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野仙踪序

　　（清）陶家鹤

　　今天下山水一大游局也。故善游者，历三峰五岳九州之广，浮大河长江四海之阔，睹琼宫贝胭之巍焕，人茂林丰草之深幽，穷仙神之栖止，探虎豹之窟宅，举凡舟车所不能至，撞摇之所不能居者，皆遍览无遗焉。然后与之观小山小水，宜其弃置而不顾。即间有一拳石、一勺水，视同千初之岗、万里之流者，再目之而神气已竭矣。以其人胸次淡如，眼界廓如故也。若但日山不在高，水不在深，据邱岭以为崇，指池沼以为渊，管窥盖测，又乌足语山水之大哉！余意读说部亦然，《水浒》、《金瓶梅》，其次《三国》，即说部中之大山水也。余每于经史百家披阅之暇时，注意于说部，为其不费心力，可娱目适情耳。而于说部中之七八十回至百十回者，尤必详玩其脉络关纽，章法句法，以定优劣。大约千百部中失于虎头蛇尾、线断针折者居多。缘其气魄既大，非比数回内外书易于经营尽美善也。然天下委土细流固多，而五岳四海之外，亦不可谓再无崇山巨水。余于甲申岁二月得见吾友百川《绿野仙踪》／又十回，皆洋洋鲡骊之文也。其前十回中，多诗赋并仕途冠冕语，只可供绣谈通阔之士赏识，使明昧相半人读之，嚼蜡而已。十回后虽雅俗并用，然皆因其事其人，斟酌身分下笔，究非仆隶舆台、略识几字者所能尽解尽读者也。至言行文之妙，真是百法俱备，必须留神省察，始能验其通部旨归。试观其起伏也，如天际神龙；其交割也，如惊弦脱兔；其紧溜也，如鼓声爆豆；其散去也，如长空风雨；其艳丽也，如美女替花；其冷淡也，如狐猿啸月；其收结也，如群玉归筒；其插串也，如千珠贯线：而立局命意，遣字措词，无不曲尽情理，又非破空捣虚辈所能以拟万一。使余竟日夜把玩，目荡神怡，不由不叹赏为说部中极大

　　山水也。

　　世之读说部者，动曰"谎耳，谎耳"。彼所谓谎者固谎矣。彼所谓真者，果能尽书而读之否？左邱明即千秋谎祖也。而世之读左邱明文字，方且童而习之，至齿摇发秃而不已者，为其文字谎到家也。夫文至于谎到家，虽谎亦不可不读矣。愿善读说部者，宜急取《水浒》、《金瓶梅》、《绿野仙踪》三书读之。彼皆谎到家之文字也。谓之为大山水大奇书，不亦宜乎！

　　乾隆二十九年春二月山阴弟陶家鹤谨识。

　　（《绿野仙踪》卷首，据清道光二十年武昌聚英堂刊本）

　　编者注：《绿野仙踪》八十回，清李百川著，写明代嘉靖年间冷于冰求仙得道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