枚乘,字叔,淮阴人,曾为吴王刘濞郎中。
吴王因怨恨朝廷而开始策划谋反时,他上书劝谏说:“臣听说得到保全者便全都昌盛,失去保全者便全部灭亡。
舜无立锥之地,却得到了天下;禹的部落不满十户,却称王于诸侯。
商汤、周武的土地起初都不过百里,但上感天象,不绝日月星辰之光;下抚黎民,不伤百姓之心,之所以如此,是因有为王的道术。
君臣父子之道,皆出于天性;忠臣不避重诛以直谏,则遇事不会失策,功业可流传万世。
臣枚乘愿诚心诚意为您效忠,请大王予以同情,对臣所说稍加留意。
“用一缕细丝系着千钧的重物,上面悬挂在无限的高处,下面垂于不见底的深渊,就是再蠢的人也知道哀怜它即将断绝。
惊魂未定之马又用鼓声惊吓,丝线快要断了还要施以重压;丝线一断,上面高于天不可复结,下坠入深渊难以再出。
所以改弦易辙正在今日,可谓千钧一发刻不容缓。
能听忠臣之言,则百般举措可免灾祸。
若一定要随心所欲,则危于累卵,难于上天;而改变心之所欲,则易于反掌,安于泰山。
今天如想穷极天命之寿,尽享无穷之乐,追求天子之尊、万乘之势,就是不想易如反掌般地处于泰山之安,而是甘愿危若累卵一样地走上天之难,这正是愚臣之所以为大王迷惑不解的。
“有人害怕自己的影子讨厌自己的脚印就倒退着走路,结果脚印更多,影子更急,却不知道停在阴处,影子就会消失,足迹就会灭绝。
要想人不闻,除非己不言,要想人不知,除非己不为。
要想让热水变凉,而用一人烧火,用百人荡扬,是毫无用处的。
不如退柴停火就罢了。
烧火不停,却用扬汤去救,就好比抱着柴草去救火。
养由基,是楚国一个善于射箭的人,距离杨树叶一百步,可百发百中。
以杨树叶之小,加上百发百中,可谓善射了。
但他最远也只能在百步之内,和臣枚乘所见之远相比,可说还只是一个不知操弓持箭的人。
“福的产生有其基础,祸的到来有其根源;培养福的基础,断绝祸的根源,祸怎么会来呢?泰山上的滴水可以穿石,紧绷的绳索可以切断井栏。
水不是穿石的钻子,绳子不是锯木的锯子,是因日积月累使之然。
一两一两地称秤,称到一担必定要差;一寸一寸地量,量到一丈必定超过。
以担来称用丈来量,不仅快捷而且误差小。
十人合抱的大树,开始只是小芽,用脚可以踢断,用手可以拔起,要不让它生长,只有在它未成形之前。
磨子和磨刀石,看不见它的磨损,到时候就磨光了;种树养牲畜,看不见它的生长,到时就长大了;积累德行,不知道有什么好处,到时自然有用;背弃理义,不知道有何坏处,到时就会灭亡。
臣希望大王慎重考虑并身体力行,这是百世不易的道理。”吴王没有采纳。
枚乘等人便离开吴到梁去投靠孝王。
景帝即位后,御史大夫晁错为汉室定下制度。
不断削弱诸侯王。
吴王于是与六国谋反,以诛晁错为名,举兵向西进攻。
汉室听说后,便斩了晁错向诸侯谢罪。
枚乘便又对吴王进谏说:“昔日,秦在西面与匈奴、西戎作战,北边修筑榆关防守,南边防范羌人、..人,东边面临六国的合纵之军。
六国凭借信陵君的资望,经由苏秦游说结盟,又以荆轲之勇相激励,齐心合力以对付秦国。
但秦却终于打败了六国,灭掉了他们的社稷,而统一了天下。
原因何在呢?在于地利不同,和民力轻重不等。
如今汉朝据有全秦之地,兼有六国之众,对戎狄以恩义相抚。
南边的羌人、..人,其地十倍于秦,其民百倍于秦,却向汉朝朝贡,这是大王所明知的。
现在有些谗谀之臣为大王谋划,不论骨肉之义,不管民力之轻重,国家之大小,专门把吴推向祸坑,这正是臣之所以为大王忧虑的。
“以吴国的兵力同汉相敌,就好比蝇蚊飞进牛群,以腐肉去咬缺利剑,一旦交锋必败无疑。
天子听到吴率领各被削黜的诸侯,要来责问违背先帝遗约之事,便亲自诛杀了朝廷的御史大夫,以检讨以前的过错。
这样,大王之威已显于天下,而功劳则超过了汤武。
吴虽只有诸侯之位,而实际上富于天子;虽然偏僻在东南,而地方实际上比中原好。
汉朝尽管有二十四郡,十七个诸侯国,各种贡赋转运数千里不绝于道,其珍奇古怪之物还不如大王的东山之府;向西转运的粮食,陆路车不断,水运船满河,但还不如大王的海陵之仓。
修筑上林苑,离宫散在其中,积聚玩好之物,圈养珍禽异兽,但不如大王的长洲之苑。
虽有曲台可游,登临远眺,也不如大王以东海为朝夕之池。
虽有壁垒高深,城墙关隘,也不如大王的江淮之险。
这正是臣认为大王之所以应该快活满足的地方。
“大王现在退兵速归,十分之祸还只有五分。
不然的话,汉室知道吴有吞并天下之心,赫然震怒,调遣羽林水军顺江而下,袭击大王之都;鲁王、东海王断绝吴军的饷道;梁王命令车兵骑兵,只训练不出战,囤积粮食固守,以逸待劳,等候吴军断粮。
到那时大王虽想返回,也都不可能了。
三个淮南王计议,相约不出兵相从,齐王已自杀身亡,胶东、胶西、济南、淄川四国之兵不能出其境,赵王则被围困在邯郸,这些都是掩盖不住,已经明白的事实。
大王远离本国千里之外,号令不出十里之内。
张羽、韩安国率兵从北面攻来,弓高侯则屯兵于吴军左右。
吴军不敢离开营垒,日夜不得休息,臣不禁为之哀伤,愿大王明察。”吴王不用他的方策,终于被消灭了。
汉平定了七国之乱,枚乘也由此闻名。
景帝召他进京拜为弘农都尉。
他长期来被大诸侯国奉为上宾,与英俊之士同游成了他的爱好,因而不乐意做郡县官吏,便称病免官而去。
他再次来到梁国,梁国的宾客都善于作赋,以他写得最好。
孝王死后,他回到淮阴。
武帝当太子时即听说枚乘之名,即位后,枚乘已年老,但仍用蒲草裹住轮子的安车接他进京,结果死在途中。
又下诏询问枚乘的儿子,却没有善于为文者,后来才得到了他的庶子枚皋。
枚皋字少孺。
枚乘在梁时,娶的小妾所生。
他东归之时,枚皋之母不肯随他同去,他一怒之下,便分给枚皋数千钱,留他与母亲一起居住。
长到十七岁,枚皋上书梁共王,得以召为郎官。
三年后,派为使者,因与其他侍从争宠,遭谗言陷害获罪,家室被抄。
枚皋流亡到长安,遇上大赦,便上书皇上,自称是枚乘的儿子。
武帝大喜,召入宫中待诏,枚皋从此在宫中作赋。
曾诏令他以平乐馆为赋,认为他写得很好。
后拜他为郎,曾出使匈奴。
枚皋不通经术,诙谐调笑类似于俳倡,所作赋颂,好为轻女曼戏语,也正因如此而被狎昵宠贵,跟东方朔、郭舍人差不多,但却不能像严助等人得为高官。
枚皋曾随武帝到甘泉宫、雍地、河东等地,到东边巡狩,泰山封禅,到宣房堵塞黄河决口,游览三辅离宫等,凡登临山泽以及射猎、狗马、蹴鞠、刻石,只要皇上有所感触,就要他作赋。
他为文快疾,接受诏命转眼就成,所以作品很多。
司马相如善于为文但写得慢,因而作品少,但比枚皋写得好。
枚皋在赋中也自认为不如相如,又说作赋就是俳戏,别人视如倡优,自己很后悔跟倡优为伍。
所以他在赋中诋毁丑化过东方朔,也诋毁丑化自己。
他的文笔委婉,曲尽其事,以尽其意,颇为诙谐逗笑,不太闲雅。
其中可读的共一百二十篇,过于轻浮嘻戏而不可读的还有数十篇。
枚乘传
白话汉书
汉·班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