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真遇上小国也没辙

  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间于齐楚。事齐乎?事楚乎?"

  孟子对曰:"是谋非吾所能及也。无已,则有一焉:凿斯池也,筑斯城也,与民守之,效死而民弗去,则是可为也。"

  这一节很是有趣。孟子不是总说什么七十里或者百里的小国也能一统天下么,这回真让他遇上了一个正在考虑如何和大国处关系的小国--滕国。

  滕国有多小?

  一座城,东西南北四个城门,你要进城得踩着小碎步进去,为什么呢?如果你步子迈大了,一只脚从北门跨进去,还没来得及在城里落地呢,就直接迈到南门外了。

  滕国也在山东,大体是现在的山东滕县附近。战国时代除了像"战国七雄"这样著名的归纳式称呼之外,还有个不大著名的归纳,叫"泗上十二诸侯",指的是泰山到泗水一带的十二个小国,滕国就是其中之一。

  说起滕国,国虽不大,来头却不小,它是姬姓国,是周天子的同宗。我们前面说过齐国的事,无论姜齐还是田齐,都是外姓,周朝的天子的是姓姬的,姬姓是国姓,姓姬的就比其他姓的人牛。

  --但这是以前了,这个时候,姬姓早就牛不起来了,连周天子都牛不起来了。

  滕国现任领导人滕文公正为牛不起来的事发愁,他问孟子说:"滕国是个小国,夹在齐国和楚国这两个超级大国之间,是归附齐国好呢,还是归附楚国好?"

  --如果哪位有过混黑社会的经验,一定很能理解滕文公的心情。滕文公愁啊,北边一个北霸天,南边一个南霸天,我们小滕夹中间,哎呀呀,哪个霸天都是天,服侍不好就变天!

  孟子该怎么回答呢?还来老一套吗,说"百里小国一统天下"?

  孟子低头想想,觉得不大现实。

  滕文公催问:"孟老师,一盘器子心才西子啥捏?"

  我解释一下,滕文公说的不是乱码,也不是外语,这是滕国方言。"一盘器子"意思是"一直","心才西子"意思是"捉摸"。现在山东滕县一带的老人家们就是这个口音。

  滕文公和孟子说话很亲,因为他们是早有交情的,滕文公还是世子的时候就受过孟子的指教,他对孟子非常尊敬,甚至还很想按照孟子的主张去实行仁政,只可惜他的滕国实在太小了,连行仁政都几乎是不可能的。《孟子》后文里专门就有一章《滕文公》,到时候再来仔细介绍这个人吧。

  此时,孟子一见滕文公再三追问,一时却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急得原地转圈,突然说出一句:"匪喝水,水饮匪,水崩匪一身水。"

  滕文公一乐:"到底是山东老乡,滕国绕口令说得够利索的!"

  滕国话里"水"读"肥","匪"读"?"(写不出来,反正是个古怪的音,和"肥"接近)。

  孟子这是急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最后把心一横:"没辙!"

  "啊--?!"滕文公一愣,"连圣人都没辙?!"

  孟子努了努腮帮子,又说:"如果非让我给出个主意,那我就一个办法:把护城河挖深了,把城墙加固了,您跟大家伙一起守着,大家伙如果宁死也不走,那事情就有转机了。"

  有人肯定奇怪了:"孟子怎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

  我也不知道,不过,看来他也明白,在战国时代,要真想再有什么百里小国一统天下早就不可能了。一统天下只有让超级大国去做,所以孟子主要也都是活动在这些大国之间。

  那么,孟子出的这个主意到底是好主意还是馊主意?

  --这还真不好说。按照春秋战国一般的做法来看,处在滕国这种位置,要么投靠北霸天,要么投靠南霸天,当然,投靠了一方不一定就永远不变,大可以墙头草随风倒,大家差不多都是这么干的。所以,现在就滕文公来讲,我们再看看他的问题,他所考虑的选择只是在北霸天和南霸天之间选择,根本就没想过要两头都不靠。

  南霸天,北霸天,总得选一边。这是春秋战国数百年来的小国传统,也可是说是数百年血与火的实践中磨炼出来的真知。

  孟子的意见倒真是响当当,可是,是否可行,这就很成问题。退一步说,就算滕文公同意,可滕国贵族干不干?滕国老百姓干不干?这些都是问题。

  照我小时候的天真想法,认为正义必将战胜邪恶,光明必将战胜黑暗。可是,首先,正邪没那么好分,就像善恶没那么好分一样,不同立场有不同标准,不同时代有不同标准,不同文化有不同标准,你说现在本·拉登和美国谁正谁邪,谁善谁恶,哪那么容易说得清楚。再者,即便真是分得清清楚楚的正邪对立,正义就真的必将战胜邪恶吗?也没那回事。实力悬殊怎么办?武术里说"四两拨千斤",道理是这个道理,小老头用技巧能打倒大个子,可你再怎么"四两拨千斤",让小老头上擂台赤手空拳大战霸王龙,那是说什么也打不过的。就连孟子都明白,这时候的滕国,就是再行仁政也不管用了,只有尽人事听天命好了。

  小国的选择是:争气,还是求存?

  如果是争气,那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如果是求存,就好好研究求存之道吧,看到时候投靠哪个主子才好。

  历史是很复杂的,至少不像评书那么简单。评书给人造成的印象是:只要是主战派,都是好人;只要是主和派,都是奸臣。还有一种简单化的看法是:当内忧外患同时存在的时候,主张攘外必先安内的都是坏人,主张全力对外的都是好人。如果这样的看法仅仅是在评书当中存在,那倒也无妨,可如果现实生活中也持这种观点的话,那就有问题了。古人对此就有过深刻的批评,认为常常是书生误国。

  例子我就不举了,就看看滕国好了。如果你是滕文公,你会怎么选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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