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近百年史資料續編」(中華書局印行)載有「馬關議和中之伊李問答」節略(原署「闕名」)一篇,為乙未宰割台灣的史料之一。茲編列為「台灣文獻叢刊」第四三種,並以丹徒姚錫光著「東方兵事紀略」「議款篇」一文附後,俾資互為參證。
按『問答』一文,不知何人所記;雖然有些地方,詞意似欠圓潤,但「言之鑿鑿」,既非可以想像描繪,更非可以任意杜撰的。這不是出於當年參加會議者的手筆,那一定是根據他們的傳述(我懷疑:這源於日本方面的記錄)。我在近三十年前曾經看過這一文獻,時久,已無印像;最近又讀一遍,「重有感焉」,因附記之。
甲午戰爭的失敗,這不是李鴻章所能負責的(李是反對戰爭的),這應歸罪於滿清政府的糜爛。戰敗求和,割地賠款,這也是當年必有的結果,而不應責怪李鴻章交涉的無能。至於割地大小與賠款多寡,這原是交涉的焦點所在;我所注意的,卻不在此(像李鴻章為要減少少許賠款的負擔,甚而至於說出『我亦非不定約,不過請略減;如能少減,即可定約。此亦貴大臣(指伊藤)留別之情,將來回國,我可時常記及』的話,一副可憐相;就一國使臣而言,未免失態。毋怪伊藤博文要說:『兩國相爭,各為其主;國事與交情兩不相涉』了)。不論甲午當年日本國內的經濟情況以及西洋各國的政治動向,日本與中國開戰,都是相當冒險的,所以一經倖勝,迅求結束,這看『問答』內伊藤的態度,亦可「情見乎詞」;但是李鴻章沒有充份把握到這一點,未能善為應付,僅在小處求情。這是他的最大失著(後來俄、德、法三國干涉還遼,這在李鴻章是出於意外,至在伊藤博文卻早有此顧慮)。這一情景,在「問答」裏歷歷可見,毋須引證。
其次,談談有關台灣的問題。日本對於台灣,處心積慮,由來久矣;此番志在必得,自非李鴻章的口舌可以免其淪亡的。不過,當時李鴻章說的話,卻是有欠分寸的。他說什麼『台灣不易取,法國前次攻打尚未得手,海浪湧大,台民強悍』、『台地瘴氣甚大,前日兵在台傷亡甚多;所以台民大概吸食鴉片,以避瘴氣』、『即以台灣而論,華人不善經營;有煤礦、有煤油、有金礦,如我為巡撫,必一一開辦』、『台灣華人不肯遷出,又不顧變賣產業,日後官出告示,恐生事變,當與中國政府無涉』、『台民戕官聚眾常事,他日不可怪我』,並聲明『此話並非相嚇,乃好意直言相告』;這不像是一國使臣在與敵國交涉時說的話。所以伊藤博文要說『日後之事。乃我國(日本)政府責任」、『聽彼鼓噪,我自有法』、『中國一將治權讓出,即是日本政府之責』了。
至於李鴻章講到『二十年前』(按指同治甲戌)日本『以台灣生番殺害日商(按系琉球人民)動兵』,他『立主和局』,並『倡議云「生番殺害日商與我無涉,切不可因之起畔」』;這在當年,曾經引起「軒然大波」,清廷極力否認它的政府人員說過類似『生番殺人與我無涉』的話(參看台灣文獻叢刊第三八種「同治甲戌日兵侵台始末」)。李鴻章縱使健忘,或不致此;我們姑且當它是「記述的錯誤」。
不論就地位或見識來說,李鴻章在當時都算是「了不起」的。今李鴻章如此,「自膾而下」,更可知矣。一個政權,到了這一地步,乃是無可救藥了的。此所以康有為之流雖然忠心耿耿,終於無法保全清室的朝廷。在這裏,我們看出了中山先生的遠見與偉大。他推翻了滿清皇朝,才給中華民族帶來了新生的機運。因馬關議和而致橫遭日本統治凡五十年的台灣人民,對於這一歷史的演變,當尤有切膚之感。(思澄)
弁言
馬關議和中之伊李問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