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武山人丘逢甲倉海著
同懷弟瑞甲、兆甲編輯
贈莫生
吳顈芝太守(蔭培)過訪兼示守廉紀事詩
疊前韻答顈芝(二首)
南園感事詩
次蘭史席上韻即送北上
憶上杭舊游
以攝影法成澹定村心太平草廬圖,張六士為題長句,次其韻
以攝影心太平草廬圖移寫紙本
疊韻再題心太平草廬圖,並答溫丹銘
寄亦璞羅定軍次
寄韞白三水
嘯桐北上歸,臥病滬瀆,屢晝來索詩,以紀當時之事,今春復申前約,距亡日僅浹旬耳
春江
寶漢茶寮歌
孟徵以粵秀山無咎室詩見示次韻(二首)
題張生所編東莞英雄遺集
古銅兵器歌
秋懷八首,次覃孝方韻
秋懷次前韻(八首)
次韻易實甫肇慶道中
少瀛以詩舲自壽詩索和,走筆書此
題陳老蓮畫石芝萱草
題董文敏秋山圖(二首)
贈張伯純
戲贈蔣亦璞試院
·贈莫生
海上原多不死藥,此語傳自秦漢間。安知古語今始實,不死不在求神仙。病原不死藥之死,競咎中醫失醫理。由來官失學在夷,即今論藥已如此。多君賣藥高韓康,專從海上搜神方。瓶中海水盡甘露,不須更待神農嘗。五羊城頭春草髮,五羊城外春潮闊。搗藥仙禽啼海雲,春風過處江山活。
·吳顈芝太守(蔭培)過訪兼示守廉紀事詩
風雨鳴雞夜嚮晨,將詩重話嶠南春。八千里外還珠郡,十七年中珥筆臣。編集已成前歲月,賣刀猶念舊軍民。昏昏海氣仍今日,誰為天涯洗劫塵。
吳顈芝名蔭培。
·疊前韻答頴芝(二首)
天涯為客負芳晨,五嶺南來幾度春。適越豈容章甫士,登台空弔老夫臣。夢回黃屋無真帝,淚灑朱崖有棄民。君是故吾故游國,東風愁說海揚塵(來詩念及台北,云昔曾)。
廿載沈冥雞失晨,九州求友鳥鳴春。過江人物誰傖父,度嶺文章幾逐臣。縞熲紵逢吳季子,琴樽休負葛天民。韶光未老須行樂,明日飛花化陌塵。
·南園感事詩(有序)(五首)
南園在文明門外,水木明瑟,為前明粵中前後五子賦詩高會地,後人即供俎豆于舊壇坫間。旁有宋三忠祠,故伊墨卿以君臣三大節詞賦十先生題其門,陳東塾為重書以揭之。其旁復有廣雅書局,皆南園地拓也。兩廣學務處已借以治事。廣東學務公所仍之。前後在事諸子,暇輒為詩鐘之會。當其寸香甫燼,鐘聲鏗然,鬥捷誇多,爭執牛耳。復創為表格,以積分法高下之。體制雖纖瑣,而與會者皆興高采烈,以為此樂不減古人。年來傷離歎逝,意興非昔,然其事尚不輟至今。今年公所始遷地,重重影事,思之憮然。張生六士有詩,為廣其意和之,並索前在園諸子同作。
一代風騷起海湄,千秋忠憤剩荒祠。興亡並作斜陽色,如此江山合賦詩。
五百年間幾劫灰,南園非復舊池台。溶溶玉帶河邊水,曾見張喬照影來。
豈獨傷心為古人,五年前事蹟俱陳(預詩鐘會者方子順太守、陳午星太令、姚伯懷觀察、高嘯桐太守先後俱逝,餘亦多遠官四方,升沈異趣)。青青幾樹河橋柳,不待飛花已送春(粵中柳不作花)。
女牆殘月度鐘聲,捉鼻微吟笑洛生。不信風流今歇絕,夜烏啼雨過春城。
春潮欲上水松陰,春夢迷離不可尋。人去堂空簾不捲,碧闌干外晝沈沈。
·次蘭史席上韻即送北上
萬里難馴羨白鷗,一尊坐對瘴雲收。中年親故尤傷別,亂世文章易寫愁。撲岸海潮新戰史,隔江燈火鬼樊樓。出門未敢輕西笑,同是清歌在漏舟。
·憶上杭舊游(十五首)
前年記作上杭游,路入林塘(村名)境便幽。三宿空桑吾不厭,春燈山寺話神州。
江隨山勢百千盤,江上春雲釀暮寒。滿徑山桃紅簌簌,斜陽呼渡大姑灘。
黃坑黃筍舊知名,惜我來時筍未生。我是主人兼看竹,綠濛濛地一兜行。
尋碑親拜左丞墳,譜牒都成史闕文。七百年來遺老盡,更無人說舊參軍(維祿公墳曰左丞地,家譜以公孫遷粵者官居左丞故云。考始遷粵為公元孫,乃宋左丞議郎,即信國參軍創兆先生父也)。
春田漠漠草萋萋,油菜花開煙葉齊。鬼谷祠邊春市散,淡雲微雨過藍溪。
各鄉各族分房祖,各有家祠額字嵌。龍虎朱竿獅白石,門前燈寫大官銜。
梅花十八洞中天,聞有桑麻未墾田。洞口雲封人不到,空中樓閣住神仙。
柿葉微丹栗葉黃,園林無限好秋光。我來剛在春風里,萬樹梨花玉雪香。
萬峰頂上訪前朝,龍惋相傳出御窯。皇覺天人遺象在,家家齊捧佛香燒。
東南山豁大河通(借用唐人句),汀水南來更向東。四面青山三面水,一城如畫夕陽中(一作「滿城樓閣畫圖中」)。
斗旁拜鬼都何益,且拜吾家兩直臣。百尺樓頭看天象,古來豪傑盡星辰(城內祠有魁樓,兩直臣謂族祖給事弘、御史道隆也)。
蕭疏樹石香光畫,乞付裝池橐載回。殘冊流傳佳話在,有人拚棄一官來(果園以董文敏畫冊贈云:前有某曾因此畫為上官迫索去官)。
偏傳絕學到東夷,寥落中原事可知。今日陽明祠下過,冥冥雷雨讀殘碑。
知是煙痕是露痕?四山一碧竹連村。家家製紙臨溪屋,水碓聲中晝掩門。
三年不負題詩約,十日曾為置酒留。如此溪山歸未得,眼前滄海正橫流。
·以攝影法成澹定村心太平草廬圖,張六士為題長句,次其韻
我生本在東海東,中有萬三千尺出海之高峰。此峰上有萬年不化之古雪,玉立天半尤奇雄。我生延平同甲子,墜地心妄懷愚忠。毘耶故國不能守,脫身兵火燒天紅。坐令玉山竟落五百年後此一劫,有愧東渡滄海朱家龍。扁舟走閩復走粵,鬱然五嶺佳氣何蔥龍?神僧許我一片乾淨土,闖然入戶精靈通(謂慚愧禪師入夢事)。閩粵之交小卜築,手斬荊棘披蒿蓬。南來騰空立天馬(天馬騰空為鎮平八景之一),北眺水月明石虹(仙橋尤為縣勝境,上有庵,明邑令題曰「石虹水月」)。玉華金簡(皆峰石)並羅列,吾廬為主山為從。東望軍山念吾祖(君山一名軍山,以創兆先生參文信國軍。時義軍由此過也),勤王當日亦復師無功。吾廬之西萬松頂,大山小山森相宮。此山乃若特為吾廬設,山名不妨偶與匡君同。四山之中中有村,吾廬適在村當中。人間若別有天地,桃花流水盡日聲淙淙。額吾廬以黃庭語,豈欲上躡神仙蹤?表吾廬者奉新許,筆勢勁若銘彝鐘(心太平草廬額,許中丞仙屏書)。丙申之春吾廬寔經始,買山更在光緒乙未之初冬。十五年中一轉瞬,輞川圖畫久慕前賢風。鏡中誰作此狡獪,山林舍宇人物頓覺如親逢。堂堂乎張,文采冠吾黨,前輝後光昌而丰。人生意氣潛契合,東山茯苓西山松。為吾題圖意乃在圖表,証今引古詞何鴻!即以詞論已超絕,直與明鏡攝影齊神工。嗟哉文學在今日,遭值世宙方昏雺。已抑公羊作餅家,更誣孔子為儒童。三年不飛亦已矣,豈有一舉天能沖?敻乎欲論太平世,人狙出口誰能容?君家仲堅昔吾慕,偶然游戲海上思作虯髯公。安知仍落此世界,儒冠復戴奄奄欲絕寧吾衷。已無一時豪傑可摧倒,聊欲萬古開拓吾心胸。昆崙山脈走南戒,萬水趨海朝祝融。此間山水清雄良足寄懷抱,且收倚天長劍韜神鋒。太平之民或容作,教取子孫識字為耕農。南荒丹山本鳳穴,鳳雖不至吾仍種竹栽梧桐。夢中忽見海上故親友,落月黑塞林青楓。偶圖山居志吾幸已脫劫外,乃勞翩然大句相推崇。人生得閒無事亦仙福,黃庭此語吾所宗。有山不歸果何樂,世網一墜嗟重重。廬山之君昨招我,雲中手把青芙蓉。
心太平草廬乃公山居澹定村宅名。
·以攝影心太平草廬圖移寫紙本(自題五言古六首)
寫影入明鏡,移之尺紙間。明鏡無遁形,難得山真顏。而況尺幅紙,欲寫四面山。山中有吾廬,更有山中田。嘗臠知大烹,見羽知吉光。但寫一角山,吾廬山之陽。溪泉何湯湯!樹石何蒼蒼!山盡補以雲,中有無盡藏。
天下萬山祖,其名曰崑崙。崑崙有南支,萬里趨越門。人生亦有祖,誰非黃炎孫?歸鳥思故林,落葉戀本根。我從海上來,卜廬澹定村。東望徵君山,吾祖祠墓存。明夷兆誰筮?參軍墓誰題?呀呀朱鳥咮,鬱鬱冬青枝。夜半雪壓廬,重撰銅絃詞。
絹壽八百年,紙本壽過之。人生百年耳,寫此將何為?吾亦愛吾廬,此意陶潛知。黃者徑菊花,碧者門柳絲。南山有佳氣,松風吹酒卮。高詠歸去來,宜得圖傳之。惜皆付後人,圖者非當時。十日畫一水,五日畫一石。姚翁年七十,照海鬚眉白。為寫吾廬圖,森森見松柏。群山走腕下,萬里若咫尺。
昔者陸放翁,庵額心太平。自云此三語,取自黃庭經。放翁振奇人,平生喜談兵。上書論北伐,策馬嘗西征。未甘以文字,供奉小朝廷。至老志不衰,家祭詩可徵。吾生于放翁,所遭百不同。同者惟此心,天或哀吾窮。有海畀不波,有歲畀常豐。吾窮足自慰,老作太平翁。
吾生寡嗜好,獨嗜佳山水。吾廬深山中,頗具丘壑美。每詠紫芝歌,老親色然喜。山中白雲詞,時取教諸子。雖不求神仙,亦究黃庭旨。誰謂神仙言,治道不在此。一心先自平,萬事罔不理?天下不太平,必自人心始。仙者特山人,其人常葆真。吾亦葆吾真,一室天下春。
山中有老桂,已閱五百年。不知眾木中,何自全其天。得毋月宮樹,落子生此間。亭亭十丈許,翠蓋凌秋煙。花時十里香,黃雪霏霏然。此桂天下無,是當別作圖。上圖棲翠鳳,下圖覆玉蜍。再閱五千年,見桂知吾廬。
·疊韻再題心太平草廬圖,並答溫丹銘
洪水已注滄溟東,窪者為澤高者峰。茫茫大陸號中國,戰爭幾輩誇英雄。成為帝王敗寇盜,佐帝王者臣稱忠。有史以來數千載,幾朝戰血山河紅。天地殺機不一髮,草澤各倖蛇成龍。一龍升天眾蛇伏,龍居雲氣偏蔥蘢。是時天下號一統,兵戈四海初交通。青青戰地見禾黍,遺民墾土鋤蒿蓬。威加海內猛士盡,貫日無氣成長虹。噢咻屢下寬大詔,與民休息民咸從。詞臣例上太平頌,舉朝將相爭言功。迂儒掉頭不肯信,手撫古瑟調商宮。獨居深念此何世,此仍據亂非大同。亢然遠慕太平世,高歌金石深山中。山中古瀑飛潺淙,白雲滿徑無人蹤。冥心自鑄太平象,人間半夜聞清鐘。儒書自昔用者寡,況今閉塞方嚴冬?匹夫慷慨念天下,我正坐有迂儒風。傫然與世無一可,太平夢想能躬逢。已不作太華陳希夷,又不作武當張三丰。胡為獨誦黃庭內景語,謖謖山閣風生松。有山可隱尚不隱,秋南春北為賓鴻。自名曰士亦求食,其術更絀農桑工。不知挾持果何具,謂欲與世除昏雺。太平有待吾且老,豈有丹鼎能還童?眼中雞鶩各爭長,臥看一鶴蒼霄沖。廟堂紛紛有人在,山林養志猶吾容。臥龍一出太多事,惜不終老從龐公。吾廬山村曰澹定,聊付圖畫旌吾衷。文昌題句歎奇絕,已若丹篆吞吾胸。窮郊忽出八叉手,一收寒態生春融。雲龍上下吾黨事,豈詫衣缽傳機鋒。九原若起柳州柳,定許古調歌黃農。春山花落桐君桐,春雨夜長楓人楓。手披舊史髮浩歎,無數神聖紛追崇。乾坤一儒腐可笑,差喜吾黨詩相宗。畫中吾廬在何許?羅浮東望煙雲重。四百三十二峰正初日,海天朵朵金芙蓉。
溫丹銘名庭敬,大埔縣人。
·寄亦璞羅定軍次
為問安之抑勝之,祗今此事幾人知?窮荒草木皆生意,滿目春風上大旗。
·寄韞白三水
半晴半雨釀春和,春水溶溶綠始波。三十六江樓上望,不知春在那江多?
·嘯桐北上歸,臥病滬瀆,屢晝來索詩,以紀當時之事,今春復申前約,距亡日僅浹旬耳(二首)
牢落文章第一人,天門垂翅竟何因?百年記注無前例,萬事樞機有要津。異日朱雲空憤激,當時絳灌少交親。紅蓮幕客蒼梧守,未許青蒲作直臣(君考御史,列第一而不得記名)。
無路排雲叫九閽,天涯何處與招魂。千秋公論歸風漢,四海才人哭寢門。斗酒只雞追夙約,尺書雙鯉剩春痕。平生風義吾尤愧,一慟荒江晝欲昏。
嘯桐高姓。
·春江
春水綠生波,春江打槳過。陰晴渾未定,莫便脫漁簑。
·寶漢茶寮歌
青山不幸近城郭,萬墳鱗塟成痏瘡。安知近郭無完墳,前者已掘後者藏。每遭兵燹尤不幸,攻城築壘多夷傷。拋殘萬骨沒秋草,壙磚墓石墻營房。君不見五羊城外山上墳,明碑已少況宋唐!千年忽出買地碣,玉骨久化黃塵揚。土花洗出南漢字,傳之好事珍琳琅。當時邑里藉考證,其奈書劣文侜張!清明風吹花草香,出門拜山車馬忙。茶寮雜坐半傖父,誰弔扶風廿四娘?
·孟徵以粵秀山無咎室詩見示次韻(二首)
平生未悔作乖匡,亦解逢人輒道佳。閒處看雲容獨立,說場論古喜相排。一春積雨灶生灶,滿地殘花蝶上階。自笑窮愁天海窄,輸君空闊好詩懷。
樓台高占好林巒,曾寫春愁此倚欄。雲物與時同變換,文章有淚下孤寒。百年人事悲絲染,四海風塵把劍看。休被故山猿鶴笑,羅浮歸訪葛洪丹。
·題張生所編東莞英雄遺集(熊飛、何真、袁崇煥、蘇觀生、張家玉、家珍皆東莞人)
榴花村人義旗起,梅蔚山下行朝峙。桓桓仗鉞熊將軍,落日光迴海雲紫。時先從祖判韶石,心共將軍表忠赤。嗟哉天水不復碧,熱血射天天為白(先從祖諱必明,韶府僉判,與熊飛同殉韶難,就義時白血上射)。由來胡運無百年,此鄉復出東莞伯。東莞山水天下奇,英雄屢見生于斯。天生英雄付劫運,尤傷心者袁督師。敵方用間朝不知,長城自壞甘人欺。朱明亡局決於此,何待粵中爭立時!北都破敗南都棄,三閩四廣成何事?君臣遺冢空殘碑,流花橋畔啼鵑淚。爾伯爾侯蘇與張,張家兄弟不可當。蒼黃百戰野塘死,一死何止流螢光(用張文烈詩語)。人言東莞古聞邑,有人弔古編遺集。六百年來戰血涼,夜半靈旗鬼雄泣。鬼雄末造殊可哀,破碎河山莫收拾。圓頭山人爾何幸?東南保障功名立。我愛英雄尤愛鄉,英雄況並能文章!手持鄉土英雄史,倚劍長歌南斗旁。
熊飛,東莞榴花村人,南宋末舉兵勤王,殲元軍於榴花村,復廣州、韶州,後殉難韶州。何真字邦佳,元末大亂,舉兵廣東,後歸明太祖,封東莞伯。袁崇煥,萬曆進士,監軍關外,拒清有功,崇禎初為兵部尚書,督師寧遠,入援都城,以反間被戮。蘇觀生字字霖,以薦進起官,南京陷,擁立唐王於閩,為大學士,敗逃廣州,又擁立唐王弟,清兵至,自縊死,君臣稿葬流花橋。張家玉字元子,崇禎進士,唐王敗後,舉兵東莞,隨桂王轉戰各屬,家族盡滅,兵敗增城,投野塘死。張家珍,家玉仲弟,年十七,隨家玉舉兵勤王,轉戰數勝,家玉歿,鬱鬱以詩畫終。
·古銅兵器歌
德侯侄塟其父覲臣明經于粲岡,工人掘墓下得古銅斧一、銅戈頭一、銅匕首一,古澤盎然,可寶也,因為作此。
朱黛斑斕古銅斧,揮日斷戈同出土。就中古劍尤陸離,想見前皇奮神武。五兵之鑄銅為先,用銅尤在用鐵前。土花洗出古兵器,白日頓見三千年。此地開疆始秦漢,此器殊難年代斷。玉魚塟地忽有此,蕭瑟河山戰雲散。方今兵器尚火攻,從橫海上兵尤凶。伏屍百萬閃電頃,古兵雖在皆閒銅。藏之地下無不可,古魂夜嘯青燐火。出付人間考古人,九天日月消兵禍。
·秋懷八首,次覃孝方韻
萬古興亡閃電過,百年人事幾蹉跎。海枯石爛英雄盡,木落江空涕淚多。入夢人間無白日,洗愁天上有黃河。茫茫四野穹廬底,來唱陰山敕勒歌。
蓬山淪沒阻東歸,看慣年年海水飛。剩有壺公教地縮,更無萇叔與天違。箖箊落日神猿哭,苜蓿秋風虜馬肥。今日秦庭非復昔,休將九頓拜無衣。
王母雲旗縹緲間,冥冥龍去枉髯攀。海中仙蚌流珠淚,天上寒鴉怨玉顏。往事已淪開寶史,故宮曾唱紇干山。劇憐未殉西陵塟,定策歸來國老閒。
滿目洪流治已遲,誰教天展九年期。元黃大化無今古,風雨神山有合離。四海畢消蛟蜃氣,九天同拜虎龍姿。書生自作華胥夢,千載何妨此一時。
休訛舜死與堯囚,環海居然更九州。日月不隨天左轉,江河還向海西流。蛟螭國土黃金界,鵰鶚旌旗白帝秋。畫革旁行新史筆,未妨荒外紀飛頭。
秋城吹角夕陽斜,浪跡頻年寄海涯。拔後枯葹心未死,劫中殘局著全差。無聊身世文為戲,有例神州裔亂華。不信東籬仍故節,島夷章紱玷黃花。
東海求仙撰怪文,西園諧價策高勳。眼中雞鶩方爭食,意外蛟龍未得云。左纛豈誇蠻大長,短衣休叱故將軍。秦王夢里鈞天奏,此曲人間本不聞。
浮雲落木共飄蕭,動地商音起素揚。雷雨神龍雙劍化,關河戎馬一身遙。黃天訛立多新說,赤道迴流有熱潮。窮海高秋無限感,雄心依舊借詩銷。
·秋懷次前韻(八首)
三十登壇往事過,英雄兒女兩蹉跎。他鄉白髮愁邊滿,故國青山夢里多。末劫文章龍起陸,孤星涕淚鵲填河。弓衣繡坼秋魂冷,休唱尊前舊楚歌。
東去遼城鶴不歸,南來汾水雁猶飛。元黃殘血三靈哭,蒼白浮雲萬念違。入世功名貂尾賤,過江風物蟹螯肥。干戈滿地吟梁父,未合隆中老布衣。
丘墟只在百年間,京雒風流渺莫攀。同化胡先亡李耳,抱頭人反笑嚴顏。掃除孛彗天邊宿,夢寐金銀海上山。不信歡愁全不管,白雲無恙道人閒。
美人消息碧雲遲,甲帳珠襦未有期。江上青山名大別,穴中朱鳥號長離。談經鸚鵡多新語,添色芙蓉變舊姿。欲采縻蕪何處是,亂峰無際夕陽時。
鸞受鞭笞鳳受囚,眼中煙點失齊州。掀翻成案無三古,抖擻群材出九流。歷歷星辰天市夕,冥冥雷雨海山秋。兩頭北極還南極,不在雲霄最上頭。
北斗橫天天漢斜,支機殘石落天涯。萬靈雨泣三元改,六道輪迴一念差。洪水餘波湮息壤,故宮遺玉刻苕華。瑤池欲弔西王母,簪遍人間白柰花。
青骨鍾山蔣子文,白頭郎署杜司勳。英雄潦倒耽聲色,神女荒唐送雨云。彈指頓成新世界,化身曾現大將軍。年來學得觀空法,謝絕人天百不聞。
大旂落日馬蕭蕭,更遣輪飛海上揚。百戲魚龍殘局短,一軍猿鶴故山遙。收雷入地藏陰火,呼月升天起怒潮。別撰修羅新戰史,釣陳兵氣未能消。
·次韻易實甫肇慶道中
牂牁天半下飛湍,立馬江頭客據鞍。疆域遠通蠻部落,威容重見漢衣冠。傷心元老騎箕去(時張文襄告薨),極目層霄把劍看。零落七星秋滿地,天涯扶醉且憑欄。
·少瀛以詩自壽詩舲索和,走筆書此
同年桂平黃少瀛,乞我詩壽張詩瀛。示我牛腰詩一束,壽詩舲者多公卿。公卿滿朝盡朱紫,持粱刺肥老且死。安知海外百萬天朝民,一任刲屠作人豕。誰非黃炎之子孫,九天忍令呼無門!上書宰相毀苛約,此議已比昌黎尊。百年萬事半顛倒,中外約章那可道?嗟哉勿謂秦無人,我惜詩舲今已老(詩舲前曾上書李公文忠,請廢美禁華民約)。侍兒能畫兼能詩,專家詩畫傳女兒。詩畫雖老足自遣,且姑謀樂休憂時。少瀛一官老東粵,詩舲不官為粵客。相逢相見五羊城,我亦憂時頭早白。海風十月寒吹人,出門欲覓梅花村。梅花仙人儻有不老術,仙山同醉羅浮春。
黃少瀛,廣西桂平人,己丑進士。
·題陳老蓮畫石芝萱草
憂來不可解,且寫忘憂花。更寫石上芝,筆端英英生紫霞。中原剩此埋憂土,縱不忘憂亦徒苦。采芝聊作高山翁,留取丹青照千古。
·題董文敏秋山圖(二首)
明淨如妝說郭熙,尚書能畫客能詩。秋風吹上鵝溪絹,剛是淮南木落時(圖為游淮上歸所作,有眉公題句)。
歇絕風流五百年,海天呼鶴話雲間。于今畫隱樓頭看,不是吳山是粵山(圖為粵中廬氏畫隱樓舊藏)。
·贈張伯純(通典)
伯子天下士,十年知汝名。相思黃歇浦,相見趙佗城。落日秋山色,寒濤大海聲。九邊田牧計,擊楫送君行(張時辦廣西墾牧)。
·戲贈蔣亦璞試院
槐花黃時舉子忙,使君忙過槐花黃。一樓閉置似新婦,三月清齋逾太常。使君曾上烏台坐,使君鐵面比包老。打門有客來送詩,門吏莫疑關節到。
卷十二(己酉稿)(清宣統元年)
嶺雲海日樓詩鈔
(清)丘逢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