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水義渡記
岸社文祠學舍記
滬尾紅毛樓記
竹塹建城後記
重建新埔街文昌祠記
遊大隘諸山記
金廣福大隘記
雙峰草堂記(一)
雙峰草堂記(二)
·淡水義渡記
義渡者,山陰婁公治淡時所建置者也。
先是,淡、彰之交有甌脫地曰大甲溪,遼闊可數里,野水縱橫,生番出沒為民害。迨後開闢日廣,生番走十數里外避之,始有居民,然皆赤貧無聊賴者。溪發源自東勢角內山,一路曲折奔騰,以達於海。土產怪石,如虎牙、如劍鍔,與風水相擊撞;舟一葉行石罅中,亂流而渡,稍一失勢,則有性命之慮。比之灩澦堆、羅剎江、惶恐灘等,其奇險尤百倍,乃全臺第一畏塗,行者苦之。然在旱乾時猶可,一遇淋雨之際,兩涯不辨牛馬,溪流灑作十數道,茫茫水國,波浪掀天,或竟月不得渡。溪故險惡,舟子輩更桀獗異常,有問津者,則目睒睒作蒼鷹視,攘臂橫索,必至饜足而後已;否則,長江天塹,其能一朝飛渡哉!
婁公一日至其地,望洋者久之,慨然曰:『安瀾固自有術也』!下車日,捐鶴俸為巨室倡;不足,更撥無礙官租共襄厥舉。舟子每季工食,皆官親自給發,無一絲一粒假手家丁與胥吏者。人隨到隨渡,不准需索片文。仍樹碑碣於渡頭,永著為例。大甲溪規模已立,乃漸次而房里、而中港、而咸水港等處,皆準大甲溪章程以垂久遠。由是行人安穩,布帆無恙,若忘其為破冢者然。斯真萬家生佛、苦海慈航,比諸乘輿濟人、苟且於權宜之術以博取聲譽者相去遠矣!
余讀宋史包拯傳,性峭直耿介,與人不苟合,不一毫妄取,平居無私書,故人親黨干謁一切絕之,然惡吏刻薄,務敦厚,於人未嘗不恕云。公之治淡也,剛正嫉惡,雅有孝肅風,而惠澤甚多,至今父老尚稱述之勿衰,謂公在淡時政聲為海東冠,無少長咸尸祝曰:『父老苦苛法久矣,天乎!人乎!吾儕何修而獲此好官也』!公雖身處脂膏,不名一錢。離任日,行李瀟灑,身被萬人衣以行,群吏則張萬人傘為前導,金字輝煌,與日光相映照。部民捧香伏地,相與設祖帳如儀,數十里不絕於道,有哭失聲者。新任慨嘆久之,以為僅見云。
余慕公賢名,欲為立傳以行遠,然口碑雖載,文獻無徵,縱有班、馬良史才,豈能鑿空以為文哉?噫!士大夫立功、立德,卓然與古為徒,若碑銘志傳不得作家之文以永之,則磨沒而不彰者多矣。此曾南豐與歐陽舍人書一篇之中,所以三致意也夫。
近聞義渡需費;因染指者眾,遂有名無實。夫口惠而實不至,周子得借為口實,則無怪其然矣。史稱鮮于子駿為一路福星,亦非黃金四目有異人之神采也,惟以實心行實政,弗忍令前賢德意啜汁於捉錢令史數人者之手,以為吏治玷,則兒童子弟有不齊聲頌君實者乎?予老矣,將扶策而觀德化之成也。
·岸社文祠學舍記
岸里社於麻薯屯為酋長,故別稱大社。社昔富庶,有巡海御史行臺,今廢。所居多番族,操蠻語,聽之半作都魯與嗗■〈口鹿〉聲,非重譯不能通;即遼、金諸史國語解中故實也。
距社數百武有隙地,產竹木,左右溪水環之,風景絕似消夏灣。曩者,文英社呂耀初諸君就此地搆祠宇以妥文昌神,禮也。謹按文昌屬天神。史記、漢書皆言斗魁戴筐六星,曰文昌宮有司中、司命等目。今所傳陰隲文絺章繪句,頗似俗筆所為,然借因果之說為薄俗痛下鍼砭,雖殊神聖口授,而其意固無惡於天下,非王欽若天書可比也,故士林亟稱之。
祠左右個為學舍,極幽雅,遠近趨焉。室中高敞處,畫棟飛甍,勢繚而曲,鳥雀憑之以為棲。每亭午,輒出噪聒,與謳吟者聲相亂,予頗以為苦。乃孔稚圭、戴仲若輩以此族擬諸鼓吹何耶?又張巡之守睢陽也,會糧匱,軍士羅雀掘鼠以為食,何其憊也。今群雀聚族居此,館童亦發菩提心,視作中牟之雉,不捕之、且不驚之,洵所謂鳥獸咸若其性者,蓋海宇之承平可知矣。
祠左側有菜畦,植梅、菊、素馨、茉莉、夜來香數十株。花開時,則摘取花瓣置哥窯中以供神。此皆吳氏吉人手植者。吉人行義甚高,且事神謹甚,以主祠之役屬之,可稱得人。
是歲,予援宋代提舉宮觀之例,安榻此間,疑與帝君有香火緣。且室之中,風蟬露螢,皆詩料也;門以外,水光山色,皆天倪也;在人六鑿不擾,能自得師耳。遊余門者則呂、謝諸君,占卻程門四先生之半。余老矣,將為劉安招隱計,因挾之以自壯焉。
·滬尾紅毛樓記
鄭延平之據臺灣也,一切用人行政,概以峻法繩之,雖親舊無少貸。故事集頗聞宮室車旗,多參用夷人之法。
臺地紅毛樓今存三座。郡城及安平鎮未嘗過而問津焉。淡水紅毛樓則在滬尾山巔,面瞰大海。由巔腳盤登,拾級而上,計數百武,即至其處。樓正方,無門,中開一竇以出入。樓寬廣五丈有奇,高稱是。墻厚五尺許,悉砌磚石成之。其頂平鋪,有下宇而無上棟,闢一小洞以漏天光,但懼雨耳。覆蓋處非瓦非石,頗似黑壤雜蜃灰所為,望視不甚了了。下有一窟,空洞約數尺,窺之色黝然,而徑路殊狹且濕,苔痕狼籍,似有水相激注者。方駐視間,忽有陰風出於穴,其臭腥以穢,人對之輒寒噤,膚隱隱欲起栗,皆大驚,亟走避乃已。土人曰:『此荷蘭地道,相傳中設機關路,直達安平鎮,當日荷蘭避鄭氏兵亂恃此』。余曰:『此讕語也!荷蘭非鬼物,果能別為養空游與九幽使者相寒暄於地下否?茲地又濱海,所謂徑路絕、風雲通,鯤鵬扶搖直上九萬里,海運徙於南溟,有此狡獪耳。若奇肱氏則無所施其巧矣。臺士何工傅會耶』!然洞天福地,古蹟流傳,本屬荒誕。今郡邑志所輯名勝,非入莊子寓言,則出齊諧志怪,皆此地道類也,又奚足怪乎?
樓額有怪榕一株,根倒生,枝葉一條條相糾結,覆樓前後幾遍,以為此樓作護符然。土人曰:『此樹二百餘年物也,古矣』!
於時宿雨新霽,水天一色,遠望濤頭,一線而至,聲隆隆如雷,令人作吞雲夢八九之想。頃之,夕陽向西下,金光閃爍,氣象萬千。所有兩崖之煙雲、竹樹、風帆、沙鳥,一齊收入樓臺中,層見迭出,不使人一覽可盡。洋洋乎奇觀哉!
然吾於此竊有感也。昔日本始居此地,荷蘭、鄭氏環視而起,皆德薄不能遠有。我朝得坐而致之,豈非天施地設,以俟大一統之君出,乃取五帝三王以來,禹跡所未經、豎亥所未步、萬古神聖所未開闢之疆域授之不遺餘力?今海波如鏡,舉瀛堧一千八百里而遙,晏然如金甌之無缺;世界昇平,山水之福,而人民從可知也。此豈徒恃地險哉?語曰:『在德不在險』,觀乎此而治亂興亡之機決矣。
·竹塹建城後記
春秋魯史,記事之書也;自朝聘、會盟外,惟修築之役為多。莊公二十有八年冬,築郿。左傳:非都也,凡邑有宗廟先君之主曰都,無曰邑;邑曰築,都曰城。二十有九年,城諸及防。左傳:書時也。凡土功龍見而畢務,戒事也。火見而致用,水昏正而裁,日出而畢。定公二年冬十月,新作雉門及兩觀。公羊傳:其言新作之何?修大也。修舊不書,此何以書?譏。何譏爾?不在乎公室也。其城鄆、城杞、城防、城中城,築臺于郎、于薛、于秦,築蛇淵囿、築郎囿之類,特書屢書不一書,貽譏後世。叔孫昭子所謂無囿猶可,無民其可乎?又劉熙逸雅釋州國云:國城曰都者,國君所居,人所都會也。郡,群也,人所群聚也。縣,懸也,懸系於郡也。鄙,否也,小邑不能遠通也。四井為邑,邑猶悒也,邑人聚會之稱也。左氏言渠邱城惡、莒城亦惡,浹辰之間,而楚克其三都,史冊書以為戒。夫民保於城,有城斯有池。文王有聲詩:築城伊淢;註:淢,城溝。古樂府有飲馬長城窟行。惟築城必因其時,不時則欲安民,反至勦民;鼛鼓罔以成厥功矣。如春秋僖公十有九年書梁亡;左傳:初,梁伯好土功,亟城而弗處,民罷而不堪,則曰某寇將至,乃溝公宮。曰,秦將襲我,民懼而潰;秦遂取梁。釋例:民逃其上曰潰。可見大役不可以數舉也。
淡水昔隸彰化,後乃設廳治,居臺海上游,為南北路往來通衢。康熙時已有竹塹之名。是時海濱斥鹵,山童而地不毛,所謂我泉、我池、夾皇澗與溯過澗者,皆在無何有之鄉,不知竹塹奚以稱也?由口頭爛熟、未悉塹字意義耳。於文,斬土為塹,於六書為會意。按左傳襄公六年,諸侯圍齊,齊侯禦諸平陰,塹防門而守之廣里;注:平陰城南有防,防有門,於門外作塹,橫行廣一里。又昭公十七年,楚大敗吳師,獲其乘舟餘皇,使隨人與後至者守之,環而塹之及泉,盈其隧炭陣以待命;注:環,周也,周四圍掘塹深至泉;隧,出入道也;炭,火也,置火滿於隧道以防吳人云。司馬遷史記有河渠書,班固易書為志,且易河渠為溝洫;第溝洫非漢制,而以名篇,史論糾之。
淡水自雍正年間始周圍植竹,起四門,皆借竹木為質。按左傳,晉獻公使士蒍築蒲與屈,置薪焉;薪當是竹木之類,故不慎,為晉侯所讓,士蒍乃有宗子維城之對。然自是塹城之胚胎略具矣。
洎道光六年,閩粵分類,淡疆尤不支。制府孫文毅公(爾準)渡臺駐淡,紳士請捐造城垣。孫公喜,奏聞,詔報可。時蜀中李公慎彝以通守署淡事,孫公奇其才,以城工屬之。城周四里,城垛以石不以磚,中則甃以蜃灰,極堅固。又慮臺石脆,特由內地採運至臺,其煩重類花石綱,然一以供玩好、一以樹藩屏,名實相去遠矣。
文毅公江左名士,有干濟才。其在臺也,如魏子南面蒞政,知人善任,謹用士彌牟城成周故事,所謂計丈數、揣高卑、度厚薄、仞溝洫、物土方、議遠邇、量事期、計徒庸、慮財用、書餱糧,韓簡子臨之以為成命是也。夫役莫大於城垣,事莫艱於創始。孫公固德位隆重,令出惟行。然必無秦皇瀕海造橋有神為鞭石速走,與阿育大王役使鬼工可一夜造八萬四千寶塔也;不過清慎克勤,合眾人之才力以襄厥事爾。時協恭和衷,無樂大心、宋仲幾受牒不受功一流。又有諸紳士成城集腋,相從者如驂之靳。亦二載底可績,且縻白鏹至十四萬七千四百兩有奇,則皇圖之鞏固與此邦之富庶,實嘉賴之矣。
或問李丞之興百堵也,聞將各紳董調派町畦,徐以考其勞績;如此不幾於分門別戶與?曰,不然。國家用人行政,不可有門戶之見存;獨力役則否,惟分門乃有專責,有專責乃有成功,此即成周屬役賦文書以授帥事例也。
厥後道光中葉,因防彝復就城外植竹,間以樓櫓。其下有溝,溝寬二丈許,深半之。化竹為城,以塹還塹,夫而後名與實相副。至今仡仡崇墉,偉然與河山並垂不朽。由此觀之,凡人地之命名暗合,類智巧所施設者,惟竹塹為獨奇云。
·重建新埔街文昌祠記
出塹垣北門一隅,地頗膏沃,為南北路往來要津,故風景特奇。行不數里,有清溪,篙師艤舟待客。登彼岸,則諺稱淡水天矣。時遇霾風殪雨,沙礫蔽空,石■〈金夅〉小而銳,善刺,礙輪蹄不得行,塗人畏之。又沿溪東行十餘里,峰回路轉,忽天開異境,雲樹空濛,禾黍茂密,遠近村落相應接,如遊山陰道中。一望瓦屋睪如、人物秀美、洗盡黃茅白葦之陋習者,為新埔街。街左右人家環繞,大小約數千戶,且闤闠鱗次,百貨山積,風味不減於五都,固淡北鄉市之極盛者也。唯北山之麓,境稍僻而氣象獨佳。其上有文昌祠焉。
初,新埔儒者猶少,會陳學光先生設帳是間,一夕假寐,夢有古衣冠者闢闠曰:『起!起!吾文昌星也。苟立廟,吾助汝科名』!陳囈語應之。以為噩夢耳,果是科舉於鄉。自後陳事神謹甚,率同志創立祠宇,雖無雕甍繡闥之觀,然草昧經綸,美哉始基之矣。惟海堧地屢震,震則動搖,繼而破裂,未經補葺,無處所焉。故社中諸友厚集資斧,因舊基而恢廓之。金碧輝煌,非復從前樸陋。
祠成,問記於余。謹按文昌為星宿,有禮經史漢可據。士人束書高閣,徒執稗官荒遠之說與之證明,此史遷所謂文不雅馴,於神為嫚黷、於學為疏陋,過矣。又新埔「埔」字,乃俗書簡冊所未聞。可見天下事足以窮人神智者不少。世俗乃挾子陽井蛙之見以窺之,何耶?喜此地形勝佳絕,神又得所憑依,從此精靈呵護,山水鍾奇,當有經經緯史者出,以匡淺學之所不逮,如曩昔五星聚奎故事;雖天上猶在人間,盛矣哉!固山人日夜禱祝以求者也。於戲!豈惟山人哉?意斗魁戴匡六星之彪如在上者亦嘉賴之。
·遊大隘諸山記
出竹塹南門二里許,為巡司埔。自此折而東行三里,遂入山,為十八尖;峰之數有二九,故名。山皆童無草木,濯濯與牛山相類。沿尖山屈曲行十餘里,則金廣福大隘界矣。
初,臺山未闢時,番害直逼塹垣,居民危懼,走十數里外避之,一城鬨焉。官乃檄鄉豪姜奠邦招墾設隘以禦番,頗有得力處。奠邦存日,余戲目為姜太公,人皆絕倒。今生番遠徙,盡變磽確為沃壤,姜氏之力為多焉。
余遊山至此,見村落皆植■〈艹〈束刂〉〉竹,隱然如大環,中則槿籬茆舍,人家畜雞犬為隊,雖風雨不絕聲云。地近山,多粵產,其俗儉嗇,有唐、魏風。村女素面赤雙趺,夫畊則婦饁,自成一幅豳風圖,何樂如之!
爾雅:山有穴為岫。凡岫皆有泉,發源自內山番界,經數灣曲折,始合流行地中。味極清洌,可飲、可濯、可涉、可灌溉,雖甚旱不涸,故禾黍獨茂於所。一路花柳蕭疏,雲水飛動,可謂別一洞天。此中人云,不足為外人道也。
噫!吾疑操觚家之瑰奇久矣。今觀此間佳趣,乃嘆造物者有意為奇勝以顯名也。同一山而秀頑則異,同一水而涇渭又異。夫山水亦何與人事,而世人喜言奇山水何耶?惟化工因物付物,故中外名勝往往愈見愈奇,在好遊者領略之耳。甚矣,造物之才無複筆也;甚矣,學問之道無盡境也。
·金廣福大隘記
臺灣三面負山,西向大海。然臺山最著者,面目猶在番境,混沌未鑿,而大璞尚完,雖好遊者無能窮其所至也。惟在外諸山,如爾雅所謂小山岌、大山垣、大山宮、小山霍、重岡絕巘、巉巖險阻、長為生番出沒之區者,乃築隘寮以扼之。是隘募丁壯四十名,巖險為諸隘冠,故名大隘云。
先是,臺山初開,生番殺人無算,淡防司馬潘公凱巡鄉,道出老衢崎,為生番所害,輿從殲焉。此事載淡水廳志與趙雲松武功紀盛編。當道乃檄閩粵、二籍合力墾闢,番禍稍戢。又臺商俗例,爭取得金意義,凡會計簿多以金字蒙頭;廣謂廣東也、福謂福建也,故名金廣福大隘云。
大隘所轄,袤三十里有奇,廣則二三里、十數里不等。厥土惟塗泥,厥田惟上上,厥賦中,披圖籍如讀禹貢也。隘左右皆番藪。番性嗜殺,獨與姜氏相得甚歡,若作胡越一家者然。余初不解其何故。按五嶽真形圖,西嶽姓姜名■〈山屾土,上中下〉。左傳周史謂姜大嶽之後也。又范宣子將執戎子駒支曰,來姜戎氏,戎子謂我諸戎是四嶽之裔冑也,故晉襄公遽興姜戎,敗秦師於淆云;可知古姜戎同族,物以類聚信矣。
隘旁有五指峰,形宛肖人掌,故名。指峰凌霄為廳志八景之冠。擬之人則嶔崎歷落自成豪傑一家者流。惜峰險而深,生番憑之為窟穴,人遂無問津者。
吳子曰:淡志八景,惟指峰凌霄略可採錄。至所謂隙溪吐墨者殊妄。問其溪源,流俱淺狹,水界清濁之間,獨鑿至底則純黑,是以藏垢納污之區,作點綴升早之景,陋矣。堪輿家以五指峰為廳治少祖山,地在大隘境內,本非一山,好事者強合為一,此如羅浮、風雨二山,雜合全在煙嵐點染、幻出奇觀爾,非天生就螺紋者比也。第此峰只宜遠視。余曩遊山,距五指僅咫尺地,廬山真面頗擁腫不堪留客。昔人云,山遠始為容,理有固然。
·雙峰草堂記(一)
臺為郡,固山海交錯區也。山高亞五嶽。北路山最高、且大蜚聲於志乘中者為玉山,亦名雪山;次雞籠山,又次五指峰。由五指峰南分一支,勢獨尊者為酒桶山,則入后壟境矣。雙峰在酒桶山南偏,距銅鑼灣不五里;峰勢峻如削,即南偏諸山之魯靈光也。
山腰,則吳氏草堂在焉。廣不踰田二畝半。堂中高敞處,專設栗主以供祖先,不與彌勒同龕也。兩旁屋十數間。東為坦坦蕩齋,西為心休休軒;稍進為古風今雨樓。最後為一分屋,凡湢浴廚傳之屬皆取給其中,所謂繩樞草舍,僅足蔽風雨而已。
草堂外闢小池塘,水深淺為群魚極樂世界。置釣竿其側以供饌,非以放生云。堤上有楊柳數十株,隨風搖曳,如見張緒當年;此為山人所手植者,可與金城柳步厥後塵矣。
距柳塘不數武,溪流有聲如沸,其源出雙連潭草湖,經幾曲以達於草堂外澗中。支以板橋,即出入道所經處。水味淡,微寒,猶是在山本色;可煮茶,其次澣濯,又次灌溉,脈絡貫輸,論性理則與月印萬川相類。此山人容膝寄傲之所,即一幅倪雲林水墨圖也。
噫!士君子志存利濟,已無力置萬間廣廈庇寒士以歡顏,乃僅為一身一家之謀,即水榭風亭比之玉山佳處,亦不過自了漢耳,而況草草蝸牛廬歟?第相士以居、相馬以輿,昔人原有明訓;且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仁義者先王之蘧廬,正不必挾陋巷以窘我顏氏子也。是為記。
·雙峰草堂記(二)
古今奇山水,皆不能自傳也,必藉畸人傑士以管領之。或山巔,或水濱,或行吟於澧蘭沅芷之鄉,或託跡於燕趙感慨悲歌之土,雖山村僻壤,得一二名流歌詠,其地遂流傳於千百世,令懷古者憑弔及之。
雙峰屹然崛起於萬山之中,顧影無儔。今海舟將入后壟港,遠望兩峰,如席帽隱隱出天末,漸近漸露真面目者,即此峰也。峰左右皆互鄉,俗尚武功、利夸詐,有齊桓創霸遺風。■〈土毛〉土之人丑,固異太平之人仁;然有是峰以表形勝,又得石隱者流日操管於天光雲影之間,與山靈揖讓酬和,如同一鼻孔出氣者然,幸矣。
昔蘇明允作木假山記,於人才顯晦、氣數遇不遇之際,嘗三致意焉;況乎真山水哉。然則草堂之成,當與摩詰居士之輞川、司空表聖之王官榖、賀知章鑑湖三百里傳之不朽矣。昔人稱徐有功處濁能清,其然、豈其然乎!
卷二
台湾文献丛刊036 台湾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