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六十年朱一貴之役,南路營守備馬定國戰沒;事載「臺灣通史」。吳縣徐佩雲茂才有詩詠之,曰馬將軍歌。歌曰:『朝呼鴨,暮呼鴨。鴨妖興,賊擐甲。臺灣城中將軍守,臺灣城頭墜天狗。海水起立飛妖氛,將軍開城麾三軍;跳刀走戟何紛紛,十盪十決奔如雲。何時城頭鼓聲死,守陴之軍為賊使。將軍守土關存亡,轉戰已無麾下士。白首親兵刁大成,短衣匹馬相隨行。賊人注矢弦不鳴,環呼將軍是好人,我輩戒勿戕其生。將軍聞言忽嗔喝:「賊不殺我我豈活」?急麾大成速突圍,他日呼兒收我骨。拔刀自剄血灑空,以血塗玦玦盡紅。手付大成成泣受,身僵直立橫屍中。賊人咋指盡羅拜,是將軍者真鬼雄。天兵迅掃欃槍奔,大成幸保將軍門。郎君間關歷戰地,瞥見高塚巍然存。將軍義不葬賊手,敢道骨寒今已久。啟土爭看忽大驚,異事流傳萬人口:五十三日顏如生,昔日刀瘢痂結成。籲嗟乎!將軍忠勇信無敵,將軍英烈真如神!同時死難歐、許、馬,將軍事未聞朝野。大書特書不一書,以告采風入史者』。
按佩雲名葵,康熙時人,著「澹如吟草」一卷。朱一貴未起事時,居鄉飼鴨,臺人稱為「鴨母王」。是役死綏者,臺灣鎮總兵歐陽凱、水師副將許雲,而定國沒於赤山,非守城者,與詩不同;後俱賜祭葬,入祀昭忠祠。
朱一貴之役既平,清廷以臺灣孤懸海外,吏治,軍制均須整飭,命滿、漢御史駐臺監察。六十一年五月,滿御史吳達禮、漢御史黃叔璥至自北京。叔璥,直隸大興人,字玉圃,康熙四十八年進士,授編修。時大兵之後,閭閻彫敝;巡視各地,頗有興革,誌稱善政;著「使槎錄」。有晚次半線作云:『憶昔曆下行,龍山豁我情。今茲半線遊,秀色慾與爭。林木正蓊鬱,嵐光映晚晴。重巒如回抱,澗溪清一泓。里社數百家,對宇復望衡。番長羅拜跪,竹綵兒童迎。女孃齊度曲,頫首款噫鳴。瓔珞垂項領,跣足舞輕盈。鬥捷看麻達,飄搖雙羽橫。薩豉聲鏗鏘,奮臂為朱英。王化真無外,裸人雜我氓。安得置長吏,華風漸可成』。過斗六門云:『牆陰蕉葉依然綠,壟畔桃花自在紅。冬仲向殊春候暖,蠻孃嬉笑竹圍東』。按半線即今彰化,斗六門後為雲林縣治。
漳浦藍鹿洲先生,文章經濟,久著儒林,而詩絕少;唯呈黃玉圃侍御十首,以韻語而論時事,深得少陵筆意。鹿洲名鼎元,字玉霖,朱一貴之役,曾參戎幕,著「平臺紀略」、「東征集」。後以拔貢授普寧知縣,有惠政,升廣州知府,卒於任。詩曰:『東寧大海邦,從古無人至。明末群盜巢,島彝互竊踞。鄭氏奄而有,蔓延為邊忌。我皇撻伐張,天威及魑魅。遂使瘴癘鄉,文物漸昌熾。川原靈秀開,鬱勃不可閉。式廓惟日增,蹙地非長計。所當順自然,疆理以時議。勿因去歲亂,畏噎卻飯饎』。
其二:『去歲群醜張,揭竿三十萬。我旅一東征,揮戈雲見晛。七日復全臺,壺簞匝地獻。可知帝德深,望雲爭革面。餘孽雖時有,死灰謀欲煽。旋起即撲除,夫誰與為叛?當茲振遒鐸,麥化不容緩。民心原猶水,東西流乍變。棄之鋌而走,理之忠以勸』。
其三:『臺俗敝豪奢,亂後風猶昨。宴會中人產,衣裘貴戚愕。農惰士弗勤,逐末趨驕惡。囂凌多健訟,空際見樓閣。無賤復無貴,相將事樗博。所當禁制嚴,威信為鋒鍔。勿謂我言迂,中心細忖度。為火莫為水,救時之良藥』。
其四:『閩學進魯鄒,東寧昧如障。當為延名儒,來茲開絳帳。俾知道在邇,尊君與親上。子孝父亦慈,友恭更廉讓。從茲果力行,誘掖端趨向。其次論文章,經史為醞釀。古作秦漢前,八家當醯醬。制義本儒先,理明氣欲王。洗伐去皮毛,大雅為宗匠。此邦文風靡,起衰亦所望』。
其五:『臺地一年耕,可餘七年食。寇亂繼風災,民間更蕭索。今歲大有秋,倉儲補須亟。穀貴慮民饑,穀賤農亦惻。厲禁久不弛,乃利於奸墨。徒有遏糴名,其實更何益。估客既空歸,裹足自寥寂。何如撙節之,一艘一百石。窮年移不盡,農商惠我德。幸與諸當塗,從長一籌畫』。
其六:『纍纍何為者,西來偷渡人。鋃鐺雜貫索,一隊一酸辛。嗟汝為饑驅,謂茲原隰畇。舟子任無咎,拮据買要津。寧知是偷渡,登岸禍及身。可恨在舟子,殛死不足云。汝道經鷺島,稽察司馬門。司馬有印照,一紙為良民。汝愚仍至斯,我欲淚沾巾。哀哉此厲禁,犯者仍頻頻。奸徒畏盤詰,持照竟莫嗔。茲法果息奸,雖冤亦宜勤。如其或未必,寧施法外仁』。
其七:『臺邑最偏小,征糧視鳳、諸。土狹賦獨重,民困曷以紓。臺田大一甲,內地十畝餘。甲租八九石,畝銀一錢輸。將銀來比粟,相去竟何如。納粟弊多端,斗斛交相愈。折色比時價,加倍復何居。鳳、諸雖厚斂,什百臺版圖。墾多或報少,以羨補不敷。臺土瘠無曠,衝壓且偏枯。安得相均勻,丈之三邑俱。征收同內地,含哺樂只且』。
其八:『郡東萬山裏,形勝羅漢門。其內開平曠,可容數十村。雄踞通南北,奸宄往來頻。近以逋逃藪,議棄為荊榛此地田土饒,山木利斧斤。移民遷產宅,驅之亦齗齗。何如設屯戍,守備為游巡。左拊岡山背,右塞大武臀。既清逸賊窟,亦靖野番氛。府治得屏障,相需若齒唇』。
其九:『諸羅千里縣,內地一省同。萬山倚天險,眾港大海通。廣野渾無際,民番各喁喁。上呼下則應,往返彌月終。不為分縣理,其患將無窮。南劃虎尾溪,北踞大雞籠;設令居半線,更添遊守戎。健卒足一千,分汛扼要衝。臺北不空虛,全郡勢自雄。晏海此上策,猶豫誤乃公』。
其十:『臺灣雖絕島,半壁為藩籬。沿海六七省,口岸密相依。臺安一方樂,臺動天下疑。未雨不綢繆,侮予悔噬臍。或云海外地,無令人民滋。有土此有人,氣運不可羈。民弱盜將據,盜起番亦悲。荷蘭與日本,眈眈共朵頤。王者大無外,何畏此繁蚩。政教消頗僻,千年拱京師』。
鹿洲又有臺灣近詠二首,亦不易得之作,併錄於此。詩曰:
內山有生番,可以漸而熟。王化棄不收,獷悍若野鹿。穿菁截人首,飾金誇其族。自古以為常,近者乃更酷。我民則何辜,晨樵夕弗復。不庭宜有征,振威寧百谷。土闢聽民趨,番馴賦亦足。如何計退避,畫疆俾肆毒。附界總為戕,將避及床褥』。
其二:『鳳山東南境,有地曰瑯■〈王喬〉。港澳通舟楫,山後接崇爻。寬曠兼沃衍,氣勢亦雄驍。茲土百年後,作邑不須龜。近以險阻棄,絕人長蓬蒿。利在曷可絕,番黎若相招。不為民所宅,將為賊所巢。遐荒莫過問,嘯聚藏鴟梟。何如分汛弁,戒備一方遙。行古屯田策,令彼伏莽消』。
陳少林先生夢林,亦漳浦諸生;朱一貴之役,與鹿洲同參戎幕。前後游臺三次,著「游臺詩」,鹿洲序之。先是康熙五十五年,諸羅令周鍾瑄初修縣志,聘任筆政,志成稱善本焉。
玉山歌云:『須彌山北水晶宮,天開圖畫自玲瓏。不知何年飛海東,幻成三箇玉芙蓉。莊嚴色相儼三公,皓白鬚眉冰雪容。夾輔日月拄穹窿,俯視眾山皆群工。帝天不許俗塵通,四時長遣白雲封,偶然一見杳難逢。唯有霜寒月在冬,靈光片刻曜虛空,萬象清明曠發蒙。須臾雲起碧紗籠,依舊虛無縹緲中。山下螞蟥如蟻叢,蝮蛇如鬥捷如風;婆娑大樹老飛蟲,攢肌吮血斷人蹤。自古未有登其峰。於戲!雖欲從之將焉從』?按玉山在諸羅東北,長年積雪,其狀如玉;今名新高山,海拔一萬三千六百五十二尺,為世界第四高山。少林有望玉山記,載縣志中。
檨圃云:『小圃茅齋曲徑通,參天老樹鬱青蔥。地高不怕秋來雨,暑極偏饒午後風。海外雲山新畫卷,窗閒花草舊詩筒。莫愁紙盡無揮灑,纔種芭蕉綠滿叢』。按檨圃在縣署後,為諸羅八景之一;少林修志,即居於此。
少林有丁酉正月初五夜,諸羅署中大風,次早風歇,飲酒,紀之以詩云:『海西蟄起蛟龍怒,昨夜海吼風不住。風聲入耳駭人聞,風勢如癡復如倨。客子殘燈半滅明,閉門欹枕空百慮。山房四柱柱影搖,有時風欲挾之去。萬馬蹄奔劍戟鳴,虎豹搏噬急如注。往來嘈雜不成眠,一夜夢魂無宿處。平明起視浮雲決,風力漸微聲漸歇。呼僮煖酒賞春朝,似怯寒吹簾慢徹。因憶去年臘月初,番子渡頭朔風烈。番社紛紛亂捲茅,竹樹倒披梢半折。耳鼻填沙眼怕開,行人卻走馬蹙■〈?薛〉。山溪狂似海波潮,溪水冷於軸頭鐵。雙犢亂流車苦遲,番兒強挽膚破裂。下馬停車暫息肩,店舍無煙酒不熱。番兒力盡凍且僵,呼起聊為哺與啜。可憐幅布半圍身,青錢那惜恣饕餮。此時如我敢言寒,猶有敝裘重補綴。況復今朝風已春,窗明几淨椒盤新。水仙香發綠尊滿,春冷無塵奚足嗔。風波自古重忠信,念爾孤篷海上人』。
北香湖在嘉義之北,距城里許,廣三、四畝,修數十倍,溉田數百甲。北風之時,荷花盛開,度臘乃盡。少林有記,謂丙申秋初至諸羅,九月九日,與李君世勳、林君秀民偕遊北香湖觀荷,因為命名,二君各系以詩。
李詩云:『九日湖光好,紅蕖一望奢。嘉名初有錫,勝地倍增華。國色臨秋水,香風落彩霞。歲寒須共保,切莫妒黃花』。
林詩云:『湖上秋光老,君子意何遲。似有東籬約,來吟招隱詩。綠葉濃寒露,紅衣淡水湄。高山不可到,斯會寧易期』。
按李名欽文,鳳山歲貢生,別有詩,林無可考,均與少林同事修志。此湖自錫名後,遂為勝地,題詠者多,今已污為稻田,惜哉!
錢唐張鷺洲侍御,以乾隆六年巡視臺灣,著「瀛壖百詠」,蜚聲藝苑,詩多可誦。
泊澎湖云:『大嶝門外渡橫洋,群山滅影流湯湯。天水相交上下碧,中間一葉凌波颺。少焉紅溝映霞赤,倏忽黑溝翻怒墨。陸離斑駁異彩騰,繪畫乾坤須五色。針盤遠指天南交,蒼茫四屬心悁勞。直上桅尖索西嶼,亞班矯捷如飛猱。澎湖環島三十六,歷歷人煙出漁屋。未須滄海變桑田,結網臨淵食粗足。我來收泊媽宮灣,舳艫屹立疑邱山。三夜驚濤舂客枕,夢魂跌宕雷霆間。是時望雨憂如渴,極目園疇斷餘沫。北風可令濟行船。喚起癡龍驅旱魃』。鷺洲名湄,雍正十一年進士。
鷺洲之詩,頗多登臨之作,為錄數首,以實「詩乘」。
赤嵌城云:『巍樓遙望屹西東,月戶雲窗結構工。極目晚天環海嶼,倚欄誰憶荷蘭宮』。按城在安平鎮,為荷人所建。
澄臺云:『澄臺上下樹婆娑,滿目殘陽動遠波。天水無痕同一碧,風帆如葉島如螺』。
斐亭云:『留得清風動去思,千竿湘碧影猗猗。何人喚起文同筆,有斐亭前畫衛詩』。按澄臺、斐亭均在道署。
海會寺云:『歌罷蠻腔易梵腔,層樓煙際晚鐘撞。吟詩賭奕人稀到,閒煞孤寒白菊窗』。按寺在郡治北門外,即鄭氏北園別墅。
小西天云:『竹溪小寺遠塵廛,青壁臨流薜荔懸。高望美人何處所,漫憑東海說西天』。按小西天即竹溪寺,在南門外,為避署勝地。
夢蝶園云:『疏林一碧映清渠,物外翛然水竹居。指點昔年尋夢處,秋風蝴蝶自蘧蘧』。按園在小南門外,為明季龍溪舉人李茂春所建,改為法華寺。
李氏園云:『梧竹陰森護短垣,群峰飛落聚星園。海翁九十髮如鶴,門外水田秋稼繁』。按園在小東門外鯽潭畔,有亭曰「聚星」,官僚省耕,皆憩於此,今廢。
龍湖巖云:『湖波如鏡寺門幽,面面晴巒空翠浮。寂歷輞川圖畫裏,柳煙花雨不勝愁』。按巖在赤山堡,為鄭氏諮議參軍陳永華所建;巖即寺也。
北香湖云:『十頃紅雲貼水舖,藕花深處亂鷗鳧。北風涼動香逾好,得似西湖六月無』?按北香湖在嘉義北門外,大數十畝,為縣轄八景之一。
彌陀寺云:『宦跡重溟外,遊情半日閒。妙香禪室靜,灌木鳥音蠻。種葉常書偈,留雲早閉關。稍聞烹水法,容我坐苔班』。按寺在府治東安坊,延平郡王經建,今存。
雜感云:『高挾天墟括九州,茫茫一水記琉球。風生鰲背重溟黑,雷奮鯤身巨島浮。針路向空難問渡,鐵礁拔地不容舟。林、顏幾輩沙蟲沒,落日蒼涼赤嵌樓』。
錢唐袁簡齋太史有送張鷺洲御史巡臺之詩。簡齋名枚,字子才,年二十一舉博學鴻詞科,乾隆四年成進士,改為庶吉士,出為縣令;著「小倉山房詩集」、「隨園文集」等。其詩曰:『戒外荷蘭國,開疆自本朝。四圍城是海,終日耳聞潮。彈壓須驄馬,威稜借皂雕。諫書留玉陛,飛蓋出虹橋。鼓角龍聽避,妖星劍照消。甲光秋萬里,刀影雪千條。古跡無唐、漢,奇功有管、蕭。風和知浪靜,絃緩使弓調。筆洗扶桑月,花低螺女簫。裝甯資陸賈,人自愛班超。虎節三關重,瓜期兩載遙。安邊應努力,莫負侍中貂』。按臺灣開疆,肇自延平,非由清代;簡齋清人,故尊其本朝爾。
臺南寧南門下,有五妃墓道碑,為乾隆十一年臺灣道莊年所立,刻巡臺御史六十七、范咸之詩;風雨飄搖,漸就磨滅。為錄於此,以存古跡。
六御史詩云:『東風駘蕩天氣清,載馳驄馬春巡行。刺桐花落林投畔,森然古墓何崢嶸。路旁老人為餘泣,當年一線存前明。天兵既克澎湖島,維時五烈皆捐生。至今坏土都無恙,誰為守護勞山精。雲封馬鬣連衰草,四圍怪石爭縱橫。時聞鬼母悲啼苦,想見仙娥笑語聲。歲歲里民寒食節,椒漿頻奠陳香羹。滿目淒涼已感歎,更聞此語尤傷情。有明歲晚多節義,樵夫漁父甘遭烹。島嶼最後照英烈,頑廉懦立蠻婦貞。田橫從死五百皆壯士,吁嗟五妃巾幗真堪旌』。
范御史詩云:『明亡已曆四十載,死節猶然為故明。荒塚有人頻下馬,真令千古氣如生』。
『天荒地老已無親,肯為容顏自愛身。遙望中原腸斷絕,傷心不獨是亡人』。
『君后相從殉社稷,虞兮未敢笑重瞳。朝廷倘使增陪祀,臣妾應教祭享同』。
『田妃金碗留遺穴,何似貞魂聚更奇。三百年來數忠義,五人個個是男兒』。
『可憐椎髻文身地,小字人傳紀載新。卻恨燕京翻泯滅,英風獨讓費宮人』。
『忍把童家舊誓忘,孝陵風雨怨蒼蒼。芳魂若向秦淮去,正好乘潮到故鄉』。
『長恨丁寧數語餘,從容猶自繫簪裾。邽西便是埋香地,三女墳應近闔閭』。
『封題無樹一孤岑,剩有兒童躑躅吟。豈是五丁開蜀道,卻緣望帝哭春深』。
『明妃無命死胡沙,青塚荒涼起暮笳。爭比冰心明似月,隔江不用怨琵琶』。
『壘壘荒墳在海濱,魂銷骨冷為傷神。須知不是經溝瀆,絕勝要離塚畔人』。
『又逢上已北邙來,宿草新澆酒一杯。自古宮人斜畔土,清明可有紙錢灰』?
『十姨廟已傳訛久,參昂還應問水濱。此日官僚為表墓,五妃直可比三仁』。
按六御史字居魯,滿洲鑲紅旗人,官戶部給事中。乾隆九年巡臺,著「使署閒情」、「臺海采風圖考」、「番社采風圖考」各一卷。范御史字貞吉,號九池,浙江仁和人,雍正元年進士。乾隆十年巡臺,志稱善政,著「浣浦詩鈔」、「婆娑洋集」。
六居魯侍御有澄臺觀海之作,詩曰:『層臺爽氣豁雙眸,遠望滄溟萬頃收。赤霧銜將紅日暮,銀濤拍破碧雲秋。鯤鵬飛擊三千水,島嶼平堆十二樓。極目神洲緲無際,東南形勢此間浮』。
鹿耳門汛即事云:『乘風纔命駕輕航,回首荒城已渺茫。日與雲山爭隱見,天連波浪若低昂。巡行鹿耳新防汛,指點鯤身舊戰場。誰道疆隅惟恃險,聖朝威德是金湯』。
偶成云:『飽啖檳榔不是貧,無分妍醜盡朱唇。頗嫌水族名新婦(新婦啼,魚名),卻愛山蕉號美人(美人蕉,花名)。劇演南腔聲調澀,星移北斗女牛真。生憎負販猶羅綺(臺俗尚奢,有衣羅綺而負販者),何術民風使大淳」?
居魯又有詠物詩數首,亦采風者之責也。
方司馬惠九頭柑柬謝云:『海壖殘臘試霜柑,纔挹清香興已酣。採自千頭金顆重,攜來九瓣玉漿甘。種傳甌粵原無匹,宴飲華林舊錫三。不是乘槎遠行役,殊方佳味那能諳』?按九頭柑即虎頭柑,實小於柚,色黃而酸。
七里香云:『雪魄冰姿淡淡妝,送春時節弄芬芳。看花何止三回笑(每歲開花,率三、五度),惹袖猶餘半日香。竟使青蠅垂翅避,不教昏瘴逐風狂(能袪蠅蚋,並辟煙瘴)。靈均莫漫悲蘭茞,正色宜令幽谷藏』。按七里香即山礬,臺人植為籬落,香聞數里。
頳桐花云:『枝柔葉厚碧痕濃,色豔還看花發重。朱萼臨風迷紫蝶,丹鬚和露浥黃蜂。剪殘錦綵枝頭見,敲碎珊瑚月下逢。好是年年誇競渡,沿江如火映魚龍』。按頳桐花一名龍船花,五月盛開,色紅如火。
范九池侍御有再疊臺江雜詠,為「婆娑洋集」中之佳搆。詩曰:『瀰茫徼外闢窮途,飛渡橫洋計不迂。瀇瀁自來甌脫地,屏藩藉此彈丸區。靈槎好繫扶桑木,赤石誰傳瀛海圖(「神異經」云:南方裔外,赤石為牆,今臺陶瓦皆赤)。千樹刺桐紅似火,錦官直欲擬成都』。
『汗漫真成不繫舟,連檣還裹片帆頭(海舟欲疾,則加片帆於檣上)。遠瞻沙馬磯邊石(鳳山縣有沙馬磯,呂宋往來船以此山為指南),近眺澄臺海上樓(澄臺觀海,為郡治八景之一)。雲物有情隨我往,鯨鮞未辨悔空游。劇憐春瘴迷人目,清夢何從覓九州』。
『西天小寺禮彌陀(府治有小西天寺),故鄭園亭日漸蹉(悉改為寺)。銅砲風雷金甲動(「鄭氏逸事」:龍碩者,大銅砲也;成功見水底有光上騰,使善水者出之),鯨魚冠帶海門過(成功攻臺時,紅毛先望見一人冠帶騎鯨從鹿耳門而入)。虎鯊夜集貪牽罟(虎鯊,鯊之大者),鸚鵡朝遊寄負螺(鸚鵡螺常脫殼朝游,寄居■〈丿上虫下〉入其中)。堪笑揭竿稱鴨母,空嗤海外夜郎多』(朱一貴飼鴨,人稱鴨母王)。
『密雲狂吼幾時開,鼉鼓逢逢潮汐洄。沙線兩條翻白浪(鹿耳門有南北兩線),颱風六月作黃梅(颱風,颶之大者,六月風雨連旬)。樓船出水憑颿疾,犀甲摧人藉將才。惆悵鮫宮經百戰,忠臣血濺白沙堆』(辛丑之變,水師副將許雲、游擊游崇功併戰死)。
『不信豳風蟋蟀篇,雪霜冰霰了無緣(臺無雪霜)。潮雞夜半已先唱(雞應潮鳴),月魄蓂稀便上弦(初二日見月)。金穴玉山那可到,湯泉硫井轉相憐。最奇暗澳花如海,稍至新秋薄暮天』(志稱臺東北有暗澳,萬花偏山,仲春始旦,至秋則如長夜)。
『零丁避世有遺民(沈文開「雜記」:零丁洋之敗,宋人遁亡至此),重譯還疑似女真(或云女真遺民,以語有似者)。山上蠣房成澤國(大岡山頂多蠣房),洞中橘樹爛樵薪(志稱鳳山人樵於岡山,見一石室,四圍皆橘,再往失其處)。鹿場漸已除荒埔(番社捕鹿各有場,今皆闢為田),蟒甲於今渡漢人(蟒甲,獨木舟也)。底事穴居同一室,僅分衽席夜橫陳』(番社舉家一室)。
『繁花多半是深紅(如刺桐、仙丹、佛桑之類),有色無香謝曉風。倒掛終嫌與物異(倒掛鳥來自呂宋),含羞卻似向人同(含羞,草名)。蜑煙蠻雨憐貓女(番女幼多以貓名之),狐帶鵜衣怪狡童(臺人服多不衷)。賴有松醪風味足,玉山頹處醉衰翁』。
『鳳尾黃梨間白瓤,連林檨子共分嘗。生憐香醉郎官舌(荔支有名郎官紅者),牽惹情多御史腸。辟瘴定須藏薏苡,拂塵聊且縛槺榔(槺榔葉可為帚)。蓬麻茜草能成錦(番婦織苧麻為布,以茜草染之),何必田園定種桑』。
「婆娑洋集」有赤瓦歌,序謂臺灣屋瓦皆赤,下至牆垣階砌無不紅者,此赤嵌城所由名也;余乃為作赤瓦歌:『絳雲火繖張海國,燒空滅盡青銅色。信知天運應炎方,摶土何緣變髹漆。萬屋於今陶者誰,煬灶渾疑欺白日。連椽櫛比紛參差,畫棟朱甍幾回惑。漢家黃屋禁例嚴,風剝雨淋遮不得。臨漳銅雀更何如,分香舊款無人識。況兼四壁光炯炯,環堵恍與宮牆逼。簾前磚影更輝煌,彤墀彩繪盈階墄。華棼儼上祝融峰,珠煤貫屋祥光直。千門萬戶火西馳,照耀燭龍鳥戟翼。我思天臺有赤城,朱霞天半稱奇特。又聞南方裔外山,赤石為牆標異域。此間合是虹霓居,羲轂、軒軒火鞭抶。六丁叱馭驅蛟螭,故發狂颷銷鬼蜮。君不見火燄山頭半焦土(火燄山在彰化),軒軒如焚少荊棘。又不見掀翻地底硫磺山(磺山在淡水),草枯石爛飛煙黑。麒麟之颶吹繁星,流金爍石鯨鯢息。溫泉轉作瘴母胎,裂竅烘池土花赩。刺桐萬朵吐紅絲,驀地燒天怪繁殖。扶桑照殿逞鮮妍,豔豔絪縕錦交織。海若自來足光怪,丹邱浴日鎔金霱。蒸鬱恆暘陽用九,司天南正神明力。十八重溪水淜騰,九十九峰山崱屴。魯陽揮戈勢當逐,巫尫自焚尤應殛。炬牛燧象爛功勳,庶幾赫怒彰天德。祗今海晏無烽塵,不煩煆煉洪爐側。承平但願風雨調,永息炎威靜八極』。
按赤嵌番社名,則今臺南府治。「稗海紀遊」引明「會典」,謂永樂中太監王三保舟下西洋取水赤嵌;則赤嵌之名固已久矣。三保所取之水,為今西定坊之大井,其跡猶存。厥後荷人築壘於此,華人因稱曰赤嵌城,語其地也。而「臺灣府誌」乃謂臺人建屋多用赤瓦。水濱高處閩人曰「勘」,訛為「嵌」,故稱「赤嵌」。此與解釋臺灣之說,同一附會。
七里香則山礬,一名瑒花;見「廣群芳譜」。臺南甚多,植為籬落。花小而白,香極遠。范浣浦有七月一日宴七里花下作六首,引用頗詳,為載於此:
『唐昌玉蕊無消息,后土瓊花再見難。宦閣猶餘春桂影,婆娑長得月中看』。
『小葉荼蘼一丈餘,花開五出襲瓊琚。生憐青瑣無消息(不緣啼鳥春饒舌,青瑣仙郎那得知;香山玉蕊花詩也),難覓吹簫紫鳳車』(張文昌玉蕊花詩:五色雲中紫鳳車)。
『瑤臺原不在人間,素豔何來綠玉鬟。長見蕊珠宮裏雪,祗緣地近補陀山』(補陀山猶言小白花山,疑即玉蕊花,見黃山谷所作詩序)。
『聚仙也合依稀似(「齊東野語」:瓊花絕類聚八仙),玉質穠香總不同。欲向通明上封事,彈丸先斥妒花風』。
『幸留七里香名在,認取山礬為寫真。寄語世人休聚訟,冰姿原不藉前塵』。
『瀛壖合是洞仙家,宴賞貪看玉樹花。賦罷新詩消受得,春風何處七香車』(劉賓客玉蕊花詩:玉女來看玉樹花,香風先引七香車)?
臺灣處大海之上,黑潮所經,風濤噴薄;偶一不慎,舟輒漂溺,從前泛海者深以為險。余閱「臺灣府志」,有巡臺御史錢琦泛海歌一首。琦字璵沙,浙江仁和人,乾隆二年進士,授編修,任監察御史,十六年春巡臺。其歌云:『媧皇斷鰲足,元氣洩混茫。散作長波涾■〈氵陁〉杳不知其幾千萬里,蕩搖大地天為盲。有時颶母胎長長鯨怒,星眸電齒雲車雷鼓風輪森開張。塵沙飛揚人鬼哭,往往白晝慘洌如幽荒。往時讀海賦,猶疑近荒唐。朅來鷺門一悵望,大叫奇絕狂夫狂。柁樓打鼓長魚立,船頭掛席西風涼。是時鬱儀忽走匿,但見天光水色一氣摩硠硠。大嶝路最近,小憩古禪房。彼岸倏不見,一葉隨波揚。南人自誇乘船慣,不比生馬顛踣難收韁。豈知波恬風靜浪息時,起勢一落猶有千丈強。長吉心肝盡嘔出,但無好句歸錦囊。忽然桃浪暖,紅影落星光。須臾墨雲捲,四顧失青蒼。出海與亞班,神色俱倉皇。飛身上桅杪,指南凴鍼芒。謂言渡海此最險,啊■〈口欻〉下有蛟鼉藏。去年太守誤落漈,鷸如飛鳧失侶天外周翱翔。今年將軍復遭毒,有如曹兵百萬赤壁遇周郎。羅經巽已偶錯位,北去弱水東扶桑。我聞此語了無怖,俗子所見皆秕糠。男兒桑弧懸矢志四方,徑須腰懸斗印提干將,出入玉門走沙場,直探虎穴掃欃槍;名勒鐘鼎勳旂常,回手抉漢分天章。不然翻身跳出塵坱外,跨鰲騎鶴驂鸞翔。朝游碧落暮滄溟,須彌大界隨相羊。誰能瑟瑟縮縮如寒螿,坐令顏髩凋秋霜。況聞蓬萊方丈咫尺塵隔斷,世乏仙骨誰梯航。因風誤到更可喜,底用禍福先周祥?臺陽一荒島,宛在水中央。古稱毗舍耶,或云婆娑洋。自從歸入版圖後,穿胸儋耳咸循良。我來銜命持羽節,要將帝德勤宣揚。兼恐奇才遺海外,一一搜採貢明堂。水程志更更十一,蠡窺管測畢竟繩尺難參量。何奇不有怪不備,且復耳目恣探詳。茲游之奇平生冠,東坡快事吾能償。舟師喘定笑絕倒,喜色轉露眉間黃。天雞一聲曉色白,百怪照影爭逃亡。不見澎湖見飛鳥,鳥飛多處山雲長。三十六島鬱相望,漁莊蟹舍紛低昂。收帆暫寄泊,呼童滿引觴。爾雅頹然不知身與世,恍惚栩栩瞬息歷九州、遍八極、徜徉於無何有之鄉』。
巡臺御史之能詩者,若范九池之「婆娑洋集」、張鷺洲之「瀛壖百詠」,蜚聲藝苑,傳播東寧;而錢璵沙御史足與拮抗,惜無全集可資雒誦。唯就諸書所載,採而入之。
七鯤身云:『海中有鵬夜化鯤,將飛似墜忽伏蹲。浸作千年老雲根,分排玉立如弟昆。蛟宮千丈恣雄跨,鱷浪萬里供饞吞。壯氣已作長虹吐,遠勢欲挾孤鸞騫。如砥狂瀾留柱石,時撾天鼓殷雷門。左控安平右鹿耳,襟帶眾匯如繞垣。當年蛙黽爭雄處,犀甲百萬齊雲屯。一聲海吼白骨碎,潮頭戰血交流渾。自從歸我版圖後,恬波息浪清乾坤。昇平大業垂萬古,異域往往叨殊恩。祗今窮崖絕壑地,已成紫蟹黃魚村。我來正值三月暮,袷衣習習春風溫。玉山可望不可即,遠見一片蒼煙痕。天地滄桑本變化,古今興廢如朝昏。況復浮生一泡影,忍能歲月逐塵奔?眼中俗客誰與論,黯然默默銷神魂。安得如爾息健翮,坐受晚霞與朝暾』!
澎湖云:『海上三山未渺茫,竹灣花嶼鬱蒼蒼。白沙赤嵌紅毛地,綠葦黃魚紫蟹莊。仰首但瞻天咫尺,稱名合在水中央。古今多少滄桑劫,留得殘雲照夕陽』。
赤嵌樓云:『舊是紅彝地,今成勾漏天。螺旋盤曲磴,樹古抱寒煙。日腳浮雲外,潮頭落檻前。牛皮一席地,芳草自年年』。
赤嵌城云:『幾歷滄桑劫,孤留赤嵌城。有人談往事,到此悟浮生。地迥雲山闊,時平烽火清。不妨高堞上,欹枕聽潮聲』。
海會寺云:『草莽英雄地,樓臺歌舞春。荒煙迷斷礎,淨業懺前因。潮長龍歸缽,亭空鳥喚人。自今依慧日,無復海揚塵』。
澎湖文石產於文澳,五色披紛,形狀不一。工人得之,雕為玩具,或作印章,一方可值數金。錢璵沙有文石歌一首,亦佳作也。歌曰:『茫茫元氣虛空鼓,長波漫湧蛟鼉舞。忽然蓬萊失左股,幻結澎湖擁仙府。靈秀磅礴孕扶輿,滄桑閱歷成今古。遂令寶氣磨青蒼,知是奎星墜沙渚。雷霆追取敕神丁,冰雪琱鎪運鬼斧。合則成璧分如珪,員或應規方就矩。蘚斑隱躍漬璘璘,螺文屈曲旋楚楚。或如端溪鴝鵒眼,或如炎洲翡翠羽。蒼然古色露精堅,秀絕清姿工媚嫵。有時几案供煙雲,光怪猶作蛟龍吐。何須鐵網採珊瑚,何必夜光誇縣圃。我來海外搜奇材,誰料眼中盡塵土。塵土紛紛何足數,此石慎勿輕棄取。猶恐神物不自主,夜半飛騰挾風雨』。
鉛山蔣心餘太史有「臺灣賞番圖」,為李西華黃門作,詩曰:『畫旗金戟開行轅,繡衣使者來賞番。胡床踞坐白玉山,神和氣肅春日暄。社商土目領番眾,魚貫膜拜不敢喧。麻達(未娶之番)穴耳雙巨環,薩豉(薩豉宜乃銅器,如捲荷)繫背頭艾纏(番以艾纏首)。編竹箍腰捷鬥猿(番以善走為雄,幼即以竹笊束腰令細),出草捕鹿鹿壓肩(獵曰出草)。長鈚勁箙插壺犍,鏢弩挂腰血蝕鮮;文身花鳥臺閣緣,漆頤鑿齒相媚妍。膩新(番婦)美好貓(未嫁番女)悅仙(已娶之番),首飾雉翬項螺錢,含羞(草名)草颱釵梁偏。錦裁比甲達戈紋(番錦曰達戈紋),筩裙下遮烏布懸。鼻簫口琴手自牽(婚姻以鼻簫口琴聯合曰牽手),牛車看花能渺綿(渺綿訓曰飛天,即秋千也)。都盧嘓轆祝唐官(番呼漢人曰唐人),來獻都都(糍團也)糗餈團;歌聲咮■〈口离〉舞翩儇,連臂踏地意態閒。使者顧之有餘歡,聖化普遍滄海堧;羊酒錢布紛花煙,間以雜珮流蘇攢。番人得賞稽首崩厥角,心羨通事能唐言。南北各社共欣快,宣布德惠使者尊;其語感人簡不繁,眾番翼戴天王恩。我聞乾坤東港華嚴世界婆娑洋,琉球別部地勢如弓彎;荷蘭日本據此作互市,其他佛郎、呂宋、雞籠、淡水一一資籬樊。世傳金人避元匿毗舍(臺灣本名毗舍耶),耕鑿竊比桃花源。顏(思齊)劉(香老)殄滅鄭(成功)朱(一貴)起,跨海乃有施將軍。龍碩(鄭氏砲名)失勢七澳靖,森舍(成功小字)鴨母(一貴混名)驅游魂。干頭銜鼠草雞死(鈴記」中語),遂令五十二區、三十六島歸中原。敕置郡縣奉正朔,海色如鏡安其瀾。風草無節颱颶息,斷虹屈鱟虹霓刪。熟番異俗浴同川,氣候多暖地少寒。冬菊春荷蔗滿田,女耕男饁家家築禾間(倉廩也)。杵臼手舂百日赤(米名),嚼米為曲釀法便。織毛茜草機杼巧,竊花得詈誠可憐。手操蟒甲(獨木船名)吸鴉片,弄潮不畏天吳顛。揉採檳榔摘番檨,硫井金穴生每捐。又聞生番殺人髑髏用金飾,雞距、傀儡尤毒獧;一身為衾一身簟,形狀獰惡同神姦。暗洋一歲一晝夜,黑洋如靛不可舷。當今聲教訖海外,鯤身、鹿耳恩澤寬。險礁沙線伏蛟蜃,使者穩坐巡臺船。尾樓一燈帆倚天,登檣下碇恃亞班(舟人曰亞班)。洋更十下香甲煎,赤嵌一點天水連。近聞番俗漸文雅,童丱各能守一編。鵝筒筆寫紅毛字,七夕磔犬長揖魁星前。番女障面出擁蓋,幼者讓路長則先。春耕齊聽鳥音吉,勸農使者乃至李氏東郊園。鐵線橋南亦多雨,優曇貝多花麗娟。居室恬熙若內地,使臣不貪守令賢。黃門先生小臨川,口銜鳳詔海外居三年。六公「采風」之圖、黃公「使槎錄」(臺灣既平,黃公叔璥首以侍御巡臺,著「臺海使槎錄」;而滿洲六公十七亦曾奉是使,著「臺灣采風圖」等),拾遺補缺著述嫻。海神力可御風浪,變滅百怪操微權。鯤鵬擊運眼界闊,潮雞警旦忽下扶桑顛。畫中面目本來相,歸來展看精神全。祇恐臺人亦解摹張騫,番兒還鑄冰霜顏。為君作歌效蠡測,補入「裸人叢笑篇」(孫公元衡宦臺,著「裸人叢笑篇」)。
心餘名士銓,一字苕生,乾隆十二年進士,授編修,著「忠雅堂文集」、「詩集」等。西華名友棠,號適園,江西臨川人,乾隆二十一年以刑科給事中任巡臺御史。唯是詩所引,多屬「臺灣府志」所載,間有錯誤,如竊花、磔犬、擁蓋均漢俗;然洋洋灑灑,成一巨制,亦可作番俗考讀也。
李西華黃門有赤嵌城二首,係集唐句,併錄於後。詩曰:『城府開朝旭(杜甫),川流世界東(方干)。樓臺山色裏(顧井熊),鼓角水聲中(姚合)。鳥墜炎洲氣(張說),猿吟暮嶺風(許渾)。升攀重閣迥(崔湜),極望碧鴻濛』(李群玉)。
其二:『高足未云騁(盧象),上頭應有仙(賈島)。岸昏涵蜃氣(駱賓王),水滑帶龍涎(杜牧)。日月光先到(張祐),雲霞思獨玄(陳子昂)。滄波滿歸路(劉長卿),憶別動經年』(張喬)。
夏筠莊侍御督學臺灣之時,曾取歲試之文刊行,名曰「海天玉尺編」。越年科試,又刊二集,而自序之。略謂臺士之文多曠放,各寫胸臆,不能悉就準繩。其間雲垂海立、鰲掣鯨吞者,應得山水奇氣。又或幽巖峭壁、翠竹蒼藤,雅有塵外高致。其一瓣一香、一波一皺,清音古響,以發自然,則又得曲島孤嶼之零煙滴翠也。海天景氣絕殊,故發之於文,頗能各挺瑰異。至垂紳搢笏、廟堂黼黻之器,則往往鮮焉。固其士之少所涵育,亦其地之風氣僻遠而然也。故歲試所錄,強半靈秀之篇,科試則多取醇正昌博者,為臺人更進一格,亦俾知盛朝文教之隆,設科取士之法,以明白正大為宗,而不得囿於方隅聞見間也。
筠莊名之芳,號荔園,江蘇高郵人,雍正元年進士,六年任巡臺御史。舊志載有巡行詩,為選數首:
『野田清曉碧天空,地指扶桑東復東。赤嵌城邊雲散彩,拓開海日一輪紅』。
『虛灘水落漲沙泥,南北中分虎尾溪。一帶草荒村舍少,年來新集有蒸黎』。
『諸峰攢集黛螺青,玉岳如銀色獨瑩。展拓晴雲千萬里,插天一幅水晶屏』。
『二林迤邐接三林,淡水瀠洄鹹水深。極目滄波浮海市,一拳直欲笑蹄涔』。
『龜蛇對峙鎖孤城,形勢空傳統領營。不築埤頭築海口,為憐安土重紛更』。
『打鼓山頭石罅開,懸崖倒拍海潮回。雷聲鼎沸浮空翠,萬里風檣認影來』。
『仙山縹緲暗斜曛,石上棋枰舊印紋。沙馬磯頭人罕到,爛柯樵子語煙雲』。
按虎尾溪、二林、三林均屬彰化,而仙人山、沙馬磯現在恆春。
楊學山侍御二酉,太原人,雍正十一年進士,乾隆五年任巡臺御史,奏建海東書院。
東郊勸農云:『時雨既已足,命駕東郊行。豈不嗜遊覽,所重在民生。涼影走虹練,深竹鳴催耕。秧馬踏畦麥,碧浪揚疇平。村煙間籬落,耆老歡相迎。烽消省煩役,賦薄無苛征。復此兆有年,談笑嘗君羹。殘陽搖旆色,雞犬含餘情』。
新園道中云:『路轉埤頭近,平山一線連。野橋低澗水,深竹暗村煙。犬吠花間徑,人鋤屋後田。不知身異域,疑對武陵仙』。
過羅漢門山云:『羅漢雲中塞,天關第一重。林幽深踞虎,潭靜隱盤龍。徑闢蘆間道,塘虛竹外烽。鳥鳴訝行色,已出翠微峰』。
阿猴、武洛諸社云:『問俗來番社,青蔥曲徑長。家家茅蓋屋,處處竹編牆。牽手葭笙細,嚼花春酒香。但知事稼穡,真可擬羲皇』。
赤嵌城云:『極目天涯是水涯,荷蘭城上計程賒。潮光沸沸鳴奔馬,帆影星星照落鴉。日麗九重天子闕,雲飛萬里使臣家。何時慰我桐花節,好向前津一泛槎』。
重陽過海東書院云:『重洋遠渡度重陽,載酒尋花花正黃。文苑連朝開霽色,春臺九月著羅裳。種來桃李新多實,培得芝蘭舊有香。今日登高臨海國,奎光一點上扶桑』。
仁和孫御史灝有送范浣浦巡視臺灣云:
『東瀛別島入雕題,豸史威稜使節持。荒服盡聯身臂指,重洋遙界國藩籬。六臺寵命雲邊下,一范先聲海外知。浩渺洪濤看此去,扶桑晴旭麗旌麾』。
『澎嶼煙排點點青,鯤身鹿耳柁樓停。俗仍漢語兼番語,官是文星又福星。地絡三山歸保障,風乘萬里駕滄溟。輶軒坐鎮安清宴,但載皇仁播遠聽』。
『十一更長按海圖,三千路近接明湖。未論丹荔黃柑美,先愛青簾畫舫無?鳳闕銜恩心北向,蘭臺惜別客南趨。繡衣舊使聲華在,銀漢仙槎試問途』(謂張鷺洲侍御)。
朱一貴既平之後,命滿、漢御史巡視臺灣,漢御史復兼提督學政,大都能詩之士,若張鷺洲、苑九池、錢璵沙、夏筠莊諸公之詩既載之矣,此外尚有數人。
景御史考祥,河南汲縣人,康熙五十五年進士,乾隆三年巡臺,秩滿任福建鹽運使。題澎湖嶼云:『渺矣澎湖嶼,海中天一涯。島開環四面,民聚約千家。風剝山無樹,潮侵石買花。捕魚生計足,不解植桑麻』。
熊御史學鵬,江西南昌人,雍正八年進士,乾隆八年巡臺。放洋云:『趣曉乘潮海舶寒,清風相送出臺端。片帆飄渺煙中過,一碧澄泓浪裏看。舉目惟瞻天日近,回頭但覺水雲寬。要知舟楫由來好,不畏重洋濟涉難』。
李御史宜青,江西寧都人,乾隆元年進士,二十八年巡臺。北巡旋署留別諸羅衛令云:『薰風吹雨長嘉禾,新港橋流愷澤多。墾土汗沾芳草濕,讀書聲遏彩雲過。玉峰天半晴微吐,鐵線沙明月一渦。去後重思情較切,逢人勤說衛諸羅』。
滿御史之能詩者,六居魯而外,書給諫山,滿洲鑲黃旗人,官刑部給事中,乾隆四年巡臺。衙齋秋興云:『秋半猶炎熱,中庭草木香。片雲天淺碧,疏葉橘輕黃。不壓蟲鳴急,還貪竹影涼。此間公事少,無睡夜初長』。
勸農歸路經海會寺與諸同人分賦云:『省藉親民事,歸途逸興同。地高濃翠合,林靜妙香通。喜得千村雨,閒來一畝宮。寸心持半偈,頓覺海天空』。
暮春郊行云:『循行豈是補春遊,攬轡輕馳謝眺洲。岸接小橋村路曲,煙凝蕭寺梵鐘幽。塵懷頓向閒中滌,野況都從望裏收。風日蹉跎秋過半,家家場圃築西疇』。
諸羅固番社也,鄭氏駐兵於此,歸清時始設縣治。乾隆五十二年,以林爽文之役,縣民嬰城死守,詔改嘉義,遂為富庶之地,儼然府治右臂矣。乾隆十四年,桐城周大令芬斗任諸羅知縣,十六年秩滿,有留題諸羅十一番社詩。十一番社者,今皆為我族居矣,闢田廬、長子孫,以發揚種性,而所謂斷髮文身者,已不可睹;天演之酷,寧不懼哉!茲錄其詩,以驗消長,勿使後人復哀後人也。
諸羅社云:『秀色羅山列畫屏,男生聰慧女娉婷。三苞竹韻琴堂化,管領薰風動舜廷』。
柴里社云:『柴里煙光映水沙,穰穰婦子詠年華。尖山泉引禾田腴,更繞芳洲種菜花』。
他里霧社云:『虎溪中路渡盈盈,螺黛東西隔岸橫。他里鬱蔥來紫霧,共霑雨露享昇平』。
打貓社云:『慕義馴良首打貓,我來三歲息喧囂。肩輿絕跡官音解,踏月清歌度洞簫』。
哆咯嘓社云:『十八重溪外九重,山環水複草蒙茸。既和族類臻饒裕,秫酒清過漢酒濃』。
麻豆社云:『袖箭飛鏢健卒張,長官白馬馭馴良。家家小圃林蔭護,一畝檳榔一草堂』。
灣裏社云:『新社溪頭花正開,一灣水月共樓臺。夕陽芳草雙雙渡,最好同舟共濟來』。
頭社云:『武壟盤社鳳岡中,瓞衍芋匏韭本豐。十里蒲崙渡瀏瀏,一犁嵌頂雨蒙蒙』。
二社云:『瀨清走馬到蕭籬,芒仔芒分茄茇支。換得內優鮮鹿脯,稻香蔗密厭唐師』。
礁吧善館云:『煙火村墟入內山,相逢傀儡慎防閑。輿謀莫獻原田膴,三浦雲封一任閒』。
蕭壟社云:『東園西社渾桃津,後旺瓜麻種海濱。百里裹糧漫遠佃,檳榔千樹賽千囷』。
臺灣土番,凡分六族;而鳳山一帶久已歸化,且為漢人都聚。以今考之,幾無其跡,唯番社之名,尚存口碑。曩者,鳳山縣令譚垣有巡社紀事詩。垣,江西龍南人,乾隆十三年進士,二十九年來任。
搭樓社云:『夙駕淡溪東,遙指搭樓路。曲澗架小橋,紅英冒綠樹。社屋隱雲林,籬笆深深護。堂中列圖鼎,典則猶可數。帝德浹雕題,覆育時煦嫗。番黎沾化久,愛戴深且固。童子四五人,能誦詩書句。諮詢實可欣,獎勸不妨屢。番眾亦欣然,笑請軒車駐』。
武洛社云:『稻隴轉平埔,驅車入武洛。旗竿繞寒雲,戍樓鳴曉柝。土目跪前迎,庶番互聯絡。社丁雖稀少,勇壯俱超躍。昔在大澤機,舊坊連巖崿。日與生番伍,趨走類猿玃。自從歸化來,薰蒸銷獰惡。移社向中田,婦子安耕穫。我來宣皇仁,毋使逢不若。山鬼應從風,祥和遍村落』。
阿猴社云:『山行復出山,遠見溪雲起。阿猴當中權,闤閭列村市。城門固魚鑰,修篁如列雉。編茅備堂奧,削土崇階戺。天使持節來,駟馬歷至止,番目為我陳,此社非他比。素稱物力饒,眾社歸經紀。年來生齒繁,不復追前趾。我為番目言,物盛難可恃。應須敦儉約,慎勿踵奢侈』。
上淡水社云:『溪水向南趨,乘漲多轉折。古社依上流,番社參差列。日暮乃停驂,悵望心如結。籬隙見溪光,沙岸水方嚙。謀將社藔移,眾番情辭切。我與番眾謀,非可一言決。相度宜周詳,經費宜撙節。暫施堤防功,且待秋潦竭。秉燭坐中庭,勸諭均曉徹。老番共扶攜,幼番各持挈。惇龐誠可嘉,整肅尤可悅。憂勞長善心,此理信前哲』。
下淡水社云:『出門仍沿溪,自上而及下。溪流遠回汀,番屋藏中野。此處丁盈千,林總甲諸社。羅拜紛難數,註名不停寫。聖朝湛仁恩,雕題綏福嘏。試觀生息多,誰非被化者。番老不言壽,番女亦云姹。由來沾雨露,亦自謀弓冶。我為番目言,社丁不患寡。衣食所必需,犁鋤正堪把。行見爾番庶,擊鼓吹豳雅』。
力力社云:『晚過力力溪,溪水清可掬。皎月懸林端,修竹如新沐。下馬入番社,番眾一何肅。燈前試細認,爾雅殊被服。諮訪聽語音,通曉更敏熟。聖治開文明,光被及番族。應知久漸摩,秀發此先卜。拱手進番童,經書果能讀。忠信自有期,禮義須涵育。勸免且丁寧,披月前村宿』。
茄藤社云:『凌晨赴茄藤,繞社喬木古。宿鳥鳴高枝,疏花綴深圃。番眾擁我前,衣被半藍縷。升堂細諮詢,一一訴貧苦。眾番叩頭說,番愚為人侮。我謂番本愚,聖朝所安撫。誰歟或侮之,我能為爾剖。慎勿學奸徒,貧苦乃自取。老番共點頭,少番首亦俯。開導至再三,不覺日亭午』。
放綍社云:『振策向平埔,已過茄藤港。瞥見小琉球,瀛海遙相望。番社闢南隅,放綍乃保障。編竹起連村,倉庾數千量。邊海土雖瘠,近山地仍曠。僉稱歸化後,我皇恩浩蕩。番賦既全番,番丁不加餉。更以所徵租,一半給番養。老者亦已耋,少者日以壯。共依覆幬中,尊親永無忘。我職司拊循,諮諏頗諧暢。暇日仍來巡,勿使耕耘妨』。
莊榕亭觀察年,江蘇長洲人,乾隆八年任臺灣道,重修「府志」,著「澄臺集」一卷,與六居魯、范九池兩御史頗有唱酬之作。如次韻和六給事九頭柑云:『聽鶯載酒美雙柑,歲暮分遺興倍酣。紅出洞庭微帶澀,黃傳甌粵尚輸甘。橘中別種瓤餘九,海外嘗新歲已三。怪底淮南移枳後,羅浮真味可曾諳』?
范侍御招飲七里香花下云:『鈴閣清嚴碧檻涼,一叢玉蕊正芬芳。瓊姿乍怯秋初雨,花氣渾同夜合香。繡斧尊前歌白雪,銀鬟窗外舞霓裳。擎杯細把山礬嗅,我沁詩腸與酒腸』。
澎湖處大海之中,群島錯立,人家依水而居,謂之澳。禹貢:四隩既宅;釋文:隩與澳同,水濱也。漁村蟹舍,以海為田,故其人習險耐勞,狎波濤若平地,亦可用也。余讀「澎湖紀略」,載胡勉亭司馬十三澳詩,錄而存之,以資文獻。司馬名建偉,廣東三水人,乾隆十年進士,三十一年任澎湖通判;事在「通史」列傳。
文澳云:『粉署何嫌冷似冰,東西分衛蔚雲蒸。少躬稼穡先疇美,多羡魚鹽舊業增。屋結海隅鄰叔敖,人誇豪氣擬陳登。案山頭看鯤遊浪,會向風雷化大鵬』(澳即東西衛;案山,山名)。
媽宮澳云:『豈特雄封一馬頭,重洋天塹此咽喉。西援泉廈成犄角,東護臺陽控上游。遣戍干城歌肅兔,編氓環堵類居鳩。自維海甸分符重,夙夜難忘馭遠猷』(澎之鋪屋商船皆萃此澳)。
鼎灣澳云:『沙回港繞錦帆聯,漠漠銀河落九天。鼎峙中分廬上下,灣開四面地方員。潭邊月載求魚艇,水淈人耕立鶴田。禮讓易興風俗樸,書聲斷續和春絃』(澳有上中下三社,潭邊、水淈皆社名)。
林投澳云:『行春按部過林投,人物豐盈里社休。東石風晴看鷺翥,西溪浪暖起龍游。大夫計富惟詢馬,比戶能封在畜牛。海國太平真樂土,安居漁稼即仙洲』(澳中多畜牛羊;東石、西溪,社名)。
奎璧澳云:『奎光璧彩曜明星,化作人間應地靈。俗尚漁樵知力穡,人敦禮讓樂橫經。城當北拱瞻辰極,湖自東連浴日溟。紅罩青螺皆瑞氣,乾坤何處不清寧』(城北、湖東、紅罩、青螺皆社名)。
嵵社澳云:『四邊無樹浪為花,豬母雲趨落水涯。看遍魚龍思結網,蕩搖星斗快乘槎。石泉日麗眠黃犢,鐵線風勍捲白沙。傍島倚島爰作室,晨星三五是鄰家』(豬母落水及石泉、鐵線皆社名)。
赤嵌澳云:『赤嵌紅毛舊日城,文身陋俗久全更。十洲海外逢清晏,百忍堂前好弟兄。卻羨多魚頻入夢,漫勞春鳥喚催耕。官閒到處詢民隱,巷舞衢歌詠太平』(澳中張姓最睦,故有百忍之言)。
鎮海澳云:『■〈立乞〉立洪濤鎮海門,星分棋布壯聲援。雷鳴百里風雲會,豹變重溟雨露屯。港仔行春車駕犢,旗頭擊楫浪騰鯤。蒼茫極目浮天水,縹緲蓬壺一粟痕』(港仔、旗頭,兩社名)。
通梁澳云:『亂石磊砢砌作牆,綢繆人事擬苞桑。釣來煙雨龜蒙棹,牧遍阿池卜式羊。海絕鯨波逢道泰,民無鱷夢覘官良。采風閒聽滄浪詠,步入通梁過大倉』(大倉,社名)。
瓦硐澳云:『四澳星連萃北山,瓦硐看遍頓開顏。雞窗夜照青黎火,魚網朝圍綠水灣。港尾地饒花蛤富,城前人樂鷺鶿閒。豚肩米酒春風社,白叟黃童帶醉還』(港尾、城前,社名)。
西嶼澳云:『一嶼孤懸澎島西,小門風亂水雲迷。珊瑚海底魚龍護,文石山頭鳳鳥啼。夜半橫礁喧掛網,春深合界課耕犁。塹分內外帆檣集,共訝泉臺百貨齊』(外塹海中有珊瑚樹,傳有蛟龍守之)。
吉貝澳云:『地隆玄武壯坤維,鎖鑰難忘保障危。吉字有礁藏鐵板,貝文無價重金■〈虫雋〉。風晴日麗神山現,浪捲颱馳海角迷。邊徼自來天設險,荒臺煙火弔紅夷』(澳北有鐵板沙,形如「吉」字,最為險要;■〈虫雋〉即玳瑁,以黃色為貴)。
八罩澳云:『八罩當南海外村,也凴瀛海作田園。珠璣映月尋花嶼,玳瑁乘潮入挽門。九夏望雷消颶母,三秋祈雨長薯孫。往來商舶安瀾渡,馬腹鞭長可勿論』(花嶼、挽門,皆地名)。
勉亭又有藷米、牛柴二詩。澎湖土瘠,地少五穀,皆食番藷,謂之「藷米」;山乏樹木,樵蘇困難,以牛糞炊爨,謂之「牛柴」。此二事「府志」不載,而勉亭詠之;詩雖不佳,亦足以備一方典故。
薯米云:『番薯當米度年華,鼓腹安閒海外家。義士不須勞指囷,將軍何事慨量沙。笑殊香粳供天府,喜並山芋喚地瓜。一自島隅分種後,風流隨處詠桃花』(紅白合煮,謂之桃花米)。
牛柴云:『謾雲牛後遜雞聲,糞可為柴亦令名。跨灶人驚煙縷縷,登山誰聽斧丁丁。輸他榾柮原無累,剩得扊扅更有情。不待燔燎郊上帝,力堪調鼎著和羹』。
覺羅朗亭觀察四明,號松山,滿洲正藍旗人。乾隆二十二年,以內閣中書任臺灣道,續修「府志」,則今刊行之本也。
安平閱武晚歸云:『荷蘭城外靜鯨鯢,細柳軍容振鼓鼙。旌旆衝波光閃爍,艨艟拍浪影離迷。王朝赫赫聲靈遠,海國桓桓步伐齊。卻喜歸來乘暮汐,沙燈漁火滿長隄』。
赤嵌城懷古云:『突兀孤城古渡頭,蒼茫獨立浪花浮。南通沙岸鯤身港,北鎖潮門鹿耳湫。一片間雲留石磴,三更冷月照岑樓。百年敷化波濤息,陳跡空餘供溯遊』。
武陵朱幼芝司馬景英,號硯北,以乾隆三十一年任臺灣海防同知,著「海東札記」四卷,有己丑集杜十三首,大都贈人之什,為錄二篇:
臘夜云:『絕域三冬暮,寧醉酒琖空。漫看年少樂,不與故園同。殊俗還多事,生涯獨轉蓬。梅花萬里外,疏放憶圖窮』。
人日云:『元日到人日,他鄉勝故鄉。疏花披素豔,沙岸繞微茫。錦里殘丹灶,春星帶草堂。平生為幽興,同客未能忘』。
涇陽張孝廉五典,以乾隆間應澎湖勉亭司馬之聘,主講文石書院;皋比之餘,頗事吟詠。有澎湖二首:『三十六島知何似,數點煙矼數尺磯。出海來占風信好,時時白鳥傍人飛』。『澳口新晴日未斜,拍天碧水浸紅霞。撥船三板乘風軟,礁嶼東西揀石花』。
朱筠園廣文仕玠,建甯人,以拔貢游京師,素工詩;弟仕琇,字梅崖,善古文辭,均有名公卿間。而筠園落落寡合,乾隆二十八年任鳳山縣學教諭,著「小琉球漫志」十卷,內有「泛海紀程」、「海東攬勝」、「瀛崖漁唱」各一卷,皆古近體詩也;顧尚無刻本,余為寫入臺灣詩存,以防遺佚。
海中觀日出云:『我生守蓬蒿,寸步困偪仄。忽成滄海游,捩眼恣天色。坤輿漾空虛,洪河洵涓滴。扶桑澆懸根,滇■〈氵目丐〉知不隔。夜半天雞鳴,霞燒半海赤。絳闕爛溫汾,三山下臨逼。掉頭顧平地,夜氣正黝黑。良久火輪出,游氛漸開闢。燋勞念頻生,始覘東方白。安得金鴉輝,早射崑崙脊』。
澎湖云:『澎湖一窮島,外海稱險阨。東南控制靜,內海安棲息。山童草木荒,潮涸鹽鹵塞。地瀉不宜稼,耙犁安所力。波濤狎床幃,蛟鰲輕蜥蜴。肆其虓闞性,溟漲猶偪仄。粟米自東來,未能飽饑膈。修鱗與團介,炰膾無不得。天兵昔東下,萬艘暍荷戟。神畀將軍泉,至今噴湢■〈氵仄〉。東臨望臺疆,時見山尻脊。西颷會有期,便掛如雲席』。
鹿耳門云:『精衛啣石填洪濤,羽毛禿盡波仍高。至今碪■〈石咢〉剩遺跡,潛藏海底相周遭。戈矛咫尺銛爭向,脫舵失憑心膽喪。崩騰陡覺眼光迷,造次頓許蛟鰲葬。憶昔天戈動地來,潮高十丈千艘開。鯨鯢鏖戳宅窟淨,孽血雨灑腥風霾。有道由來四裔守,地險重扃復何有。登崖張宴對滄浪,浮天瀲灩臨樽酒』。
臺灣府云:『海中望臺山,山形倏明滅。合沓乘風潮,闖然臨■〈山截〉嶭。自從鑿混沌,狉榛狎噬嚙。安知萬禩後,冠裳儼森列。南北千里餘,竹木青轇轕。相傳雞籠陰,猶有太古雪。海流日砰訇,海巘長屼■〈山齧〉行。野鶴適何來,拚飛恣寥泬』。
赤嵌城云:『諸番昔陸居,漁海饜腥食。紅夷誆牛皮,築城誅茅塞。驅逐駭禽獸,挺走竄屴崱。睥睨控虹霓,咸池瞰浴赤。潮生驚隆頹,颶作占氛黑。想當締造初,戀腐恣鴟嚇。寧識聖人出,千里溝塗斥。費豈悕垣墉,眾心森削壁。黑齒日襁負,縱橫閭閈跡。嘓轆唱番謠,湛湛高穹碧』。
鯽魚潭云:『府東萬丈潭,水族紛窟宅。百泓沸重幽,膽破下臨黑。連峰亙東回,環照崨嶪色。戢戢穿薲蓏,潎潎弄浟洨。氣各挾波濤,隱忍困偪仄。鄭氏饕口腹,銀鱗出潑剌。膾下金絲盤,細聽霜刀騞。自從罷施罛,長時■〈氵歛〉空碧。勿輕鬐鬣微,溟漲迫脅腋。會當雷雨交,騰踔安可測』!
按鯽魚潭在府治東門外,匯納眾流,修而不廣,長可二十里;永康、長興、廣儲三里之田多資灌溉。中產鯽魚,鄭氏取以供饌。一名龍潭,旱時禱雨於此。又名東湖。縣志以「鯽潭霽月」為八景之一。今淤。
「海東攬勝」頗多鳳山之詩,以其為宦游之地也;寄懷幽險,造句新奇,足為山川生色。為錄數首:
半屏山云:『茲山名肖形,屈膝裂半曲。造物憎美盡,怯此黛色足。自昔蘊情靈,警火鳴逸躅。獵徒欲買捕,奇獸寧國育。新曦相照耀,時霔深櫛沐。哀猿啼一聲,薇迸萬莖綠』。
打鼓山云:『鼓山邑右輔,百里見尻骨。獰狀類孤羆,修腳踏漲渤。茲地萃舟航,宄黠時出沒。道乾昔敗衄,袽舟漬番血。誰為覼縷傳,毋乃涉荒忽。森森樸■〈木敕〉村,營伍槱蘇窟。代期三年瓜,口糧隨月撥。猛性闞虎哮,賴此朝夕活。居民懾乳羊,腰鎌不敢越。將軍巡哨堡,清笳暮幽咽』。
大岡山云:岡山三百仞,雲壓吐油油。蚌螺辭洪濤,陸死昧所由。鴻濛溯開闢,萬川壅倒流。嶔崟墜汨沒,漱激重泉幽。吞舟如山鯨,突兀時來遊。戴殼亦狡憤,弄潮鎮淹留。波窮忽蹭蹬,呀呷失所求。含漿戀污淤,涎壁成拘囚。安知千萬代,壤涸茀青疇。委形埋瘴厲,攢集蟲蟻搜。樵蘇驚磊砢,舌撟不得收。乘除自古然,天地終悠悠』。
小琉球云:『黃石東行平海衛,浪蘸虹霓濕修曳。天晴時見小琉球,一點青螺漾空際。舟行萬里隨天風,探奇默擣蛟螭宮。便邀海若相感動,波攢疊巘青摩空。安知琉球何者是,轉瞬陰雲迷尺咫。到官兩日席未煖,欲踐層巒恣雙眼。風顛浪吼冰夷怒,即恐靈鰲倏移去。咄哉神秘焉可窺,倚天猿嘯無窮期』。
按大岡山在鳳山東北,距海三十五里,山上多螺蚌之殼,為太古滄海之跡。岩石嶔崎,竹樹蓊蔚,有寺曰「超峰」,境絕清閟;少時曾侍先府君游山兩次。小琉球在鳳山西南海中,孤峰突峙,周圍三十餘里。閩部疏云:『由興化至黃石,東行六十里為平海衛,正當大洋,登城東望,天清時小琉球亦隱隱可見』;筠園自註,以為則指此山。
吳素村廣文玉麟,字協書,侯官人,乾隆四十二年舉於鄉,歷任龍溪、惠安等教諭,後調鳳山,悉心造士。縣令吳某,貪吏也,素村揭其罪,上諸大府;而藩司比之,遂遷桃源。著書數種,有「素村小草」十二卷,為錄數章:
渡海歌云:『大嶝門內山蠶叢,大嶝門外海空蒙。馮夷無驚濤不怒,扶桑初掛日曈遷。上香酹酒拜媽祖,割牲焚楮開艨艟。桅竿百尺亞班上,布為巾頂箸為篷。舵工神閒火長喜,羅盤乾巽南與東。船如箭發檣如馬,不覺破浪乘長風。橫洋浩瀚渺無際,琉璃萬頃含蒼穹。前有一溝湧赤水,長鯨噓吸成長虹。乍疑火龍翻地軸,回看眼底尚搖紅。復有一溝黑如墨,湍流迅駛更不伺。日光黯黯慘無色,毒蛇滾滾腥氣沖。海道嘗聞此最險,下趨直與尾閭通。每遇陰霾天色惡,颶風引去無終窮。習坎既出心猶悸,雲間忽見白鳥翀。澎湖島嶼可指數,排衙六六環蔥蘢。夜景蒼涼潮正上,明珠十斛散虛空。星斗低垂銀漢近,蛟龍潛伏水晶宮。天明水碧變深黑,露唏霧霽薄煙籠。漸而變藍漸變白,赤嵌彷彿在目中。鯤身七曲斷復續,乍隱乍現微沙蟲。片帆紆回向晚入,盪纓遙辨鉦鳴銅。舟人皆言此行好,風力不雌亦不雄。十二更洋二日過,邀神之福皆由公。諸君之言吾豈敢,濟險實賴眾和衷。量水下碇傍北線,安平更鼓聲逢逢』。
九日登打鼓山云:『野服飄飄葛履輕,登臨聊此擬蓬瀛。重陽節似春光好,三載官如秋氣清。海霧長年迷谷口,山風盡日捲濤聲。水仙一操真高絕,無復移情客姓成』。
泛蓮花潭同柯繩書云:『秋泠萬頃夜偏清,小艇凌虛一櫂輕。荷芰凋殘香氣減,魚龍寂寞浪花平。月侵蘆葦如霜白,風洒蒲菰作雨聲。北斗漸低銀漢淺,客星猶傍少微明』。
按打鼓山在鳳山舊城之西南,與旗後山對峙,今為互市之埠。山之樹木,採伐殆盡,惟留頑石。而蓮花潭則文廟之泮池,素村浚之,以資溉田,人感其惠。又有臺灣雜詩二十首,多言風俗、物產,以多不載。
「彰化縣志」載東螺溪石可為硯,色青而玄,質堅而栗,有金沙、銀沙、水紋之別,然不易得。頃讀「素村集」,有傀儡石硯歌,頗以為奇。傀儡,番族也,居於深山,性強悍,獵人如獸,人多畏之,不敢入其地。素村所得之硯,不知產於何處,為錄其詩,以資參考。
詩曰:『傀儡之山有美石,小者如掌大如席。生番蟠踞此山中,殺人為雄首充積。遂令山下少人行,石亦因之埋沙磧。傍山之側有熟番,風俗頗通解唐譯。今年有客賈其中,偶攜片石壓車軛。到家留作搗衣砧,敲扑崩餘僅盈尺。我乍見之心暗驚,乞得歸來更護惜。杜門十日親琢磨,制成一硯方而澤。環腰痕似火捺紅,數點斑如鸜眼碧。緻密不燥亦不滲,筆與相安墨莫逆。平生有癖似米顛,蕉葉羅紋寶拱璧。此石真堪鼎足分,晨夕相需忍暫釋?天涯知己豈偶然,誰向塵中破資格。摩挲一度一咨嗟,多少奇材傷棄擲』。
海樹一名鐵樹,產於澎湖海中,枝柯密細,狀如帆,故又名「石帆」,有黃、黑、白數種,紅者較美;以盤插之,下置硓■〈石古〉,可作案頭之供。素村有海樹歌一首,亦足以資多識也。
『海中奇樹交枝柯,根盤怪石沈洪波。漁舟舉網偶然得,紅若塗朱黑若墨。無花無葉自槎枒,石勢玲瓏綴錦沙。工人知我素好事,餽我兩枝實稱意。遍詢父老莫能名,謂是珊瑚變未成。養以清水置磁斗,延之几席登座右。昔在淤泥濁水居,今參筆硯與圖書。世路悠悠多瓦礫,滄海茫茫誰揚激。不遇深心明眼人,可憐異質委風塵。他日相攜歸故里,聞者來觀定如市。凡物顯晦各有時,但令遇合豈嫌遲。珠玉雖珍難免俗,更闌相對猶燒燭』。
素村又有紅石之詩,其小引曰:『紅石一卷,高三寸餘,得諸琅■〈王喬〉溪中,歸裝藏之書麓。自遷桃源,不見者四、五年矣。丙寅森兒省余,攜以俱來,乃以越窯盤貯水養之,為案頭清供。色漸鮮,質漸長,文理漸變,亦異物也;因名之曰「靈石」』。詩曰:『靈石秀而丹,玲瓏日改觀。來從閩海嶠,貯以越窯盤。久別時相憶,他鄉續舊歡。頑然堅確者,未許作衙官』。按琅■〈王喬〉為今恆春,溪石雖多,未聞佳者,而素村竟能得之;得之又能保之,是天下非無良材,唯在乎人之能求爾。
吳興孫武水先生以乾隆初于役臺灣,繪渡海圖徵詠。大興朱石君相國以詩贈之。詩曰:『天樞欹貫水轉空,神州一撮稗海東。踏土食火吸海馬,不慣高浪連天舂。君家苕霅美清泚,伯仲自比衡與龍。奇書已搜洞庭穴,椽筆欲賦馮夷宮。崇明小嶼昔放棹,叱吒蛟蜃鞭鴻濛。一朝渡嶺到甌粵,九夏吟苦來商風。蓬萊金闕在何所,嗟君豈復長困窮。天閶凌競不可羾,掉頭逕去登雞籠。廈門鹿耳屹雙塹,八十四島澎湖中。帆開照空神火碧,夜半燒海扶桑紅。此行壯哉足記覽,莫放險語驚龍公。遲君歸裝更千帙,滿綴明珠光膧朧』。按石君名珪,乾隆十三年進士,授編修,二十八年署福建布政使,官至體仁閣大學士。
孫武水至臺灣之時,即用前韻,以詩寄朱石君曰:『斷蜺飲海海水空,亞班針指層洋東。踏歌陸離詫光怪,迫耳灚灂洪濤舂。雙溝騰沸劃紅黑。三山隱現浮蛟龍。鐵網乞取珊瑚樹,星光直射牛女宮。平生奇絕不易得,況有新詩開愚蒙。小別黯然客臘尾,癡顏大笑來春風。壯懷破浪走萬里,乘槎豈復疑途窮。古今滄桑本變幻,短翮勢欲起樊籠。神仙若無倏若有,會須身入蓬壺中。佛閣明燈不知夜,金雞一聲初陽紅。揚颿三十六島過,精靈呵護煩天公。盪纓紆回判沙線,鹿耳煙景添朦朧』。按武水名霖,事蹟無考,以詩觀之,當為遊幕之士而負文名,故石君以詩贈之。
武水又有赤嵌竹枝十首,並錄於此:
『竹枝環繞木為城,海不揚波頌太平。滿眼珊瑚資護衛,人家籬落暮煙橫』。
『四季番花總是春,牙蕉香檨滿盤新。投來更有菩提果,清供幽齋悟夙因』。
『雌雄別味嚼檳榔,古賁灰和荖葉香。番女朱唇生酒暈,爭看猱採耀蠻方』。
『二八嬌娃刺繡工,呼孃習慣便成風。新粧一隊斜曛襯,小蓋相攜面半蒙』。
『結緣纔過又中元,施食層臺市井喧。三令首除羅漢腳,祗教普度鬧黃昏』。
『禾間新搆認農家,遺意猶傳毗舍耶。報賽秋成聯士女,春來已驗刺桐花』。
『除卻風風雨雨天,分裝急喚渡頭船。深秋播種清冬熟,揀得西瓜貢十員』。
『漸消粗獷漸恬熙,大傑顛頭立社師。海宇同文臻雅化,愛聽童子誦毛詩』。
『出草番兒每拍肩,踏歌歡飲不知年。獵場無數惟功狗,貿易還徵贌社錢』。
『庶魚庶草劇難名,每訝寒宵壁虎鳴。一種綠毛么鳳好,也誇文采滿東瀛』。
安平海吼,為天下奇。自夏徂秋,厥聲回薄。以其在南,謂之「南吼」。小吼如擊花鼓,點點作撒豆聲,乍近乍遠,若斷若續;大吼如萬馬奔突、如眾鼓齊鳴、如三峽崩流、如千鼎共沸,遠聞二、三十里,日夜罔息。驚濤坌湧,舟莫敢近,雖錢塘八月怒濤,未足擬也。故孫湘南詠之、張鷺洲賦之,皆寫其奇。而張方高亦有海吼行一篇。方高不知何許人,乾隆初游臺,詩在「府志」。
『海麆矗石如鼉梁,延袤七十里以長,神工鬼斧劃滄桑,龜蛇雙峙護水鄉。氣象雄傑不可當,回潮攩浪力堤防。妖風怪雨起微茫,倏忽鼓蕩渾元黃,萬丈波濤恣猛恣。無端片石豎其傍,當車怒臂笑螳螂,詎知根柢厚難量。蟠結水府亙堅剛,六鰲八柱相頡頏,能使天地乍低昂。海若不平交鬥強,橫衝直撞聲湯湯。遙如萬馬過前岡,輪蹄分蹴競騰驤。近如雷霆奮春陽,一發迸裂爭硠硠。喧如虡業鏗宮商,鳴摐伐鼓駭龍堂。幽如風松韻遠揚,悠念隱隱轉悲涼。十年島上鬢秋霜,飽聞此籟意荒荒。物情靜者享平康,相逢相讓莫相傷。溟渤萬里任徜徉,容與平和釀吉祥。胡為激怒自擾攘,日夕洶洶吼若狂。巉巖巨石鎮如常,何曾為爾縮頭藏;海乎!海乎!空奔忙』。
侯官鄭大樞,乾隆初來臺,作風物吟十二首。臺灣風物頗異中土,閱今二百餘年,輿圖雖改,伏臘依然。其亦種性之未墜乎?亟錄於此,以諗後人。詩曰:
『迎年紅紫鬥春風,四季花開浥露叢。未字女兒休折採,王昌祗在此牆東』(臺俗:元夜,未字女兒偷折花枝,為人詬詈,云將來可得佳婿)。
『花鼓俳優鬧上元,管絃嘈雜並銷魂。燈如飛蓋歌如沸,半面佳人恰倚門』(優童演唱夜戲,多以銀錢玩物拋之為快,名曰花鼓戲)。
『宜雨宜晴三月三,糖漿草粿祀先龕。鳳頭龍尾衣衫擺,踏遍郊坰酒已酣』。(三日節,搗鼠麴草合米粉為粿以祀祖先;褲出衫外曰龍擺尾,襪不繫帶曰鳳點頭)。
『海港龍舟奪錦標,纏頭三五錯呼么。行看對對番童子,嘴裏彈琴鼻裏簫』(臺多漳、泉人,怯海風,以黑布纏頭,到處聚賭,盛會尤甚。番童以竹為弓,長四寸,虛其中二寸許,釘以銅片,另繫以小柄,以手為往復而唇鼓動之;簫長二尺,截竹四空,通小孔於竹節之首,以鼻橫吹之)。
『六月家家作半年,紅團糖餡大於錢。嬌兒癡女頻歡樂,金鼓丁冬鬧暑天』(六月朔,以紅麴雜於米粉搓之為丸,曰半年丸。街坊金鼓喧鬧如新年)。
『今宵牛女度佳期,海外曾無鵲踏枝。屠狗祭魁成底事,結緣煮豆始何時』(七夕,士子殺狗首以祭魁星,或煮豆和糖相贈,謂之結緣)?
『香煙縹緲繞盂蘭,果號菩提佛頂盤。普度無遮觀自在,紙燈夜靜散波瀾』(中元蘭會,延僧建醮,名曰普度,或三、五、七晝夜不定。高搭木臺,排列瓜果餅餌之類,以紙燈千百種燃放水中,頭家捐番錢藏第一盞內,漁舟爭攫,以為順利)。
『奪采掄元喝四紅,月明如水海天空。野橋歌吹聲寥寂,子夜挑燈一枕風』(中秋,士子遞為宴飲,制大肉餅朱書「元」字,用骰子擲四紅為奪元之兆)。
『囊萸載酒啖檳榔,處處登高屐齒忙。黃菊正開秋未老,滿天紙鷂競飛揚』(重陽酒登高,競放風箏,名曰紙鷂;或以藤片夾於中,風吹有聲,以高下為勝負)。
『一陽初動歲初添,地暖長春不裹棉。糯米為丸黏餉耗,日中視晷卜豐年』(冬至日,以糯米為丸,祀神祭祖,合家同食,謂之添歲;門扉器物,各黏一粒,謂之餉耗。又日中視晷以卜休咎,見「月令廣義」)。
『紙馬幢幡送灶神,山肴野■〈?敕〉雜前陳。廚門長幼交羅拜,頻祝休言辣臭辛』(臘月二十四日,焚紙馬幢幡於神前,謂之送神。又祀灶前,合家祝曰:『甘辛臭辣,灶君莫言』)。
『宰鴨書符壓歲凶,松盆燎火煖芙蓉。千莖爆竹通宵響,賈島精神酒一鍾』(除夕,殺黑鴨祭神,謂壓歲凶;又以紙虎塗鴨血或豬血於門燒之,以除不祥,或以瓦盆燃松枝,火光燭天)。
吳廷華,不知何許人,有「社藔雜詩」二十首,載於「淡水廳志」。社藔者,番社也。顧以起句觀之,當為乾隆初人。詩曰:
『五十年來渤海濱,生番漸作熟番人。裸形跣足鬅鬙髮,傳是童男童女身』(郡志:相傳秦時方士留童男女於此,土番皆其所遺)。
『隴人短髮剪來多,不用高盤髻一縎。海上原鄰東印度,居然退院老頭陀』(後隴
番多剪髮作頭陀狀,相傳有異僧教之,至今人多壽)。
『搜羅采色次浮誇,點綴都憑草木華。天為癡頑偏愛護,一年無日不開花』(土番喜花,遇花則采,垂垂滿身,如瓔珞然。地暖,四時花不絕)。
『如飛步履敢從容,鯉躍猱升去絕蹤。笑數平生輕捷處,超騰九十九尖峰』(九十九尖峰在貓霧拺東南山內,首稱峻削)。
『刻期插羽走貓鄰,雨夜風晨往返頻。一道官文書到處,沿途響徹卓機輪』(番未受室謂之貓鄰,亦曰貓達,專司鋪遞;卓機輪為鈴鐸之屬,又曰薩豉宜,佩之行有聲)。
『春郊漠漠水湯湯,莫問當時射鹿場。牽得駿尨朝出草,先開火路內山旁』(射鹿皆於內山。焚林逐鹿,先開火路,防燎原也。番謂射獵為「出草」)。
『纔過穀雨覓貓螺,嫩綠旗槍映翠蘿。獨惜未經嫻茗戰,春風辜負採茶歌』(貓螺,內山地名,產茶,性寒,番不敢飲)。
『琴瑟更張意已乖,蕭郎歧路為誰排?回頭斷齒追歡日,尚賸親磨鹿角釵』(番女成婚,則去二齒以別處女。夫婦如不相能,則便離異)。
『底六朝來待客忙,抱瓜獻韭總尋常。殷勤含米供新釀,一盞盈盈白玉漿』(番謂美婦為底六。嚼米釀酒,頃刻而成,色白味酸,謂之姑待酒)。
『出浴前溪笑解襟,落潮水淺上潮深。臨流洗得沉痾去,大藥曾投觀世音』(番人喜浴,雖產亦然,謂觀世音投藥水中,浴之則愈)。
李如員字友胥,廣東陸安人,乾隆初來臺,肄業海東書院,著「遊臺雜錄」一卷。詩不甚佳,為選數首,以存梗概。臺城竹枝詞云:
『法華寺對竹溪庵,野色晴空一抹藍。多少踏青人去後,五妃墓道日三三』。
『客裏頻聞蟋蟀聲,海東氣候本先行。桐花未謝蓮花放,更異緣牆壁虎鳴』。
『蝶夢園荒野菊開,輕鞵踏遍碎蒼苔。登高都向南關去,帽插山花暮始回』。
『糯丸餉耗歲初添,謾道三時似夏炎。北路雪霜南路霧,新棉換卻舊紈縑』。
惠安諸生何借宜,乾隆初來游臺灣,有寒食過五妃墓之詩,可稱佳構。詩曰:『寒煙衰草暗離披,隱隱高原見古碑。謾說從人皆妾婦,應誇死義是男兒。投環不解王孫恨,奕世猶聞鬼子悲(墓在鬼子山)。異域天荒開世運,五常還是五人持』。
少時曾於廟壁見詩一首,不署姓名,併錄於此。詩曰『從容畢命起朝堂,五烈於今有炯光。王盡丹心妃盡節,地留青塚史留芳。荒碑沒字蝸成篆,野廟無花草亦香。巾幗也知明大義,異方端賴肅綱常』。
臺灣三百年間,能詩之士後先蔚起,而稿多失傳。則以僻處重洋,剞劂未便,采詩者復多遺佚,故余不得不急為搜羅,以存文獻。詩曰:『惟桑與梓,必恭敬止』;況於耆舊之文采,而可任之湮滅乎?
陳旭初先生輝,臺灣府治人,素嫻吟詠,乾隆三年舉鄉薦。巡道劉良璧續修「府誌」,聘任分輯,故誌中頗載其詩。余從各處摭之,計得三十有七首,大都閒居游覽之作。
小齋云:『僻處心常靜,幽棲意自閒。種花分隙地,閉戶似深山。日湧濃煙裏,風搖積翠間。不須尋酒伴,獨坐亦開顏』。
寧靖王宅云:『間關投絕域,遺廟海之濱。古殿山雲暮,空階野草春。鴟鴞啼向客,杜宇咽迎人。獨立千秋節,英風起白蘋』。
鹿耳門夜泊云:『冷雨滄江上,移舟泊海門。清歌聞戍客,短笛隱漁村。水闊潮千頃,天空月一痕。搖搖游子意,歸夢憶家園』。
再泊月眉灣(俗稱隙仔,在鹿耳門前,北風可泊舟)云:『鹿耳門前幾溯洄,月眉灣作避風臺。舟師不畏東流急,喚得輕舠載酒來』。
泊澎湖西嶼云:『海中青嶼裏,一片帶春煙。水上浮奇石,天涯泛小船。波回蒼靄外,村在白沙邊。客棹經過處,懷人意惘然』。
渡安平云:『碧流春色海天寬,島嶼蒼茫雨後看。半棹斜翻雲影碎,片帆遙送浪花殘。沙浮曲岸漁人宅,樹隱孤村戰將壇。曾是昔年歌舞地,空城寂寞暮煙寒』。
春日遊海會寺云:『翠竹青榕小徑通,招提舊是館娃宮。曇花冷對粧樓月,貝葉寒生舞殿風。野色蒼茫留院落,溪煙黯澹入簾櫳。尋春莫問歡娛事,霸業興亡總是空』。
龍湖巖云:『野竹迷離翠作垣,微茫山色古雲門。煙侵晚岫通幽徑,水隔寒隄接遠村。曲檻留陰閒睡鹿,疏鐘倚月冷啼猿。昔年曾得游中趣,依舊湖光瀲灩存』。
赤嵌城云:『鹿耳鯤身島嶼連,雲光海色雨晴天。江帆曉渡波中影,市井寒炊竹外煙。山似畫屏常染黛,水如冰鏡日磨鮮。凴高得趣閒瞻眺,萬里鄉關一望懸』。
二贊行溪云:『竹橋平野路,春水漲清溪。風靜平沙闊,煙籠遠樹低。青蕪喧海燕,碧岸叫村雞。為語南遊客,應知慎馬蹄』。
二贊行橋云:『竹橋雙渡漲西流,草綠煙濃拂岸頭。馬足欲前還又卻,數灣春水冷於秋』。
半路竹莊云:『客舍春郊裏,陰陰翠竹園。衝煙聞犬吠,隔樹見鶯喧。草綠疑無路,雲深又一村。行行車馬過,從此近仙源』(地近前窩仙堂)。
五里林云:『五里林間路,長堤繞碧流。落花春徑寂,芳草晚園幽。鷺宿依斜岸,鳧啼近小洲。綠陰行過處,客邸在溪頭』。
小店仔夜宿云:『塵途未整遠行裝,夜息還同客異鄉。一盞寒燈吟落拓,三更旅舍話淒涼。茅簷夢破芙蓉日,竹榻思侵荻葦霜。曉起雞聲咿喔處,數村煙水畫蒼蒼』。
曉發小店仔云:『碧草橫塘露未消,計程煙水望中遙。數聲雞犬當山店,十里園林近野橋。人在石廚炊火起,客臨茅屋酒帘飄。匆匆行李隨青犢,度竹穿榕看採樵』。
渡菅林潭云:『溶溶潭水碧無垠,兩岸蒼煙鎖白蘋。山影遠涵波色翠,雲光斜映浪花新。一肩行李臨流客,半棹歌聲喚渡人。欲向前村暫棲息,酒簾風起綠楊津』。
依仁道中云:『踽踽行來望翠微,晚風吹度拂征衣。檨林斜影迷樵徑,竹塢繁陰引釣磯。路轉紆回溪鳥散,山橫黯淡野人歸。鄉村擾擾何時靖,萬馬頻嘶未解圍』(時王師十萬進討)。
鳳山春眺云:『滿山春樹鳳毛張,石潤嵐寒接大荒。翠竹低橫三社遠(鳳山居民分為三莊),黃沙倒接一溪長(山近淡水溪)。猿啼雨外空雲岫,鷺宿煙中靜野塘。畫意誰知從此得,可堪登眺暫相將』。
鳳山道中云:『鳳嶺崎嶇道,游人躡屐行。躋雲穿樹隙,踏石越浮坪。野鳥半知類,山花不識名。登臨望無極,莽莽色縱橫』。
過埤頭店云:『遙遙行李向溪東,待渡埤頭一徑通。邸舍人歌春樹外,征車牛逐暮雲中。沙連淡水村村竹,路近新園處處菘。橋畔酒家旗影動,憐他少婦倚微風』。
宿放綍社口云:『十里荒荊路欲迷,停車小住傍岩棲。山當傀儡煙常冷,地接琉球月更低。蠻曲偏驚春夜裏,漁燈散點海涯西。行人到此渾無寐,夢斷詩成聽曉雞』。
鱉興溪云:『蘆漪人欲渡,幾曲鱉興溪。淺沚飛沙鳥,深蓬叫野雞。嵐橫卑濕地,路入水雲蹊。應是極南處,村遙草露迷』。
東港渡云:『斜帆臨野渡,水漲海涯東。草色連長岸,嵐煙聚短蓬。山山春雨霽,樹樹夕陽紅。欲向津頭問,桃源路可通』。
東港云:『漁人幾處學吹簫,海色蒼茫弄晚潮。一片山間明月上,滿隄寒影渡橫橋』。
琉球山云:『翠嶼孤懸在水隈,青蔥疑是小蓬萊。雲連遠影嵐光動,日映高峰海色開。恍惚鰲游千尺水,蒼茫浪激數聲雷。信知南極瀛壖地,物產猶傳鸚鵡杯』。
琅■〈王喬〉山云:『天南遙極際,跨海一峰青。地近朝東水,人看拱北星。千層通翠障,四面是滄溟。力致檳榔貨,開山敵五丁』。
九日登龜山云:『獨立龜山最上頭,倚松舒嘯與誰儔。崖中曲岫苔痕破,島外長空浪影浮。石冷雲歸山欲暝,霜濃葉落木經秋。清猿洞口聲頻叫,也學登高伴客游』。
登石屏山云:『攀蘿直上石屏巔,四望凌虛意渺然。俯瞰群山培塿細,遙臨萬樹鬱蒼連。溪痕澗壑青蕪地,彩色雲霞碧落天。極目滄溟東碇外(東碇,嶼名,孤懸海中),煙波數點賈人船』。
村中云:『隱隱孤村近碧峰,朝來但覺睡雲濃。疏狂到處難為客,懶散無心學老農。草舍寒煙迷橘柚,竹橋秋水映芙蓉。寂寥幸有園林趣,為覓奇巖路幾重』。
山村見鳳仙花云:『小種花開地亦偏,生來枝葉本嫣然。半痕奇豔添微粉,幾瓣新紅染翠鈿。色映疏簾欺睡後,香飄野砌到尊前。莫嫌寂寞山村裏,卻有亭亭物外仙』。
鎮北門晚眺云:『煙籠竹樹接沙洲,夕照橫波海氣浮。樵子唱回雲影路,戍人吹動角聲秋(北門外有較場)。僧歸廢寺鐘常寂(城外有黃櫱寺),燕喜澄潭水不流(域畔有兩潭,一內一外,適有群燕飛繞水上,路人謂來自咬■〈口留〉吧者)。觸目郊原多景象,迷離草屋起重樓』(城外有地名重樓仔)。
鯽潭霽月云:『一潭澄澈月流華,瀲灩機浮光四望賒。冰鏡初磨塵不染,玉英新洗色無瑕。寒驚鳥鵲飛幽澗,冷照魚蝦漾淺沙。最是夜深疏雨外,簫聲吹落荻蘆花』。
買隱云:『買隱山村跡已深,軒車過客莫相尋。清泉白石通幽趣,野鶴溪鷗共素心。看罷晴雲峰有色,釣餘寒月水成陰。許由自有高風在,未輟箕山得意吟』。
不窳居訪林羽叟云:『羽叟先生不窳居,飄然世外葛天初。青山雨度雙花塢,綠野雲深一草廬。醉倚壺觴閒歲月,吟依几席樂琴書。竹橋秋水相逢處,洗滌煩襟興有餘』。
臺灣為種稻之地,一歲三熟,前時米價頗廉,販運福建各地,苟非水旱之災,未有市價踴貴也。旭初集中有買米一首,斗值三百文,可謂昂矣;然以今較之,不過四分之一。為錄於後,以見消長。詩曰:『米市三百錢,皚皚纔一斗。聚囷思漁利,乘此誇其有。臺人不皆貧,亦豈盡富厚。菜色歎時艱,枵腹絕薪槱。官司榜平糶,人趨唯恐後。一丁米三升,鞭朴驚且走。攢簇擁吏胥,蒙怒不厭醜。公庭散未了,挈稚且扶叟。誰謂臺陽地,盈阡更累畝。名為產米鄉,亦有饑人否?聞道昔先民,餘三在耕九。貯粟預為計,豐儲多聚朽。今人何不然,歲歉輒搔首。謂是俗紛華,虛糜費已久。所以無盈餘,飢來罄瓦缶。窮廬有寒士,捉襟常見肘。米賤揚糠秕,米貴懸杵臼。三炊雖舉火,茹草兼飯糗。一聞米價高,歎息謀萊婦。高堂有老親,幼子尚黃口。仰事與俯畜,詩書非瓊玖。欲賣不值錢,換米隻取咎。洋洋泌水清,樂飢且自守。海日昇扶桑,光華照戶牖。
春色不我靳,綠到門前柳。頗愛陶潛節,慷慨莫相負。抗志養其生,士行不可苟。五斗懶折腰,三升豈輕受。甘貧本素心,肉食匪吾偶』。
黃明經佺,字半偓,臺邑人,居府治,雍正十年拔貢生,乾隆五年與舉人陳邦傑分修「府志」。素好談詩,著「草廬詩草」二卷、「東寧游草」一卷,已佚,唯存數首。東寧春興云:
『昨夜園林播暖風,辛夷開盡小桃紅。雲封孤島天閶外,竹擁人家瘴雨中。社日尚難欺乳燕,滄波原不阻歸鴻。王孫芳草情無限,一曲狂歌仰碧空』。
『三十年來新闢境,春城郊郭尚繁華。檳榔生啖客唇豔,麥穗橫簪女髩斜。茅屋人煙連瓦屋,漢家簫管雜番家。慚余數載為名利,辜負寒園桃李花』。
『赤嵌城東番檨林,雲晴風靜曉煙深。數聲杜宇游人意,幾點桃花仙客心。已對風塵磨舊劍,更從萍水調新琴。年來辛苦知誰為,堂上蕭蕭白髮侵』。
『海角偏驚物候新,江城如畫草如茵。黃開映日林頭檨,綠長迎風水面蘋。庭樹鳥啼回旅夢,故園花發為誰人?登樓此處堪成賦,何必江陵獨愴神』!
『青山舒卻麗容姿,士女歡遊雜沓時。盡解園林看芍藥,誰從荊棘辨靈芝?無名鳥雀呼還止,有節篔簹翠自宜。今古榮枯非一定,祗應醉酒復吟詩』。
『曉來無事步閒庭,花草當階任意生。梅樹猶開海外地,春風不落世中情。煙迷傀儡生番社,苔掩荷蘭舊瓦城。壯志磋磨還未減,舉頭萬里見雲橫』。
按以詩意觀之,半偓似漳、泉人而寄籍臺灣者,故有「庭樹」、「故園」之句;不然,東寧桑梓,何必作賦登樓?然我臺之人,大都遷自漳、泉,生斯、長斯、聚族於斯,蕃衍盈升,蔚為大族,其能免於天演之淘汰乎?吾見之喜,吾思之戚。
陳茂才斗南,臺邑人,居府治,著「東寧自娛集」一卷。
登安平城云:『霽雨孤城曙色多,雲中雙闕鬱嵯峨。縱橫輦道空車馬,寂寞宮庭鎖蔦蘿。事去重更新海宇,客來憑弔舊山河。鯤身逐處潮聲亂,數片歸帆泛綠波』。
溪上云:『一灣春水繞人家,兩岸餘波濺碧沙。咫尺煙津虛過客,浮沉古木欲棲鴉。雲封遠岫千層渺,草長荒田一望賒。共訪仙源何處是?隔溪依約有桃花』。
走珠莊云:『不到山莊又隔年,近來雙岸集人煙。蘆花缺處疑為路,溝水流時足灌田。歲晏歌鐘崇臘祭,天寒老稚負朝妍。行程莫厭沙洲遠,落日溪頭繫釣船』。
登龜山絕頂云:『攀蘿捫石上層巒,野曠天遙一望寬。海送潮音如欲雨,山含樹色暫生寒。花宮清敞遊人集,草徑縈紆去路難。咫尺蛇峰餘故壘,蕭蕭煙景正貪看』。
游大奎璧淨度庵云:『黃龍白馬現今朝,頻訪山僧不憚遙。卓錫時聞翔鶴響,談經唯見雨花飄。寒園病叟空泉甕,小市歸人祗木橋。萍水與師成夙契,傾心獨許遠公招』。
白鷗塘雜詠云:
『暫息征途苦,於今百慮疏。名山隨我看,濁水任人漁。風雨三春暮,鶯花一朝舒。瞻雲時有意,何處遣雙魚』?
『看山宜曉起,萬疊最分明。日帶雲中色,風餘樹杪聲。新畬聞布穀,古竹話流鶯。極目煙波際,蒼茫積翠橫』。
『猛雨連三日,溪聲屋後饒。沙隄窗外滑,煙樹望中遙。茅舍依高岸,銀泉落小橋。泥濘何處客,歸路正迢迢』。
『萬水何西注,潺湲晝夜聞。荒林橫宿霧,遠岫夾層雲。沐鷺無人管,飛鴉偶自群。忽看漁艇入,欸乃聽紛紛』。
盧茂才九圖,佚其字,臺邑人,乾隆時諸生。詩數首:
落花云:『何處韶光不可憐,底須花落惜花妍?文章雖假知天意,色相皆空悟夙緣。香愛撲衣沾露好,舞宜送酒趁風前。殘枝無計留春駐,蜂蝶紛紛一惘然』。
春日遊竹溪寺云:『千竿綠竹一灣溪,掩映禪房繞曲隄。煙濕翠巒花隱隱,雲深碧澗水萋萋。無營祗覺幽懷廣,自在惟聞好鳥啼。清磬數聲人去也,詠歸還過畫橋西』。
海會寺云:『月戶雲扉半草萊,猶誇當日起樓臺。寒枝莫辨金環處,貝葉誰留玉帶來。織水真機魚活潑,縈花幻夢蝶徘徊。高僧自證無生訣,懶向他年論劫灰』。
寧靖王墓云:『周道不復振,晉、鄭豈堪依。劇來要荒外,聊思效採薇。聖神膺天統,薄海掩恩威。樓船忽飛渡,原野蔽龍旗。降藩知順命,逝將安適歸?愛此數莖髮,短吟自歔欷。蒼天為之變,白日斂光暉。哀哉殉主難,從容有五妃』。
曾茂才曰唯,臺邑人,著「半石居詩集」一卷,求之不得,而事跡亦無可考;唯「縣志」載邑人嚴炳勳一序,移錄於此,以存其人。序曰:『詩之作也,寫人之性情而已。其人而憂憤無聊者,詩必沉而鬱;其人而高曠豁達者,詩必閒而超;其人而風情肆發者,詩必麗而遙;其人而慷慨剛方者,詩必雄而邁:自古迄今,如一轍也。然而杜也沉鬱、李也超閒、偓也麗逸、軾也雄邁,各如其人以成家,兼者往往難之。今讀吾友曾君曰唯「半石居」之集,何畢備厥美而不可以一方概耶!蓋其賦性超脫,既不以濁俗棼其心;而自命奇偉,復不屑步趨於儕伍。雖磊磊落落,有毅然不可屈之概,而感時物之變遷、傷情態之錯迕,亦自有扼腕而不能平者以寄於胸臆;是故發之於詩也,隨其境之所投,而即因其詩以見性。有時而見其沉以鬱者矣,告知其必有所以觸其憂憤焉,而當其寫高曠之致則否;有時而見其麗以逸者矣,吾知其必有所以動其風情焉,而當其寫剛方之概則否。其為人也不拘於一定,則其為詩也亦不拘於一律。宜乎一集之載,幽鬱者忽而超閒、逸麗者忽而雄邁。卷帙雖少,已畢收古人之美而萃於中也已』。
余撰「詩乘」,搜羅頗苦,凡鄉人士之詩,無不悉心訪求;即至一章一句,亦為收拾,固不以瑕瑜而棄也。志乘彫零,文獻莫考,緬懷先輩,賸此遺芳,錄而存之,以昭來許,差勝於空山埋沒也。
王瑯字昂伯,臺邑人,舉康熙三十二年鄉薦,官至監察御史,有名於時。曾作臺灣八景詩,惟存雞籠積雪一首。詩曰:『雪壓重關冷,江天儼一新。乍疑冰世界,頓改玉精神。瘠壤皆生色,空山不染塵。寒光如可借,書幌歷冬春』。
陳文達,臺邑人,康熙四十六年歲貢生,與修「府志」及臺、鳳二志。
法華寺云:『嚮晨趨野寺,泉籟共幽清。法雨敲仙唄,疏煙濕磬聲。蟲吟物外想,蝶夢幽中生。頓覺無塵礙,道心處處明』。
秋夜云:『夜與軒同靜,琴將枕共橫。無聊人易倦,有憶夢難成。風帶疏鐘度,雲扶片月行。可憐童子睡,未解聽秋聲』。
蓮潭夜月云:『清波澄皓月,沉壁遠銜空。山影依稀翠,荷花隱約紅。潭心浮兔鏡,水底近蟾宮。莫被采菱女,攜歸繡幕中』。
葉泮英,臺邑人,附生。
暮春云:『春風淡蕩柳條輕,半老山花半老鶯。遲日滿簾飛絮亂,不堪腸斷是清明』。
龍潭夜月云:『月皓寒潭清,夜深秋露白。驪龍自在眠,雲影蕩天碧』。
屏山夕照云:『峭壁蒙茸綠,天然列畫屏。夕陽殘照裏,添得十分青』。
蔣仕登,臺邑人,諸生。竹溪寺云:『返照入溪渚,長林樹欲曛。晚鐘催淡月,宿鳥度歸雲。遠近蟬聲亂,微茫野色分。初秋迎爽氣,徙倚有餘欣』。
張英,臺邑人,諸生。安平晚渡云:『津頭遙見碧波飛,一葉扁舟趁落暉。風力滿帆成獨往,棹歌臨水送將歸。孤城戰壘空埋骨,草舍漁村半掩扉。為語行人莫惆悵,時清魚鳥已忘機』。
陳廷藩,臺邑人,諸生。游竹溪寺云:『古寺白雲裏,寒蟬滿樹吟。送回初度月,花落忽驚禽。棋局延清夜,琴張寄素心。欲歸山雨重,尊酒且勤斟』。
嘉義,古諸羅也,文物之盛,媲於臺邑。顧自周宣子初修「縣志」以來,二百餘年靡有續者。嘉人士之詩大都遺佚,即近如林啟東、徐德欽之作,亦求之不得。豈非後學之咎歟?余撰「詩乘」,搜羅頗廣,唯「府志」有周日燦一詩,餘則未見。日燦,諸羅人,乾隆四年歲貢生,事跡無考。
初夏讌集云:『日月無停軌,芳時最難留。人生當為歡,戚戚復焉求。幸有清尊在,曠然滌煩憂。薰風被廣陌,蘭茞散林邱。鳧繄何處來,唼唼鳴沙洲。歎我羽翼短,飄飄莫與儔。長歌滄海外,知我共綢繆』。
臺灣前人之詩,頗少刊集。其存者每在方志,而「鳳山志」所收尤廣。然多近試帖,選取未精;唯卓夢采父子之作,較有可觀。夢采字狷夫,鳳山人,附生,性孝友,精醫術。康熙六十年,杜君英陷縣治,募致之。采曰:『不善不入,古有明訓』;遂遁打鼓山深處,吟詠自娛,散家貲以給戚族,一鄉皆化為善。知縣陳志高表其廬曰:「儒林芳標」。卒年八十。
避亂鼓山云:『四野塵氛起,城頭鼓角喧。欃槍紛市井,荼火亂鄉村。餱橐頭為戴,衣牽媼負孫。河山應不改,心跡向誰論?煮茗防煙沸,入林畏鳥言。見幾宜早蹈,知避遠於樊』。
其二:『遁跡鼓山裏,艱危歷險巇。徑深岩作牖,洞曲百為楣。鑽穴眠蛇蝎,愁宵伴鹿麋。干戈入夢息,醒醉寸心知。掬水常攜月,聞聲最惡鴟。採薇非我志,聊以樂清饑』。
其三:『誅茆巢棲處,逍遙物外天。蔦蘿常絆枕,狙猱欲偷筵。烽火關山隔,咆哮夢寐連。無心看野鳥,洗耳聽幽泉。煮石堅仍在,敲詩記罕全。夜深嵐氣靜,長抱白雲眠』。
其四:『世途多棘刺,吾欲向誰親。高臥為長策,孤棲是逸民。洞虛花寫影,樹靜月窺人。趺坐如禪相(山中席地而坐),凌飢未我貧(絕糧二日)。食魚羞看鋏(山下即海,同逃有能捕魚者),漉酒好將巾。始覺書生拙,空懷百戰身』。
其五:『延佇疏林外,清風吹敝襟。山高嵐易暝,洞隱氣多陰。世事渾如幻,靜觀不昧心。君恩滄海闊,鄉思白雲深。蜩沸淒人耳,蝣浮笑我今。何時天雨降,庶得靖囂音』。
狷夫又有龍目井詩。井在打鼓山麓,泉出石罅,味清甘。詩曰『山下流泉冷沁冰,涓涓甃裏湧清澄。穴通海眼魚龍沸,波溢田膏霧雨蒸。茶鼎夢寒分石乳,藥鑱春暖洗雲層。空潭老叟知誰氏,疑有安禪說偈僧』。
肇昌字思克,狷夫之子也。舉乾隆十五年鄉薦,揀選知縣,不赴。二十八年,分修「縣志」,主講書院,著作頗多,有臺灣形勝、鳳山、鼓山等賦,又有龜山八詠、鼓山八詠,皆非佳搆,然亦有可誦者。
鹿耳門泛舟云:『小棹輕搖鹿耳隈,征人萬里賦歸來(時自京回)。潮依草岸痕初落,風度蒲帆影半開。殘日海門寒蚌蜃,隔江煙樹起樓臺。重重鎖鑰真天險,汗漫回瀾亦壯哉』。
羅漢門云:『步入諸天蓮社蹤,劇憐羅漢嶺重重。懸崖絕磴無飛鳥,亂竹空山盡晚蛩。十八老峰渾似鷲,萬年古樹矯於龍。此間不與沙門淨,誰解拈花一笑逢』。
彌陀港云:『一片雲帆泛海垠,空空總未了吾真。澄波悟得如如相,逐浪慚為汲汲人。渡葦昔曾疑太幻,拈花未覺笑何因。彌陀老佛如相晤,為問方壺那個津』?
觀音山云:『嵯峨磊落映青螺,面面看來似普陀。洞口草深迷佛眼,峰前竹密護仙窩。雲行老樹青鼯過,日落長溪白鳥歌。菩薩低眉三島外,如如空相奈云何』。
仙人山云:『萬花環繞閉雲扉,絕嶠浮空望欲微。樂奏笙簧青嶂合,杯傾醽醁紫霞飛。徘徊洞口呼猿語,控馭山頭叱鹿歸。若遇仙人煩指點,若為丹灶若為磯』。
按彌陀港、觀音山皆鳳山縣轄;仙人山在其極南,今隸恆春。
思克有雙忠歌,其自序曰:『辛丑,賊陷南路,守戎馬定國自刎以殉;壬子,攻陴頭,守戎張玉力戰陣亡。二公事不同,而慷慨捐軀,丹忱報國,忠義之氣,輝映後先。作雙忠歌』。
『昇平盜賊倡亂離,黃巾裹頭角笳吹。么麼伏莽妖氛集,天網倏忽歎陵夷。伏波將軍將材裔,衝車無城堅守陴。慘澹煙塵蔽天日,鉦鼙震動閃霓旗。青絲絡馬黃金勒,寶劍錯鏤誓出師。留兵五百囂且擊,將軍一怒猶孤支。其如咆哮肆猖獗,蕞爾偏隅守者誰。衝突猶欲斫賊首,滿眼陰黯日厜■〈厂外義內〉。回頭江山無去路,刎頸一死肝膽披。張將軍,殺身成仁後猶昔,壯哉真不負心赤。彈丸五日固其壘,梟獍烏合喪魂魄。元戎率師檄啟行,前驅策轡列棨戟。昨日彎弓連白羽,恨不擒王批賊額。搴旗陷陣身如飛,輕入其鋒忽遭戹。楛矢盡兮膠弦絕,斷纓刺胸良可惜。卓哉二公若同揆,疾風勁節厲松柏。丈夫慷慨赴疆場,狼角悲號走沙磧。手提三尺鏖野馳,奮不顧身尸裹革。群醜烙死何能為,忠魂叱吒驚鴟嚇。千載猶欽二守臣,氣如長虹燭天白』。
按辛丑為康熙六十年,朱一貴之役;壬子為雍正十年,吳福生之變;均載「通史」。
「古橘岡序」不知何人所作。謂鳳山未入版圖前,有樵者於六月登岡山上,見一石室,四圍皆橘,實大如婉,啖之甘香。有白犬迎人而入,壁上留題畫跡。歸謀再往,失其室,並不見橘。事近幻,然亦奇勝也。
思克為作古橘謠云:『蓬萊宮前合歡樹,金衣碧葉凌霄塢。朝餐五色文彩霞,露浥金莖廣寒府。六月珠顆離離紅,樵者入山持雷斧。仙室窅然幽以深,小苑叢叢石洞古。洞頭白犬笑迎人,碧落峰前雞鳴五。抱犢壁前列素書,欲稽叔夜辨岣嶁。羽衣高人玉煉顏,手把珊瑚拂雲麈。贈我金瓣珠盤紅,晏嬰併食不欲剖。千頭木奴不記年,逾淮而北枳為乳。金骨仙騎紅尾鳳,乘空回首笙簫弄。山風縹渺剪霞綃,孤鶴嗷嗷寒淚凍。霧蓋狂塵億兆家,世人猶作牽情夢』。
施世榜字文標,鳳山人,康熙三十六年拔貢生,選壽寧教諭,後遷兵馬司副指揮,手築彰化八堡圳;事載「通史」。初朱一貴之役,總督滿保委參軍事,復同參將王萬化等綏撫南路,建功多。世榜通經學,善楷書,亦能詩。
靖臺隨軍入鹿耳門云:『僻嶠潢池弄,王師待廓清。海門奔兕虎,沙島靖鯢鯨。壁壘翹軍肅,朝暾畫角明。霜飛金雀舫,水漲碧波纓(鹿耳門有「盪纓」,示水深淺)。梐枑火荼列,鈴鉦鸛鵝成。峰頭孤月落,幃帳夜談兵』。
晚渡安平云:『別浦津頭渡,輕舟漾晚風。波寒鷗出沒,舵轉岸西東。衡宇蒼煙外,牛羊落照中。禽言花欲暮,雲去島俱空。平瀨沙傾斗,危檣月繫弓。劇憐滄海望,惆悵意何窮』!
岡山道中云:『陰陰竹裏隱啼烏,迢遞岡山百里途。四顧昏林天歷亂,獨憐疲馬步踟躕。溪橋前後旋深淺,野店燒殘乍有無。遙望南村何處是,徘徊歧路問樵夫』。
鄭應球字桐君,康熙五十二年恩貢生。性耿介,尚氣節,朱一貴之役,陷縣治,黨人郭國正聞其名,具幣聘,不從,潛挈妻子宵遁,遂火其廬。事平,巡撫張伯行薦舉孝廉方正,辭不赴。主講義學十餘年,卒年八十。
次韻和宋明府村夜云:『世事浮沉付酒尊,海蟾高掛到衡門;身依竹節常分影,夢繞花鬚欲斷魂。燈下書聲乾宿蠹,耳邊砧語失悲猿。憐才獨有使君在,每檄詩篇過草垣』。
龜山晚眺云:『龜山日色冷長空,竹杖行吟醉晚風。詩句都從閒裏得,物情好向靜時窮。清潭照影澄雲白,老樹彫霜墜落紅。可是逢秋悲宋玉,暮蟬環噪蕊珠宮』。
李欽文字世勳,鳳山人,康熙六十年歲貢生,分修臺、鳳、諸三縣志,後任南靖訓導,有節烈行一篇,為烈婦鄭氏而作。按「鳳山志」,鄭氏月娘,縣之中洲莊人。年十九,歸儒士王曾儒。逾年夫卒,遂殉死。知縣宋永清親奠其墓,併輓以詩,有『百年今日乾坤老』之句。一時作者甚多,而欽文此詩尤佳。其詩曰:『雙鳳喈喈戀儔匹,屈指餘生年二十。恩情兩載重於山,一朝影隻吞聲泣。啼鵑血淚染鴛鴦,連理枝殘欲斷腸。冰雪心肝甘自矢,輕生重節植綱常。數語辭親自厄塞,回視親顏心轉迫。高堂勿復念殘軀,薄命殘軀奚足惜!生離死別在須臾,戚族羅拜皆長吁。精魂頃刻化天地,是為巾幗猶眉鬚。君不見湘竹淚斑傳自昔,又不見古來望夫化為石。以茲寸息付青絲,山為枯容水為赤。吁嗟乎!鄭女節烈耀人間,千載留名垂史策』。
錢元揚,鳳山人,乾隆初廩膳生,有游仙山引一篇。仙人山者,在鳳山極南之沙馬磯山上。相傳天氣清朗,見有紫白衣二仙人對奕。或登其頂,楸枰宛然,是亦荒唐之言也。然蓬萊弱水,供我詩料,又何必求其實而為爛柯之客耶。詩曰:
『天地如橐鑰,日月如彈丸;群萌生其間,役役不得安。縱有談蓬瀛、望昆山,波濤汗漫深莫測,丹闕嵯峨不可攀,採芝餌朮倏忽凋朱顏。乘白雲、周絕域,上見紫霄之宮闕,座列群辟。酌流霞、飲玉液,龍吹箎兮虎鼓瑟。舞霓裳、振雷鼓,玉女嫣然侍吾側。上帝顧之而一笑,下方聞之而辟易。吾將驅風馭、鞭雲師,追羲和之命駕,使不得東騁而西馳;自無夭殤與耄期,歌且樂兮復何疑』?
蔡莊鷹,鳳山人,乾隆四年武進士,官二等侍衛。後以給假回鄉,卒於蘇州。東郊晚步云:『殘暑風袪淡若秋,蒼茫向晚步優游。東皋遠火飛疏樹,南浦歸雲擁渡舟。落拓不嫌冰是骨,騰驤或望角生頭。康莊自聽從容赴,捷徑多應遜一籌』。
錢鎛,鳳山人,乾隆二十四年歲貢生。浴佛日游鼓山寺云:『以天分界負蒼穹,下俯孤城指掌中。風送晴嵐歸別浦,日牽海色駕長虹。偶逢浴佛喧鐘鼓,還與同人葉徵宮。雜坐淳于知樂甚,好將沉醉破塵蒙』。
陳文炳,鳳山人,歲貢生。龜山望海云:『極目滄溟萬里遙,白雲片片手中招。晴嵐日抱山圍郭,水影聲喧人渡橋。吾道南來歸學海,大江東去湧文潮。何當跨鶴登仙路,繞遍蓬瀛聽紫簫』?
錢時洙,鳳山人,廩膳生。登屏山云:『徙倚沿苔徑,白雲盈我衣。新花開欲遍,啼鳥散還飛。笑逐山光入,醉攜春色歸。更餘幽興在,淡爾發清機』。
陳元榮,鳳山人,廩膳生。晚登龜山云:『翠竹與松陰,千江一月沉。峰高雲有意,樹靜鳥無心。煙火城中望,僧徒洞裏尋。嵐光浮欲滴,最好是疏林』。
史延賁,鳳山人,太學生。萬丹港云:『自與魚蝦侶,敢辭煙雨迷。攜群謀作室,聚落半依隄。短艇隨波闊,長竿拂月低。絲綸憑手結,莫笑此卑栖』。
傅汝霖字雨若,鳳山人,附生。赤嵌城云:『千重雲海繞瀛東,影落平沙夕照紅。夜月飛銀漁火暗,晚煙積翠戍樓空。星分牛女雙垣外,地隔蓬萊一水中。好向安瀾徵暨訖,由來聲教紀攸同』。
卷二
台湾文献丛刊064 台湾诗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