二十五日,又有一股清军再次经平乐、阳朔突袭桂林,瞿式耜指挥焦琏、白贵等将领分守各城门,并在城头用司礼监太监庞天寿主持铸造的西洋大炮轰击来犯清军。清军见城中有备,被迫撤退。瞿式耜在风声鹤唳之时,能够镇静处之,仿止了桂林地区的瓦解,值得充分肯定。但当时清广东提督李成栋带领的主力在进到梧州后即奉两广总督佟养甲的檄文回救广东,顺治四年春夏间进犯桂林的清军都只是李成栋留在广西的小股武装③。瞿式耜多少沾染了明末官场夸张习气,得一小捷则大肆铺张,就实际情况而言保卫桂林的战役规模是很小的。
② 乾隆四十四年《揭阳县志》卷九《事纪》记载:顺治三年“冬十二月,总督佟养甲、提督李成栋定潮、惠、广三郡,路过揭之铺前。时两将既定福建,遂进取广东。养甲先遣闽士黄梦麟授知府衔,至潮宣谕威德,士民趋附。”
③ 邝露《邝雪海集笺》卷七有《扈跸临雍归自中书堂呈苏相国一百韵》,题下笺云:“按是年十二月总兵李成栋轻骑直入广州,绍武方幸学,闻交易服出走。诗似作于此时。”笺注有误,如果是在这次幸学时清军破城,邝露决不可能有那样的闲情雅致赋诗百韵。邝诗中扈跸临雍当是指在这以前随朱聿■往太学,十二月十五日所幸为武学。
① 九龙真逸《胜朝粤东遗民录》卷四引苏国祐(苏观生嗣子)《易箦遗言》云:广州之陷为明叛将谢尚政接引,“大兵至广,尚政为向导,复纠六营兵内应,城遂陷。观生死,尚政没其产。”《行在阳秋》记:十二月十五日,“清将佟养甲、李成栋遣游击庞起龙伪为援兵求入城,城内信之,遂蜂拥而入。内兵登城战一昼夜,擒斩清游击王士选。清兵欲退,会有内应,遂陷。”
② 沈佳《存信编》卷一。
③ 《存信编》卷一。顾元镜以大学士的身分降清见顺治四年五月初十日两广提督李成栋揭帖,《明清档案》第五册,A5—171号。
① 《存信编》卷一作“二十三日乙未,清兵逼肇庆,二十五日丁酉驾发肇庆”。《瞿式耜集》卷三记永历帝西逃为十二月二十六日,从之。
② 《东明闻见录》。
③ 顺治四年二月初三日及初四日两广总督佟养甲揭帖,见《明清档案》第五册,A5—96号及A5—97号。李世熊《塞支初集》卷九《巫丞传》亦记:“正月二十九遂入梧州,广西巡抚曹烨迎降,属官悉稽首上郡邑印及尺籍恐后。”按,清梧州总兵徐国栋不久即病死,见上引顺治四年五月初十日两广提督李成栋揭帖。
① 关于丁魁楚降清被杀事,华复蠡《粤中偶记》叙述颇详,绘形绘色地描写李成栋亲自带兵前往岑溪,假装欢迎丁魁楚来降,四月初四日晚上突然请丁魁楚父子过舟议事,随即命军士处斩,吞没其家产妾媳。这一说法未必可靠。李成栋在二月间已奉佟养甲檄文回援广东,三月已在广东增城、东莞等地镇压张家玉等的抗清活动,不可能四月初四日尚在广西岑溪地区。《苍梧县志》记:“魁楚因土镇徐海、徐浤入岑北科为避地计。会连城土寇将攻城,时三营官兵尚存,魁楚又檄阳、电兵来援。正月二十九接战于葛石坡,魁楚念岑不可居,谋上浔。二月,军门遣部将杨姓入岑,魁楚踉跄遁”(府志)。“二月,丁魁楚出降,副将杜永和押赴广东,半途杀之”(旧志),见同治十一年《苍梧县志》卷十八,外传纪事,下,本朝。钱澄之《所知录》卷二记:“吾犹见其一孙才数岁,为罗成曜养子。”华复蠡《两广纪略》记:“人言:魁楚官囊精银八十万,珍珠金宝番货十倍之。所遗二孙闻在李氏官头家做奴仆,见其自言姓丁,又打头半死云。”
② 《瞿式耜集》卷一,奏疏。
① 《瞿式耜集》卷一,奏疏。
② 《瞿式耜集》卷一,奏疏《省会无虞再赴行在疏》。
③ 顺治四年五月二十五日两广提督李成栋向清廷报告:“职所统原部北来官兵吴淞旧额四千一百三十一员名”,其中马兵三百名,“历浙抵闽以及入广,万里驰驱,冲锋破敌,险阻备尝,病故及阵亡者,人马已损失过半矣。”虽在入粤时带有闽地土著之众每府七八百名,俱“脆弱不堪,无资战守”。就在这件奏疏中,李成栋说他自己带兵“追捕永历”仅到梧州,并没有继续西上。见《明清史料》丙编,第七本,第六○一页。
第二节 绍武政权的覆亡
南明史
顾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