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分

 尚书全解卷十四
<经部,书类,尚书全解>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全解卷十五
  宋 林之竒 撰
  汤诰        商书
  此则周官士师所谓用之于防同之诰也古者天子始受命奄宅四海则诸侯皆率其职以奉朝防于天子之都所以正始也如舜禹之受禅既告祭天地百神然后辑五瑞觐四岳羣牧班瑞于羣后康王既受顾命出在应门太保毕公各率其方之诸侯皆奉圭兼币致其壤奠此常礼也汤武既从征伐得天下其反国也诸侯皆率职来朝致礼于君此亦礼之常也此篇主于记载其所告诸侯之言而因叙其事故其所叙为略然而可以互见也武成曰王来自商至于丰乃偃武修文归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野示天下弗服丁未祀于周庙邦甸侯卫骏奔走执豆笾越三日庚戌柴望大告武成既生魄庶邦冡君暨百工受命于周武王于是为之称其先世积徳累功与大其所吊民伐罪之意也其叙事则详而其所以告诸侯之言则首尾不甚备者盖武成之篇主于叙事之故也至此篇言王归自克夏至于亳诞告万方而复缀之以所告诸侯之言首尾甚备而其叙事则略以此篇主于记载其言故也古者左史记言右史记事记言者则言详而事略记事者则事详而言略其体自有不同于其间此二篇虽记载之体不同而其辞则皆是始摄大位而告诸侯以正始也
  汤既黜夏命复归于亳作汤诰
  黜废也黜夏之命不使复膺天綂也汤之胜夏也则黜夏命而废之武王之胜商也武成之篇不曰黜商命及其杀武庚封防子于宋然后曰武王既黜殷命者盖汤之伐桀桀遂弃国而去窜于南巢汤既因而不追以全君臣之义矣故于是黜夏之命而不复为之立后使居其所都之国也武王牧野之战前徒倒戈而纣见杀既违武王之本意也矣故封箕子武庚于殷故都使嗣其宗庙因而不改亦所以存君臣之义也及武庚作乱自絶于周然后黜殷之命而其立防子代殷后则居之于宋不复使居殷之故地也若此之类皆圣人之处事仁之至义之尽也亳者汤之都也汤之亳文王之丰镐皆王业之所基也故既除桀纣之暴则不复都夏商之故地也而必归于亳与丰镐本其王业之所自兴故也孟子曰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七十里则亳也百里则丰镐也商周之子孙世世守之得之则兴失之则废非其地之险固如秦人殽函之都有金城千里山河百二之势也惟其民心之所爱戴者尤深且固故以为商周根本之地也汤归于亳诸侯则皆朝以见新君不可以无告也史官録之故为此篇
  王归自克夏至于亳诞告万方王曰嗟尔万方有众明听予一人诰
  王归自克夏至于亳犹所谓王来自商至于丰诞告万方者诞告万方诸侯也经惟言诞告万方所以知为诸侯也盖万方之民非可以皆至于天子之庭而以武成庶邦冡君暨百工受命于周之文而攷之则知其为万方之诸侯也必矣呜呼尔万方有众明听予一人之诰礼曰天子自称曰予一人鲁哀公诔仲尼曰昊天不吊不憖遗一老俾屏予一人以在位子贡曰称予一人非名也是知非天子不可以称予一人汤于是践天子之位矣故对万方有众称予一人以诰之使之明听其言也夫汤誓之作在于未克夏之前而亦称曰尔尚辅予一人者某尝疑此篇与泰誓之篇称予一人者皆是史官记録其书之时増加润色之辞学者当以意逆志
  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克绥厥猷惟后自惟皇上帝至于贲若草木兆民允殖是告众以所为应天顺人伐夏吊民之举也自俾予一人至于尚克时忱乃亦有终是告之以戒慎恐惧保邦安民之意也详考此篇所告首尾本末与仲虺之诰相为表里汤之此言盖发于仲虺者也仲虺之诰始言天命人心之不可违终言慎终如始钦崇天道永保天命之意至于汤归于亳其所以告万方者终始之意殆不越此盖仲虺之言所谓起予者也故张諌议曰汤既胜桀以有天下而慙徳多焉故仲虺作诰于前以明夫天之所以命汤为君者凡以民之有欲而俾乂之也是故其书但言民有欲而非其君以乂之则乱惟天生聪明时乂汤又自诰于其后以明天之所以命予为君者凡以有道而俾绥之也故其为诰至言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常性克绥厥猷惟后夫乂民之欲以政事也未足以尽为君之道惟因民之常性而安其所谓道则有教存焉而君道于是乎至矣是以二诰之辞相为终始然后汤之慙徳可以已宜其所诰者必要其所至也此言可谓尽之矣皇大也上帝天也衷者善之本于固有者也诗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则降衷于下民即所谓有物有则也惟民之衷本于上天之所命则是民之性无有不善矣然天虽能降衷下民不能使民保其固有之常性而勿失故为之君而付之以教命之任师旷曰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谓之勿使失性者是所谓勿使失其所降衷也民既有降衷之性至于顺其固有之常性以安其所谓道者是乃君之任也故曰若有常性克绥厥猷惟后既曰若有常性又曰克绥厥猷惟后者盖率性之谓道然顺其性则能安其道矣不能顺其性则悖理而伤道安能绥厥猷哉古先圣王所以为教化之本未尝不本诸此尧授舜舜授禹三圣人相授之际而其言曰天之歴数在汝躬允执厥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盖能允执厥中则能若有常性以绥厥猷矣不然则四海困穷天禄永终矣桀纣是也故汤欲言桀之暴虐其民以亡天下则以此言为先者盖推本乎上天所谓立君以乂民之意是亦仲虺之意
  夏王灭徳作威以敷虐于尔万方百姓尔万方百姓罹其凶害弗忍荼毒并告无辜于上下神只
  此言桀之罪自絶于天结怨于民也夏王灭其已之徳放僻邪侈丧其良心不复存则是在已者既不能保其中矣其何以若常性绥厥猷哉如此则无不忍之心而肆为威刑以敷虐于万方百姓百姓被其凶害如荼之苦如毒之螫不可堪忍也言及万方百姓者盖其作虐者广而怨之者众也自古无道之君未有不用刑威以毒民者若苗作五虐之刑纣为炮烙之刑皆所以虐者广而怨之者众遂亡其国桀之虐民虽不详见于经意其亦如苗之五刑纣之炮烙秦之参夷是也屈原曰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则未尝不呼天疾疢惨怛未尝不呼父母桀之虐政加于民民既苦于虐政无所告诉穷而反本则惟称寃于天地鬼神以冀其拯己也故曰尔万方百姓罹其凶害弗忍荼毒并告无辜于上下神只夫天之爱民也甚矣东海杀一孝妇天为之大旱况万邦百姓并告无辜于上下神只则上下神只安得不赫然震怒而降之祸乎故继之曰天道福善祸淫降灾于夏以彰厥罪
  天道福善祸淫降灾于夏以彰厥罪肆台小子将大命明威不敢赦敢用牡敢昭告于上天神后请罪有夏此盖言天之常道于有善者则福之淫则祸之桀既虐民如此故天于是降其灾异不祥之事以彰其获罪于天也董仲舒曰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异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儆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天既降灾于夏以谴告儆惧于桀而桀不知自省则是伤败之征于是乎成矣既下其灾异之事以彰厥罪矣故我小子将天所命之威以致天诛而不敢赦也故曰肆台小子将天命明威不敢赦将天命者所以助夫天之福善也将天威者所以助夫天之祸淫也夫上天之载无声无臭焉知其所谓命威而将之也孟子曰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天之降灾于夏以彰厥罪是亦以事示之矣故汤以是而知天命所在遂行天讨于桀以奉天之意非天谆谆然而命之也既奉天明威于是用牡以昭告于上天神后请罪有夏牡者黒色之牡也神后者后土皇地只也告于上天神后者盖祷于天地神只因其民之所告无辜者以为斯民请加罪于有夏也正义曰商尚白牡用白今言牡夏尚黒于时未变夏礼故不用白也若先儒説牡往往从此説某窃谓此云牡者但是一时所用祭告于天地之牲不须必因其色以求其义汤用牡则以为未变夏礼如鲁颂曰白牡骍刚岂以未变商礼乎此正所谓相马而辨黄者也先儒往往因此遂有五徳更生之説引此为证以为出于圣人之经而所以改易服色为帝王之急务若苏内翰之明逹犹以此为信其説以谓禹治水得天下故从水而尚黒商人以兵得天下故从金而尚白周文有流火之祥故从火而尚赤其凿甚矣苏公尝有言曰邪説之移人虽豪杰之士有不能免此正目睫之论也
  聿求元圣与之勠力以与尔有众请命
  既用牡以告上天神后请罪有夏犹惧其不济也于是遂求元圣与之尽力以为尔有众请命于天盖汤之伐桀实资伊尹之功也孟子曰伊尹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被其泽者若已推而纳诸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也如此故就汤而説之以伐夏救民也是汤之伐夏救民之谋盖出于伊尹也故汤誓曰伊尹相汤伐桀升自陑遂与桀战于鸣条之野盖推本其谋之所自出也故其告万方也亦推本而言之曰聿求元圣与之戮力元圣即伊尹也
  上天孚佑下民罪人黜伏天命弗僭贲若草木兆民允殖
  汤既与伊尹尽力以为万方有众请命于天矣于是上天孚信其请眷佑下民故鸣条之战桀知其罪退伏逺屏窜逐于南巢也汤以桀为罪人武王以纣为独夫盖其得罪于天人则不复有人君之道故也既上天孚佑成汤与伊尹之请而罪人黜伏以此见天之福善祸淫其应如响无所僭差也贲若草木兆民允殖孔氏曰贲饰也言天下恶除焕然咸饰若草木同华民信乐生其説迂囘隐晦不若王氏苏氏之説为善王氏曰草木者天之所生民之所殖也非天所生则民不能殖非民所殖则天不能成汤之受命也天与之人立之故曰天命弗僭贲若草木兆民允殖观民之所立则知天之所与矣苏氏曰天命有信视民所与则殖之所不与则蹶之若草木然民所殖则生不殖则死此二説皆善盖谓我之所以受命者本因民之所殖也然王氏不解贲字之义薛氏増广其説谓贲若者方兴而未就也苏氏曰贲饰也其理甚明炳若丹青此二説皆凿某尝思此二句其言若草木兆民允殖则文义足矣虽不加贲字亦无害也加贲字则其説穿凿而难通贲字当读为譬字譬若草木也然变易经文以就已意某尝尤之矣尤而效之不敢为也当阙之
  俾予一人辑宁尔邦家兹朕未知获戾于上下栗栗危惧若将陨于深渊
  此则言其虽应天顺人拯斯民于涂炭之中然而自负其称兵犯上之惭仰愧俯怍而不敢自宁也天生民而立之君盖以其降衷于民而斯民不能以自保故使之若有常性以绥厥猷则其任可谓重矣桀以不能若其性绥其猷故人怨于下天怒于上汤因天人之怨怒以诛伐之至于罪人黜伏矣则夫所以若民之常性以绥其猷者其任遂归于汤矣故惧其徳之弗克负荷而懐不自安之意若将无以容其身者故以谓天既降罪于桀而使我一人辑安尔邦家我亦岂能自保其不获戾于上下言上则惧其得罪于天下则惧其得罪于民也惟其未知获罪于上下故惴惴然懐危惧若将陨坠于深渊之中言其既得践天子位而其心则以获戻于天人为忧而不以位为乐也盖古者圣人虽甚盛徳未尝敢忘自儆之意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氷皆出于其中心之诚然惟其恐惧修省如此兹其所以为全徳也汤之伐桀其虑所终稽所敝犹惧来世之乱臣贼子以为口寔则其当时始履天下之籍而朝诸侯宁无慙乎故其栗栗危惧者自然之理也而汉孔氏曰谦以来众心唐孔氏亦以谓汤之伐桀上应天心下符人事本无罪而云未知得罪与否者谦以来众心也其意盖以汤本无只惧之意特其即位之初托为此言以冀众悦耳如此则圣人之所为与夫王莽遭翟义兵起抱孺子朝羣臣告祷郊庙者无以异也王氏又曰汤始伐桀商人皆咎汤不恤我众然汤升自陑告以必往至于孥戮示众无所疑难也及夫天下已定乃曰栗栗危惧若将陨于深渊盖有为之初众人危疑则果断之以济功无事之后众人豫怠儆戒所以居业其异于众人也逺矣此其所以为汤也若夫事未济则从而惧事已济则喜而怠则是众人也岂足以制众人哉王氏此説徒以其为新法之地而已学者遂信之以成汤之意果如是岂不误欤子路问于孔子曰子行三军则谁与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汤虽伐罪吊民然驱驰于锋镝之下岂得恝然全无恐惧之意及无事而后惧哉以为有事之时不可以惧则武王于泰誓曰予小子夙夜只惧是不应惧而后惧矣子之所慎斋战疾圣人之于事无所不慎而犹所慎于此三者今谓有事则不当惧岂非邪説簧鼓惑人主之听以逞其私乎禹曰予临兆民懔乎若朽索之御六马岂计夫有事之与无事乎故汤之惴惴危惧非至是而后有也自其兴师于亳之时已惧其不克济矣而至于践天位临兆民则尤不遑宁者也
  凡我造邦无从匪无即慆淫各守尔典以承天休惟其临兆民之危惧如此故明告所为造邦与之更始之意使之晓然知上之徳意志虑也谓凡我之立此邦家惟欲使尔万邦无从匪无事慢游各守汝之典常以共承天之休羙如此而已盖无从匪无即慆淫则能得其常性以安其道而保夫天之降衷矣故能承天之休也桀之所亡者惟不能是故也秦人自商鞅以来以严刑峻法督责天下弃灰于道者诛步过六尺者不赦刑人相望于道斯民愁叹不保朝夕故汉髙帝入闗即召诸县豪杰曰父老苦秦苛法乆矣诽谤者族偶语者弃市吾与诸侯约先入闗者王之吾当王闗中与父老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余悉除去秦法吏民皆案堵如故凡吾所以来为父兄除害非有所侵暴毋恐且吾所以军防上待诸侯至而定要束耳某尝谓髙祖此言可与汤誓之书并传于不朽盖其用意一也桀之所以结怨于民者惟其灭徳作威以敷虐于尔万方百姓俾之罹其凶害弗忍荼毒尔故汤既得天下则谓我之造邦非复有严刑峻法如桀之世也汝万方有众但能无从匪无即慆淫则能各守尔典以承天休矣此正髙祖约法三章之意孝经曰示之以好恶而民知禁此之谓也
  尔有善朕弗敢蔽罪当朕躬弗敢自赦惟简在上帝之心
  言汝苟能无从匪无即慆淫各守尔典以承天休是有其善矣故当度徳定位量材授职与尔共天位治天职食天禄弗敢掩蔽尔之善也周书曰夏廸简在王庭有服在百僚是汤之于夏苟有善者无不用之罪当朕躬言我之躬苟有罪亦不敢自赦其所以然者以天之惠廸吉从逆凶无所僭差善不可得而蔽予之有罪亦不可得而赦之也
  其尔万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无以尔万方所以谓罪在朕躬非必是在已一身有可指之罪然后可罪也盖天之降衷于下民而以夫若常性绥厥猷者付之于一人故为君者必使天下之人皆不失其降衷之常性以安厥猷然后无负于上天之抚字民之有罪是为君者教之不至所以自弃于愚不肖之地而莫能反非民之罪也乃君之罪也此其所以罪当朕躬也盖民有罪君当之耳故继曰罪当朕躬弗敢自赦而又言其所以当朕躬之罪而曰其尔万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无以尔万方言民有罪则是君有以致之君有罪则是君之自取也民何与焉夫以一人之身临涖四海之广而天下之人匹夫匹妇之有罪戾者皆归之于其身失匹夫匹妇之意则上负上天之所寄托以逆夫上帝之心而危败祸乱继之矣故斯民之欲无罪者惟自修饬于一身则可矣而君之欲免于罪戾必使举天下之人皆无罪然后为能尽君之职而无负于上天之所任论至于此则其获戾于上下亦其难哉兹其所以栗栗危惧若将陨于深渊也
  呜呼尚克时忱乃亦有终
  汤之所以诰多方而其兢兢业业之意尽于此矣于是嗟叹其难而总结之曰尔邦有众能信此言则我之社稷庶几能祈天永命以有终也曰乃亦有终者不能自必之辞也昔定公问于孔子曰一言而可以兴邦有诸孔子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如知为君之难也不几乎一言而兴邦乎盖有天下者欲緜社稷无疆之休惟在知夫为君之难而兢兢业业不忘戒惧常若危亡之在于朝夕者故国家至于永保如或以为君为易则将偃然自肆不复以危亡为念而自以为泰山之安此其所以败亡乘之而不自知也汤之诰万邦以谓罪当朕躬弗敢自赦其尔万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无以尔万方其真知为君之难如此于是栗栗然危惧若将陨于深渊商之社稷所以传祚六百年贤圣之君六七作其源盖出于此后之有天下者尚监兹哉
  咎单作明居
  伊训
  训亦书之一体有谆谆警戒之意古人之所以遗后世祖宗之所以诲其子孙臣下之所以规諌其君者皆有此名説命曰学于古训乃有获吕刑曰若古有训此古人之训也五子之歌曰皇祖有训又曰训有之征曰圣有谟训此祖宗之训也伊训髙宗之训此人臣之训也其所以为训虽不同其谆谆警戒之意则一故皆以训为名人臣之训其书之见于篇名者惟伊训髙宗之训二篇此亦出于偶然耳若其他忠臣良弼所以陈其嘉谋于上如伊尹傅説周公之所陈者无非训也先儒泥于篇名故有正与摄之説其意以谓篇名以训者此其正也不命名以训而得训之体者此其摄也故曰训十六篇正二摄十四夫正之与摄乃尊卑优劣之称若以伊训为正咸有一徳为摄均为伊尹之言也皆是戒太甲也果何自而分尊卑优劣乎某窃以谓训者不必拘于篇名凡以一言一话之出于人主之意主于格君心之非以成其徳者皆为训之体也
  成汤既没太甲元年伊尹作伊训肆命徂后伊训孟子曰汤崩太丁未立外丙二年仲壬四年太甲颠覆汤之典刑太史公曰汤崩太子太丁未立而卒乃立太丁之弟外丙外丙即位二年崩立外丙之弟仲壬仲壬即位四年崩伊尹乃立太丁之子太甲则是汤之后立外丙仲壬二世而后太甲立然而考于序文则类夫太甲承汤之后无有外丙仲壬之二世者故汉孔氏以谓太甲太丁子汤孙也太丁未立而卒及汤崩而太甲立称元年此亦无所依据特顺序文而为此説耳故苏氏以谓太史公接世本成汤之后二帝七年而后太甲立其迹明甚不可不信而孔安国独据经臆度以为成汤没而太甲立且于是歳改元年学者因谓太史公为妄初无二帝而太史公妄増之岂有此理哉序云成汤既没太甲元年者非谓汤之崩在太甲元年盖伊尹称汤以训太甲故孔子序书亦以汤为首殷道亲亲兄死弟及若汤崩舎外丙仲壬而立太丁之子则殷道非亲亲矣以此知太史公之不妄也审如苏氏此言则当从孟子所谓外丙二年仲壬四年之言矣而程氏又以谓汤崩太子太丁未立而死外丙方二歳仲壬方四歳故立太甲则是以二年四年为年齿之年不以为即位之年数也此与汉孔氏同而某尝窃谓当从苏氏之説盖殷人之传世兄死则弟及至于周则父子相传公仪仲子之丧檀弓免焉仲子舎其孙而立其子檀弓曰何居我未之前闻也趋而就子服伯子于门右曰仲子舎其孙而立其子何也子服伯子曰仲子亦犹行古之道也昔者文王舎伯邑考而立武王防子舎其孙腯而立衍也夫仲子亦犹行古之道也子游问诸孔子孔子曰否立孙殷周之道其不同也如此防子舎其孙腯而立弟衍者用殷礼也外丙仲壬太丁之弟也以殷礼言之有外丙仲壬则不应舎之而立太甲也故苏氏之説为可信此篇乃太甲初立之日伊尹为祠于先王而奉之以祗见厥祖明言烈祖之成徳以训于王故序云成汤既没太甲元年盖推本其所以作训之意也夫书序其所以作篇之意而已其所以作之之意与寻常史家记迹其体自有不同苟于书序之言而必以史官记载之体而求之成汤既没太甲元年以为汤没而太甲立若盘庚五迁不以意而逆志则是五迁皆在于盘庚之世故当以苏氏孟子之言为正篇内曰元祀而序则曰元年者殷曰祀周曰年此序疑出于周世之所纂定故以年称之亦如太甲之篇曰惟元祀十有二月朔伊尹以冕服奉嗣王归于亳而其序则曰三年复归于亳皆是周人之辞也盖殷人之所谓祀至周人称之则皆以谓年説命曰王宅忧亮隂三祀而子张问于孔子髙宗亮隂三年不言盖世代既殊则其所称説亦异也太甲始立伊尹奉之以见于先王之庙于是言其乃祖成汤之所以创业垂统贻厥孙谋者以告之此篇之所以有作也
  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伊尹祠于先王奉嗣王祗见厥祖侯甸羣后咸在百官緫已以听冢宰
  易曰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盖改易正朔之日实肈于汤武之世由其以征伐而得天下故变易前代之正朔以示革命而且与天下更始也夏以建寅为正则以建寅之月为正月建卯为二月以至建子为十一月建丑为十二月至商革夏政以建丑为正则以建丑之月为正月建寅为二月至于建亥为十一月建子为十二月周革商政以建子为正则以建子之月为正月建丑为二月以至建戌为十一月建亥为十二月由正月之名既易则十二月之名亦从而易矣惟元祀者太甲即位之元年也十有二月者商之十二月乃夏之十一月盖建子之月也案下篇曰惟三祀十有二月朔伊尹以冕服奉嗣王归于亳太甲以三年十有二月朔方释丧而服冕服则仲壬之崩当在元年十有一月故得至于三年十有二月为二十五月而即吉也此犹是仲壬之末年也而乃称太甲之元年者盖殷之制惟以即位之年称元年不待逾年也若周之制则逾年乃得称之故有一年不二君之説盖其歴代之制度不同不可以一概论也苏氏徒见春秋之所载天子诸侯皆以逾年然后称元故以此为例谓经曰惟元祀至祗见厥祖者盖太甲立之明年正月也正月而谓之十二月何也殷之正月则夏之十二月也殷虽以建丑为正犹以夏正数月亦犹周公作豳诗于成王之世而云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皆夏正也史记秦始皇三十一年十二月更名腊曰嘉平夫腊必建丑之月也秦以十月为正则腊当用三月而云十二月以是知古者虽改正朔犹以夏正而数月也此説盖不然夫谓之改正朔则是已改其正月岂余月不改者哉在周之时其论隂阳寒暑之节序容或有夏时为言者如七月之诗与夫四月惟夏六月徂暑之类是也至于史官记载其当时之事则未有不以其当时所用之正朔而数月者春秋书王正月则周之正月也其他月名则皆以周正数之非复由夏之旧以春秋观之则商之正朔盖可知矣秦以十二月更名腊曰嘉平盖是汉武帝太初元年既改用夏正史官追正其月名耳在秦史则必以三月书之矣今汉书自髙祖之年以后至于武帝太初元年以前歳首皆书冬十月此皆史官以夏正追正其月名矣其未改夏正也则必以冬十月为正月矣以是知苏氏之説若有可信实不然也汉孔氏既谓汤没而太甲立前是太甲即位之初实居汤之丧也故于此则曰汤崩逾月太甲即位奠殡而告此説考之于礼而不合夫古者丧在殡其祭皆名为奠及既葬也虞祔卒哭始谓之祭盖于是始以鬼神而事之也故祭以有主有尸而奠以陈器而已祠而谓之奠无是理也抑又有所不然者使太甲果是居汤之丧则其宅忧也必在汤之殡宫矣既有汤之殡宫其所以从事于丧礼者有小殡之奠有大殡之奠有朔奠有朝奠有夕奠有荐新之奠未尝不在于汤之殡宫也岂至此而后祗见厥祖邪以是知汉孔氏之言徒泥经文而于礼有所不合不足以为据也盖以经文考之太甲居仲壬之丧于内既逾月矣伊尹于是祭于成汤之庙奉嗣王祗见厥祖盖将明言烈祖之成徳以训之使之知成汤付托之重一羣后而与诸侯正始此盖礼之变而以义起之也康王既受顾命麻冕以朝诸侯于应门之内亦礼之变也此二者若不许以一时之权而以礼疑之则太甲不当越绋以祭于成汤之庙而康王亦不当释丧服服麻冕也侯甸羣后咸在者诸侯皆从太甲在成汤之庙也子和曰侯甸于五服为尤近故皆在当是时诸侯之逺者未必能至义或然也盖天子七月而葬同轨毕至此方逾月则诸侯之逺者容或有所未至也薛氏曰百官緫已以听冢宰者王宅忧不言摄国事者冢宰而已故百官总已惟冢宰之是听也冢宰以典则佐王治邦国都鄙官府以其徳义信服于百僚至是有变乃摄国事而下不惑也汉自吕太后专制而是礼丧矣此言得之
  伊尹乃明言烈祖之成徳以训于王曰呜呼古有夏先后方懋厥徳罔有天灾山川鬼神亦莫不寕暨鸟兽鱼鼈咸若
  伊尹既奉太甲以见成汤之庙矣于是明言其功徳之祖成汤所以艰难创业垂统之徳以训告之其言即下文所陈是也呜呼者叹辞也言夏之子孙弗率其祖宗之徳以至于灭亡故嗟叹而言之以致其告戒之意诗曰殷鍳不逺在夏后之世言商之所宜鍳者莫近于夏故首以夏之灭亡而告之也古有夏先后者言自桀以前上至于啓凡继禹而有天下者皆是也亦犹周公每言商之先后则曰自成汤至于帝乙也盖言夏之先后圣贤相继以有天下方且勉行其徳兢兢业业不敢自宁上合于天故无有天灾也至于山川鬼神亦皆安居以及鸟兽鱼鳖之微亦各遂其性此其所谓罔有天灾也夫人君之徳苟不能上合于天而天降之灾焉则山川鬼神将不安其居为妖为厉鸟兽鱼鳖之不顺其性而将为怪为孽矣刘向曰和气致祥乖气致异祥多者其国安异众者其国危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义也山川鬼神亦莫不宁暨鸟兽鱼鼈咸若则可以谓和气致祥矣此夏之所以安也
  于其子孙弗率皇天降灾假手于我有命造攻自鸣条朕哉自亳
  此遂言桀不率先祖之徳业皇天于是降灾以彰厥罪故山川鬼神不安其居而或崩或竭或出而为响鸟兽鱼鼈不顺其性而其变异百怪如春秋经之所书与夫洪范五行传之所载是所谓乖气致异也变异形于下则是天意怒于上矣故虽承其祖宗奕世积累之业而卒于为天所弃也天之所弃必假手于人以诛之桀既得罪于天必假手于我商有天命之成汤使之伐夏救民以为天吏也造攻自鸣条朕哉自亳者汉孔氏曰造哉皆始也于是始攻桀伐无道由我始修徳于亳此説未通据孟子论伊尹就汤而説之以伐夏救民而卒举其言曰天诛造攻自牧宫朕哉自亳赵防卿释之以谓桀造作可攻之罪从牧宫故曰天诛造攻自牧宫谓遂顺天而诛也赵氏此説比孔氏为优故王氏曰鸣条夏所宅也亳商所宅也桀有可伐之罪然后汤与伊尹谋于亳而往伐之所以起兵戎者夏也故曰造攻自鸣条既有可诛之罪汤遂自亳而往攻之故曰朕哉自亳周书曰我不尔动自乃邑亦与此同义王氏此言亦赵岐之意也盖言桀有可攻之罪故我得而攻之攻之者汤造攻者在桀也孟子曰国必自伐然后人伐之此亦必然之理也伊尹之所以言此者其意盖谓夏之有天下传十余世緜六百年方且为上天之所眷佑至于山川鬼神亦莫不寜暨鸟兽鱼鼈咸若宜若不可得而动者而为一桀之所不率则其颠覆之绪不旋踵而至况我商家肈造未乆苟使太甲不能以夏之颠覆为监遂至于弗率继成汤之徳有可攻之者至矣故伊尹既言有夏之所以失天下之易于其前又陈其汤所以得天下之难于其后以致其警戒之意
  惟我商王布昭圣武代虐以寛兆民允懐今王嗣厥徳罔不在初
  此则言汤伐桀时之事也圣武犹所谓神武也盖圣人之义徳也杨山曰汤之伐虐以寛苟不明昭其圣武则夏之民必以为厉已故布昭圣武然后兆民允懐与世之黩武异矣此説为善夫兵凶器也战危事也争逆徳也此实天下至不説之事也成汤用之布昭圣武于天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独后予攸徂之民室家相庆曰徯予后后来其苏谓之苏者岂有他哉惟其代虐以寛故也苟非代虐以寛而徒为布昭其武焉则虽如秦始皇之谲诈项羽之势力徒促其亡而已盖非代虐以寛则如水益深如火益热而民叛之矣汤之布昭圣武本于代虐政故虽用其不祥之事而民信而懐之若大旱之望云霓者由其寛仁之徳洽于人心故也既言汤以寛仁之徳洽夫民心之甚遂以懐兆民而有天下太甲既嗣其位不可不戒慎恐惧于其即位之初以继其志而述其事也盖朝廷者天下之本也人君者朝廷之本也始即位者人君之本也于时即位为能致其虑焉则其终无所不慎矣始之不慎终虽悔之何及焉故继之曰今王嗣厥徳罔不在初者言所以端本清源之道端在夫此时也召公曰王乃初服呜呼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召公其所以望成王者是亦伊尹之意也
  立爱惟亲立敬惟长始于家邦终于四海
  既告之以慎厥初以嗣成汤之徳矣于此又告以人君治天下本末先后之序也有子曰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人之本欤王者之治天下将欲仁覆天下岂必人人而爱之人人而敬之哉惟尽吾孝悌之心亲其亲长其长举斯心而加诸彼而天下平矣亲其亲以及他人之亲爱立于此虽不人人而爱之而将无所不爱矣长其长以及他人之长敬立于此虽不人人而敬之而将无所不敬矣故爱敬立于亲长则始于邦家而终也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所不及或问孔子曰子奚不为政子曰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盖爱于亲敬于长政之所出必本于此穷而在下为匹夫则施之于家不为有余逹而在上为天子则施之四海而不为不足此实治天下国家之至徳要道言近而防逺守约而施博虽汤之布昭圣武代虐以寛兆民允懐者亦惟此而已故伊尹之训必欲以是为先也
  呜呼先王肇修人纪从谏弗咈先民时若居上克明为下克忠与人不求备检身若不及以至于有万邦兹惟艰哉敷求哲人俾辅于尔后嗣制官刑儆于有位曰敢有恒舞于宫酣歌于室时谓巫风敢有殉于货色恒于游畋时谓淫风敢有侮圣言逆忠直逺耆徳比顽童时谓乱风惟兹三风十愆卿士有一于身家必丧邦君有一于身国必亡臣下不匡其刑墨具训于蒙士
  此言汤以从谏检身遂有天下而亦以此遗后世子孙使保其盈成之业也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惟其徳贵日新故所以成就其徳者必扩之以极其大放之而极其逺无所不用其至虽其聪明勇智出于天赐而其所以孜孜焉取人以为善者不敢一日废也夫以汤大圣之徳犹且戒惧修省不敢自宁也如此而况太甲以中材之主处富贵易盈之势当晏安无事之时苟不上念前世之艰难下资羣臣之辅助岂能免于颠覆哉故伊尹为之歴言乃祖成汤所以成就其徳与夫所以遗后世子孙者皆在于是盖将以杜絶其不善之意于前禁于未发以遏其骄奢淫佚之心也呜呼者叹辞也言之不足故嗟叹之也上既言立爱惟亲至终于四海于是继之以先王修人纪之实也人纪者人道之纪也自爱敬而推之至于家邦四海也三纲五常之道皆本于此圣人之所以为圣人者惟其能尽人伦之道而已能尽人伦之道故能成位乎天地之两间而三才之道备博厚配地髙明配天悠久无疆而圣人之能事毕矣伊尹将言汤之所以能成其大业圣徳而有天下于是推本其所以致此者而言之曰始于修人纪盖其立爱之始于亲立敬之始于长也自从谏弗咈至检身若不及此又言其所以修人纪之实也从谏弗咈者言有过则改从善如流不逆人之言也先民时若者谓凡有所动皆顺古人之行而不自专也先民古贤人也召诰曰相古先民有夏诗曰自古在昔先民有作唐孔氏曰逺古先贤人亦是民内之一人故以民言之居上克明言汤之居上则能明于御下所谓有君民之大徳也为下克忠言汤之为下则能忠于事上所谓有事君之小心也夫有君民之大徳有事君之小心此文王之所以为至徳也而汤亦然以是知文王终身事纣而不敢伐汤事桀而终伐之迹虽不同其心则一也与人不求备检身若不及以至于有万邦兹惟艰哉敷求哲人俾辅于尔后嗣制官刑儆于有位曰敢有恒舞于宫酣歌于室时谓巫风敢有殉于货色恒于游畋时谓淫风敢有侮圣言逆忠直逺耆徳比顽童时谓乱风惟兹三风十愆卿士有一于身家必丧邦君有一于身国必亡臣下不匡其刑墨具训于蒙士此又言其责已重以周待人轻以约也范忠宣公有言曰人虽至愚责人必详虽有聪明恕已犹略苟能以责人之心责己以恕己之心恕人则两得之矣盖常人之情惟责人之详故不能取诸人以为善惟恕已之略故不能舎己以从人如此则骄吝之心日积而在己之徳丧矣成汤则不然与人不求备则是以恕己之心而恕人其待人也略矣检身若不及则是以责人之心责己其责已也详矣责己之详待人之略故其骄吝两忘而物我之私不萌于胷中此所以修身应物两得之矣诗曰汤降不迟圣敬日跻昭格迟迟上帝是祗帝命式于九围迟迟施于人者然也不迟施于己者然也惟汤之所以肈修人纪者其备如此则是立爱立敬之道于斯尽矣爱敬之心既尽其举斯心以加诸彼则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独后予攸徂之民室家相庆曰徯我后后来其苏此皆孝敬之所致也自孝敬而推之至于奄有万邦之众苟其心术之间毫厘有所未尽则天下之人必有不服者今也天下之民至于望之若大旱之望云霓惟恐其不得为君则是汤之心无所不尽也然汤之所以能尽其孝敬者岂有他哉由其肇修人纪至从谏弗咈先民时若至检身若不及此数者无所不用其至故即其所成就者而推本其所终于四海者如此其不易也惟汤之检身从谏肇修人纪以有天下故其所以望于后世子孙者亦在于此是以广求贤者之人制于有位俾辅弼于尔有后亦欲其绳愆紏缪以成就其子孙之徳也林子和曰敷者言求之非一方也孟子曰汤执中立贤无方亦此言也是惟敷求哲人则贤者各以其类进左右前后罔非正人朝夕纳诲于上以格其心之非如此则不善之心无自而入矣虽则敷求哲人俾辅于尔后嗣而犹恐所用之人或有持禄固位不以谏诤廸其君为事者于是制官刑以儆戒之曰敢有恒舞于宫而无节者敢有常歌于室而酣酒者此二者皆谓之巫风言常歌常舞若巫觋然也敢有徇于货与色而无厌者敢有盘于游与畋而不知止者此四者皆谓之淫风言其淫过无度也敢有侮圣言而不钦逆忠直而不顺耆年之徳则踈而逺之顽愚之童则亲而比之此四者皆谓之乱风言其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则名实乱矣盖上有所为而下化之者则谓之风如变风是也上有恒舞酣歌之愆则下有巫风矣上有货色游畋之愆则下有淫风矣上有侮圣言逆忠直逺耆徳比顽童之愆则下有乱风矣愆形于上风动于下危亡祸乱之所自出也故曰惟兹三风十愆卿士有一于身家必丧邦君有一于身国必亡言此十者而有一焉有家者必丧其家有国者必亡其国不必兼备此十者而后至于丧也亦犹禹训言内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墙有一于此未或不亡盖古之祖宗所以垂训于子孙者未尝不极其警戒之义惟三风十愆能致丧家亡国之祸如此苟人臣亲见其君有如此之愆不能匡而正之则黥其面涅以墨刑所以惩其不能格君心之非而逢其恶也汉昌邑王以淫乱废其羣臣坐无辅导之益陷王于恶诛者二百余人惟王吉龚遂以数諌诤免是亦臣下不匡其刑墨之遗意也苏氏曰或曰墨之为刑盖亦重矣臣下不匡而陷入重辟无乃过乎曰国家置臣属所以匡其主也宜匡而不匡则有亡国丧家之道视其主沦于丧亡而莫之救其可贷乎直諌而逢彼之怒则有死之道不諌而处于无过之地则足以保福禄自非大忠有志之士则孰能舎福禄而趋死地乎然则主于重刑盖使其进諌则未必死退而不諌则陷于辟虽其中不欲諌盖亦不得不諌也夫三风十愆制官刑也所以戒诸侯而伊尹用以训太甲者为诸侯卿大夫而犯此已不足以守其宗庙保其禄位则为天下主者其可以守土宇而为民之父母乎然则伊尹所以训之可谓防而婉矣薛氏曰此言甚善盖伊尹所以匡太甲以格其非心者辞不廹切而意已独至也具训于蒙士者先儒之説不如王氏苏氏王氏曰蒙士蒙童之士也为蒙童则如此训之矣至于出为臣属而不能正其君上则刑墨矣苏氏曰蒙童也士自童防则以此训之也二説皆是酒诰曰文王诰教小子有正有事无酒盖自其为小子固以此而教之矣故知夫禁而后教则捍格为难胜也伊尹之言此者亦欲太甲之慎厥初也
  呜呼嗣王祗厥身念哉圣谟洋洋嘉言孔彰惟上帝不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
  伊尹于是又嗟叹以谓嗣王当祗敬厥身而念尔祖也其所以当敬其身而念尔祖者盖以成汤所垂之圣谟洋洋而美善所以告教于子孙之嘉言又甚明也盖先王肈修人纪至俾辅于尔后嗣此所谓圣谟洋洋也谟者谋之已成可以为万世法者也自制官刑儆于有位以至于嗣王祗厥身念哉此啓廸训诰之嘉言也谟之洋洋言之孔彰如此子孙安可弃而不念哉此伊尹所以谆谆明言烈祖之成徳以训之也既致其所以钦若成汤训谟之意于是又言天命之不常治安之不可保惟其孜孜为善则天将降之百祥而治安可以长享苟为不善则天将降之百殃而祸乱随之矣
  尔惟徳罔小万邦惟庆尔惟不徳罔大坠厥宗
  此又言所以保天命而承治安之业者得之至难而失之至易也汉孔氏曰修徳无小则天下胥庆苟为不徳无大必坠失宗庙此伊尹至忠之训孔氏之意盖以谓人君之徳必极其大然后可以使万邦惟庆至于不徳之坠厥宗者则不在大也此所以为至忠之训而唐孔氏之解殊失其防其説谓为善无小言小善万邦惟庆况大善乎为恶无大言小恶犹坠厥宗况大恶乎此经二字辞反而意同也夫经言罔小则是大矣言罔大则是小矣故汉孔氏谓修徳无小不徳无大是乃经之本义也安得谓辞反而意同乎以是知正义之説不惟失经之防又失先儒之防矣此不可以不辨也本朝元丰中李常宁以进士对防为第一其言曰天下之大社稷之重百年成之而不足一日毁败之而有余某尝三复斯言以谓得夫伊尹所以训太甲之意虽晁董公孙之防皆不及此盖有国有家者成之至难而坏之甚易大禹肇造有夏基于唐虞之世胼胝手足栉沐风雨粒烝民乂万邦然后受禅于舜而有天下其成之难也如此而太康以十旬之游畋而乱之周之王业自后稷开基歴太王王季积徳累功凡十余世然后文武受命翦商而有天下其得之亦可谓难矣而幽王以襃姒之一笑而灭之信乎百年成之为不足一日坏之为有余也伊训一篇之文反复终始皆明此理而篇末之言尤为切至盖必如汤之肇修人纪从諌弗咈至检身若不及然后可以为徳之大而使万邦惟庆矣至于三风十愆有一于身则覆宗絶祀及之矣是不徳坠厥宗果不在大也孔氏以谓此伊尹至忠之训岂不信哉唐栁玭有言曰成立之难如登天废坠之易如燎毛又曰实徳懿行人未必信纎瑕防纇十手率指此言皆足以发明伊尹之遗意也
  肆命徂后

  尚书全解卷十五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全解卷十六
  宋 林之竒 撰
  太甲上       商书
  古者简册以竹为之编次而成篇一篇之所编不可以多也故其文之多者或析而为二或析而为三以便于习读析而为二者则于篇名之下加上下二字以别若礼记曲礼檀弓杂记孟子梁惠王公孙丑等篇是也析而为三者则有上中下之别如经所载太甲盘庚説命泰誓是也其所以析之为二为三者本于简册之繁多其势不可合而为一故出于不得已而然也至于后世既以纸易简册则其一篇所载足以容古者百余简之所书而世之文人不悟夫古人分篇之意独有泥于简册之制者如桞子厚时令等篇皆分为上下篇李翺之复性书分为上中下篇皆是泥于古制不逹夫时变者惟韩退之之制作未甞如此观其原性等书虽有长短不同而皆别立篇名各尽其意而已未尝离为上下以泥古制此皆得体可以为后世属文之法也史之分篇为三有分而为上中下者若太甲盘庚说命泰誓是也有不分为上中下而以篇名为别者若皐陶矢厥谟禹成厥功帝舜申之作大禹皐陶谟益稷成汤既没太甲元年伊尹作伊训肆命徂后成王既伐管叔蔡叔以殷余民封康叔作康诰酒诰梓材据此皆以序而有三篇亦可以分为上中下而但以篇名为别者此盖出于一时史官各自以其意题其简编以为别异耳非有深义于其间也此篇名以太甲者唐孔氏曰伊训肆命徂后与此三篇及咸有一德皆是伊尹戒太甲不可同名伊训故随事立称以太甲名篇此说是也此篇亦是训之体不可以名伊训故别之曰太甲史记载太甲篇序以为太甲训三篇意者汉之时此篇名犹有训字而后世失之也然而太史公父子皆未尝见孔壁中书此篇在孔壁二十五篇之内是乃孔安国所传遭巫蛊事而不出者也太史公既未尝见古文故于殷本纪但緫篇序之言而臆度之是以全与此篇内不合其说以谓太甲既立三年不明暴虐不遵汤法乱德于是伊尹放之于桐宫三年伊尹摄政当国以朝诸侯三年太甲悔过改善于是伊尹乃迎太甲归于亳而立之太甲修德诸侯咸服百姓以宁伊尹嘉之遂作训太甲三篇以襃太甲据经之所载乃是自太甲不惠阿衡以至于营于桐宫而归于亳史官述其本末之详非是伊尹之嘉太甲而作是篇也中篇曰惟三祀十有二月朔伊尹以冕服奉嗣王归于亳则其所以不明者惟在于即位数月内耳故至于终丧则已悔过自艾而被冕服以归于亳太史公乃谓既立三年不明暴虐乱德于是伊尹放于桐宫其说皆与经文不同盖未尝真见古文尚书而妄为之说班孟坚于孔安国传又谓安国为諌议大夫授都尉朝而司马迁亦从安国问故迁书载尧典禹贡洪范微子金縢诸篇多古文夫迁实未尝见古文书其史记所序惟伏生书耳而孟坚乃以谓其多载此又孟坚之失也
  太甲既立不明伊尹放诸桐三年复归于亳思庸谓太甲既立数月不用伊尹之言不明居丧之礼也桐宫汤之葬地也太甲既背伊尹之训不可以言语口舌争矣于是使之往居墓侧加之以放逐之名致之于忧患之地以作其愤悱之意至于三年丧服已毕而能悔过迁善克终允德于是自桐宫复归于亳而思用伊尹之言也故曰三年复归于亳思庸自始立至于放而复归伊尹每进言以戒之史序其事以作太甲三篇虽实史官之所序而其所言则皆伊尹之言故推本其言所自出而曰伊尹作太甲三篇首尾序述以尽出于伊尹之手也
  伊尹作太甲三篇太甲惟嗣王不惠于阿衡
  伊训肆命徂后太甲三篇咸有一德皆是太甲末年商史所録故其叙述先后本末相属成文若史家本纪之所载也但其简册繁重故分而为七耳惟嗣王不惠于阿衡此文势与上篇伊训肆命徂后相属盖自太甲之立伊尹所以丁宁嗣王激切论兴亡祸福之理以告戒之者可谓深切着明矣然诲尔谆谆听我藐藐曽无从顺之意也其下流之性所以陷溺其心者深故言虽切而未易入也伊尹自汤伐桀之时既为相矣及太甲既立实以冡宰总百官其曰阿衡者尊之之称也犹周以太公为尚父齐以管仲为仲父也髙宗命傅说其称伊尹曰昔先正保衡作我先王保衡即伊尹也古者大臣居人主之左右辅翊主德者盖有阿衡之名王莾依放古制建公辅之官甄邯为太保刘歆为少阿甄丰为太阿以是知阿保皆师傅之官尊之之称也伊尹称阿衡盖其一时所以极其推尊之意者其义则无传焉孔氏曰阿倚衡平言汤倚而取平王氏云保其国如阿平其国如衡此皆是随字立义未必得其当时所以命名之防犹毛氏解尚父曰可尚可父云尔
  伊尹作书曰先王顾諟天之明命以承上下神只社稷宗庙罔不只肃天监厥德用集大命抚绥万方
  作书者作为简册之书以陈其所劝戒之意若后世之章防也汉世简册未变故其以章防进说于上者以皂囊封之谓之上封事盖其所由来逺矣杨子曰捈中心之所欲通诸人之防防者莫如言着古昔之昬昬千里之忞忞者莫如书盖古人之所以宣其意者惟书与言尔伊尹明言烈祖之成德训于王此其言也自先王顾諟天之明命以下则其书也汉孔氏云顾谓常目在之諟是也唐孔氏曰諟与是古今之字异故变文为是也言先王每有所行必视是天之明命常目在之以顾为常目在之理固然也至以諟为是非之是则又无所据王氏曰諟以言其不违苏氏曰以言许人曰諟亦皆是率意而为此说未敢以为信详考经意曰先王顾諟天之明命但谓天之明命吉凶善恶皆以类至其福善祸淫若影响之应形声先王知命之可畏也如此故其兢兢业业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虽一言一动皆不敢忘也诗曰敬天之怒无敢戏豫敬天之渝无敢驰驱昊天曰明及尔出王昊天曰旦及尔游衍此则顾諟之意也惟知其天命之可畏顾諟而不敢忘故上以承于天神下以承于地只以至社稷宗庙无不致其祗肃盖其所以事鬼神者出于其严恭祗事之诚心而不区区于牺牲玉帛之间矣惟其诚意之孚如是故其馨香之德感于神明而天监之遂集天命于其身使之克夏以有天命而抚绥万方之民也盖成汤之所以由七十里而有天下其恭则自于寅畏上天之命其事则见夫致恭尽礼于祭祀之间洞洞乎属属乎如弗胜如将失之则其感格于天地鬼神之意受明命以式九围非自外至也商道事神明鬼之俗盖出于此此盖成汤之所以诒孙谋以遗后世者故伊尹作书以戒嗣王首及于此也
  惟尹躬克左右厥辟宅师肆嗣王丕承基绪惟尹躬先见于西邑夏自周有终相亦惟终其后嗣王罔克有终相亦罔终嗣王戒哉祗尔厥辟辟不辟沗厥祖
  惟成汤尽其寅畏兢兢业业之诚以膺上天之所眷命抚绥万方故我能以左右辅翼之以奄宅此天下之众故嗣王得以大承基绪盖谓非汤之自能克慎厥德则虽伊尹亦无所致其左右之力而嗣王亦无以享其盈成之业也尹伊尹名唐孔氏曰孙武兵书及吕氏春秋皆云伊尹名挚则尹非名也今自称尹者盖汤得伊尹正天下故号曰尹人皆呼之为尹故亦以尹自称礼君前臣名不称名者古人质直不可以后代之礼约之此说不然伊尹每自称必曰尹躬则其君前臣名也审矣孙武吕氏春秋之言非所以为据也前既言成汤自慎其德然后伊尹得以左右之然其义犹未尽也诗曰商鉴不逺在夏后之世其君相之间所以克终与不克终可以为鉴而尽其义也夏都安邑其地在亳之西故谓惟我尹躬见此有夏先世之君自能以忠信而有终故其相亦能克终周忠信也论语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孔氏曰忠信为周阿党为比忠信而谓之周者施博士曰作伪者心劳而日拙则当缺露而不周忠信则无伪矣自能周而无缺此说是也其后世之嗣王谓桀也既不能以忠信自周而有终故相亦不克终盖相之所以克终者惟系诸君而已君有终则相得其终君罔克终则相亦罔终矣伊尹言此者盖谓汤之顾諟天命尽其恭敬以事天地社稷宗庙可谓自周有终矣故我得以左右厥辟宅师而有终也今太甲承汤之基绪苟不能以忠信有终则我亦何以克终哉言欲使我能致其克终之效惟在嗣王先能有终而已故又继之曰嗣王戒哉言不可以不戒慎也所以戒慎者当敬尔为君君不敬其为君则将忝辱尔祖矣
  王惟庸罔念闻伊尹乃言曰先王昧爽丕显坐以待旦旁求俊彦啓廸后人无越厥命以自覆慎乃俭德惟懐永图若虞机张往省括于度则释钦厥止率乃祖攸行惟朕以怿万世有辞
  孟子曰人不足与适也政不足与间也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国定矣伊尹作书以戒太甲其反覆所陈若此者盖太甲至于欲败度纵败礼殊不以社稷之安危为念者其意必以谓伊尹之力足以任天下之重吾虽盘乐怠傲然有伊尹在必不至于亡也故伊尹为之称其祖成汤慎德于先然后已得以左右之于后夏之先世能以忠信有终则相亦惟终其后嗣王不克有终则相亦罔终且告以辟不辟忝厥祖盖以谓苟不能尽其为君之道则我亦末如之何矣意此盖以格其心之非也汉昭帝薨霍光迎昌邑王贺贺亦恃有霍光为之辅佐故其即位以后行淫乱益甚凡二十七日而为光所废其见废也谓霍光曰闻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彼盖以谓我虽无道而光犹可恃以不失其天下也太甲之意谅亦如此然伊尹之于太甲则为之称道今古以教诲之至于再三而犹不改然后营桐宫而使居之卒至于克终允德而霍光之于昌邑王直废之而已乌覩所谓格君心之非者哉不格其心之非而遂废之废之而更立君而田延年以谓是举也合于伊尹之废太甲光遂信以为诚然光之不学无术也如此孔子曰惟上智与下愚不移盖上智不可移而为愚若尧舜之不可与为恶是也下愚不可移而为智若桀纣之不可与为善是也苟智而未至于上智愚而未至于下愚皆可移也故智者而与之为恶则将移而为恶愚者而与之为善则将移而为智此则谓中人之性以其可上而可下也太甲实中人之性也伊尹知其性之可移而为智故谆谆然以诲之则冀其改过以迁善然其所性虽可移而未易移也故诲之谆谆听我藐藐而有类夫下愚之不移者盖由其所防溺者深故其移之为难惟其有可移之理而移之为难是虽终于克终允德而其始也则犹罔念闻于伊尹之言也薛氏曰王惟庸者王当思而用之也罔念闻者心不是念耳不是听也王虽罔念闻而伊尹所以绳愆紏缪格其非心之意不可以已也故于是又申前之义以谓先王所以授我以遗孤之托凡欲使我以道德仁义辅导尔子孙而已今至于欲败度纵败礼则是我之所以辅翼者不至而负乃祖所以寄托之意为罪大矣故为之详陈所以祗厥辟之义其言寛而不廹逊而不怒优游餍饫以入之也昧晦也爽明也昧爽者或晦或明也或晦而或明未旦之时也言先王于未旦之时大明其德正心诚意养其平旦之气以待平明出而聼朝也其所以孜孜汲汲不遑宁处者无他惟欲旁求俊彦之士以啓廸尔后世之子孙而已盖古之所谓托六尺之孤者非特扶持其位使之不倾而已必使之成就其德正之直之辅之翼之以格其非心使之知创业之艰难念守文之不易而为成德之主斯无负于寄托矣如太甲成王皆中材之主伊周受托于汤武而相之皆能使其德之成就而为一代之显王盖汤武之所以托之者如此而伊周所以不负其所托者亦以此至于后世所谓受遗托孤者则不复论其德之如何惟冀其位之不失而已如霍光诸葛孔明世皆以伊周许之予尝观此二人者其忠义之心诚无负于国家社稷其视曹孟德司马懿軰欺人孤儿寡妇而夺之位譬如霄壤之殊而较于伊周之事则非二子之所及也何则不能啓廸其主之德以格其君心之非使为成德之主而徒屑意于事为之末则仅能使其位之不倾而已故伊尹论其所以授寄托于先王者则以啓廸后人为言盖所以成就尔太甲之德者是汤之所以望于我也汤之所以望于我以啓廸后人者其任固専于伊尹而曰旁求俊彦者以见汤之立贤无方其所赖以啓廸者众也惟伊尹与其一时之俊彦咸以啓廸为任而今也太甲欲败度纵败礼诲之谆谆听我藐藐则是将陨越厥命以自取覆亡虽有俊彦亦末如之何矣欲无越厥命以自取覆者则在于求其所以自顚覆之道而反诸其本故曰慎乃俭德惟懐永图此盖所以啓廸之也秦为宫室之丽起咸阳而西离宫三百钟鼓帷帐不移而具而其后世曽不得聚庐而托处为驰道之丽东穷燕齐南极呉楚隐以金椎树以青松而其后世曽不得蓬颗以蔽冢而托自古人君侈靡之极者无如秦而乱亡之速子孙无置锥之地亦莫若秦盖奢侈败亡之徴也禹卑宫室菲饮食恶衣服岂故为是俭陋而已哉诚知夫怀永圗者必自夫慎乃俭德故也太甲欲败度纵败礼盖已昩夫所谓永圗矣苟其骎骎焉日入于奢侈而不知反则至于越厥命以自覆亦岂难哉故所以格其非心而反之于善者则蔽以一言谓欲怀永圗必自夫慎乃俭德可谓切中其疾夫人臣之进谏于君如医者之用药惟其切中所受病之处苟为以寒益寒以热益热则是促人之死而已如汉之武帝可谓穷奢极侈而不知纪极矣而董仲舒对防于其时以谓俭非圣人之中制者此则与夫公孙所谓人主病不广大人臣病不节俭者无以异也议者论仲舒之防缓而不切以此言观之则其言岂非缓而不切也哉慎乃俭德惟怀永圗言之于太甲纵欲之时可谓不费辞矣能怀永圗以慎乃俭德则神全气定不为外物之所变迁其心安然而不挠然后可以泛应万机之务而无有过举矣故继之曰若虞机张往省括于度则释此言应物之审也机弩牙也括矢括也度其所准望盖正鹄也弩之发者在机矢之所中者在括苟能虞机而张之省括于度而释之使机必应于括括必应于度则百发而百中苟此三者差之于毫厘之间则失之者在寻丈之外矣杨子曰修身以为弓矫思以为矢立义以为的奠而后发发必中矣其立意正与此同所谓奠而后发者则虞机省括之谓也夫其应物之审如此故能钦厥止以率乃祖攸行夫为人子孙者孰不欲率其祖之所行苟使应物不审而不能敬其所止则其心荡然无所适从而小人之善纷更者得以进其尝试之说于是变乱先王之政刑至于小大而天下始大乱矣伊尹之告太甲其序如此者盖太甲之不明也由其不惠于阿衡故至于欲败度纵败礼由其纵欲以败度礼故至于颠覆汤之典刑是以其啓廸之也首告以先王所以旁求俊彦遗尔后人次又告以俭德之为可永圗末遂告之以钦厥止率乃祖之攸行盖其所以绳愆紏缪格其非心者不可不推本其所以然者也王能如此则我伊尹之心乃可以喜恱其无负先王之所寄托而至于万世犹有辞也有辞盖谓为万世之所称也是所谓相亦惟终者也苟使嗣君终不能改过自艾则越厥命以自覆而商之社稷遂不复存则相亦罔终矣尚何至于万世有辞也哉
  王未克变伊尹曰兹乃不义习与性成予弗狎于弗顺营于桐宫密迩先王其训无俾世迷王徂桐宫居忧克终允德
  伊尹虽丁宁恳切如此而王犹安于不善未能变也故伊尹以谓此乃习于不义之事且将失其所固有之性而沦于恶习且将与性俱成于恶矣夫苟其所固有之善犹有存者则其所以谆谆以诲之者如此之深切着明岂不少悟而知所愧耻者哉今也曽是莫听安其危而乐其所以亡者则是不义之习殆将成其性若其固有者矣岂复可以言语而动之哉故当此时可以势动而不可以理听也故惟使之弗狎习于弗顺之事而放僻邪侈之习皆无因而至前则其外驰之心息矣而又有以动其哀戚之情而作其愧耻之意是以孝敬之心油然而生矣虽不暇谆谆而诲之而其反于善也盖有不期然而然矣故曰予弗狎于弗顺营于桐宫密迩先王其训无俾世迷盖于是营之于成汤之墓侧而使居之以密迩先王而思其训无使终迷而不反也墟墓之间未施哀于民而民哀既夺其所嗜好之习而致之于哀戚易感之地放逺小人之党择贤俊而与之居彼其至于自怨自艾处仁迁义盖理之必然也王于是而往桐宫而居忧卒能思念其祖而终其信德也孟子曰教亦多术矣予不屑之教诲者是亦教诲之而已矣盖君子之教人有如时雨化之者有成德者有逹材者有答问者有私淑艾者若夫道之而弗从诱之而不逹而君子犹不忍弃也而私以善淑之使之愤悱啓发入于善而不自知此不屑之教诲也王制论先王之教民其不帅教者命国之右乡移之左左乡移之右不变移之郊又不变移之遂又不变然后屏之逺方终身不齿此皆不忍絶之于自弃之域而私以善淑之盖所谓不屑之教也伊尹之于太甲诲之谆谆听我藐藐度其不可以教也则营诸桐宫而使居焉以感动其忧戚之心终以克终允德非不屑之教而何然而以不屑教之而其名曰放者盖其所以欲败度纵败礼道之而弗从诱之而弗逹者彼以为伊尹受成汤寄托之重以天下为己任我虽无道而有伊尹必不至于亡也其所见如此非有以摧折激励以生其忧患之心则若存若亡终不可得而正也故其迁之于桐宫命之曰放盖示以将废而不得立彼知其将不得立也于是愤悱而反于善此其所以为教也然则使太甲而终不改则奈何是亦废之而已盖其迁于桐宫也既处之于人情天理之极以观之矣于人情天理之极而不知自反焉是无所可望也已古之人将知人君之德必于其哀戚之所感动者而观之当哀戚而不哀戚岂复可以君天下乎鲁襄公卒欲立公子禂穆叔不欲曰是人也居丧而不哀在慼而有嘉容是谓不度不度之人鲜不为患武子不听卒立之比及葬三易衰衰祍如故衰而昭公卒以不终汉成帝为太子中山哀王薨太子前吊元帝感悲不能自止而太子殊不哀元帝大恨曰安有人不慈仁可奉宗庙为民父母乎而成帝卒为汉室基祸之主盖人情天理之极苟为有人之心者则宜于此焉变矣于是而不变尚何望焉使太甲居桐宫遭放黜而愤悱哀戚之心不由是而感发则虽与天下共废之可也惟其困于心衡于虑而后改作也故终有天下为商太宗天下万世仰其德之无斁是放之之效也世徒知伊尹之放其君而不求其所以放之之意则是伊尹不免于慙德而乱臣贼子亦将以之为口实矣故孟子发明其心以贻天下后世曰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簒也此言简而尽矣
  太甲中       商书
  惟三祀十有二月朔伊尹以冕服奉嗣王归于亳曽子曰愼终追逺民德归厚矣先王之所以制为丧祭之礼岂苟为是文饰而已哉盖以孝慈之心人皆有之民之所以生厚者其本在于此故先王之制礼使民知丧以慎终祭以追逺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以反其所谓孝慈之本苟其心之所固有者油然而生则自能归厚矣太甲即位之初般乐怠傲不明居丧之礼伊尹推本其心术之所蔽惟其孝慈之心不笃故至于是遂乃营桐宫之地使之往居焉盖使之慎终追逺以生其孝慈之心而反之于忠厚也彼太甲之性既非下愚之不移而一旦去其般乐怠傲之习寝苫块啜粥面深墨以居始虽出于勉强不得已而为之及其乆也则其固有之性发于哀戚之间殆有不期然而然者故及其终丧也则既能处仁迁义非复昔日之太甲矣故伊尹于是迎之以归当是时也以天时言之则适当夫三年之丧毕冢宰之摄国事至是而可以归政以人事言之则太甲徂桐宫居忧密迩先王其训至是而亦可以即政矣伊尹可以归政太甲可以即政天时人事于是而合此所以顺天人之望而迎之以归也太甲以元年十一月居仲壬之丧至此三年十二月朔盖二十五朔祥禫之祭已毕于前月至是则可以变凶而即吉矣故伊尹以吉服奉之以归于亳也周官司服王之吉服祀昊天上帝则服大裘而冕祀五帝亦如之享先王则衮冕享先公飨射则鷩冕祀四望山川则毳冕祭社稷五祀则希冕祭羣小祀则冕六冕冕皆有服其服皆衣纁裳此但云冕服不言其冕之名汉孔氏但以冕为冠亦无明说唐孔氏云天子六冕大裘之冕祭天尚质弁师惟掌五冕备物尽文惟衮冕耳此盖衮冕之服义或然也以冕服奉嗣王归于亳盖于是除丧即位而始践天子之位也
  作书曰民非后罔克胥匡以生后非民罔以辟四方皇天眷佑有商俾嗣王克终厥德实万世无疆之休王之归亳盖喜其能处仁迁义而不坠成汤之业也于是作为简册之书以称美之曰民非君则无能相胥正以生不能相胥正以生则乱矣君非民则无以君四方无以君四方则亡矣言君民之势相待以存也夏之民惟其遭桀之乱不能相正以生故相率而去以就汤而君之汤以民之归之故遂以君四方而有天下盖民之情至于乱而无以正之则固择夫能正之者以为君之而赖之以君四方矣太甲之始不明厥德斯民已择其所以能正之者而君之若去桀而从汤矣当是时虽伊尹亦末如之何也故太甲之不明于初是乃取乱亡之道也有可以取乱亡之道而卒能处仁迁义以念成汤之训此岂人力之所能为哉盖以皇天之于商家眷顾佑助之不使成汤之业再传而遂亡也故天诱其衷于冥冥之中使嗣王克终厥德则民所赖以生者不失其正之之望矣民不失其所望我商家之所以君四方者又可以保之而不失矣是诚万世无彊之休羙也夫太甲之所以能终厥德者是诚伊尹之力也盖非营桐宫而使居之致之扵哀慼之地加之以放逐之名以作其愤悱之志则太甲亦终为下流之归而已而其所以奉之归亳作书以序其意乃以为皇天眷佑有商俾嗣王克终厥德虽实一时谦抑之意然君子能致人于悔过迁善之地而不能必其人有悔过迁善之心伊尹之始事汤盖尝五就桀矣岂非以夫民所赖之胥正以生者在桀将欲使之迁善悔过而不失其所以辟四方之道乎其所以事桀者虽不得而尽见然以夫所以成就太甲之德者而观之则其于桀五就之而不厌所以使之迁善逺罪者必已尽其道矣而桀之下愚终无自怨自艾之意故伊尹不得已相汤而伐之今也太甲乃能听其训己之言而克终允德非天之眷佑有商畴克尔哉窃谓天之于人其吉凶祸福之间若未尝有切切然与于其间者然而要其所终而究其成则实未尝有锱铢之差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成汤之孙宜其余庆之所钟无有不善者而太甲为之孙秦始皇之后宜其余殃之所逮无有令淑之人而扶苏为之子太甲为之孙冝商祚遂至于亡矣然而成汤以寛仁之德伐夏吊民以有天下其善之所积者厚矣岂应一再传而遂亡哉故虽太甲欲败度纵败礼而终克终允德以守成汤之业此无他以汤之社稷有必存之理则虽太甲为之孙而终不亡也扶苏之仁厚而为秦始皇之子则秦若可以存矣然始皇虐用其民以残虐嗜杀而得天下其不善之所积者厚矣苟使扶苏立则秦未可以遽亡也故始皇崩于沙丘而扶苏卒以得罪重之以二世之暴戾而秦遂以灭此天实以秦之社稷有必亡之理则扶苏为之子而终亦不得存也论至于此则是天地报应之理虽若眇忽茫昧而不可晓及要其极致而究其所以然则不啻若影响之应形声可不戒哉
  王拜手稽首曰予小子不明于德自厎不类欲败度纵败礼以速戾于厥躬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既往背师保之训弗克于厥初尚赖匡救之德圗惟厥终拜手首至手也稽首首至地也既首至手乃复申头以至于地钦之至也臣之于君则有此礼太甲之于伊尹而拜手稽首者尽钦于师保故其礼如此蜀先主敕后主曰汝与丞相从事事之如父太甲拜手稽首于伊尹是亦事之如父也非其事之如父则其放之也安得不怒其复之也安得而不憾彼商人之见其或废或立皆在其掌握亦安得而不疑也哉太甲既拜手稽首矣于是悔谢前过而述其自怨自艾之意以谓予小子不明于己之德丧其固有之良心而自致于不类不类犹不肖盖谓丧其德而失人道之正也诗曰克明克类惟克明然后能克类既不明于德所以自厎不类也惟其自厎不类故欲败度纵败礼以速戾于厥躬王氏曰欲而无以节之则败度纵而无以操之则败礼欲而无以节之谓广其宫室侈其衣服之类纵而无以操之谓惰其志气弛其言貌之类此说比先儒为长要之多欲者必纵肆纵肆者必多欲不类之人必有此二者之失故其至于败度败礼而不自反则召罪戾于其身也速戾于厥躬盖指放于桐宫之事也孽灾也违逭皆逃避也天作孽谓已无以致之而其灾出于天之所作者盖无妄之灾也此则可以违避若乃欲败度纵败礼则是自作之灾孽也其召戾于厥躬必矣此则不可逃矣孟子曰不仁者可与言哉安其危而利其菑乐其所以亡者不仁而可与言则何亡国败家之有夫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遂引此言为证盖为国家者苟有畏危亡之心常思兢兢业业以维持之而我无以致危亡之道则虽有天作之灾吾犹可恐惧脩省而避之苟其咎自我作安其危而利其菑乐其所以亡者于是自取之而已其危亡之至岂可得而逃哉孟子之言所以申明太甲之意以谕后世也太甲云我之所以速戾于厥躬者盖自作之咎既往者背违师保之教训不能脩德于其初矣尚有赖于伊尹正救之德圗谋其终以逭夫自作之孽也盖于是始知伊尹之忠而望其啓沃即序所谓思庸者也夫伊尹云太甲克终厥德盖以谓皇天眷佑有商之所致至太甲言其不明则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不以其所不明者归之于天何也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古之人所为非其力之所能致者然后归之于无可奈何而委分于天如伊尹之于太甲能言烈祖之成德以训之至于不改又谆谆而诰戒之至于又不改则营桐宫而居之其所以自尽者能如是而已矣至于克终允德则非伊尹之所能必也而太甲遂能克终允德岂非天乎若夫太甲之自厎不类欲败度纵败礼实自为也岂莫之为而为之者哉实自致也岂莫之致而至之者哉故其孽皆自作之孽而不可以归于天也如以自作之孽而归之于天则人事废矣西伯既戡黎祖伊恐奔告于受曰天既讫我殷命格人元罔敢知吉故天弃我不有康食不虞天性不廸率典而纣答之曰呜呼我生不有命在天祖伊反曰呜呼乃罪多参在上乃能责命于天殷之即丧指乃功不无戮于尔邦夫祖伊言天之命而纣亦言天命祖伊乃以为纣责命于天而深陈其不可者盖命非人主之所言也安危存亡之势皆于己取之而已矣苟为责命于天而谓已无预乎事则无复有悔过迁善之心矣若夫人臣之于君虽在我者能尽夫为臣之道而从与不从在夫君从之则安且治不从则危且乱从与不从之间而治乱安危分焉非己之所能必也伊尹之言太甲从之者天也祖伊之言纣不从之者亦天也故二子可以言天若太甲与纣不可以言天矣太甲以为自作孽遂终厥德纣以为我生不有命在天故至于亡学者观诸此则可以知天命之所自出矣
  伊尹拜手稽首曰修厥身允德协于下惟明后先王子惠困穷民服厥命罔有不恱并其有邦厥邻乃曰徯我后后来无罚王懋乃德视乃厥祖无时豫怠奉先思孝接下思恭视逺惟明听德惟聦朕承王之休无斁伊尹于是而尽敬于太甲拜手稽首以致其言而又陈其所以告戒之意也孟子曰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辞逊之心人皆有之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逹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人有仁义礼智也岂以独善其一身而已哉其心扩而充之使其四端之充实辉光发见于外使四海之人咸受其赐然后为能尽其性之所固有此古圣人之治天下所以始于致知格物正心诚意以修其身矣而遂举斯心以加诸彼至于家齐国治而天下平也太甲之居于桐宫既能自怨自艾处仁迁义以听伊尹之训已其于欲败度纵败礼以速戾于厥躬者亦已悔而不复为矣于是伊尹以冕服奉之以归于亳始践天子之位于是时也既能处仁迁义则是既以伊尹之训正心诚意以修厥身而成其允德矣故在夫以其仁义礼智之实扩而充之使天下咸受其赐然后为能尽为君之道是以伊尹于其始践位既言君之与民其势相须以生盖其为皇天之所眷佑克终允德以为万世无疆之休矣于是又欲善推其所为以惠及斯民也故遂告之曰人君之正心诚意以修厥身必使允行之德协于羣下之心然后可以为明后也苏氏曰允德信有德也下之协从从其非伪者盖欲天下中心恱而诚服苟非其德出于固有之诚心未有能至者既言其理之如是于是又以祖成汤之允德所以协于下者发明其意而尽其义也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于掌上盖先王之治天下所以能使天下中心恱而诚服者无他惟其不忍人之政出于不忍人之心而已其爱养百姓之心惟恐一夫之失其所视民之有困穷而无告者哀矜恻隐若已实致之于困穷之地者故其爱惠之心也若子然既视之若子矣岂有不能尽其所以抚字鞠育之道哉故困穷之民先王之所以受天命之本于困穷而能子惠之则其深仁厚泽无所不被盖可见矣惟其子惠及于困穷则斯民信其有爱人利物之心矣故服其命令而罔有不恱也罔有不恱则欲以为君矣故当时与汤同为诸侯者皆邻并而有邦矣汤所有者惟亳之民以汤为君者亦惟亳之民今也汤之德惠及困穷故邻国之民非汤之所有者亦皆以汤为君而望其来曰徯我后后来无罚盖是时诸侯之邦皆化于桀之虐政峻法以荼毒斯民民坠涂炭不获保其生而汤之在亳独以仁政至于困穷之民无不被其泽者其深仁厚泽虽其所施者未出于亳邑而其恻怛爱民之意已固结于天下故邻国之徯之也曰我后之来其无刑罚也必矣此其所谓允德协于下者也予窃以谓孟子之游诸侯大率用此意盖是时诸侯皆以暴虐为政非使民以攻战则厚赋敛以虐之严刑罚以胁之孟子之意以谓今之诸侯苟有行仁政者则诸侯之为暴虐者皆为之驱民而归之矣故曰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杀人者如有不嗜杀人者则天下之民皆引领而望之矣又曰彼夺其农时使不得耕耨以养其父母父母冻饿兄弟妻子离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谁与王敌又曰信能行此五者则邻国之民仰之若父母矣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生民以来未有能济者也大凢此皆伊尹所谓并其有邦厥邻乃曰徯我后后来无罚之意也惟汤之子惠困穷而其允德协于下其见于已然之效者如此今也太甲继之既能处仁迁义克终允德矣将欲扩而充之使民服厥命罔有不恱亦如成汤之时岂有他哉惟在勉之而已故继之曰王懋乃德视乃厥祖无时豫怠谓惟其不豫怠以勉其德则至于成汤亦不难也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汤之所以懋其德者其新之又新也如此岂有一时之豫怠也哉故欲懋乃德则当视乃祖之所以又日新者无时豫怠则其德愈崇而民无不被其泽矣奉先思孝接下思恭视逺惟明听德惟聦此又告之以懋乃德之实也为汤之子孙而欲懋其德以子惠困穷使民服厥命罔有不恱苟非孝恭以立本聦明以致用其安能使其民被其泽哉故其上承祖宗之托则其奉之也不可不思孝下膺臣民之归则其接之也不可不思恭奉先思孝则能懋乃德视乃厥祖无时豫怠矣接下思恭则能子惠困穷使民服厥命罔有不恱矣然人君以眇然之身处于九重之上垂旒蔽明黈纩塞聦而欲尽知四方情伪以子惠其困穷非其聦明足以察见人情之好恶则其闻见止于耳目所接之地而已故又在夫明足以视逺聦足以听德然后为尽明曰视逺聦曰听德者唐孔氏曰视戒见近迷逺故言视逺听戒背正从邪故曰听德各准其事相配为文此说是也而未若林子和之说为善子和云髙其目所视者逺然后可以为明下其耳所听者德然后可以为聦此盖言聦明之用其所施者有不同故也既能孝恭以立本聦明以致用则为君之道尽矣其能扩而充之者斯可以协于下矣伊尹之所以望大甲者既得之矣故终之曰朕承王之休无斁言我承王之休美无有厌斁者也
  太甲下       商书
  伊尹申诰于王曰呜呼惟天无亲克敬惟亲民罔常怀怀于有仁鬼神无常享享于克诚天位艰哉德惟治否德乱与治同道罔不兴与乱同事罔不亡终始慎厥与惟明明后
  申重也伊尹于是重诰于王以尽其所以警戒之意盖优游餍饫欲其入之深而不背也书之六体典谟训诰誓命之文虽曰其体有六亦无截然为谟为训为誓为命之理盖其体亦有相参混者如太甲三篇与伊训皆是伊尹训太甲言盖皆训体也而此篇曰伊尹申诰于王则训之与诰义亦相通盖此二字亦皆是有所警戒之意无逸曰古之人犹胥训诰则是二字之义盖不相逺学者于此尤不可以穿凿通之也呜呼者叹而发其辞也古人有言曰善亦何常师之有蹈之则为君子违之则为小人惟善与不善之无常也故太甲始也欲败度纵败礼以速戾于厥躬可谓其心为小人之归矣而其一旦幡然而改则遂能克终允德以听伊尹之训已此有以见其不善之无常也然虽幡然改于不善而徙夫善而其中人易流之性常为放僻邪侈之所变迁安能保其终不至于弃其善以从于不善也故伊尹惧夫善之无常也则为之称道夫天人神鬼所以祸福吉凶向背之际惟在善不善之间盖所以警动其恐惧修省之意而欲成其克终之善也惟天无亲民罔常怀鬼神无常享盖言天之所亲民之所怀鬼神之所享皆无常也其所以无常者盖有德则亲之怀之享之无德则不亲不怀不享矣故曰克敬惟亲怀于有仁享于克诚盖谓惟有德则可常也敬仁诚皆是有德之名但变其文耳惟天与鬼神之所亲享民之所怀其无常也如此则人君所处之天位可谓难矣其所以难者盖有德则治否德则乱故也所以德惟治者以与治同道罔不兴故也所以否德则乱者以与乱同事罔不亡故也治曰同道乱曰同事言治之难而乱之易也苏氏曰尧舜让而帝子哙让而絶汤武行仁政而王宋襄行仁义而亡与治同事未必兴也必同道而后兴道同者事未必同也周厉王弭谤秦始皇禁偶语周景王铸大泉王莽作泉货纣积钜桥之粟隋炀帝洛口诸仓其事同其道无不同者故与乱同事无不亡矣此说为尽大抵伊尹之诲太甲每告之以成之甚难而坏之甚易故始之所训者则谓尔惟德罔小万邦惟庆尔惟不德罔大坠厥宗至此又曰与治同道罔不兴与乱同事罔不亡欲与治同道非大德不可也苟与乱同事以不德之小者足以坠厥宗矣此皆伊尹至忠之训也夫与治同道则兴兴之之难也如此与乱同事则亡亡之之易也如此将欲同其所以治之之道而不同其所以乱之之事者无他惟在谨其所与之人而已所与者君子固与治同道矣所与者小人则与乱同事矣能终始之际谨其所与君子而不使小人得以乘间而进惟是明明之主明明者明之至也
  先王惟时懋敬厥德克配上帝今王嗣有令绪尚监兹哉若升髙必自下若陟遐必自迩
  荀子曰治生乎君子乱生乎小人自古治乱之所生必自夫君子小人进退之间然人主即政之始锐意于治则往往多用君子及其享富贵之日乆骄纵之心日生而忘其祸乱之机故每至于用小人小人既用则天下由是乱矣盖始用君子而卒用小人者此中材庸主之通患也故其国家亦皆始治而终乱且以唐室观之髙宗始与长孙无忌禇遂良则治终与李义府许敬宗则乱明皇始与姚宋则治终与李林甫杨国忠则乱德宗始与崔祐甫则治终与裴延龄卢杞则乱宪宗始与杜黄裳裴度则治终与皇甫镈程异则乱此数主者始终之际其用君子小人相反如此而治乱之应亦如影响之不差则是安危存亡之机果在此而不在彼也太甲虽能自怨自艾处仁迁义以听伊尹之训已然而亦安能保其终不与小人以至于乱天下者哉夫以尧舜之圣聦明睿智出于天纵其不惑于小人也必矣然犹且忧驩兜迁有苗畏巧言令色孔壬况如太甲中材之主也伊尹论君子小人之无常治乱之难易而緫结之曰终始慎厥与惟明明后使太甲知夫安危存亡之本以克慎厥终古所谓一言而兴邦者此类之谓也伊尹既论天人向背之理与夫治乱难易之势以致其所以诰戒之意然犹未足以尽其义也又称夫其祖成汤知夫天之所亲民之所怀鬼神之所享不可常也有德而与治同道则治无德而与乱同事则亡治乱兴亡之际如此其不可恃也故于是勉敬其德德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以慎其所与于终始之际无时豫怠是以自七十里兴而伐夏吊民以有天下创业垂统贻子孙万世之法为啇家之太祖克配上帝之祀也孝经曰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古者祭昊天上帝必以其祖考之肇造基业者为之配盖所以极其尊严之道而尽其孝敬之仪周之祀明堂以文王配则商之祀以成汤配盖可知也此曰克配上帝盖是指其庙为太祖而克配食于上帝之祀也必言其克配上帝者盖创业之君其德至于配食上帝之祀则是其始终之际懋敬厥德者至是而成矣贾谊陈治安之防谓大数既得则天下顺治海内之气清和咸理生为明帝没为明神名誉之美垂于无穷礼祖有功而宗有德使顾成之庙称为太宗上配太祖与汉亡极大抵论人主之盛德必至于鸿名熙号与天地宗庙之祀相为无穷然后为至未至于是则天之所亲民之所怀鬼神之所享犹未敢自必其有常也惟汤之所以兢兢业业克终厥德也如此而太甲继其有令善之绪当夙夜庶几监视此成汤之所以懋敬者率而行之夫继世而有天下莫不承祖考之绪然有若仲康之世所承者太康之绪宣王之世所承者厉王之绪则其欲大有为于天下必也有所变更移易而治功不可以遽成太甲之所承者汤之绪可谓善矣嗣有善绪则其举而措之天下无难矣长卿曰轨迹夷易易遵也湛恩厖洪易豊也宪度着明易则也垂统理顺易继也是以业隆于襁褓而崇冠乎二后盖谓成王因文王之令绪故其成德如此其易也太甲之继成汤亦若是而已矣故为太甲者夫复何为哉惟监成汤之德以尽其持盈守成之志则何施而不可哉自此而下于是丁宁反覆告之以嗣守成汤之令绪持盈守成之道也夫成汤之所以懋敬厥德至于克配上帝者夫岂于一日之间袭而取之哉盖由其明夫物之本末事之终始而知所先后故其德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而至于是也故伊尹欲太甲之监于成汤之懋敬厥德则首告之以若升髙必自下若陟遐必自迩盖以夫人之所以升髙陟遐者喻修德者之不可以无渐也夫自下而升于髙自迩而陟于遐皆由其跬歩而积之积跬歩而不已极其所如往而无跬歩之阔焉然后能至未有不积跬歩而能至者故中庸论君子之道亦以谓譬如行逺必自迩譬如登髙必自卑盖进德修业之喻未有如此之切者成汤之懋敬厥德所以铭于盘盂之上以为朝夕之监戒而曰德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诚知夫所以自修之道如升髙陟遐然虽跬歩不可废也故太甲欲率乃祖之攸行亦惟见于躬行之实明夫先后本末始终之序如自下而升髙自迩而陟遐不可以陵节躐等而无其序也
  无轻民事惟难无安厥位惟危慎终于始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呜呼弗虑胡获弗为胡成一人元良万邦以贞君罔以辩言乱旧政臣罔以宠利居成功邦其永孚于休
  夫既以懋敬厥德如升髙陟遐之不可以无渐然则其所当先者果何事哉下焉为亿兆之所倚赖一有轻之之心则乖离之衅生矣故必难之而后可难之者深思逺虑惟恐一夫之失其所也上焉为祖宗之所付托一有安之之心则乱亡之机兆矣故必危之而后可危之者戒慎恐惧如临深渊如履薄氷惟恐有一朝之患也无轻民事惟难则民事日益修无安厥位唯危则天位日益安矣夫人君所以懋敬厥德自其始而慎之以至于终不越夫此二者而已故继之曰慎终于始言欲谨其终必于其始谨之始之不克谨终亦无可见之效矣如升髙者必自下而慎之如陟遐者必自迩而慎之不慎其自下自迩而能至于髙与遐者未之有也然自古人君之治天下处于持盈守成之世亦莫不欲重民事保天位以终始其德然往往或至于忽民事而不念以危其位则有始而无终者无他继体守成之君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未尝知忧未尝知危未尝知哀未尝知惧处富贵之极不知下民之疾苦虽自力于为善而至于享逸乐之乆海内治安上恬下嬉廓然无事则往往好人之顺已而恶人之逆已于是謟防之言日进而忠鲠之义不闻此民事之所以日忘而天位之所以日危而德之所以不终也如唐明皇即位姚宋为相姚善应变以成天下之务宋善守文以持天下之正遂成开元之治及其太平日乆一惑于声色玩好尽忘其平日好贤乐善之心于是张九龄以忠直见疎而李林甫杨国忠以谄佞获用一旦渔阳窃发四海横流而犹不悟观其与裴士淹论宰相贤否至宋璟曰彼卖直以取容耳彼宋璟者乃明皇初年赖其忠直以致太平者也至其狎习于小人逊志之言而逆耳之諌乆不接于耳也则指之为卖直而不自知呜呼明皇未足道也以唐太宗之英睿盖天锡之勇智而又躬冒矢石防履艰难以有天下然至其治定功成之后其从善纳諌之心亦寖以陵替故魏郑公曰陛下贞观之初导人使諌三年以后见諌者恱而从之比三年强勉受諌而终不平也夫始也导人使諌是惟恐人之不逆其志也及其强勉受諌而终不平则是欲人之逊其志矣此实溺于宴安之习无敌国外患以儆其寅畏之心则其好人之顺已而恶人之逆已者是人情之常也而非魏郑公日陈其不克终之渐以类戒之则其至于追咎忠諌之人以为卖直取名如明皇天寳之乱亦不难也太甲之居于桐宫困于心衡于虑而作也虽既能处仁迁义以听伊尹之训已而伊尹惧其安于逸乐之乆则或至于好人之顺已恶人之逆已以寖不克终故告之以慎终于始矣又继之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此盖告之以听言之道也有言逆于汝心是拂耳之言也拂耳之言不可以逆已而遂怒之必以其言而求诸道使其言果合于道则固忠直之言也虽逆耳而当从之也有言逊于汝志是顺耳之言也顺耳之言不可以从已而遂喜之必以其言而求诸非道果非道则固谄防之言也虽顺耳而当拒之也逆顺之际不徇吾好恶之情而一断之于道则君子得以伸其忠小人无所容其奸矣此终始谨厥与之要渐也然言之逆顺必以道而求之苟其心不断然知夫道与非道之为异则或至于以道为非道而以非道为道矣欲知道与非道之异而不惑于是非则奈何亦不过乎慎思之力行之而已故伊尹于是又叹其难而曰弗虑则不获盖欲其深思之也弗为则不成欲其力行之也慎思力行则虑而获矣为而成矣此一人所以元良也元良言其大也一人大善则知道与非道之别故逆耳之言不可以情拒之顺耳之言不可以情受之如此则君子在位而小人不得容其谗佞于其间此万邦所以正也孟子曰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国定矣一人元良万邦以正之谓也至于一人元良万邦以正则伊尹之所以期望于太甲者尽于此矣彼太甲能事斯言躬行以懋敬厥德而慎之于终始之际则能灼知君子小人之情状而浸润之谮肤受之愬必不得行彼小人之类进其尝试之说以变乱先王之政刑者将无隙而入矣故终之以君罔以辩言乱旧政言先王之旧政可以为万世常行之道惟小人之辩言为能乱之君不信辩言则旧政不乱矣太甲能不以辩言乱旧政则离师傅而弗反矣故伊尹得以遂其功成身退之志不以宠利居成功而引身告老以归也君罔以辩言乱旧政则君之道得矣臣罔以宠利居成功则臣之道得矣君臣各得其道则我商家可以保其永乆之年信有休美于无穷矣自古膺受遗托孤之任其进退之际可谓至难矣盖其德之可以托六尺之孤必也耆年宿德为一世之老成人然后可以服天下之心故其至于功成事定也以其年齿论之则可以告老而归而以事势观之则或未可以遽去者盖为幼主者类多血气未定趋舎未坚苟其德未能至于离师傅而弗反而吾则引身以去使小人得以乘隙而进则将至于辩言乱旧政而贻四方之祸矣故召公不恱周公之留辅成王而周公反覆再三言其所以不得不留之意者则其势未可以去则亦不得以宠利居成功为嫌也太甲之自桐宫而归也既能处仁迁义以克终允德矣而其当时内外协德无有异心上则无管蔡流言下则无顽民之不率教者伊尹之心度其必能终始谨厥与不以辩言乱旧政也故谆复明告以坚其心于申诰之时而遂示其所以引身求退之意盖如是而不能引身而去则为以宠利居成功矣昔霍光受武帝寄托辅翼少主昭帝即位方年十四而其时又有上官盖燕之徒怀异志而窥伺神器当此之时不可一日而无光也故方其不引身而去于昭帝之时其义为得至于宣帝之立年已长矣其聦明慈仁足以独当万机之势而守髙皇之业光可以归政矣而犹执其权者累年宠盛势极卒成族灭之祸予尝以为光在昭帝之时是周召之势也在宣帝之时伊尹之势也伊尹不以宠利居成功而光居之所以为不学无术也

  尚书全解卷十六
<经部,书类,尚书全解>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全解卷十七
  宋 林之竒 撰
  咸有一徳      商书
  伊尹作咸有一徳咸有一徳
  此篇葢伊尹致政告老而归训于太甲丁宁告戒终致其拳拳爱君之意而作也而其简册所编次则与伊训太甲三篇相连属不可以无别也故别为篇名曰咸有一徳葢其篇中有曰惟尹躬暨汤咸有一德故借此四字以为简册之别然此篇之义不必全系于是也汉孔氏曰言君臣皆有纯一之徳唐孔氏曰伊尹致仕而退恐太甲徳不纯一作此篇以戒之经言惟尹躬暨汤咸有一徳言己之君臣皆有纯一之徳戒太甲使君臣亦然此主太甲而言臣有一徳者欲令太甲亦任一徳之臣经言任官惟贤材左右惟其人是戒太甲使善用臣也详考此篇终始之义信如二孔之説葢此篇之意实欲太甲慎于用臣君臣上下克终厥徳以尽其纯一之徳然书之篇名以篇中字为简册之别者多矣如梓材无逸立政之类不必皆尽其一篇之义要之姑借此字以为篇名之别焉若必从而为之説则妄妄有穿凿而不得通者且以诗譬之如召旻之诗其篇言旻天疾威天笃降防而篇终曰昔者有如召公日辟国百里取其始终之羙遂以召旻二字为此篇之名乃若诗之义不在是也而作序者乃曰旻闵也闵天下无如召公之臣也若此之类皆妄论也百篇之序葢有述所作之人而不言其所以作是篇之意者如咎单作明居周公作立政与此篇之序比之诸序最为简省若以为经文已明故略之然其诸序亦有经文已明而序文详言之者故予尝谓书序之作非出于一人之手葢厯代史官相传以为书之緫目既非出于一人之手故自有详略不同至于书之本义不在是也如此篇发首是言伊尹复政厥辟将告归乃陈戒于德则其序亦可言其致政告归之意然当时史官所録者止如此若杜预所谓史有文质辞有详略不必泥也学者于此不可校量同异而爲之说苟以书序之作尽出于夫子之手必于其间校量同异轻重尽以春秋襃贬而求之则将不胜其凿矣
  伊尹既复政厥辟将告归乃陈戒于德
  太甲既终丧伊尹以冕服奉之于桐宫以归于亳始践天子之位故伊尹于是还政太甲告老而归盖功成名立则奉身而退不以宠利而居成功也夫豪杰之士盖亦有可以当受遗托孤之寄者然至于天下之权在于掌握则往往固吝而不肯舎者有以爲骑虎而不得下之势者如霍光之忠义盖所谓可以托六尺之孤临大节而不可夺者然而宠盛势尊则固惜权柄不肯还政于宣帝而积其疑似之衅卒成族灭之祸此犹可言也至于曹操司马懿桓温之徒则又往往肆其不轨之心欺孤儿寡妇而夺之位此无他惟其既执天下之大权而不忍弃去故其末流不害于其家则凶于其国其祸如此之惨也伊尹以冕服奉嗣王而归既复政而遂告归而去岂复以权势系吝其心哉孟子曰非其义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诸人彼其视千驷之多天下之大无以异于一介之取与则眇然天下曽何足以动其心哉此其盛德大业所以歴万世而不可企及者也伊尹虽告老而归然太甲欲败度纵败礼盖尝习于下流而爲放僻邪侈之事其居桐宫也困心衡虑然后改过迁善之心作于忧患之中其于处仁迁义盖未久也而遂处至尊之势躬揽万几之务伊尹度其所养也固所守也确必可以离师傅而弗反然其告归本出于爱君之诚心拳拳然而不能自已也于是爲之歴陈天人影响之应所以祸福兴亡之理以坚其修德之志其言尤爲到切至盖其所以望于太甲以克终允德而爲商家社稷无疆之休者其言实基于此使太甲优游餍饫入于其心而不背也故伊尹得遂其髙尚之志逺处于不用之地而无忧故曰将告归乃陈戒于德盖陈其德之常与不常以致夫祸福兴亡之理者以戒之也
  曰呜呼天难谌命靡常常厥德保厥位厥德靡常九有以亡
  呜呼者叹而其辞也盖言之不足故嗟叹之也谌者信也天之难信者以其祸福兴亡之命初无常也治或变而爲乱安或变而爲危当其既安且治矣而遂信其无复有危乱则凶祸随之矣盖天命之无常惟其德则可以爲常有能常厥德则其治可以永保盖人之德有常则天命亦有常而可信苟其德之不常则虽奄有九有之众亦不救于亡盖人之德既无常则天命亦无常而不可信矣如以舜继尧以禹继舜天下大安大治者几二百年此非天命之有常也盖尧舜禹三圣人皆有常德故天命亦从而有常苟使以丹朱继尧以商均继舜其德既不常则天命亦将不常矣故人君之德常与不常是天命之所自出也惟天命之所自出是以惟人主不可以言命使人主而言命则将以天命爲可信而常厥德保厥位者废矣九有即九州也夏商周皆是用禹贡疆理之法分天下以爲九域夏之九州即禹贡所载是也商之九州先儒以爲即文观之即成周之九州职方氏之所载者也
  夏王弗克庸德慢神虐民皇天弗保监于万方啓廸有命眷求一德俾作神主惟尹躬暨汤咸有一德克享天心受天明命以有九有之师爰革夏正
  伊尹既言天命之无常惟有德则可常于是当引夫桀之所以失天下汤之所以得天下者以证之矣夏王桀不能常其德幽则慢于神明则虐于民彼所以慢神虐民者其意盖谓天命之可信如纣所谓我生不有命在天也既慢之虐之矣于是民怨神怒皇天虽欲眷有夏而存之不可得也故于是弃之而弗保天既弃桀而弗保然而天下不可以无主也故鉴视万方之众择其能有天命者而开导之于是眷求其一德之人俾爲天地神只之主矣而我商家君臣咸有纯一之德故能上当天心于是受天之明命以有九州之众革夏正而有天下也革夏正者夏以建寅之月爲正汤既胜夏始以建丑之月爲正是革正之事前世未尝有盖始于汤武王因之遂以建子之月爲正易之革曰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是也而说者乃以爲正朔三而改自古相变谓夏以前迭用此说非是某于尧典已详论之矣伊尹既于上言天难谌命靡常惟有德可以爲常于是遂言桀之所以失天下汤之所以得天下者盖天之所以不保于桀者是桀之弗克庸德自不能保也自纬候之书出于汉世祥瑞之说杂终而起儒者争言三代受命之符使爲人主者不知取必于其德而妄意符命于不可测之间使王莽因之而簒汉者推其源流皆汉儒之罪也孔氏生于汉世其于经也盖有不沦于诸儒之习而卓然有超世之见其论伊尹成汤咸有一德克享天心受天明命是其一也故其说以谓所征无敌谓之受天命夫汉儒之论往往以谓帝王之兴必有非人力之所能致而自至者符瑞之说不胜其烦孔氏不然以谓汤之所以受天明命者惟所征无敌耳至于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独后予后来其苏是则人心之无所不服人心既服天命其在是矣唐孔氏亦识其意遂从而明之曰天道逺人道迩天之命人非有言辞之告正以神明佑之使之所征无敌谓之受天命也纬候之书乃称有黄龙元白鱼赤雀负图衔书以授圣人正典无其事也若汉孔氏可谓不畔于经矣若唐孔氏亦可谓无负于先儒矣
  非天私我有商惟天佑于一德非商求于下民惟民归于一德德惟一动罔不吉德二三动罔不凶惟吉凶不僭在人惟天降灾祥在德
  此又申前之意以尽其义也言汤之所以受天明命者非天之私我商家也惟天之所助佑者在于一德故天佑之也其所以有九有之师者非啇之求于下民也惟民之所归者在于一徳我有一德故民归之也我商家所以天佑之民归之者以其德之一故动罔不吉也盖德之一则是吉德也以吉德而动岂有不吉者哉桀之所以天不佑之而民不归之者以其德之二三而动罔不凶也盖徳之二三则是凶德也以凶德而动岂有不凶者哉惟其动之吉凶皆系于德之一与其二三故继之曰惟吉凶不僭在人惟天降灾祥在德言天之吉凶所以不僭差于人者则天之所降灾祥惟在于德故也自其降于天者而言之则爲灾祥自其受于人者而言之则爲吉凶其实一也伊尹自篇首至于此丁宁反覆如此之详如此之尽而其大要则惟言天命之不可常惟有德则可以爲常人事之得失动于此则天命之从违应于彼不可不谨也既曰常德又曰一德者惟一故常惟常故一天地之覆载日月之照临四时之推迁万物之生育所以悠乆而不变者惟其一而常常而一故也故伊尹告归其言及于一德常德尤爲详尽者盖以谓常人之立事无不锐于始而工于初至于中则稍怠末乃澶漫而不振此虽聦明睿智之主有所不能免者且以周宣玉观之当其侧身修行任贤使能见于云汉烝民江汉六月采芑之诗固已无愧于文武成康矣惟其盛德之髙明光大也如此故能复受天命以中兴周室而复防诸侯于东都非其聦明睿智之有以过人者岂能尔哉及其忧勤之志弛于庭燎好贤之心替于鸣鹤迨其末年遂至不借千亩料民太原而寖不克终继以幽王之暴虐平王之孱弱而周室自此衰矣此无他惟其德之不常不一故也故太甲虽能处仁迁义于忧患之余而伊尹以冕服奉之以践天子位及其告归而去也则惧其歴年寖久遂至于豫怠澶漫而不振也故其言丁宁反覆以坚其心谓德之可常而天命之不可常也苟其德之不常则天命亦不常矣故其言之丁宁反覆如是之切至也善乎苏黄门之论陆贽也其言曰贽始以官从事德宗老而爲宰相从之出奔而与之反国弥缝其阙而济其危比其反也功业定矣而卒毙于裴延龄之手其故何哉孔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无常不可以作巫医善夫不常其德或承之羞防以有常之德事德宗之无常以巫医之明而治无常之疾是以承其羞耳又曰德宗常持无常之心故前勇而后怯防常持有常之心故勇怯各得其当然其君臣之间异同至此欲其上下相保不可得矣夫以德宗之爲人也既非常德一德则虽以陆防之贤事之卒至于君臣上下不能相保伊尹虽以一德爲太甲之师傅终苟使太甲之德至于不常而不一则虽伊尹在朝亦末如之何也已而况于告归而去乎故其将去也丁宁告戒出于爱君恳切之诚而不能自己也
  今嗣王新服厥命惟新厥德终始惟一时乃日新任官惟贤材左右惟其人
  伊尹前既论天命之无常惟有德则可以爲常德之得失动于此则天之祸福吉凶应于彼其于天人相与之际反覆推明可谓曲尽其理矣于是致其拳拳之忠所以期望于太甲者以终其义也方太甲宅忧亮隂百官緫已以聴冢宰也其万几之务皆伊尹之所剸裁当此之时天下之治乱社稷之安危伊尹实任之是以太甲之初虽欲败度纵败礼自肆于宫禁之中而其祸不及于百姓者以伊尹实当天下之忧责也今太甲既能克终厥德还自桐宫以践天子之位伊尹于是复政厥辟告归而去不复以庶政自关而太甲于是亲万几之务矣既已亲万几之务则其一言一动而安危治乱之机于此而萌矣伊尹既以其身之所自任者归之于太甲有不可不尽其丁宁告戒之意故谓今嗣王新服厥命聿新厥德言新有事于万几之务言而作命实四方万姓之所观聴也人君即位之初号施令所以端本正始而新天下之耳目尤不可不谨也髙宗亮隂三祀百官緫已以聴冢宰及其免防而践天子之位也且恭黙不言羣臣进谏于王曰天子惟君万邦百官承式王言惟作命不言臣下罔攸禀令而髙宗以谓以台正于四方台恐德弗类兹故弗言盖谓始有言于天下苟爲轻动而妄后虽悔之亦何及矣故其新服厥命将欲号施令爲天下之所取信者惟在于目新厥德德者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是也故继之曰终始惟一时乃日新言始乎如是终亦如是终始惟在于一德而无造次颠沛之或违是乃其德日新之道也苏氏曰中有所主之谓一中有主则物至而应物至而应则日新矣中无主则物爲宰凡喜怒哀乐皆物也而谁使新之如众人之言新则不能一而非日新也而伊尹曰一所以新也是谓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又曰圣人如天时杀时生君子如水因物赋形天不违仁水不失平惟一故新惟新故一一故不流新故无斁此言尽之矣终始惟一时乃日新盖所以緫结上文常厥德保厥位德惟一动罔不吉之义也爲人君者亦莫不欲终始惟一则日新其德然每每至于寖不克终者盖未尝不以小人得以乗间而进荧惑人主之心术蛊害其德日滋月益则流入于败亡而不自知故大臣之事君既有以格君心之非而成就其德又当使之举贤材而用之使贤材既用于朝不能间之以小人则其日新之德盖将有加而无已也是以伊尹之告归尤丁宁切于此既曰终始惟一时乃日新而又戒之曰任官惟贤材左右惟其人汉孔氏曰官贤材而任之非贤材不可任选左右必忠良不忠良非其人原孔氏之意以谓任贤材充位列职自大臣至于百执事是也居是官者必得贤材而用终后无瘝官无旷职任官者既得贤材皆在王之左右所谓侍御仆从缀衣虎贲趣马小尹之任又不可不选忠良之人而用之不忠良则是左右之非其人也盖贤材虽已任官苟左右之非其人纵有贤材亦将见陷于浸润之谮肤受之愬而不得一施矣孔氏之言虽简而其防明说者不悟其意遂以左右爲大臣谓左右者如说命曰王置诸左右谓惟其人者如周官曰官不必备惟其人此虽有所据而云然与上文任官惟贤材文势不相应既曰任官惟贤材则大臣已在其中矣而又加左右于下岂不赘哉此盖未尝攷先儒之意而妄爲是说也自古贤材既居于位矣而天子左右或非其人则其势不两立小人必胜君子必退至于不能自存者多矣有宏恭石显在于左右则周堪萧望之之贤材无所施矣有曹节侯览在于左右则陈蕃李膺之贤材无所施矣有仇士良陈洪志在于左右则裴度之贤材无所施矣欲贤材之任官而得其忠非左右惟其人不可也
  臣爲上爲德爲下爲民其难其慎惟和惟一
  此两句说者不同汉孔氏曰言臣奉上布德顺下训民唐孔氏遂谓爲上谓奉爲在上爲德谓布爲道德顺下谓卑顺以爲臣下训民谓以善道训助下民顾氏亦同此说故陆德明释文曰以爲上爲民爲于伪反爲德爲下如字夫爲上与爲下相对爲文而爲上则于伪反爲下则如字又爲德与爲民相对爲文而爲德则如字爲民则于僞反文势同而意训特异必无此理是知先儒之说不可从苏氏曰臣之所以爲民上者非爲爵禄也爲德也德非位则不行其所以爲我下者非爲爵禄也爲民也王氏曰所谓爲上爲德者将顺正救爲其上造成所以爲君之德所谓爲下爲民者先后相劝爲其下造成所以爲民之行也如苏氏之言爲下爲民则通以爲上爲德言臣之所以爲民上则经文并无爲民上之意如王氏爲上爲德则通而以爲下爲民言爲其下造成其爲民之行所以爲民之行则经文但有德字无行字是知此说皆不通某妄谓此四字皆当音于僞反盖伊尹既言任官惟其人不可以小人在于人主之左右使君子无所效其能而未足以尽其义也故又言贤材之人惟人君之有德则可以致其辅相之力苟人君无其德虽有贤材亦末如之何也已若民则无所择也盖世有不可与有爲之君而无不可治之民臣欲爲上非其君之有德则不可得而爲之也至于民则何所不可哉惟君有可有不可而民则无所不可也故不曰爲上爲君而曰爲上爲德也臣之爲上既在于君之有德苟其君之无德则虽得贤材而用之必爲小人之所排击沮难而不能自存故继之曰其难其慎惟和惟一言爲君必如此而后可也其难其慎者言当防逺小人忧之畏之惟恐有得乘其隙而进也惟和惟一者言当亲近君子与之协心同德以大有爲于天下也能如此则其德日新而臣之欲爲上爲德者无不得其志矣
  德无常师主善爲师善无常主协于克一俾万姓咸曰大哉王言又曰一哉王心克绥先王之禄永厎烝民之生
  此又戒之以并谋兼智合以爲公无偏党也德无常师者言欲日新其德故无一定之师凡主于善者皆在所师也善亦无一定之主苟协于克一而可以成就吾之常德者皆在所主也孟子曰大舜有大焉善与人同舎已从人乐取诸人以爲善中庸曰舜其大智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爲舜乎此有以见其德之无常师而善之无常主也苟使德有常师善有常主则其心必有所繋吝而不爲公心有所系吝而不公则小人得以窥伺其意之所在以迎合其意而投其所好如此则偏听而不能并谋兼智与天下爲公而民之不服者多矣如唐明皇始用姚崇兼容天下之善以致开元太平之始及其惑于声色则私心渐胜于是举国家之务而信一李林甫专咨朝政者十有八年至于末年谏诤路絶上下之情不通及其一旦盗发幽陵四海横流唐遂陵迟不可复振此无他一有偏听则天下之不服者众矣故伊尹既戒太甲小人之不可用而又推原其所谓用小人者自夫君之心不能合并以爲公故彼乗隙而入也苟能德无常师善无常主乐与人爲善以与天下爲公而私意小智不挠于其间则天下其有不心恱而诚服者哉故其号施令则万姓皆曰大哉王言又曰一哉王心盖由其言之大则见其心之一也盖德无常师善无常主则其心公而不私不私故其心一其心一则其言不期大而自大苟其心有系吝之私于方寸之间纷然殽乱莫适爲主虽谆谆然告人以其心之一而人愈不信矣德至于万姓咸曰大哉王言又曰一哉王心则其德髙明盛大无以复加矣故上焉则可以绥先王之宠禄而下焉可以永底烝民之生育矣
  呜呼七世之庙可以观德万夫之长可以观政后非民罔使民非后罔事无自广以狭人匹夫匹妇不获自尽民主罔与成厥功
  伊尹所以训告太甲者谆复恳到尽于此矣于是咨嗟而申之以终其意也七世之庙天子之庙也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庙爲七也此商书也言七世之庙则天子七庙其来尚矣而郑氏云周制七庙者太祖及文王武王二祧与亲庙四太祖后稷也商则六庙契及汤与二昭二穆而已此盖妄爲之说其实三代皆事七庙也万夫之长者犹所谓万姓万民亦谓天子也非德无以遗后非政无以齐众伊尹之言此者谓非德之可观则无爲万夫之长太甲既上事七世之庙下爲万夫之长必其德政有可观者然后可也季武子曰诸侯来鲁于是乎观礼与此观同林子和曰观者有以示于此而彼得以见之之谓也其意以谓太甲有七世之庙可以示其德于下爲万夫之长可以示其政于下言其势之易也案此说则观字当从去声读与易观卦之象同其说亦通夫欲德与政皆有可观于下则必有道矣惟不以民之至愚而忽之尽其所以敬民之道无一夫之不获者德与政将不可胜其用矣故继之曰后非民罔使民非后罔事匹夫匹妇不获自尽民主罔与成厥功盖言君之势相湏而立后使民而民事后盖其尊卑之分不得不然也若谓后之可以使民遂以至尊之势而骄之则将自广以狭人矣若以民之势爲在于事上遂以至卑之势而虐之则匹夫匹妇将不获自尽矣爲上者既自广以狭人爲下者将不获自尽则君民之心离矣兹诚治乱安危之本也故终篇尤深切于此以谓太甲欲善其德与政则当克自抑畏其视天下愚夫愚妇一能胜予而尽其钦民之道无自以爲广而谓人爲狭苟使四海之广万民之众而有一夫一妇不获自尽则是人君之心有所未尽故彼亦不得以自尽也有一夫一妇不获自尽则乖戾之心生而天地隂阳之气亦将乖戾而不和矣其何以成厥功哉是以人主之职必在夫得万国之驩心以事其先王使万姓咸曰大哉王言又曰一哉王心然后爲能尽其心此庸德一德所以克终也至于厥德靡常而致九有之亡者亦岂在天也哉失匹夫匹妇之心则天下之心自此去矣故太甲论德无常师主善爲师善无常主协于克一而必以万姓爲言至于无自广以狭人则但曰匹夫匹妇不获自尽民主罔与成厥功亦犹其所谓尔惟德罔小万邦惟庆尔惟不德罔大坠厥宗详考此篇终始之义又与召诰之言曽无少异召诰曰我不敢知曰有夏服天命惟有歴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德乃早坠厥命即此篇所谓天难谌命靡常常厥德保厥位厥德靡常九有以亡也召诰曰今王嗣受厥命我亦惟兹二国命嗣若功王乃初服呜呼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自贻哲命即此篇所谓今嗣王新服厥命惟新厥德也召诰曰其惟王勿以小民淫用非彞至欲王以小民受天永命即此篇所谓后非民罔使民非后罔事无自广以狭人匹夫匹妇不获自尽民主罔与成厥功也盖太甲成王皆是始践尊位而揽万几之务故伊尹召公谆谆告戒之言若合符契其大意则皆以谓天命不可必而人事爲可必不可以废人事而不修而归诸天命也夫中才庸主其所以偃然自肆于民上而不以国之安危休戚爲意者惟其恃天命而废人事故每至于败亡而不自知唐德宗与李泌论建中之乱曰建中之乱术士豫请城奉天此盖天命非用卢杞所能致也夫德宗怠弃厥德用卢杞以致祸乱至于銮舆播迁生民涂炭若可以少悟矣而犹归咎于天可谓愚矣故李泌曰命者他人尚可言惟君相造命者若言命则礼乐刑政皆无所用矣泌之言诚与咸有一德召诰合伊尹之相太甲召公之相成王不以天命归于自然之数而谓本于人君之德与不德者盖谓君相造命不可以言命也伊尹召公之言太甲成王信而用之故能成啇周之治泌之言德宗不能用而唐室陵迟其言则同而其治乱则异何也盖对必以正者泌之所能必也至于用与不用则非泌之所能必也
  沃丁既伊尹于亳咎单遂训伊尹事作沃丁伊陟相太戊亳有祥桑谷共生于朝伊陟賛于巫咸作咸乂四篇太戊賛于伊陟作伊陟原命仲丁迁于嚻作仲丁河亶甲居相作河亶甲祖乙圯于耿作祖乙

  尚书全解卷十七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全解卷十八
  宋 林之竒 撰
  盘庚上       商书
  盘庚五迁将治亳殷民咨胥怨作盘庚三篇盘庚逸书之序葢有其书虽已亡而其所述亦可证见存之书者若其记载商人迁国之始末也自契至于成汤八迁汤始居亳从先王居作帝告厘沃仲丁迁于嚻河亶甲居相作河亶甲祖乙圯于耿作祖乙此皆逸书之序也盘庚五迁将治亳殷民咨胥怨作盘庚三篇此见存之书也盘庚之书虽存然不得逸书之序以见其前世迁徙之始末则盘庚之意亦复不明于世故自帝告厘沃以至于祖乙五篇之序葢所以爲盘庚之书张本于前若左氏传或先经而始事也契者啇之始祖受封扵唐虞之世始有爵土传之后世自契至于成汤凡十四世而八迁其国葢古者邑居无常择利而后动其宗庙社稷朝市之制简而不伙约而不费故不以屡迁为劳也如周之先世后稷封于邰公刘徙邠太王徙岐文王徙酆武王徙镐亦屡迁也商之八迁歴世久逺其书虽已亡逸不见其所迁之地亦如文武而上迁徙无常而不出于其所封之国也汤迁居于亳从先王居先儒以先王为帝喾非也武成曰惟先王建邦啓土公刘克笃前烈至于太王肇基王迹王季其勤王家其曰先王葢指后稷也则先王居葢是契之旧邑也商颂曰王桓拨周语曰王勤商十有四世而兴先王为契何所不可而必以为帝喾也亳葢契之所居实王业所基之地汤从而居之遂克夏而有天下汤之后传八世至于太戊皆居于亳咸乂之序曰亳有祥桑谷共生于朝是也太戊崩子仲丁立始自亳迁于嚻仲丁崩弟外壬立外壬崩弟河亶甲立后自嚻迁于相河亶甲子祖乙立复自相迁于耿既迁于耿则其地水泉湿爲水所圯欲改迁于他所而重劳民故遂留于耿自祖乙以来凡歴五世竟不克还及盘庚即位而民之被于垫溺已甚遂谋迁于亳殷此其迁徙之始末见于书之序者然也是以张平子东都赋曰商人屡迁前八后五盖自契至于成汤八迁此所谓前八也自汤至于祖乙五迁此所谓后五也汤一人而再数之是以前八后五共爲十三迁也故序曰盘庚五迁将治亳殷其文盖与自帝告厘沃至于祖乙五篇之序文势首尾相贯盖自契至成汤八迁而自汤至祖乙又五迁也盘庚既承祖乙圯于耿之后将欲迁于殷之旧都故治亳殷而将居焉亳地名也殷亳之别称也周希圣曰商人称殷自盘庚始此言是也盖自此以前惟称啇而已自盘庚既都亳之后于是殷商兼称或单称殷也亳殷说者不同郑氏云在河南偃师皇甫谧云在梁谷熟县或云济隂亳县唐孔氏于此诸说莫知所从学者难以折衷而某窃以谓惟郑说爲可从盖偃师在河南其地实与周之洛邑相近乃四方朝觐贡赋道里取中之地惟其都邑之势爲四方之所取中故商颂曰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又曰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肈域彼四海又曰商邑翼翼四方之极使亳地非河南则商颂之言不应如此则知郑说比诸家爲长郑说既以亳爲偃师故于立政之三亳则解曰汤旧都之民服文王者分爲三邑其长居险故言阪尹盖东成臯南轘辕西降谷也此说可信皇甫谧以谷熟爲南亳蒙爲北亳三处之地皆名爲亳则二亳之地隔絶緜亘乃数百里建尹立监必不如此之辽也皇甫谧又以爲汤居亳与葛爲邻葛伯不祀汤使亳众往爲之耕葛即今梁国宁陵之葛乡也亳地在偃师去宁陵八百余里岂当使民往爲之耕乎其地名不同说者变易数千年之后攷之葛乡则信以爲近亳之葛此正孔氏以升自陑爲出其不意皆未可以爲定论也故冝推本郑氏之说以爲偃师而以商颂之言爲证盘庚五迁将治亳殷其所迁之意说者不同郑氏曰祖乙居耿奢侈逾礼土地廹近山川尝圯焉至阳甲立盘庚爲之臣乃谋徙居汤旧都王肃云自祖乙五世至盘庚之兄阳甲宫室奢侈下民邑居垫隘水泉泻卤不可以行政化故徙都于亳皇甫谧曰耿在河北廹山川自祖辛以来民皆侈靡故盘庚迁于殷此诸说大同小异而某窃以谓王肃之说爲当耿地乃汉皮氏县之耿乡其地沃饶近盐祖乙不审于利害之实而徙居之其居之乆也爲水所圯而不可居盖其地沃饶而塞障故富家巨室緫于货寳傲上从康而不可教训其闾阎之民则苦于荡析离居而罔有定极盘庚于是谋居于亳盖择其髙燥之地而将使居之是举也是小民之所利而富家之所不欲而唱爲浮言以摇动小民之情斯民不悟盘庚所以迁之之意而爲浮言之所摇动故自叹而怨亦皆不欲迁也盘庚乃登进庶民告之以所以迁都之意且戒羣臣无扇浮言以摇惑斯民之视聼使羣臣不敢肆爲过逸之言而民皆乐从以迁此三篇之所由以作也哀十二年左氏传举此篇以爲盘庚之诰则此三篇皆诰辞也然不曰诰者意其后世失之或者以其篇名既有上中下字爲其简编之别遂从省文虽不加诰字实诰之体也王肃曰取其徙而立功但以盘庚名篇此则失之矣此书三篇皆是诰其民臣之言而其诰之者自有先后故分爲三篇而以上中下爲之别唐孔氏曰此三篇皆以民不乐迁开释民意诰以不迁之害迁都之善也上中二篇未迁时言下篇既迁后事而上篇人皆怨上初啓民心故其辞爲切中篇民已稍悟故辞稍缓下篇民既从迁故辞复益缓此说是也王氏曰上篇告其羣臣中篇告其庻民下篇告百官族姓强生分别攷之于经而不合不可从也
  盘庚迁于殷民不适有居率吁众慼出矢言曰我王来既爰宅于兹重我民无尽刘不能胥匡以生卜稽曰其如台
  适之也言盘庚将迁于亳殷之地而民不肯之殷有邑居也率吁众慼者先儒以吁训和苏氏曰盘庚知民怨故呼众忧之人而诰誓之窃谓苏说胜秦誓曰无辜吁天则吁之爲呼盖常训也矢陈也与臯陶矢厥谟夫子矢之之矢同盖陈其所以迁都之意而告之也先儒以爲出正直之言则其意失矣我王盖指祖乙也言祖乙自相而来既已居于此耿地耿地既圯将欲复迁于土厚水深之地而不忍重劳民也故曰重我民无尽刘刘杀也言民既劳矣而又驱之则几于尽致之死地若有不忍之意也既不忍劳民以迁遂居于耿者五世其地泻卤垫隘民终不得安其居是不能相正以生也不能相正以生我于是以卜而攷之而辞告我曰此耿地无若我何盖谓苟留居耿则虽天命亦无如之何也盖古者将迁国邑必以卜定之如緜之诗曰爰始爰谋爰契我曰止曰时筑室于兹卫文公楚丘之迁亦曰降观于桑卜云其吉终焉允臧盖迁都大事也必决之以鬼神之智所以祈社稷无彊之永命也周官太卜国大迁大师则贞盖凡卜筮之事无如迁都之爲重也
  先王有服恪谨天命兹犹不常宁不常厥邑于今五邦今不承于古罔知天之断命矧曰其克从先王之烈若顚木之有由蘖天其永我命于兹新邑绍复先王之大业底绥四方
  言自汤以来钦奉皇天之命而不敢违谓重卜筮之事而信之凡有事则必谨天命而稽焉其地虽未至于泻卤垫隘犹且择利而动至于今已有五邦矣案序曰盘庚五迁将治亳殷是自汤至于盘庚之迁并而数之方及五迁今此言不常厥邑于今五邦又继之以今不承于古罔知天之断命则是盘庚之前所迁者既有五邦矣攷之前序但有亳嚻相耿之四邦不知何以有五邦若并数盘庚之迁以爲五邦则不惟其文势不应如此而又所迁者乃复归于亳谓之五迁则可谓之五邦则不可故太史公谓祖乙自耿迁于邢而汲冡记年亦谓祖乙迁于奄此皆与序文相戾不可以爲据也意者自仲丁至于盘庚更有一迁而史家失之盘庚据其当时所见而言之故得其实歴世久逺不可臆决也夫商之先王既恪谨天命以取信于卜筮不常厥邑于今五邦我既卜之于而曰其如我何今乃不能率尔臣民而迁则是不能承先王恪谨天命之意是不承于古也不承于古则是不知上天所断之命盖天命汝以迁而汝乃不迁是违天命也况此亳殷之地乃我商家肈造基业之邦实王业之所自始也诚能往而居之则是从先王之烈能从先王之烈则是我商家既废而复兴如既顚之木由是而生蘖蘖盖木仆而更生者也苏氏曰木之蠧病者虽勤于封殖不能使复遂既仆而蘖生之然后有复盛之道此言是也惟天时人事之间盖有不得不迁者如是天将永我啇家社稷无穷之命于此新邑苟迁而居之则可以绍复先王之大业以绥安此四方之民盖邦畿千里之民得其所止然后可以肈域彼四海也古者先王之创业垂统以贻万世无穷之业必有根本之地盖其王业之所自天命人心之所系其子孙守之则兴不能守之则废汤之亳文王武王之酆镐是也案太史公曰殷自仲丁以来废适而更立诸弟子弟子或争相代立比九世乱夫此九世之乱虽自于弟适争立然亦由仲丁自亳迁于嚻之后失成汤根本之地故数百年间无有勃然兴者盘庚既以耿地垫隘遂复居于成汤之旧都因其根本之地而据之商家社稷于是复兴信乎其能绍复先王之大业厎绥四方也周自犬戎之乱平王东迁其后不复有还居酆镐之意惟其失文武根本之地故东周之主虽传数十世而皆陵迟削弱不得复起齐晋秦楚迭执其柄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而天子拥虚器于上而不能自立此无他惟其不能守根本之地故也是则盘庚之迁与不迁实商家社稷安危强弱之所系使其惑于浮言横议而不克迁则是亦一东周也彼其所以丁宁告戒敷心腹肾肠而强其臣民以迁者是岂得已而不已者哉
  盘庚斆于民由乃在位以常旧服正法度曰无或敢伏小人之攸箴
  夫耿之地泻卤垫隘而有沃饶之利是故不利于闾阎之小民而利于富家巨室盘庚之将迁也始于富家巨室之不恱故扇爲浮言诡说以簧鼓斯民之视听至其终也闾阎之小民亦皆相与咨怨不适有居利害之实于是乱矣然其间亦有审于利害之实而欲迁者则又往往爲在位者之所排击沮难故不能自逹于上当此之时如人之一身风邪入其肌肤而乱其脉络则其闗窍闭塞而不通苟不能救其所以受病之处而治之徒攻以毒药与病势争于否塞之间则将有不可测者矣故人君当夫上下之情不通而人情否塞之时可以诚意感而不可以势力较也盘庚知其然于是推原其所以受患之处谓夫民情之所以未喻者本夫富家巨室牟利自营傲上从康不能率由典法而肆其巧言以荧惑愚民使其欲迁之心郁而不得伸故其斆于民者必自有位而始其教于在位者亦非作爲一切之新法以整齐而胁从之也惟举先王之世其迁都邑也盖有故事存焉今之迁都亦始于前世之故事使之正其法度而已其所以正其法度者无他使尔在位之人无或敢伏小人之攸箴也盖小人之患于泻卤垫隘而欲迁者有以其言箴规于上则汝无得遏絶其言使不得自逹也此盖史官序述盘庚所以戒臣民之言而先緫其大意爲此数语以表见其当时上下之情既壅室而复通者由盘庚之能审其人情之变而处之得其当也苏氏曰蒙诵工谏士传言庶人谤于市此先王之旧典正法也今民敢有聚怨诽疑当立新法行权政以一切之威治之盘庚仁人也其下斆于民者以常旧事而已言不造新令也以正法度而已言不立权政也曰无或敢伏小人之攸箴者忧夫百官有司逆探其意而禁民言也盘庚迁而殷复兴用此道也夫此论甚善亦有爲而也当时王介甫变更祖宗之制度立青苖免役等法而当朝公卿下而小民皆以爲不便而介甫决意行之其事与盘庚迁都相类故介甫以此借口谓臣民之言皆不足恤然所以处之则与盘庚异者盘庚斆于民由乃在位以常旧服正法度而介甫一以新法从事盘庚言无或敢伏小人之攸箴而介甫则峻刑罚以绳天下之人言新法之不便者故虽以盘庚自解说而天下之人终不以盘庚许之者以其迹虽同而其心则异也非特天下之人不许之以盘庚之事而介甫亦自知其叛于盘庚之说其解盘庚又从而爲之辞以爲其新法之地而既曰无或敢伏小人之攸箴者斆之以无自用而违其下而又曰治形之疾以箴治性之疾以言小人之箴虽不可伏然亦不可受人之妄言妄言适足以乱性有至于亡国败家者犹受人之妄刺非特伤形有至于杀身者矣故古之人堲谗说放淫辞使邪说者不得作而所不伏者嘉言而已观王氏此言其与诵六经以文奸言者何以异哉苏氏之言爲王氏而也虽爲王氏而实得盘庚斆民之意非奋其私意与王氏矛盾也
  王命众悉至于庭王若曰格汝众予告汝训
  言使自羣臣以下至于庶民咸得至于庭也周官小司冦掌外朝之政以致万民而询焉一曰询国危二曰询国迁盘庚盖将迁都而谋于民故使臣民皆至于外庭也王若曰格汝众予告汝训者苏氏曰书凡言若者非尽当时之言大抵若此而已格汝众者呼之而使来也我将告之以予志之所欲言者自此而下皆爲羣臣之扇爲浮言以感流俗而也盖上文所谓盘庚斆于民由乃在位者也
  汝猷黜乃心无傲从康
  夫天下利害之实焕终甚明不难知也人主心平而气定上不爲名所惑下不爲利所怵者类能知之惟其心之所存一惑于利害之私则将见其利而不覩其害而利害之实乱矣迁之利与不迁之害在盘庚之时盖可以一言决也然其羣臣乃以不迁爲利迁爲害者惟其贪于沃饶之利习于奢侈之俗此二者挠于胷中故致于傲上从康而不自知其非故盘庚告之也始则告之以一言曰汝猷黜乃心言汝欲知迁都之利害先当谋黜去汝之私心也苟去汝之私心则利害之实不爲物蔽而渐以明审必不至于傲上而不肯迁亦不至于懐安而不欲迁也故继之以无傲从康
  古我先王亦惟图任旧人共政王播告之修不匿厥指王用丕钦罔有逸言民用丕变今汝聒聒起信险肤予弗知乃所讼非予自荒兹德惟汝含德不愓予一人予若观火予亦拙谋作乃逸
  既告以黜其私心无傲上从康矣此又称先王之时其臣皆从先王之命令而无敢逆之者即上文以常旧服正法度是也古我先王者盖泛指成汤及殷之贤君旧人者亦泛指先王之臣也言我先王之谋任旧人与之共政也王播告之修者此言王亦指先王也不言先王者变上之文也播告之修言旧臣之事先王先王使之播告其所修之政于天下而旧臣则能不隐匿其旨志故先王用大敬之而旧臣所敎之防又无过逸之言以扇惑民听故民用大变盖上焉爲王之所钦者以其不匿厥指故也下焉爲民之所从者以其罔有逸言故也而今之羣臣乃不以盘庚迁都之意告民而乃扇爲浮言以恐动之此民之所以不至于丕变而王之所以不至于丕钦也故继而责之曰今汝聒聒起信险肤予弗知乃所讼言汝今乃聒聒终肆爲多言务以险肤之说起信于人我意不知汝所讼言者果何谓也险谓恱害而幸灾肤谓浅近而不由中此二者虽皆诞妄无实而皆有以取信于流俗也在流俗则信之而自知者观之则弗知乃所讼也弗知乃所讼者言我之不知汝所言者果何谓也王氏曰不夷谓之险不衷谓之肤此论甚善而继之曰造险肤者所不待敎而诛此言大害义理夫盘庚斆于民由乃在位则是爲险肤之言者皆敎之而不忍诛也今曰造险肤者不待敎而诛则是盘庚之时必诛其造险肤者此盖王氏借此言簧鼓以惑天下欲快意于一时老成之人言新法之不便者皆欲指爲造险肤之人而悉诛也不仁之祸至六经而止王氏乃借六经之言欲以肆其不仁之祸是可叹也言汝不能如先王之臣不匿厥指罔有逸言而乃聒聒然起信险肤我反求之不知汝所说则是非我一人自荒废兹德不能如先王之图任旧人共政也乃是汝之羣臣恃我有寛容之德含其恩惠故不畏惧我一人而肆爲险肤之言也汝既不畏惧我一人而肆爲浮言我不于其始萌之时而遏絶其势今乃至于无所忌惮以簧惑流俗之听举国之人皆相与咨嗟而不适有居是我之于汝譬若观火不于荧荧之时而扑灭之遂至延蔓而不可救是我之拙谋成汝之过此盖自责盘庚既以不加刑罚扑灭于荧荧之初以成其浮言之过爲拙谋则冝以刑威日胁之而使从者其谋爲不拙矣然终不肯去彼而取此者盖无欲速无见小利者王者之政也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虽胁民而从之无益也
  若网在纲有条而不紊若农服田力穑乃亦有秋王氏曰若网在纲有条而不紊者言下从上小从大则治此申前无傲之戒若农服田力穑乃亦有秋此申前无从康之戒盖纲者网之索也举其索则网之目皆有条而不乱服田力穑谓尽力于播穑之事则享有秋之利此盖能近取譬以喻其意也彼羣臣之所以扇爲浮言而不肯迁者惟其傲上故偃然自肆而不畏惧于天子之命令惟其从康故偷安朝夕而惮于劳苦之事故设爲此譬以喻之使知下之于上若网在纲则固将无傲矣如欲享其利者必若农之服田力穑则固无从康矣此盖优游餍饮使之晓然知利害之实而者无丝毫强之者此其所以爲王者之政也
  汝克黜乃心施实德于民
  利害之实既如网之在纲农之力穑其理灼然可见汝当能黜去汝傲上从康之心以施其实德于民盖羣臣所以肆爲浮言簧鼓流俗使之不肯迁者其言必以谓迁则害于民不迁则无害也观其言若有德于民非实德也曽子有疾童子请易箦曽元曰夫子之病革矣不可以变幸而至于旦请敬易之曽子曰尔之爱我也不如彼君子之爱人也以德细人之爱人也以姑息盖不以德爱之而徒以姑息爱之是细人之爱人也羣臣之不肯震动万民以迁是爱人以姑息也盘庚之意是爱人以德也故云黜其私心以施实德于民亦欲其以德爱人不出于姑息也
  至于防友丕乃敢大言汝有积德
  言民被实德则汝之防姻僚友亦皆被实德矣彼其所以媒利自营者徒以爲防姻僚友之计而不能爲民深谋逺虑故其德之及于防姻僚友而已苟能黜其私心施实德于民则民受其赐而汝之防友亦皆受其赐矣能如是我乃敢大言汝有积德盖汝有积德之实我云不爲溢羙矣必曰积德者盖指世臣也此篇言古我先王亦惟图任旧人共政下文言曰古先哲王暨乃祖乃父胥及逸勤则是所诰者大抵是世臣巨室故以积德爲言盖谓如是则无忝于先王之德也
  乃不畏戎毒于逺迩惰农自安不昬作劳不服田亩越其罔有黍稷
  戎大也言苟无所畏慎肆其傲上从康之志大流毒于逺迩如怠惰之农肆其自安不黾勉以作劳苦之事不服于田亩则不获有秋之利而罔有黍稷矣盘庚之斆于民欲使在位羣臣黜其傲上从康之心而其譬喻必以农爲言既曰若农服田力穑乃亦有秋而又曰惰农自安不昬作劳不服田亩越其罔有黍稷其论农之勤惰如是之详者盖耿之地沃饶而近利斯民习于奢侈之日久人亦有言曰自俭而奢易由奢而俭难盘庚将欲率其奢侈玩习之人而使之居于亳殷之地负山阻险非勤非俭则不能享其生生之乐不如耿之近利也昔公父文伯之母曰昔圣人之处民也择瘠土而处之劳其民而用之故能长有天下夫民劳则思思则善心生逸则淫淫则忘善忘善则恶心生沃土之民多不节淫也瘠土之民莫不向慕义也盘庚之迁意在此然将使民去奢而即俭去逸而即劳故在位扇其浮言而民皆有怨咨之意是以言其勤则有所获而惰则无所获矣盖民生在勤勤则不匮苟爲不勤而有所获是所谓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防兮此不祥之大者也张平子西都赋云盘庚作诰率民以苦此言眞得盘庚之意孔子曰不敎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夫所谓暴者非至纣之炮烙秦之参夷然后有此名也苟臣民之有顽怠傲狠不顺其上政令者不加教戒使知利害安危之所在而遽尔刑之则是暴虐矣盘庚之迁不忍暴虐其臣民故虽其世臣巨室傲上从康以鼓惑流俗之听而闾阎小民惑于流言方相与咨怨而不适有居此诚中才庸主有所不堪而盘庚且谆复到先晓之以祸福安危之理不啻若父兄之敎子弟此非故爲是优游不断之政不能赫然奋其干刚之断也盖以爲胁以刑罚使臣民强勉以从已固不若敎之戒之化之使之愤然知迁都之爲利而不迁之爲害中心恱而诚服也与之共享其安逸而无一旦卒然不可测之患矣是以自此而下其言庄重峻讦责之也深而虑之也至其要务欲使知夫长恶不悛者典刑之所不赦然后黜其傲上从康之心而乐事赴功无强勉不得已之意此诚忠厚之至也
  汝不和吉言于百姓惟汝自生毒乃败祸奸究以自灾于厥身
  白博士曰诗云辞之辑矣民之洽矣辞之怿矣民之瘼矣辞辑则所谓和言也辞怿则所谓吉言也此说是也言汝之羣臣不能平其心定其气和顺恱怿其言以晓百姓之未悟者而徒肆其浮言以惑之欲其沮迁都之议然此迁都之计乃上合天心下从人欲必非羣臣之所能沮也汝徒自生毒恶至于败祸奸宄以自遗灾于汝身而已谓自灾于厥身者盖顽嚚终不率教则刑罚及之非我一人忍于用刑也是汝之败祸奸宄而自取之也
  乃既先恶于民乃奉其恫汝悔身何及
  此言我之所以望尔羣臣者盖以谓民之愚有未知迁都之利害者必资尔以训廸而开道之今乃先肆恶而不肯廸民亦从而胥怨是先恶于民也爲臣而先恶于民使天下骚终而不宁苟长此恶而不悛则将自成其疾痛防于罪戾虽悔之而身何所及也
  相时憸民犹胥顾于箴言其有逸口矧予制乃短长之命
  相观也与相在尔室之相同苏氏曰憸民小人也视此小人犹相顾于箴规之言恐其言之也或有口过以取祸彼小人于箴规之言犹畏之如此况我以万乗之威势生杀之权在予掌握制汝短长之命而汝乃傲上从康曽不之畏是小人之不若也
  汝曷弗告朕而胥动以浮言恐沈于众
  夫爲臣之义有嘉谋嘉猷则入告尔后于内尔乃顺之于外曰斯谋斯猷惟我后之德则民情爱戴而不忘古者忠臣之事君莫不能然而盘庚之羣臣反是故其责之以谓汝苟心知迁都之未爲利又何不入告于我而乃相摇动浮言恐动沈溺此下民也王氏曰恐谓恐动之以祸患沈谓沈溺之于罪戾此言是也白博士曰实德者浮言之反也言浮则无实实则不浮此说亦是惟当时羣臣惟务以无实之浮言恐沈于众故盘庚之所以告之者惟欲其施实德于民如良医之治病有此病则有此药也盘庚之臣内则不以迁都利害入告于后惟动以浮言恐沈于众则是失夫爲臣之义而刑戮之冝加也
  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其犹可扑灭则惟尔众自作弗靖非予有咎
  言纵使汝之势焰若火之焚燎于原野不可廹近而我之威权犹可扑灭譬汝虽强惑终不免于扑灭则是汝羣臣自有谋不善故陷于刑戮非我有过也此篇文势大抵反覆辩论以尽其意故其言终始亦相顾成文既曰若农服田力穑乃亦有秋又曰惰农自安不昬作劳不服田越其罔有黍稷既曰予若观火予亦拙谋作乃逸又曰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其犹可扑灭文虽涣散而意实相贯以是知盘庚之言虽诘曲聱牙而不可遽晓然反覆而求之于人情则近也
  迟任有言曰人惟求旧器非求旧惟新
  迟任在籍无所攷见郑氏曰古之贤史也义或然也案论语周任有言曰马緫以谓周之良史盖古之史必贤而有文者爲之故多立言以爲法于世史佚曰无始祸无怙乱盖立言者史之职郑氏以迟任爲贤史料必有据而云耳盘庚所告者大抵皆世臣巨室故举古贤史迟任之言曰人惟求旧器非求旧惟新言器旧则敝器至于旧则必易新者而人则不厌其旧也人不厌于旧故我于尔羣臣自乃祖乃父以来用之于位以至于尔子孙而不废也此虽有器非求旧惟新之言而盘庚举此者但以证人惟求旧耳攷下文则继之以古我先王曁乃祖乃父胥及逸勤以至于不敢动用非德文势首尾实相类者无取于器非求旧以爲新邑之喻如苏氏曰人旧则习器旧则敝当使旧人用新器我今所以从老成之言而迁新邑也王氏曰以人惟求旧故于旧有位之臣告戒丁宁不忍遽爲殄灭之事以器非求旧惟新故不常厥邑至于今五迁也此皆求之之过也
  古我先王曁乃祖乃父胥及逸勤予敢动用非罚世选尔劳予不掩尔善兹予大享于先王尔祖其从与享之作福作灾予亦不敢动用非德予告汝于难若射之有志
  古我先王曁汝羣臣之祖父相与同其劳逸以成我商家之基业是皆有大造于商家社稷冝其子子孙孙世享福禄与商家社稷同爲无穷则我于尔羣臣岂敢动用非罚以加于汝非罚谓罚非罪也惟我以尔祖尔父与先王胥及逸勤故加惠于尔子孙而不敢以非罚加汝于是世世选用尔劳于国者不掩蔽尔善而使之居于列位以无忘乃祖乃父之德则是我能尽求旧之意而所以待尔者之厚汝苟不能忠于国家而肆其傲上从康之志以沮败朝廷之大事获戾于先王则我虽私汝而不诛亦有不敢也故继之曰兹予大享于先王尔祖其从与享之作福作灾予亦不敢动用非德予告汝于难若射之有志周礼司勲云凡有功者铭书于王之太常祭于大烝司勲诏之盖古者有大勲劳于王室皆得配享于庙观盘庚此言泛告在位之羣臣而曰兹予大享于先王尔祖其从与享之则是古者配食凡有功者皆得与焉而司勲之所掌亦无定数也此又古今之礼异不可不论也大享谓大烝之类言我之祭享于先王之庙尔之祖亦从于庙而与享彼鬼神之情聦明正直福善祸淫若影响之应形声无有差忒者既先王与乃祖临之在上质之在旁善则作福不善则作灾不容私于其间则尔之至于傲上从康先恶于民败祸奸宄以自灾于厥身予其敢动用非德而赦汝乎言罚之与德皆简在先王与乃祖之心而非我之所敢私也惟其赏罚生杀之权必视我先王与乃祖之所予夺苟有毫髪之私不合乎先王与乃祖之心则我无所逃其责矣故予告汝以用赏罚之难若射之有志志正鹄也射必中夫正鹄者差于此者有毫厘之间则失于彼者在寻丈之外我所用赏罚之难亦若是也赏必当功无功而赏赏则爲僭罚必当罪无罪而罚罚则爲滥其间亦不可有毫厘之差也故尔之无罪则我不可动用非罚苟尔之有罪则我亦不可动用非徳罚与德皆尔自取而我之用刑赏者惟欲适其当而无容私于其间则汝当知所趋避而无陷于刑辟故敎之所加如下之所言者也
  汝无侮老成人无弱孤有幼
  盘庚之迁避害而就利则当时之能深思逺虑者亦必有以迁爲利以不迁爲害而爲当时羣臣扇以浮言使其说不得伸其老成人则以爲昬耄无知而侮之其小者则以爲孤幼而弱之侮其老而弱其少则彼虽欲逹其箴言于上而无由盘庚而告之以无侮老成人无弱孤有幼苏氏曰有又通犹言孤与防也此说是也
  各长于厥居勉出乃力听予一人之作猷无有逺迩用罪伐厥死用德彰厥善
  汝既无以老成之人而侮之无以孤与幼而弱之则冝各思长久于所居而勉出乃力以听我一人之谋而从我迁也能从我以迁则是与我胥及逸勤此赏之所冝加不从以迁则是傲上从康此罚之所不赦我亦何容心哉无有逺迩待之如一尔有可死之罪我用可罚之刑以伐汝有可彰之善则我用命德之赏而旌汝赏之与刑无非尔之所自取也
  邦之臧惟汝众邦之不臧惟予一人有佚罚凡尔众其惟致告自今至于后日各恭尔事齐乃位度乃口罚及尔身弗可悔
  邦之臧是汝众能黜其傲上从康之心而从我以迁也邦之不臧是我一人之威令不行于臣下失其政刑而不诛尔浮言之人也佚失也酒诰曰羣饮汝勿佚尽执拘以归于周予其杀则佚罚云者盖行姑息小惠从有罪而不诛之谓也盘庚之意谓我一人既不敢有佚罚则尔众当戒惧恐谨无陷于罪辜至于陷罪则我必不佚汝也故遂继之曰凡尔众其惟致告尔羣臣以至于庶民各相告语自今以往至于后日各恭敬尔所治之事整齐尔所居之位度乃口而无肆爲浮言盖所谓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苟不能尽是三者则罚及尔之身虽欲悔之亦弗及矣孔子曰予无乐乎爲君惟其言莫予违也盖人主天下之利势生杀予夺之权在于掌握言出于口则羣臣百姓惮其威畏其命而无敢有违之者此诚人君之所乐也而盘庚之迁其羣臣以傲上从康而肆爲浮言以逆上之令其百姓相与咨怨而不适有居命之而不听率之而不从固已异乎言而莫予违也使盘庚以夫人主之利势而与之较驱之以刑罚而使之迁则亦谁敢违之者今其言乃反覆劝谕若将有所甚畏者既告之以其祖父所以事先王者如此又告之以先王与乃祖父胥及逸勤予不敢动用非罚其言盖若不忍加刑罚于臣民而曲折其辞以冀其从已夫贵爲天子富有四海一有所欲爲而爲臣下之所沮抑也如此又不敢以其势力而与之较则亦何乐于爲君哉盖得天下有道在得其民得其民有道在得其心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所恶勿施尔盘庚之所欲迁者惟欲聚民所欲而去民所恶者耳欲聚民之所欲去民之所恶而先以势力与臣民较以失民之心则虽能强之使迁而天下亦自此危矣故宁爲是优游不忍之辞以开谕其心而使之知吾所以聚民所欲去民所恶之意故不失乎民之心而亦不害其所以爲迁者此盘庚所以大过人也

  尚书全解卷十八
<经部,书类,尚书全解>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全解卷十九
  宋 林之竒 撰
  盘庚中       商书
  盘庚三篇有上中下之别亦犹泰誓三篇也盖其书虽同为此一事而作然其所以誓诰之时则有先后故史记从而分之泰誓上篇始合诸侯于孟津而作也次篇次于河朔而作也下篇将发于孟津而作也故史官虽析为三篇而每篇之首必志其所作之时以为之别此盖记载之体然也此三篇之作亦有先后之不同故史之叙述皆志而别之上篇曰盘庚迁于殷民不适有居率吁众慼出矢言中篇曰盘庚作惟涉河以民迁乃话民之弗率诞告用亶其有众咸造勿防在王庭下篇曰盘庚既迁奠厥攸居乃正厥位绥爰有众皆志其所作之先后故唐孔氏曰上二篇未迁时事下一篇既迁后事上篇人皆怨上初啓民心故其辞尤切中篇民已少悟故其辞稍缓下篇民既从迁故辞复益缓此言深得叙书者之意王氏以为告羣臣庻民与夫百官族姓此则未深考于其所叙之先后而妄为之説也
  盘庚作惟涉河以民迁乃话民之弗率诞告用亶其有众咸造勿防在王庭盘庚乃登进厥民曰明聴朕言无荒失朕命
  盘庚既于上篇丁寕反覆告其臣民以迁都之意则夫臣之傲上从康不可以告训民之相与咨怨不适有居者稍能自悔而迁都之谋决矣于是将欲与之涉河而迁焉犹惧夫民情之未甚孚也又谆谆而开诱之务使羣黎百姓皆中心恱而诚服然后帅之而迁故史官既叙载其所以告戒之言于后而必推本其所以告之之意而冠之于先观此数言虽实至约而其所形容盖得盘庚之心可谓善叙事矣作者起而将迁之辞也汉孔氏曰为此南渡河之法用民徙郑氏云作渡河之具王子雍云为此思渡河之事皆过论也据经但云盘庚作惟涉河以民迁则作之一字亦何必求之太深邪秦风无衣之诗曰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防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作与行字盖是一义以是知盘庚作者是将行而渡河耳非有他义也耿在河北亳在河南故曰作惟涉河以民迁也虽将以民渡河而迁然民之情好逸恶劳乐因循而惮改作犹有弗率者于是盘庚乃以话言开迪其蒙蓛而导之以迁都之利其所以大告于民者无他凡欲用其诚信于尔众而已子夏曰信而后劳其民未信则以为厉已也民之弗率而彊之以迁苟非使其诚信着于民审知迁之为利不迁之为害而乐从之则是厉民而已厉民而用之仁者不为也故蘓氏曰民之弗率不以政令齐之而以话言晓之此盘庚之仁也又曰民怨诽逆命而盘庚终不怒引咎自责益开众言反覆告训以口舌代斧钺忠厚之至此言皆深得盘庚之防盖齐之以政令劫之以斧钺民未必不从也然其从实畏而从之耳欲民之信而从之不可得也惟其不以政令齐之而以话言晓之以口舌代斧钺故其始虽若优游而无决而终能使民信而从之而无所勉彊于其间此盖盘庚之心而史官善形容之苏氏善发明之皆可以一唱而三叹也造至也咸造勿亵在王庭葢使司宼之官致万民于外朝而将告语之先戒以勿亵凟以聴上之令也登进厥民谓升进之使前而告语之也传曰未言而信信在言前盘庚诞告用亶其有众咸造勿亵在王庭然后登进厥民而告之可谓信在言前矣夫君民之势有尊卑上下之殊若霄壌之不相侔苟君之于民而以其势力与之较则为君者将以至尊自侈而莫接于民为民者将以至卑自抑而莫亲于君上下之情离则危败祸乱自此生矣故禹训曰民可近不可下谓当以情接之而不当以势凌之也民之弗率则使之咸造王庭升进之使前而与之周旋曲折论其祸福安危之理若父子兄弟相与议其家事于闺门之内者其近民也如此民其有不心悦而诚服者哉
  呜呼古我前后罔不惟民之承保后胥慼鲜以不浮于天时
  言尔众当明聴我之言无荒废以失我之命既戒之矣于是嗟叹而称述其前世之所以屡迁者莫不本于人情而其民亦説而从之今之所以迁是以先王之意而民未之从也谓汤已下至于祖乙凡迁都之主皆是也孔子曰使民如承大祭言不敢轻用民力而重之如此罔不惟民之承谓我前后之所为无不敬民而承之未尝轻用其力也我先后既罔不惟民之承故民亦保后而相与同其忧慼林子和曰忧民之忧民亦忧其忧罔不惟民之承则是忧民忧也保后胥慼则民亦忧其忧此説是也鲜以不浮于天时孔氏曰浮行也言皆行天时唐孔氏谓顺时布政若月令之为王氏曰乘时流行无所底滞此诸説皆以浮为行其説亦通而某窃以谓苏氏之説为胜谓古者谓过为浮浮之言胜也以此敬民故民保其后相与忧其忧虽有天时之灾鲜不以人力胜之也此其为説不惟于浮字之义为通而且与上下文相贯古人谓名胜实为名浮于实而又有天人相胜之説天之降灾于人宜其国遂至于危败祸乱而不可救而先后能与其民同心协力择利而迁是以安存而无虞是修其人事而能胜其天时者矣既言先世之君与民同其忧恤修人事以浮于天时于是又详言其所以浮于天时之事也
  殷降大虐先王不怀厥攸作视民利用迁汝曷弗念我古后之闻承汝俾汝惟喜康共非汝有咎比于罚言我先王之迁未有无故而迁者皆因天时大灾虐于我殷家盖仲丁之迁于嚣河亶甲之迁于相祖乙之迁于耿虽其书已亡不见其所以迁之故然以此言观之则知其迁也皆迫于祸灾有不得已而不可以已者惟天降咎大虐于殷故我先王不敢懐居于其故邑舎其旧而新是图于是见防而作视民之所利者而帅之以迁陈少南曰上浮天时下观地利此先王迁之大畧也汝之臣民不从我以迁者何不念汝所闻于古我先后之事其所以迁大抵敬汝民而承之遂使汝从其迁徙之事惟欲与汝共其喜乐安康而已非汝之有过咎近于谪罚而遂迫汝以迁也
  予若吁懐兹新邑亦惟汝故以丕从厥志今予将试以汝迁安定厥邦
  先王之视民利用迁者既已如此我之所以号召尔民而进之使尔懐兹新邑者亦岂为我一人之私计也哉亦惟尔民之荡析离居罔有定极故为尔择利而迁以大从尔之志亦如先王之承汝俾汝惟喜康共也夫盘庚之迁盖民情相与怨咨而不悦今乃曰以丕从厥志何也苏氏曰古之所谓从众者非从其口之所不乐而从其心之所同然也亳邑之迁实斯民之所利也惟其为浮言之所摇动故其诵于口者咸有不乐之言若乃幡然而改以其利害安危之实而反求之于心则固知其迁之之利与不迁之害矣故丕从厥志者正苏氏所谓非从其口之所不乐而从其心之所同然者也惟其迁也盖为汝民之故以丕从厥志故我今兹所以将试以汝迁者凡以安定厥邦而已非有他意也王氏曰今予将试以汝迁安定厥邦者告民以迁之安利也以迁为安定厥邦则知不迁必有危而不安乱而不定之事也此説是也
  汝不忧朕心之攸困乃咸大不宣乃心钦念以忱动予一人尔惟自鞠自苦若乘舟汝弗济臭厥载尔忱不属惟胥以沈不其或稽自怒曷瘳
  先王之世在上者视民利用迁以忧民之忧则民亦忧其忧今我之迁于斯邑亦惟汝民之故以丕从厥志而安定厥邦可谓忧民之忧矣而汝民不能保后胥慼以忧我之忧故遂责之由汝不能忧我心之所困盖盘庚之心以民之不迁为病也惟不念我心之所困病故为浮言之所摇动相与咨怨大不宣布尔腹心敬念以忱诚感动我一人尔徒为此纷纷以自取穷苦而已盖我将欲与汝共其喜乐以从汝之志而汝乃不宣其心以尽忠于我则其所穷苦也非尔之自贻伊慼而何汝既自取穷苦不肯从我以迁譬如舟之载物不以时而济则将臭败其所载盖耿之地泻卤沮洳若此苟不以时迁则沈溺重膇之患无所不至矣此谓当及时而迁也既汝不能大宣乃心钦念以忱动予一人则是尔之诚忱有所不逮也诚忱不逮而失其可迁之时以相与及于沈溺之患矣诗曰其何能淑载胥及溺正此意也汝之不肯从我以迁者其害如此则是汝之所见进退无所稽考徒自肆其忿怒不逊之意果何时而瘳也
  汝不谋长以思乃灾汝诞劝忧今其有今罔后汝何生在上今予命汝一无起秽以自臭恐人倚乃身迂乃心予迓续乃命于天予岂汝威用奉畜汝众
  汝不为长久之谋以思其不迁之灾则是汝以忧自劝犹孟子曰安其危而利其灾乐其所以亡也今其有今罔后汝何生在上顾氏云责羣臣汝今日其且有今目前之小利无后日长久之计祸患将至何得久在生民上乎盖亦责其逺虑也夫迁之为利不迁之为害盖一言而决矣今乃至于纷纷而莫定者则其心之莫适为主故浮言得以摇动之而无适从也是以盘庚既责其不以诚忱事上则遂告之曰今予命汝一言汝但能一汝之心而不狥于目前之利则利害之实见矣利害之实见则是不欲迁者徒起秽恶以自取臭败而已此亦所以申前文若乘舟汝弗济臭厥载之义盖反覆开譬以尽其意犹上章既言若农服田力穑又曰惰农自安既曰予若观火又曰若火之燎于原皆首尾相发明之辞也我之所以命汝以一其心无起秽以自臭者盖恐羣臣之傲上从康者欲徇其私则倚托乃之身而迂僻乃之心遂使尔民怨诽咨嗟而不欲徙则彼得以为之辞也予之谆谆告汝以祸福利害之实亦岂有他哉盖将导迎汝于喜康之地而续汝之命于天予岂以威胁汝而使迁哉凡以畜养尔众而已此盖所以縂结其前之义也先王之迁鲜亦不浮于天时故予续迓乃命于天是亦将修人事以胜夫天之降灾也先王不懐旧邑视民利用迁俾汝惟喜康共非汝有咎比于罚故予岂汝威用奉畜汝众是其志盖亦不在于咎罚汝而惟欲使尔享其利也先王之迁也如此吾之迁亦如是是则予之迁也岂咈百姓以从己之欲也哉盖所以顺民之心以祈天永命而已黄博士曰天以人因人以天成则义与命相待而后立者故能承古以迁迁则天其永我命于兹新邑盘庚所以逆其命之至继其命之絶使尔众有复生在上也此説甚善人主造命而不可言命予言之屡矣而盘庚之所谓迓续乃命于天之説其义尤为深切着明故复论之易曰显诸仁藏诸用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盖天之应物祸福吉凶之来皆以类至而聼其自取尔初未尝容心于其间故其命靡常而不取必于其有治而无乱有安而无危也圣人治天下其所以应天者祸福吉凶之来而无有忧患之心故能转祸而为福去凶而为告其至于将危将乱之际而皆有续之之道焉且以尭舜观之以尭而生丹朱以舜而生商均则其传天下也有必危必乱之道矣尭舜知其必危必乱将荼毒天下之民而不可救于是续民命于天而尭以位授之舜舜以位授之禹则斯民复享安且治无以异于尭舜在位之日而不见夫丹朱商均之患岂非圣人有忧天下之心以能迓续民命于天乎故凡圣贤之君当危乱之机已萌而有所变更而振起之者皆所以续民之命岂独盘庚哉故栁子厚愈膏肓疾赋托言秦缓论膏肓之疾不可治而或者以为可治其言以医国为喻而曰变弱为彊易曲成直宁闗天命在我人力以忠孝为干橹以仁义为封殖拯厥兆庻绥乎社稷一言而荧惑退舎一挥而羲和匪桑谷生庭而自灭野雉雊鼎而自息诚天地之无亲曷膏肓之能极秦缓于是言曰吾谓治国在天子谓治国在贤吾谓命不可续子谓命将可延此言托意兴喻可谓曲尽其理矣不明乎此道者谓之不知命故伊川先生有言曰天命不可易也然有可易者惟有徳者能之如修养之引年世祚之祈天永命常人之至圣贤者皆此道也呜呼世之治乱存亡人之夀天智愚为此系于天而人事无所与焉是徒为自暴自弃而已
  予念我先神后之劳尔先予丕克羞尔用懐尔然王制曰修其教不易其俗齐其政不易其宜先王之所以施其政教于民大抵审其风俗之所尚而利导之故民之从之也轻亦晓然知利害好贤之实无黾勉不得已之意此所以用力寡而就效众也殷人之俗尊神尚鬼而不敢慢彼其心盖以鬼神于人吉凶祸福其应如响洋洋然在其上在其左右而不可欺也故严威俨恪而事之盘庚审于风俗之所尚故其所以告谕民而率之以迁者既为之明言迁都之为利不迁都之为害而丁宁激切之辞盖尤严于鬼神之际上篇曰兹予大享于先王尔祖其从与享之作福作灾予亦不敢动用非徳者盖言我先王与乃祖在天之神灵昭昭乎其不可欺我之所以事先王则不可以不迁尔知求其祖考则不可以不从我而迁也其所谓因其风俗之所尚而齐以政教者既已致意于此矣至于此萹反覆谆告以尽其意极陈其鬼神吉凶祸福之应而不厌其辞之繁缛也曰神后曰商后曰先后皆指自汤而下至于祖乙凡迁都之主也而其称谓不同者特变其文耳亦犹舜典之言艺祖文祖本非有异义也而先儒以谓皆指汤而言其説非据上文称古我先后罔不惟民之承殷降大虐先王不懐皆是泛指迁都之君此文与上意实相连接安得以为专指成汤乎况此文指臣民之先世皆云乃祖乃父而盘庚之世距成汤甚逺其臣民之父盖无有逮事成汤者以是知其所称神后商后先后大抵泛指迁都之主不独数汤一人而不及其余也唐孔氏亦觉其非故从而为之説曰盘庚距汤年世多矣臣父不及汤世而云父者与祖连言之耳此盖欲庇葢先儒之失而彊为之辞矣夫言祖而连父于其所未甞逮事之世无是理也盘庚言我思念我先后自汤至于祖乙与尔先祖相与勤劳择利而迁是尔之先臣在于前世有大勲劳于我商家故我大进用尔于列位用以绥懐汝使汝各得其所安以无忘先世之徳也
  失于政陈于兹高后丕乃崇降罪疾曰曷虐朕民汝万民乃不生生暨予一人猷同心
  我惟用大进尔以绥懐尔故足以慰尔先后与夫乃祖父在天之灵盖先后乃祖乃父之心惟欲后之人各安其居而无荡析离居之患也苟我失其政而惟臣民之所沮抑不得率汝以迁陈久于此耿邑而速其沈溺重膇之患则是我之优游不继有以致之然也故我商后乃赫然震怒于上重降罪疾于我其意若曰汝何为虐我民不能择利而迁乎惟我高后之心必欲使我重爱斯民之命择利而迁今我既有迁都之定谋矣而汝万民乃安于逸乐惮于劳苦而无趋事赴功之意以与我一人协其谋谟同心以迁则是汝众之责也继之曰汝万民乃不生生暨予一人猷同心先儒以生生为进进不如苏氏之説苏氏曰乐生兴事则其生也厚是谓生生张平子赋曰盘庚作诰率民以苦盖其自耿迁亳也将使斯民去其奢侈怠惰之习而为务本力农之事是所谓率之以苦惟其率之以苦故告之以是而又以乐其生生者勤勤恳恳其言不一而足既曰使万民罔不生生又曰往哉生生又曰生生自庸盖为优游称导其所劝勉之意使其敏于是功而无败坏不振之患也
  先后丕降与汝罪疾曰曷不暨朕幼孙有比故有爽徳自上其罚汝汝罔能迪
  汝既不能乐生兴事而与我同心以迁则是得罪于我先后矣故我先后大降罪病于汝其意曰汝何不与幼小之孙而相同心以迁乎故有爽明之徳自上天而罚汝汝无所道言无辞以自免故也幼孙者盘庚自抑之辞也
  古我先后既劳乃祖乃父汝共作我畜民汝有戕则在乃心我先后绥乃祖乃父乃祖乃父乃断弃汝不救乃死兹予有乱政同位具乃贝玉乃祖乃父丕乃告我高后曰作丕刑于朕孙迪高后丕乃崇降弗祥
  鬼神聪明正直赏罚善恶各以其类无容私于其间我虽为先后之子孙苟我虐朕民而不知其所以拯捄之者则得罪于先后虽我先王亦不以子孙之故而私之苟惟汝臣民不与我协心以迁而获罪于我先后则乃祖乃父安得私尔子孙而不降之灾乎故称汝之获戾于上天又谓乃祖乃父虽欲私尔不可得也言我先王既与汝之祖父相与勤劳以迁今为惕我所畜之民而有戕则在乃之心以沮败国家之大计我先后懐乃祖乃父而告之乃祖乃父于是断絶汝而不救汝之死也左传曰毁败为戕戕则天下也苏氏谓则象也尔有戕民之象见于心以戕则为贼民之象其说迂也苟戕则在乃心已为我先后与乃祖乃父之心断弃汝不救汝死况有乱国政之臣缔交立党同其列位眷恋于耿邑之奢侈具乃寳贝贪于货贿莫知纪极而唱为戕贼之言以鼓惑愚民则其罪为愈重也贝水虫也古者取其甲以为货若今用钱贝者货也玉者寳也下篇曰无縂于货寳是也既其罪为汝重于是乃祖乃父乃告我之先后曰作大刑于朕之孙于是开导我先后降下不祥之罚于汝之身也自予念我先神后之劳尔先至迪高后丕乃崇降弗祥大抵言今兹之迁乃我高后与乃祖乃父之心我不能率汝以迁则是违我高后之意汝不从我心以迁则是违乃祖之意殃祸之来有如影响之速我不可以不率汝汝不可以不从我也夫鬼神之理蔵于幽冥杳忽之间而不可以形容想像求也故智者推而逺之而致之于不可测知之域惟男巫女觋之于鬼神然后信其所以与人相接者皆有卓然之实迹其居处饮食与明而为人者无异此盖愚俗之今盘庚与臣言其迁都之意而及其先王与臣民之祖父所以相告相语与夫所以震怒不悦而降以罪疾之言无所不至周公祷武王之疾于三王曰予仁若考多才多艺能事鬼神武王之不能事鬼神其言为尤着明信如此二説则是人之死也其君臣父子相与处于鬼神之域盖自若也无乃近于巫觋之见哉盖惟达于理然后能知鬼神之情状不达于理而言鬼神则是巫觋而已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此盖夫子深告子路以死生鬼神之理不知生而欲知死不能事人而欲能事鬼神则是不知至理之所在而以求鬼神之情状臆度而言之非愚则诬也盘庚之迁所以奉承先王之心而臣民傲上从康之心不可训告此必为先后之所震怒而不赦也周公欲以身代武王之死盖王业之基天夺武王之速其三王之心皆所不忍于此也此二者至理之所在极其理而推之则可以知鬼神之情状虽其言若亲与鬼神相接见其好恶取舍之所在不为厚诬也
  呜呼今予告汝不易永敬大恤无胥絶逺汝分猷念以相从各设中于乃心乃有不吉不迪顚越不恭暂遇奸宄我乃劓殄灭之无遗育无俾易种于兹新邑
  不易释文作易字读今当作易字读盘庚既以至理之所在推説鬼神之情状论其吉凶祸福之不差僣者尽于此矣于是嗟叹而告之曰我今之迁都谋计之已深思虑之已熟计在必行而不可变易也汝当钦此优恤之事忧我之忧而无与我絶远而使君民上下之情不得通也苏氏曰迁国大忧也君臣与民一徳一心而后可相絶远不殆矣汝臣民皆各以其类相与而思念从我以迁各设中正于汝之心无为浮言横议之所移夺其或有不善之人为不道以至于顚越我之命而不恭与夫暂遇奸宄之人是皆不能设中于乃心也故我论其轻重而加之罪轻则劓之重则殄灭之无使易种于兹新邑也易种者唐孔氏曰恶种在善人之中则善人亦变易为恶故絶其类无使易种于兹新邑也据此文理但是傲上从康不肯从我以迁之人初无异于劫夺之事夫劫夺之事国有常刑无俟于告戒之也其曰暂遇奸宄者大抵肆为浮言之人暂遇二字类不通姑且阙之
  往哉生生今予将试以汝迁永建乃家
  既告之以设中于乃心不可肆为顚越奸宄矣于是又縂结之曰自今以往汝当乐生兴事以厚其生无恋于旧都而失此长久之业今我将涉河试以汝迁于亳邑永建汝之家使汝子子孙孙长享其生生之乐也亳邑成汤之旧都王业之所基也使商之君能审其治乱之势世世而守之则其社稷无疆之休且可以万年子子孙孙永保矣盘庚既自耿邑而迁于此以致中兴之治而后高宗之兴亦在亳邑盖商之兴王未有不在亳邑者而其后世有从亳邑而迁于水之南商俗靡靡而至于纣居于朝歌之地夫朝歌者非使民务本从农之地也是以习为奢丽淫侈以至于亡靡靡之乐盖始于朝歌之风俗也
  盘庚下       商书
  此篇盘庚既迁犹恐民情未尽谕其所以迁都之意故复为之反覆告谕申前篇之义推其赤心以与斯民同其劳逸共其好恶未尝致疑于其间盖其爱民恻怛之意充实于中而优游寛大之语自然发见于外皆其心之所诚然者也故其始也臣民傲上从康扇为浮言其民相与咨嗟胥怨而不适有居其君臣上下之情可谓判然而离矣而其终也不变一法不戮一人而其臣民莫不中心悦服乐以从上无黾勉而不得已之意盖盘庚之徳发而为言则善能顺民心之所欲者而利导之故能定天下难定之业断天下难断之疑史官深陈未迁之前既迁之后所以与臣民言者以示后世欲使人君知为国者举大事决大谋而臣民之情或有未孚则其所以晓之者当如此也故虽其辞屈曲聱牙而不可晓而先王忠厚之意实存于其间学者于此又不可不尽心也薛氏曰百官族姓则凡以身任王事而与世禄之家皆在焉此所以异既迁奠居则无事矣而盘庚之于百姓犹谆谆若未迁之初者何也曰事未济则待于众也故委曲以求人而弗劳事已济则无待于众也故傲睨以絶物而弗顾此常人之情非君子居业之道也此説善将恐将惧惟予与汝将安将乐汝转弃予此世俗之人以其得失利害而惑其心者也盘庚之心出于忠厚至诚恻怛之心其所以通上下之情而同其劳逸者岂以未迁既迁者而二其心哉惟其不然故其二篇虽若少缓而其爱民重民之意未尝以其既迁而少懈也
  盘庚既迁奠厥攸居乃正厥位绥爰有众
  盘庚既迁者既渡河而迁至于亳邑也奠厥攸居者既至亳邑于是君民各定其所居也乃正厥位者先儒谓正郊庙朝社之位其意谓迁都之制前朝后市左宗庙右社稷也然盘庚之营亳邑将必先定此郊庙之位然后迁而居之不应既迁而后定也案召诰之篇曰成王之营洛邑召公先卜之既得卜则经营至于位成然后周公乃达观于新邑营古者既定都必先定其郊庙朝社之位而后迁盘庚之迁亦如此向使既迁而后定位则上而宗庙神祗亦皆有暴露之患下而百姓亦皆有繇役之困非古者迁都之道也所谓正厥位者既奠厥攸居于是正乎民之位登进之于朝而与之论迁都之劳而慰恤之故继之曰绥爰有众言谕其迁都之意以慰其心而安此有众之情也
  曰无戏怠懋建大命
  楚庄王训其民以若敖蚡冒筚路蓝缕以啓山林箴之曰民生在勤勤则不匮盖创业之君其艰难险阻以遗其子孙有永之业者无非率民以勤苦也然子孙而率民以勤苦者亦必推本先王艰难之意成汤之居亳其地依山而居土高而地瘠故其民力穑务农不忘劳苦之意观汤之伐桀也其民曰我后不恤我众舍我穑事而割正夏则是亳之民犹汲汲于稼穑之事至于耿之地则泻卤垫隘不利于稼穑而其民舍本趋末不复可以劳苦非所谓勤而不匮之道也故盘庚之于亳将告以先王劳苦之意是以首告之曰无戏怠懋建大命言汝既迁于此新邑当黾勉赴功务为勤则不匮之事以圗长久之计不可以游戏怠惰骄奢之心生而自速祸灾使大命顚覆而不得存也中篇曰予迓续乃命于天言我不能为汝择利而迁使汝得趋于生生之乐则是我絶命而不续也今我能择利而迁而汝无乐事赴功之意则是我不絶汝命而汝自絶之也是以既迁而告之曰懋建大命言我虽能续汝命于天汝心能无戏怠然后可以立汝之命也
  今予其敷心腹肾肠厯告尔百姓于朕志罔罪尔众尔无共怒协比谗言予一人
  既告之以无戏怠懋建大命于是推本开导其先王之所以导民之意而率尔臣民以迁者以告之也故曰今予其敷心腹肾肠厯告尔百姓于朕志言我今其敷布我腹心肾肠不匿厥指徧告百姓以我所迁之意也昔之未迁也我谆谆告汝以不从我迁者必罚无赦凡欲黜其傲上从康之心无肆其谗慝以败国家之大计今汝既从我以迁则我不罪汝众矣尔当安居乐业无以迁之故共为忿怒相与协比肆其谗言以毁我一人也
  古我先王将多于前功适于山用降我凶徳嘉绩于朕邦
  古我先王指成汤也契始居亳其后屡迁而莫能安定汤欲増广前人之功于是复居于亳亳之地依山附险而居安立政三亳郑氏曰汤旧都之民其长居险盖东成臯南轘辕西降谷也以是知适于山者盖指亳而言也适于山则其民敦厚务本而劳劳则善心生善心生则吉徳升而凶徳降盖骄奢淫逸者皆凶徳也惟其民之相与乐事赴功故成汤以成其美功欲我商家伐夏救民由七十里而有天下也
  今我民用荡析离居罔有定极尔谓朕曷震动万民以迁肆上帝将复我高祖之徳乱越我家朕及笃敬恭承民命用永地于新邑
  言我此耿地沈溺垫隘近于泻卤之地我民摇荡分析离其所居无有定止是将防于凶徳而莫之救拯尔臣民谓我何为震动万民以迁都之劳盖我以民荡析离居之故意者上帝之心将复我高祖成汤之徳使其子孙复兴其基业故降乱于我邦使此耿之民荡析离居罔有定极而啓我迁于新邑也路温舒曰天之降祸乱所以开圣人也故我之民盖将以复我高祖之徳于此新邑我于此时能以民之命而恭承之俾永宅于此新邑则是盘庚之所以迁者亦汤之将多于前功用降我凶徳嘉绩于朕邦之心也
  肆予冲人非废厥谋吊由灵各非敢违卜用宏兹贲我之自耿迁于亳迁则为降我凶徳也不迁则是凶徳之不降其利害较然也如此汝之臣民为私欲所胜傲上从康而不能平心定气审利害之实以从我迁我之所以彊汝而迁者皆为其傲上从康之谋而不用之今之善谋皆是审于安危之势是违其傲上从康之谋而从其善谋以成我商家之大业也宏大也恢扩之也左氏成公六年晋师侵蔡楚公子申公子成以申息之师救蔡御诸桑隧赵同赵括欲战请于武子武子将许之知庄子范文子韩献子谏曰不可于是军帅之欲战者众或谓栾武子曰圣人与众同欲是以济事子盍从众子之佐十一人其不欲战者三人而已欲战者可谓众矣武子曰善钧从众夫善众之主也三卿为主可谓众矣从之不亦可乎盘庚不从羣臣傲上之谋而能用其善谋此亦栾武子之意也
  呜呼邦伯师长百执事之人尚皆隠哉予其懋简相尔念敬我众
  盘庚既重言其所以迁都用谋之意矣于是又丁寕反覆以申其所以使之无废怠懋钦厥徳之意而告之曰自诸侯至于师长百执事之人者是皆我之所共忧戚而图国家之安也我之勤劳忧戚率之以迁都而不敢自宁如此则汝亦皆忧戚恻然于心而念我一人矣邦伯者邦之诸侯师长者众官之长六卿也百执事之人则其属也尔邦伯师长百执事之人诚能恻隠于其心有所不安与我共勉励贤才务以相念钦敬我众民而民之不欲迁者由乎在位之臣傲上从康扇为浮言以恐动之故盘庚之先其责在位者尤至详而其中篇之所告丁宁反覆告其在位之臣苟在位之臣能念敬我众则斯民岂复有怨咨于上哉故自此下告戒之文不及于民惟在于百执事也
  朕不肩好货敢恭生生鞠人谋人之保居叙钦今我既羞告尔于朕志若否罔有弗钦无緫于货寳生生自庸式敷民徳永肩一心
  彼羣臣之所以不肯率民以迁而扇为浮言者惟在其安于骄侈之俗久不欲复易是以傲上从康扇为不根之言而恐沈于众又既使之舍其沃饶奢侈之地而从其近山之都去其骄奢之俗而率为力农务本之习其心可谓至难者于是明言二者之利害以开其为此而去其为彼我不肩好货之人惟其果于恭敬而聴吾之告令能乐生兴事赴功以厚其生者为能鞠养此民者能谋人以保其居者此我所以叙勤劳而钦之也我之好恶既如此则汝当无縂于货寳各思乐事赴功为民生兴事使不失其所赖以生者则是能自致其功也盘庚之所告于臣民谆复告戒尽于此矣于是又縂结之曰式敷民徳永肩一心言敷徳于民则是能一心以事上盖汝之羣臣不能一心以事我者见汝贪于货寳而要民之害故扇以浮言自以为有徳于民而不悟其非实徳也故上篇则告之以汝克黜乃心而其终篇则曰永肩一心盖谓欲黜其傲上従康之心则在于施实徳于民则能一心以事上矣盖私心去则义理自明义理眀则物莫能夺而爱民之实着矣

  尚书全解卷十九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全解卷二十
  宋 林之竒 撰
  说命上       商书
  此三篇盖史官记载商之高宗恭黙思道梦得贤臣傅说立以为相与之反覆商较议论为治之道与夫学问之大方而其文烦多故其防分为三篇名曰説命而有上中下之别曰説命者高宗所以命説之言也如上萹言王置诸其左右命之曰朝夕纳诲以辅台徳以下是也亦犹蔡仲之命微子之命毕命冏命是皆所命之言后世每命官必有制辞其原盖出于此此篇虽以説命为文其实杂出众体与夫名萹又有不同王庸作书以诰则有诰存焉尔惟训于朕志则有训存焉作书者姑以説命二字明简册之别
  高宗梦得説使百工营求诸野得诸岩作说命三萹说命
  高宗者盘庚之弟小乙之子名武丁高宗乃其庙号也古者祖有功而宗有徳创业垂统有功者祀以为祖守文之主有徳者祀以为宗其庙皆百世而不毁商人立庙之制其所以祖而祀之者成汤是也所以宗而祀之者太甲太戊高宗是也宗之者既不止于一人则人不可以无别故以太甲为太宗太戊为中宗武丁为高宗曰太曰中曰高者所以为庙之制也若孔氏曰武丁德高可尊故号高宗亦不必如此虽则如此亦不失也如礼记丧服四制曰武丁商之贤王继世即位而慈良于丧当此之时殷衰而复兴礼废而复起故善之善之故载书中而高之故谓之高宗则是载于书而后有高宗之名此则失之逺矣祖有功宗有徳之制至汉而犹存故高祖世祖皆为一时之祖宗前汉以文帝为太宗武帝为世宗宣帝为中宗后汉以明帝为显宗章帝为肃宗此皆以其功徳而祖宗也至于魏晋以来各推其一代之贤君而宗之晋未得乎三代立宗之意故唐室自太宗至于昭宗凡十八帝皆以宗名至于此则是宗为庙号之常称不复论徳建为不朽之庙而先王建庙立宗之制至是紊矣此不可以不辨也説者传説也高宗梦而得之所谓得者梦得其状貎非梦其名也汉孔氏曰梦得贤相其名曰説史记亦云武丁夜梦得圣人名曰説此不然案下文曰恭黙思道梦帝赉子良弼其代予言乃审厥象俾以形旁求于天下説筑岩之野惟肖则是其梦中所得但得良弼之状貌及其以所梦形象求于天下然后得説于岩之野惟肖肖者肖其形非谓其名与梦合也作序者于下句云使百工营求诸野得诸岩上句不识説之名故以名为系于梦而称之曰高宗梦得説非谓梦其名也高宗既梦得説之状貌于是使百工营求于外野得説于岩肖其所梦之形而得之也孔氏曰使百官以所梦之形象经营求于外野皇甫谧云使百工技巧之人写其形象窃以孔氏之説为胜盖使百官有司散而求之于四方也但言求之者众矣若以谓百工之人写其形状则岂至百工技艺之人而尽使之乎既旁求于天下得説于傅岩而协其所梦立以为相讲论为治之大要学问之大方史官叙述其事而作此三萹也
  王宅忧亮隂三祀既免丧其惟弗言羣臣咸谏于王曰呜呼知之曰明哲明哲实作则天子惟君万邦百官承式王言惟作命不言臣下罔攸禀令
  宅忧乃居忧也史官将序述梦得良弼之事故推本其所以然为之端曰武丁居小乙之丧亮隂不言者三年亮隂説者不同然郑氏之説迂囘而不通晋杜预以为天子三年丧始服齐斩既葬除丧服亮隂以居心丧制不与士庻同其意以谓亮隂二字盖是既释丧去齐斩之服而服心丧之名也虽其援引经传而难信据此下文曰既免丧其惟弗言而上句言王宅忧亮隂三祀则亮隂二字盖述其不言于三年之中为得礼既免而犹不言则为己甚羣臣于是进谏故孔氏曰隂黙也居隂信黙三年不言其意与下文实相连接盖史官序书不复以重复成文下文有其惟弗言之句上文言宅忧故变其文为亮隂二字形容其不言之实言其丧不易事尽其慤而慤之尽其信而信之国政决于冡宰而已无所与也礼记曰庸言之信庸行之谨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余不敢尽言顾行行顾言君子胡不慥慥尔慥慥诚实也言君子诚实于事不可以过不可以不及使高宗于三年亮隂之中而言及于政则是哀戚之情有所不及非出于诚实也髙宗之情既于心之诚实至于三年亮隂不言可谓得礼矣及其免丧也则可言矣可言而不言则是失之过矣失之过则是防于有余而尽之也羣臣恐其不能俯而就中以合于礼不为贤者之己忧故进于王言其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虽欲不言而不可以不言也孟子曰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予天民之先觉者也子将以斯道觉斯民也所贵乎圣贤者谓其知之在先将使觉乎未知者其觉之在先所赖以觉乎未觉者盖先得乎吾心之所同然者故不可不推其所以为法于天下此正圣贤之任也故羣臣进谏于高宗叹而言曰人之生孰无天命之性然非明哲则不足以知之明哲者先知先觉之人也既明哲有以知之则其所知者岂特独善而已哉盖将以觉其所未觉而作则于四方也若权衡之立于此而轻重多寡莫不于此而取正焉此盖言处圣贤之任当如此则髙宗所以君临天下之尊其所有者万邦之众百官之所仰式命令之所自出也使王而言及于政则以作命百官百官承之而可以布于万方然后为斯民之所取则也今也犹弗言则百官无所禀以为令万方无所取则矣当王之宅忧亮隂也百官禀命于冡宰今也既免丧则冡宰归政于王矣然犹禀命于冡宰而王又不言则万邦之众无所禀以为令岂不负万邦之望哉此羣臣之进戒谆谆而不能自已也
  王庸作书以诰曰以台正于四方台恐徳弗类兹故弗言恭黙思道梦帝赉予良弼其代予言乃审厥象俾以形旁求于天下説筑傅岩之野惟肖爰立作相王置诸其左右命之曰朝夕纳诲以辅台徳
  君奭之序曰召公为保周公为师相成王为左右者置相其任非特统百官均四海而已盖将使之左右为之师保以辅翼成就其徳而引之于当道故古之宰相必处师保之任周召相成王而左右之盖以师保之尊而兼宰相之职也高宗得傅説于版筑之微既立以为相矣于是又以其人置诸左右而命之曰朝夕纳诲以辅台徳使之兼师保之位身为三公之尊非特任以为相而已孟子曰人不足与适也政不足间也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国定矣盖大臣之事君务在乎先立其大者不先立乎其大者而屑屑于其小者则其用力多而见功寡也是以人不足以有适政不足以有问而惟以格君心之非为先盖使大臣能格君心之非而纳之于正至于一正君而国定则人与政岂复有不善者哉高宗深明乎此故其命傅説以为相也未敢言及于政事而先处之于师保之尊命之朝夕之间纳其诲言以辅翼我之徳盖将使之匡其不及防愆纠缪成就其徳是所谓一正君而国定也若高宗者可谓知所本矣苟使为君者其徳不足则其心必有所蔽而不可诲则辅相之臣虽有格天之业亦无自而施之高宗既得傅説之才诚足以相天下而其所言者惟恐己之徳有所不足使彼不得展其志之所为也是以朝夕之间惟欲纳诲以辅其徳而不及其他也
  若金用汝作砺若济巨川用汝作舟楫若嵗大旱用汝作霖雨启乃心沃朕心
  此高宗所以申言其所以朝夕纳诲以辅台徳之事也孟子曰故将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谋焉则就之其尊徳乐道不如是则不足与有为也盖人君苟有尊徳乐道之诚意则师保之臣必将乐告之以善而其徳无有不成者故推之以大有为无所不可苟不如是则不足与有为夫其可以有为与不可以有为惟在于徳之成与不成而徳之成不成惟在于师保之臣纳诲与不纳诲耳然则高宗所望于傅説者可谓善矣故既命之朝夕纳诲以辅台徳又托微意设喻见其所以望之者如此其急也金欲成利器则不可以无砺巨川之患欲济则不可以无舟楫大旱之时欲苏苗稼则不可以无霖雨金欲成器而无砺则钝巨川无舟楫则不可以渉大旱无霖雨则苗稼有饥馁之忧此三者皆望之而赖之深也但其言之不足故设喻托意以尽其情若诗人之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皆所以喻人之有美质者不可以不学而成也虽有切磋琢磨之不同其实一也若但举一句而言之则玉不琢不成器亦可以见其意也高宗之设此三喻大抵言其望于傅説之纳诲者如此其激切而其托意之深故重复言之或者见其有此三喻则必从而为之説以为每句皆有所托王氏曰若金用汝作砺者命之使治己也若济巨川用汝作舟楫者命之使济难也若嵗大旱用汝作霖雨者使之泽民也吕吉甫又以谓若金用汝作砺者举一已而聼之若济巨川用汝作舟楫者举臣下而聼之若嵗大旱用汝作霖雨者举天下而聼之是皆附防穿凿以追求高宗之意据此上文言朝夕纳诲以辅台徳下文言啓乃心沃朕心则是高宗于此其与傅説言者大抵欲成就其己之徳而已未及乎济难泽民与举天下而聼之之事也
  若药弗瞑厥疾弗瘳若跣弗视地厥足用伤
  高宗既告傅説以其所以望之之深如此其切欲汝副吾之望则当啓乃之心无隠有犯朝夕纳诲而沃我之心也沃如水之沃物有润泽之意苏氏曰渇其言也此説是也此又言尔之所以啓乃心而成就我徳者其説有二也若我之过失见于已形而其愆缪之迹既着于言行者则汝当危言鲠论极其剀切以绳纠之若用瞑之药以攻难治之疾也苟不用瞑之药则厥疾弗瘳矣其或过失弗形而其所言所行防于愆缪而不自知则汝必当先事虑患使无绳纠之迹若跣足而行使之视地不至于为茨瓦砾之所伤也苟不使之视地则厥足用伤矣
  惟暨乃僚罔不同心以匡乃辟俾率先王廸我高后以康兆民呜呼钦予时命其惟有终
  言汝能以此二者朝夕纳诲以辅台徳则足以副吾之所期望矣然其所以副吾之期望者非但使汝尽其啓沃如上文之所陈凡在朝之臣与汝比肩而北面以事我者我无不以此望之也故继之曰惟暨乃僚罔不同心以匡乃辟盖説既作相而縂百官则自卿士而下皆其属也欲使傅説暨乃僚无不同心以匡正汝君之心而成就其君之徳者良由我之所以尊徳乐道之诚意有加而无已也孟子谓戴不胜曰子谓薛居州善士也使之居于王所在于王所者长防尊卑皆薛居州也王谁与为不善在王所者皆非薛居州也王谁与为善一薛居州独如宋王何使傅説能尽其啓沃之心而其在王所者长防尊卑皆不能同心以匡人主之所不逮则一説亦不足与有为故必举在朝之臣无不同心然后一正君而国定矣然人臣之进谏于君又不可以无稽也必则古昔之先王故汝之暨乃僚罔不同心以匡乃辟率修古我哲王迪导我高后成汤之徳以安天下之民下言迪我高后以匡兆民上言俾率先王则先王盖指成汤以前之王天下者康诰曰往敷求于殷先哲王用保乂民曰别求闻由古先哲王用康保民与此正同高宗之所以谆谆告戒述其志之所以期望説之深既尽于此矣故又嗟叹尽其义言汝能敬我所以告汝之命则我之徳无所阙失终能永保天命矣
  説复于王曰惟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后克圣臣不命其承畴敢不祗若王之休命
  高宗之所以虚心屈体而望于説其言反覆激切既尽于此説于是尽其啓沃之辞而复于王与荀子大忠以徳复君之复同盖以其徳言而优游餍饫以入之也高宗之所以告説者既以金之于砺巨川之于舟楫大旱之于霖雨以见其望之切故説之所以复于王亦设喻托物以尽其意以谓君以从谏而圣犹木之从绳而正也木之作器无所不正者岂木之生而皆正哉盖其生也自有曲直之不齐而其作器也必取于从绳故无不正之理人主之所行岂无有善有不善于其间惟能从谏弗咈而择善以从其善者无所不行不善者无所不去斯能成其圣徳不必生而知之而后可以成其圣也惟君能以从谏为心是好善矣苟好善则天下之人皆将轻千里而来告于我而况在朝之羣臣乎故虽不命其承上之意以纳谏而其臣无敢不纳谏者故继之曰后克圣臣不命其承畴敢不祗若王之休命盖言君苟有纳谏之意虽不谆谆以命之而彼自能敬顺王之善命也鲁定公问于孔子曰一言而可以兴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防也人之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如知为君之难也不防乎一言而兴邦乎曰一言而丧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予无乐乎为君惟其言而莫予违也如其善而莫之违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此二言者若缓而不切而孔子谓邦之兴丧实系于此者盖知为君之难则自以为不足故从谏从谏则邦之所以兴也惟其言而莫予违则自以为有余故拒谏拒谏则邦之所以丧也邦之兴衰所以实系于此一言者以其从谏拒谏之不同也桀以拒谏丧汤以从谏兴纣以拒谏丧武王以从谏兴秦以拒谏丧髙祖以从谏兴隋以拒谏丧唐太宗以从谏兴歴代兴丧之迹究其所本未尝不系于此则孔子之论可谓深切着明矣髙宗之命傅説以纳诲而傅説复之以从谏彼其君臣所以相告戒之意者盖以为天下之事未有不先于此故其礼乐刑政未尝一言及之而其相告勉者惟以此为先也东坡有言曰説以匹夫得政而王虚心以待之者如此意其必有高世絶人之谋今其所以复于王者曰从谏而已大哉仁人之言约而至也唐太宗中主也其事父母畜妻子正身治家有不至者多矣然所以致刑措其成功去圣人无防者特以从谏而已説以为此一言可以圣也故首进之
  説命中       商书
  惟説命縂百官乃进于王曰呜呼明王奉若天道建邦设都树后王君公承以大夫师长不惟逸豫惟以乱民在礼天子宅忧而百官縂已以聼冡宰三年当此之时事皆縂于冡宰而天子则惟亮阴而不言居于庐以致其诚一于丧祭之事而已及其三年之丧毕然后冡宰归政于天子始亲万几之务而专聼断此盖礼经之常典也高宗既免丧而冡宰归政犹恭黙不言万几之务无所禀以为令者羣臣恳请甚坚而髙宗犹且不从而曰予恐徳弗类至其代予言其意盖欲终不言而求良弼以代之言也及其既得説则是既有代予言之人矣于是立为相置之左右命之朝夕纳诲以辅台徳而万防之务则委之而已无所与也盖高宗之于傅説也信之如此其防任之如此其专得于傅岩之间而不以为踈贱遂举国而聼之使之代言政事命百官縂已而聼之若其宅忧亮隂之时而不复致疑于其间良由其至诚之心上格于天下孚于民而其君臣同心同志相与孚契于一堂之上如股肱元首之相为用故虽用礼之权于免丧之后而百官縂已以聼冡宰而天下不可以为不善也案周官冡宰掌邦治统百官均四海则説之为相而縂百官亦其常职然也而乃以为礼之权者盖以上萹其代予言而知之前既有曰其代予言而此萹又曰惟説命縂百官则是万防之务縂以聼之而已若齐威公所谓一则仲父二则仲父其为职任之重盖非如冡宰之比也説既縂百官以代高宗躬览万几之务则为高宗者惟恭己以正南面也盖明君劳于求贤逸于得人方未得説也恭黙思道忧勤之念犹形于梦寐之间遂旁求于天下而后得之及其既得之也礼乐刑政百官有司之事举以授之而已遂以优游无为岩廊之上盖所劳者在于求贤之前而享其逸乐于得人之后也高宗虽优游恭己不亲万几之务亦岂遂盘乐怠傲深拱宫禁而无意于天下之治哉盖将使説朝夕以辅成其徳使其徳之辉光见于天下则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也傅説既縂百官使高宗得以清心省事于上于是朝夕纳诲以辅成其徳其意以谓百官之事虽縂而其提大纲以为众目之所取正者则在于高宗不可不勉故乃进而告王而其所告者无非天子执要御详之事也呜呼者嗟叹以重其言也诗曰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于乎不显文王之徳之纯中庸释之曰维天之命于穆不已盖曰天之所以为天也于乎不显文王之徳之纯盖曰文王之所以为文也纯亦不已其意以谓天道之运日新而无穷昼夜寒暑循环迭运造化之功未尝有息圣人体之而为纯徳造次颠沛亦日新而不穷盖所以体天之道也傅説欲使高宗日新其徳而同于天道之运故首告之曰明王奉若天道言古之明王承顺上天之道体其不已之意于是建邦诸侯于外设天子之都于内其所以立天子诸侯于上而承以大夫师长于下者岂欲其在位者肆为逸豫而以位为乐哉惟欲使之体夫上天日新不已之道君臣上下协心同徳以治斯民而已后王天子也君公诸侯也大夫仕于朝者师长亲民之官也自后王至于师长皆不可肆为逸豫苟有一人焉肆其逸豫则失其所以代天乱民之意
  惟天聪明惟圣时宪惟臣钦若惟民从乂
  盖言虽在位者皆不可以逸豫然其所以率羣臣不为逸豫者惟在于日新其徳而已故又继之曰惟天聪明惟圣时宪言明王之所以奉若天道者无他惟在乎宪天聪明之徳而已天之聪也公天下之聼以为聼故聼不以耳而无所不闻天之明也公天下之视以为视故视不以目而无所不见圣人之宪天聪明公其视聼而无所容私焉则其闻见逹乎天下而日新不已岂复有逸豫生于其心哉惟天子既宪天聪明而日新其徳于上则其臣莫不敬顺而奉之自然不为逸豫之行君臣皆不为逸豫则得乎治民之道此民之所以从乂也臯陶谟曰天聪明自我民聪明泰誓曰天视自我民视天聼自我民聼言天之聪明即民之聪明君能公其心以宪天聪明而率其臣以钦若则自合乎民之心矣民之从乂盖得天下之所同然非勉强而从之也傅説言此者言高宗既以万几任于臣而垂拱仰成端拱于岩廊之上苟使不能广其视聴于天下则其聪明止于耳目之所接则逸豫之心生而谗謟面防之人至浸润之谮肤受之愬由是而行焉如是则説虽欲尽其协賛之力不可得也故其所欲成就之徳无他惟使之宪天之聪明而已夫苟其宪聪明如天则无所不闻无所不见则明白昭晰而小人无所容于其间此説之所以得尽其才而高宗所以得遂其垂拱仰成之道也
  惟口起羞惟甲胄起戎惟衣裳在笥惟千戈省厥躬王惟戒兹允兹克明乃罔不休
  言欲公其心以宪天之聪明则其所者莫重于赏刑之用洪范曰惟辟作福惟辟作威説虽縂百官以聴万几之务至于威福予夺之柄在于高宗之独断故既告之日新厥徳以宪聪明而其所以谆谆告戒于其后者于此又致详焉自惟口起羞以下四句説者不同最为难晓窃求其义上两句有起羞起戎各言祸乱之所由起其文无所结下两句有在笥省躬是言其所以致谨重之道其文无所成盖由説者以四句为四义故其文上无所结下无所成据某所见下两句所以结前句惟口起羞故惟衣裳在笥惟甲胄起戎故惟干戈省厥躬礼曰口惠而实不至怨葘及其身晁错曰上之所言者谓之命一命受爵再命受服三命受位苟为口之所命者非其人而适足以起羞故宁藏衣裳于笥而不轻以予人也甲胄干戈皆兵器也自其被于已而言之则谓甲胄自其加于人而言之则谓干戈甲胄之用苟有不当则适足以起戎矣故当其用干戈以加于人之时不可不省于躬而自反察己之无罪然后可以讨人也此盖言赏罚之用祸乱之所萌而其施则不可不谨也王惟以此起羞起戎之二者以为谨戒而信其不可轻用苟能知其赏罚之用皆当于功罪而克明则无不善矣
  惟治乱在庻官官不及私昵惟其能爵罔及恶徳惟其贤
  自此以下又所以申前之义而尽之也言国之治乱惟在于庻官之邪正能否官之得其人则天下国家无适而不治非其人则天下国家无徃而能治必然之理不可易之常道也傅説縂万几之务而已至于升黜进退则在高宗之所用如何尔苟使高宗所用既非其人则虽説亦无所施其才矣故治乱之所本惟在高宗能用庻官而説则能总其事而已惟治乱在庶官故官不可以及私昵爵不及恶徳惟其贤能而后可也王制曰论定而后官之任官而后爵之盖自六卿至于三百六十所谓官也而公卿大夫所谓爵也欲官其人必以其人之能可任是官者而后官之不可以私爱而官之也欲爵其人必其任官之贤于人而实有徳者而后爵之不可以恶徳而进之也孟子曰尊贤使能官不及私昵惟其能盖所以使能也爵罔及恶徳惟其贤盖所以尊贤也恶徳者以恶为徳也孔氏曰私昵谓知其不可而用之恶徳谓不知其非而任之戒王使审求人絶私好也此説为善説之此言大抵欲高宗屛小人而擢用君子也
  虑善以动动惟厥时
  言心有所为必审思之使合于善而后动善者理之所当然者也虽然虑善以动则又不可不审其时时者所以权乎善之轻重而用之也犹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已溺之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善也颜子居陋巷不改其乐亦善也然其为善者各有其时当禹稷之时而为颜子之事则非善也当颜子之时而为禹稷之事亦非善也善犹葛之于夏裘之于冬动惟其时则犹夏葛而冬裘也善则可以立矣虑善以动则可以权矣虑善以动动惟其时则酬酢万变而不穷矣
  有其善丧厥善矜其能丧厥功
  此又告之以不矜不伐而享其盈成之业公羊曰贯泽之防桓公有忧中国之心不召而至者江人黄人也葵邱之防震而矜之叛者九国矣夫以威公之霸攘夷狄尊王室一正天下可谓盛矣及一旦震而矜之则叛者如此其众盖有其善丧厥善矜其能丧厥功故也如禹之不矜不伐而天下皆无与之争功故人之有善有能而矜之有之是乃所以丧也以是知欲人之有善有能者其所以保之之道惟在于不有之不矜之而已高宗之恭黙思道以致中兴之功其丰功茂烈可谓无所复加矣惟在不有不矜以保之也
  惟事事乃其有备有备无患
  此又戒之以预备于不虑治不忘乱安不忘危之事也盖古者治安之时上恬下熙海宇无事而危乱之萌往往萌蘖于其间及其一旦变生于肘腋则至于陵夷败坏不可救药者此无他当无事之时而不能为有事之备也故在事事而为之备事事者无一事而不在所备也一事不备则一患随之惟事事有备无危乱之衅生矣故无有不可制之患也
  无啓宠纳侮无耻过作非惟厥攸居政事惟醇黩于祭祀时谓弗钦礼烦则乱事神则难
  言无啓私嬖之宠以纳小人之侮也盖小人之于君上本不敢肆其陵侮之心惟君上宠之而故为之也苟知而故为之则不复有悛革之心矣此二者是亦中才庸主安于逸乐遂以谓宠一嬖幸未必害事遂一非事未必致乱殊不知履霜坚氷其来有渐于其小者而不知谨则将驯致其大矣唐明皇宠安禄山为安禄山起第既成其幄帟器皿充牣其中虽禁中服御之物殆不及也每出入宫掖不禁或与贵妃对食或通宵不出颇有丑声于外帝亦不疑也其待之可谓厚矣而禄山不轨之心实萌于此故卒至渔阳窃四海横流此啓宠纳侮以致祸也汉武帝为窦太后置酒宣室使谒者引内董君是时东方朔执戟殿下辟戟而前曰董偃有斩罪三安得入乎上曰善有诏止更置酒北宫引董君从司马门赐朔黄金三十斤若此之类所谓耻过作非也自此以上其深思熟虑所以为高宗谋者无所不至故又縂结之曰惟厥攸居政事惟醇盖言如上之所云其所当谨者可谓至众矣然其本则在于人主先正其心术而已居者有所主于中也中有所主则政事不驳杂此其本也此所谓一正君而国定矣自篇首至于此是皆説与高宗泛论为治之要道以啓迪其心志既尽于此然高宗之心术则有黩于祭祀之蔽祖己曰典祀无丰于昵则是高宗之心术所蔽实在于此故説举以为训所以绳其愆纠其谬格其既非之心是所谓若药不瞑厥疾弗瘳也盖祭不欲数数则黩黩则不敬祭不欲防防则怠怠则忘祭之防数惟称于礼苟不称于礼而以私意为之则防数之失一也盖数则过也防则不及也过与不及皆非礼之中也高宗不审于此而以黩于祭祀为钦殊不知其所谓钦者乃所以为不钦也故曰黩于祭祀时谓弗钦黩而谓之不钦者以礼烦则纷乱而难行也夫鬼神聪明正直享于克诚苟乱而非礼则鬼神岂享之哉故曰礼烦则乱事神则难盖夙夜惟寅直哉惟清则于事神为易也自明王奉若天道至于此皆是傅説道啓沃之言以纳诲而辅成高宗之徳
  王曰防哉説乃言惟服乃不良于言予罔闻于行説拜稽首曰非知之艰行之惟艰王忱不艰允协于先王成徳惟説不言有厥咎
  高宗之得傅説使之啓乃心沃朕心盖虚心屈已而乐闻其朝夕之诲也説既縂百官矣于是进其嘉谋嘉猷自明王奉若天道以下凡数十言无非治道之大原君术之至要其所以进言啓沃以成就高宗之徳可谓展尽底蕴而无余矣高宗之恭默思道徯闻至忠之诲为日久矣至是而闻其所未闻义理之悦于其心而无厌也故遂嗟叹而告之曰防哉防美也古人于饮食之美者必以防言之诗曰君子有酒防且有又物其防矣维其偕矣则防者味之美也高宗闻説之言如美味之悦其口摭食其实餍饫充足乐之而不厌故曰防哉者味之之深也既味其言之美乃呼説而告之曰尔之所言我当佩服而行之苟汝不善于其所言则我虽欲闻而行之不可得已高宗之得傅説以为若金之得砺济巨川之得舟楫大旱之得霖雨其所以望之如此其切诚以不得傅説之啓沃则虽欲行之不知其所以行之矣故其既得傅説之诲则若饥之甘食渇之甘饮入乎口着乎心防然必以为可以行之而无疑也高宗既许傅説以行其言矣人臣之事君谏行言聴然后膏泽下于民而其致君泽民之心得以逹乎天下矣于是拜手稽首而至地以尽其敬于君又勉高宗以行之之难而冀其不倦以终之也董仲舒引曾子曰尊其所闻则高明矣行其所知则光大矣高明光大不在乎他在乎加之意而已傅説之所陈治道之大原君术之至要谆复恳到可谓尽矣高宗之所闻所知可谓富矣惟能加意以尊其所闻行其所知则施之于天下国家徳仁又将不胜富也故曰非知之艰行之维艰所贵乎知之者惟欲其行之也知之不能行则与之为二矣故其嘉谋虽日接于耳目之前既与之为二则是他人之物非己之所自有也知而行之则与之为一而自得之矣是故人主之学要在于行为先如尭舜之治其所以巍巍荡荡而不可及者惟其能躬行而已躬行则凡接于吾之耳目者皆所自有也自古苟非大无道之主其闻善言见善行未尝不改容变色以致重之如齐景公问政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则景公非不知孔子之言为可行也孟子与齐宣王言惟仁者能以大事小惟智者能以小事大宣王曰大哉言矣又与言文王之治岐以行仁政于民宣王曰善哉言乎若宣王者非不知孟子之言为可行也二者虽皆知其言为可行然夷考其所行则实与其言相反此盖无躬行之诚心故其所病者不在于知之之难而在于行之之难高宗以傅説之言为防哉此亦如齐景公宣王以孔孟之言为善也使其徒以为善知之而不能行则是亦齐景公宣王也故言知之易行之难以勉高宗盖所谓责难于君谓之恭也然行之之艰自不行者而言则见其为艰矣苟能一日用其力而行之则亦何难之有王诚不惮其难而力行之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尊所闻行所知是将信协先王成汤之成徳盖汤所以能成就其徳者惟以从谏弗咈先民时若用人惟己改过不吝与人不求备检身若不及而已王能躬行其所知所闻之言是亦成汤之用心也王能以成汤之心为心则是于傅説之言无所不行也君能黾勉以行臣之言臣有嘉谋嘉猷匿而不告则臣为有罪矣故终之曰惟説不言有厥咎盖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谏则不行言则不聴而乃聒聒不舍以取祸尤则是不可以言而言非所谓以道事君者也故孔子之于齐景公孟子之于齐宣王言之不行则遂去而已至于谏行言聴膏泽下于民而不以尭舜之道望其君乃有所隠匿而不言则是可以言而不言亦非所谓以道事君也故阿衡之于太甲傅説之于高宗其所以引君以当道者有加而无已也欲观大臣之事质诸此而已
  説命下       商书
  此篇记载高宗与説相与讲论学问之大方盖自古帝王之所以致知格物正心诚意以修其身而推之以齐家治国平天下未有不由学以成者学必有师尭师于君畴舜师于务成昭禹师于西王国汤师于伊尹高宗师于甘盘傅説文王师于太公望成王师于周召未有不师于圣贤而能学者未有不学而能成其徳者然厯代帝王之所以学与师者世代久逺其详不可得而尽知惟高宗之于傅説其答问酬酢始终毕备于此篇可以为万世人主学问之大法
  王曰来汝説台小子旧学于甘盘既乃遯于荒野入宅于河自河徂亳暨厥终罔显尔惟训于朕志
  高宗欲问学于傅説于是进説使前而告之以所愿学之意也盖其未得傅説于版筑之前固尝学于甘盘矣甘盘者商之旧臣有道徳者也而高宗敬其道徳而学焉学于甘盘而不终故欲学于説以终之也台小子者高宗自谦抑以问学之辞也旧学于甘盘将告以学而未克终之意也既乃遯于荒野入宅于河自河徂亳暨厥终罔显二孔之説谓高宗为王子时既学于甘盘学而中废业遯居田野入宅于河故自河徂亳盖自高宗之父小乙欲使高宗知民之艰苦故使居民间既废业而居民间遂无明显之徳此説本无逸之言曰其在高宗时旧劳于外爰暨小人故以遯于荒野为爰暨小人之事也诸儒从之惟苏氏不然苏氏谓武丁为太子时学于甘盘及即位而甘盘遯去荒野武丁使人求之迹其所往则居于河滨自河徂亳不知其所终武丁无与共政者故相説也旧説则以遯于荒野为武丁之遯武丁为太子而遯决无此理遯则为吴太伯岂复立也哉窃以苏氏之説为善盖高宗言其所以学于甘盘而未克终者以求教于傅説故言甘盘之遯去而莫知其所终则已无所资以为学者其言与下文训于朕志相接若从先儒之説以遯为武丁之遯则高宗方言学于甘盘而遂及于爰暨小人之事非事辞之序也而其以出居民间为遯及以显明之徳为显皆不如苏氏之説盖甘盘既遯去而不知所终高宗皇皇然失所依頼如济巨川之望舟楫大旱之望霖雨故得説而学焉此其所以告説而冀其朝夕纳诲以成就其徳者也遂继之曰尔惟训于朕志言我之志欲务学以成就其徳汝当啓迪我之意志而引之当道以终其所学于甘盘之事也
  若作酒醴尔惟麴蘖若作和羮尔惟盐梅尔交修予罔予弃予惟克迈乃训
  此又指物与喻以见其所欲学之意范内翰曰酒非麴蘖不成羮非盐梅不和犹人君虽有美质必得贤人辅导乃能成圣作酒者麴多则太苦糵多则太甘麴糵得中乃能成酒作羮者盐过则咸梅过则酸必盐梅得中然后成羮臣之于君不可上下相同当以柔济刚以可济否左右规正其君之徳则君志乃和高宗求益于傅説故以作酒作羮为喻此説甚善高宗之意欲使傅説匡其所不及将顺正救如酒人羮人以甘苦咸酸相济而成味故又继之尔交修予交修者可否相济以辅予之不逮也予之所望汝以交修者既如酒之于麴蘖羮之于盐梅不可须防废则当始终以成就其徳毋亦若甘盘之弃我而去我当佩服汝之言而行之不敢失坠也案君奭篇周公告召公以留辅成王之意其言商之旧臣厯事数王而不敢自宁者而曰在武丁时则有若甘盘则是甘盘在武丁之初亦如阿衡之辅太甲实居受遗托孤之任者也以是知高宗之亮隂也甘盘实居冡宰之职百官縂己以聴焉及其既免丧而甘盘归政则一旦幡然而去遯于荒野莫知所之高宗既失甘盘而无所托故恭黙思道而得傅説则甘盘之去商也盖举国之人失其倚頼皇皇焉以求之而不可得若甘盘者其为高蹈之节杰然出于千古之上严子陵方之有慙徳焉晁补之尝论严子陵以谓陵道足乎已无求于世则求而不至可也至而不仕可也何必明人以天子三公皆故旧而示放骜以自存陵操诚高亦未忘名者古惟两士不近于名其一犹恨其自言也晋文公赏从亡者介之推不言禄禄亦不及推将隠于绵上山中其母曰亦使知之若何曰身将隠矣何以文为若之推者可谓不累于名汉朝韩康卖药长安市不二价有女从康买药康守价不移女子曰君非韩伯休邪乃不二价康曰我本避名今女子乃知我名何以药为遂去居霸陵中康之避名诚是也恐人识之则黙去焉可也何必晓人以吾果韩康邪故曰犹恨其自言也此二人者皆胜陵据补之此言盖谓之推贤于韩康而康又贤于严子陵某窃谓之推虽不近于名然其所以不求显之言犹闻乎世是虽能忘名而未能忘其所以忘名者也如甘盘者身居公辅之尊一旦之间遯而去则举世莫知其所之贤于之推也又逺矣其易遯之上九曰肥遯无不利盖处遯之防善无如此爻者其甘盘之谓欤
  説曰王人求多闻时惟建事学于古训乃有获事不师古以克永世匪説攸闻
  説命之书虽离为三篇然其文势上下实相贯穿盖史官尽録高宗所以与傅说相荅问者高宗惓惓然以望于説説之谆复以告于高宗其意未尝不相属也説之縂百官而进谏王王玩味其言而无所厌斁也曰乃言惟服乃不良于言予罔闻于行盖许之以佩服其言也説于是言非知之艰以勉其所力行于此者而又继之曰王忱不艰允协于先王成徳惟説不言有厥咎此则説之许高宗以为苟能行我之言则我不可以不继此而有言也故高宗叙述其所以愿学之意而终之曰尔交修予罔予弃予惟克迈乃训言我能行汝之言今虚心屈已以问学于汝可以言之时矣不可以无言也至于是则説之所以啓沃者固宜无所不尽矣遂乃备言帝王之所以学者本末始终之序明白详言无所不备盖善待问者如撞钟叩之以小者则小鸣叩之以大者则大鸣待其从容然后尽其声高宗既从容以问矣故説得以尽其声也道之大原出于天尭以是之舜舜以是之禹禹以是之汤此数圣人相之道盖本于性命之至正仁义之极致其为道也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学道而不自乎此不可谓善学也故傅説之论学必以师为先师古者质诸尭舜禹汤之所者也孔氏以王人求多闻时惟建事为王者求多闻以立学其意盖谓王人犹云王者尔王者为王人无所考据王氏以谓傅説称王而告之曰人求多闻时惟建事窃谓此説为胜禹言于舜曰帝光天之下至于海隅苍生万邦献共惟帝臣亦是称帝而告之与此称王其文势正同犹后世奏事称陛下也説之告高宗人之所以求多闻以多识前言往行者非欲苟知之而已盖将见之于行事之深切着明也虽务多闻以建事然其所闻者有是有非有邪有正差之毫厘缪以千里苟不能审其所择而徒贪多务得以益所闻则或不免为邪説异端之所惑也所适者正道则以之建邦乃有所得矣不师古训而能有所得以永世者匪説之所闻也获如孔子所谓仁者先难而后获如三代有天下世数十享祚数百此皆其所获者也虽其所获者如此其长且久然其所以致此者则自夫学于古训而不自徇其私意虽明其道不计其功而功之所获自及于无穷若秦人焚诗书灭礼乐奋其私意而不师古自以为子孙帝王万世之业而传祚才二世而亡此不克永世者也
  惟学逊志务时敏厥修乃来允懐于兹道积于厥躬惟斆学半念终始典于学厥徳修罔觉监于先王成宪其永无愆惟説式克钦承旁招俊乂列于庶位
  既言学于古训则有所获事不师古则不克永世其所以辨论邪正是非之分可谓明于此矣既明乎此则其志之所蕲向者确然有守而不移矣志之所蕲向者确然而不移则能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学之所以能得者惟在夫知所止能止于至善则其志定志既定则顺其志而不咈务时敏以力行之而不懈则能至于虑而有得矣盖功崇惟志业广惟勤学之欲有得者惟在于此二者逊志则功日以崇时敏则业日以广此诚为学之大方惟能信懐此志与勤之二者则道积于其身矣乃来者盖所谓自得之也道积于厥躬则是居之安资之深以至于取之左右逢其原至于是则学成矣然人之学也岂以独善其一身而已哉中庸曰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徳也合外内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盖学者既逊志时敏以成己必在乎推而教人以成物能成己又能成物则可以合外内之道而忠恕两尽此盖为学之终也故继之曰惟斆学半念终始典于学厥徳修罔觉言推己之所有以教人是斆学半盖学之始仁以成己学之终智以成物自成己推而成物其功半矣于功之半能思终始常于学则虽推以教人而已之徳实由是而进日加益而不自知也此所谓厥徳修罔觉言推此道以先知觉后知以先觉觉后觉有益于人是乃有益于己也傅説之所以厯陈为学之终始者盖尽于此此非説之私智也盖成汤之师古以学得夫尧舜禹之故其本末先后之序如是此实先王之成法高宗诚能率由此道监视先王成法而行之则是师古以克永世而无所愆过矣盖人君之治天下必欲言满天下无口过行满天下无怨恶然后有以贻子孙万世无疆之业欲言行之无愆缪则必自于学先王之道故傅説之言其序如此高宗能审于是学先王之道説用能钦承其徳旁招俊乂以列于庶位共致其修辅之功也范内翰曰天子惟务学宰相职当求贤若天子好学于上宰相急贤于下众贤皆列位则天下岂有不治宰相以进贤退不肖为职百官有司之事各有司存非宰相之任天子惟当任宰相宰相当任有司有司皆得人则天下自治唐太宗谓房乔杜如晦曰公为仆射当急求贤人随才任使此宰相之职也比闻聴受词讼日不暇给安能助朕求贤乎乃敕尚书细务属左右丞惟大事乃闗仆射以求贤责宰相此乃傅説旁招俊乂列于庶位之意此説甚得
  王曰呜呼説四海之内咸仰朕徳时乃风股肱惟人良臣惟圣昔先正保衡作我先王乃曰予弗克俾厥后惟尧舜其心愧耻若挞于市一夫不获则曰时予之辜佑我烈祖格于皇天尔尚明保予罔俾阿衡专美有商惟后非贤不乂惟贤非后不食其尔克绍乃辟于先王永绥民説拜稽首曰敢对天子之休命
  高宗既闻傅説劝学之言本末先后无不该悉于是嗟叹其言之善而告之曰我之恭黙思道得汝于版筑之间擢居相位三年不言言乃雍而四海之内无不仰我之徳者乃汝之徳有以鼓舞而动之也然我欲学于古训以成圣人之徳则必资尔説之助而不能以独成也故又曰股肱惟人良臣惟圣言人之所以为人者以有股肱之助无股肱则不得为人矣人主之所以能成其徳者以其有良臣之助也无良臣则不得成其圣矣盖股肱之于人良臣之于圣实一体相待而成也既以良臣喻股肱之不可无于是又称引成汤畴昔之所学伊尹者以见其意言我先代百官之长自居保衡之任为师傅之官盖伊尹也伊尹在予先世作股肱于我先王乃以致君泽民为己任曰我不能使其君如尧舜之君则其心愧耻若见挞于市其在于民有一夫不被尧舜之泽则曰是我之罪葢其自畎畆受成汤聘币幡然而起也则固自任以天下之重曰吾将使是君为尧舜之君使是民为尧舜之民既能言之于始必将实之于终有是言而君不为尧舜之君是己之所以引君于当道者有所不至也其为耻孰甚焉欲使是民为尧舜之民则民不被其泽是己之所以成就君之徳者不用其极故其泽不徧于天下其罪亦无所逃也惟其所以自任者如此故能佐佑我有功烈之祖其徳至于与皇天同徳而无以复加尔傅説之起于版筑而居于冡宰师傅之位其迹葢与伊尹相契于数十年矣则尔之所以自任者不可不以伊尹之所以致君泽民者为心故汝当庶几以道显明保辅我以成其尧舜之学亦如伊尹之佐成汤以格于皇天无使伊尹专其美于我商家也惟后非贤不乂惟贤非后不食此申言君臣之分相须而成君须贤治贤须君食亦当幡然应聘而起以与我共天位治天职食天禄则是当夫所以致君泽民之责矣尔当以阿衡之所以自任者待其身使尔君徳与成汤相继然后能以永成此天下之民也盖为臣者为上为徳为下为民必先能致君于尧舜然后可以泽民君不如尧舜而能使民为尧舜之民者未之有也高宗之所以命説既如此其重説喜闻其仰成之意于是拜而稽首以尽其敬而钦承之曰敢荅天子之美命谓当阿衡之责而不敢辞也薛氏曰説曰监于先王成宪其永无愆以汤之学于伊尹之事以告之也王曰罔俾阿衡专美有商以伊尹作先王之事任之也臣之所以致其君者如彼君之所以望乎臣者如此虽欲不治不可得也此説甚善盖人君之学与匹夫异其所宅者至广其所御者至众则其所学固不在乎区区于章句训诂之间如学士大夫之一艺也其所学者不过学为尧舜而已不学乎尧舜而云学者是陈后主隋炀帝之学所谓非徒无益而又害之者也若高宗之学于傅説其所谓尧舜之学矣伊尹之事成汤也盖曰以尧舜之道事其君也而高宗则以成汤自期以伊尹期傅説是其所期者期于尧舜之为而已学者之期尧舜犹视者之必期离娄聴者之必期师旷虽有至不至然未有不期而能至者也孟子曰我非尧舜之道不敢陈于王前故齐人莫如我敬王也齐人无以仁义与王言者岂以仁义为不美也其心曰是何足与言仁义也云尔则不敬莫大于是孟子生乎战国之世齐梁之君皆庸下之才其不足与言仁义鄙夫孺子之所共知也而孟子必以尧舜之道説于其前不肯少自贬以求合者盖人主之学惟有学为尧舜之一涂而已舍是则异端也舍圣人之道而为异端则何以为孟子哉故其寕厄穷而不得一施不肯舍所学而从人也傅説孟子易地则皆然

  尚书全解卷二十
<经部,书类,尚书全解>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全解卷二十一
  宋 林之竒 撰
  高宗彤日      商书
  高宗祭成汤有飞雉升鼎耳而雊祖己训诸王作高宗彤日高宗之训高宗彤日高宗彤日越有雊雉
  此盖高宗之贤臣祖己也因雊雉之变进戒于高宗实训之体也然其所陈析而为两篇其一篇逸于秦火者既名高宗之训故此篇惟取篇首之高宗彤日一句以为篇名之别非有他义也案书之百篇皆有序汉儒例以为孔子作而某窃以为厯代史官第相传授以为书之縂目至孔子因而次序之非尽出于孔子之手者以其间所序事迹有不见于经而独见于序者如此篇正经所言但曰高宗彤日即未尝言祭于何庙之彤日但曰越有雊雉即未尝言其所居于何处而序则曰高宗祭成汤有飞雉升鼎耳而雊此非其当时史官所录则何以知其鸣于成汤之庙又何以知其升于鼎耳乎此事苟非旧史所传则孔子亦安能以其意而臆度之于千百载之下乎故百篇之序但是史家序其所为作此篇之意而已不必求之太深也夫高宗之祀丰于昵昵者祢庙也丰于祢必杀于祖矣其祭成汤之时礼必有缺而不备者故于祭之明日适有野雉飞入于庙中升鼎耳而鸣此其灾异也明矣于是贤臣祖己进谏于王而正救其失将使之恐惧修省以销天变此书之所以作也彤者祭之明日以礼宾尸行事之有司祭之賔客皆与焉商谓之彤周谓之绎春秋宣八年六月辛巳有事于太庙仲遂卒于垂壬午犹绎万入去籥谷梁传曰绎者祭之明日又祭也则彤之与绎事同而名异耳丝衣之诗绎賔尸而作也而其诗曰丝衣其紑载弁俅俅自堂徂基自羊徂牛鼐鼎及则绎祭之时必陈鼐鼎于庙中高宗祭成汤之明日方陈鼎賔尸而有雉自外来入庙中升鼎耳而鸣夫雉之为禽常飞鸣于郊野之外今乃于宗庙行礼之时百执事环列于庭而徜徉于庙之鼎耳如在郊野之外此物胡为而来哉必其宗庙祭祀之事有不合于礼者故野雉因而至也
  祖己曰惟先格王正厥事
  祖己知夫变异之来当夫祭祀之彤日则是上天之所谴告者必其祭祀之事有不合夫礼者故野雉因之而至于是推原其所以致之之由以警惧高宗之意而先曰惟先格王正厥事此句有两説先儒谓有道之主当变异之来正其事而变异自销其意盖谓商之先世有道之主每遇灾异之来惟正其事以销去之如成汤之遇旱以六事而自责太戊遇桑谷之异严恭寅畏以弥其灾祖己之意亦欲高宗之正其事如成汤太戊则可以变灾为祥易凶为吉先儒之意盖如此其説固善无可疑者而苏氏则以谓绎祭之日野雉鸣于鼎耳此谓神告王以宗庙祭祀之失也审矣故祖己言当格王心之非盖武丁不专修人事而数祭以媚神而祭又丰于亲庙敬其父薄其祖此失徳之大故祖己欲先正之苏氏之意盖以谓祖已将谏于王则当先格王心之非使正其事其于格王如孟子所谓惟大人能格君心之非之格也某窃谓先儒之説诚善然以上下之文势观之则苏氏之説为长盖下文曰乃训于王则是上句当是为其党类而言之也语其党类以将格王之非心以正厥事然后进谏于王自惟天监下民以下则所谓格王之非心以正厥事也故某欲兼存此两説而以苏氏之説为优也
  乃训于王曰惟天监下民典厥义降年有永有不永非天夭民民中絶命民有不若徳不聴罪天既孚命正厥徳乃曰其如台
  祖己欲格王心之非以正厥事于是乃训于王曰惟天之监视下民其吉凶祸福无常惟义以为常典常也民之所行合于义则天降之百祥不合夫义则降之百殃祥与殃之来皆是视夫民之义与不义如何耳故其降年于民有永有不永者其不永者非天之意固欲天民而絶之也盖民之不义其中有以自絶其命于天故天将絶其所降之年有不永也民有不顺其徳以行其义不服其罪以改其不义天将欲絶则必孚信其命降之灾异以正其徳将使之恐惧修省反其不义而归于义也彼民之不知义者则将曰彼天命其如我何则天之絶之也必矣
  呜呼王司敬民罔非天典祀无丰于昵
  夫祖己之所以谏于高宗者盖以其典祀丰于昵而杀其祖遂致雊雉之变而其进训于王则先以天之于民降年有永有不永而以义为常而其所行之不义而获罪于天天以变异警惧之而不知自省然后及于祸其説既如是之详矣于是终其义曰王司敬民罔非天典祀无丰于昵以此度之高宗之丰于昵祭意者必有祈年请命之意如汉武帝之于五畤八神欤故祖己先论其夀天之理然后及于典祀无丰于昵盖自惟天监下民以下所谓格王之心也而王司敬民以下则所谓正厥事也呜呼叹辞也夫夀夭之理惟以义而为常眉夀之年不可以祷祠而得夭折之命不可以禳禬而延也惟能常厥事虽不祈年之永而自永矣故王之所主者惟在于敬民而已敬民若禹训所谓予临兆民懔乎若朽索之驭六马是也王能敬民则得人主之义矣得乎人主之义则命之有永将至于亿万斯年而无斁岂区区祷祠可以益其有永之年哉年之永不永既不在于祭祀之丰杀则其于祖祢之庙岂可致厚薄于其间嗣也自为祖祢者自成汤以下继世以有天下者无非天之嗣也既无非天之嗣则其所以祭之者国有常典非私意所得而丰杀也盖古者慎终追逺之礼自仁率亲等而上之至于祖名曰轻自义率祖顺而下之至于祢名曰重一轻一重其义一也故其所以制为祭祀之礼莫不有常而不可易若以祢为重従而丰之以祖为轻従而杀之则是知有祢而不知有祖犹知其本而不知其根也其为不义孰甚焉国之祭祀既有如是之不义则天之降灾异而雊雉之变盖将以正王之徳也王能正厥事而常厥义无丰于昵则足以荅天命而膺有永之年矣苟以为天命其如台徒私意制其丰杀则将为天之所断弃此实商家社稷存亡祸福之本此祖己所以谆谆不得不恳切为高宗言之也夫洪范之庶征五事之得失而验之于隂阳二气之休咎肃乂哲谋圣则时雨时旸时燠时寒时风顺之狂僣豫急蒙则常雨常旸常燠常寒常风顺之盖天地之与人一气也形于此必动于彼未有不以类而应之者古之言灾异未尝不然及汉儒董仲舒刘向父子之徒求之太深泥之太过于是有识之士往往厌其説之苛细穿凿而无大体遂欲举其説而尽废之谓灾异不可以类求然亦不可尽废也譬如人之一身五脏之气有所偏胜于中则疾病之徴必发见于外如脾受邪其徴见于皮毛如肾受邪气其徴见于齿牙若此之类皆未尝不以类而应也庸医不知其所本则妄推求之于外则有臆度而不能中以庸医臆度而不中遂谓五脏之气不可以类求可乎汉儒之言灾异其説之流于凿则非也而其所以然之説则不可废也故苏氏谓因高宗雊雉之事而知五行传之未易尽废此实至公之论盖以五行传为可废者徒恶夫俗儒之至于凿也或者徒知其为可恶而不知不可以象类而求灾异则亦将使人君不畏而无所戒惧如大火则为阳气盛如大水则为隂气盛今曰不可以象类而求则是大火而非阳气盛矣大水而非隂气盛矣又如月食则修外治日食则修内治今曰不可以象类而求则是月食不必修外治日食不必修内治矣大抵枉不可不矫也矫枉而至于过直则为甚矣学者既无泥于汉儒灾异之説而以此篇为信不失乎象类而求灾异则两得之矣逸书与见存之书同序者若肆命徂后与伊训同序高宗之训与此篇同序而孔氏引序以冠篇首于伊训篇末加肆命徂后四字以见其篇次当在于是而遭秦火之逸也若以此为例则此篇之末当更有高宗之训四字盖世久矣而失之也苟以此篇之末不复重出为得体则伊训之末不当衍四字此虽章句之小失亦不可以不论也
  西伯戡黎      商书
  殷始咎周周人乗黎祖伊恐奔告于受作西伯戡黎据史记文王脱于羑里之囚而献洛西之地然后纣赐之弓矢鈇钺使得专征伐为西伯文王之为西伯得专征伐之权出于纣之命也既受命于纣以专征伐于是诸侯有为不道者文王为民除害称兵而往伐之乃诸侯之国史记以为耆大传为肌其音相近盖在上党壶闗之地与朝歌接而宻迩于王畿其君党恶于纣与之为不义而虐用其民文王既专征伐于是率师戡而胜之既胜矣殷之贤臣祖伊知不道为周所戡其势必及于殷盖当时诸侯助纣为虐者多矣斯民之困于虐政望乎仁政之拯己于水火之中不啻饥渇之于饮食也周人之徳既及于黎国则天下之困于虐政者皆相率而归之纣虽欲不亡不可得也且如汤之于桀本未至于称兵而伐之惟其葛伯仇饷得罪于斯民故不得己率兵以伐葛既伐葛矣于是东征西夷怨南征北狄怨曰奚独后予攸徂之民室家相庆曰徯我后后来其苏民之情所望其拯己之命者既如此其切汤迫于事势之不得已故遂伐桀而革夏命盖汤之伐葛本无伐桀之心而伐桀之徴实兆于此文王之于黎亦犹汤之于葛也文王之戡黎虽无心于伐纣而当时之人以胜殷之任归之则虽欲顾君臣之大分而不忍为然天命人心之所迫必有不能已者此祖伊所以咎周也咎恶也恶其将不利于商也曰殷始咎周者非是举殷国之人皆知咎周也但指祖伊而言之耳史记曰祖伊闻之而始咎周此言为得其实祖伊之所以始咎周也盖以周人乗黎而胜之故也周人既乗黎而胜之祖伊恐其将不利于殷为是震恐而奔告于纣史官録其言而为此篇也
  西伯戡黎西伯既戡黎祖伊恐奔告于王曰天子天既讫我殷命格人元罔敢知吉非先王不相我后人惟王淫戏用自絶故天弃我不有康食不虞天性不迪率典今我民罔弗欲丧曰天曷不降威大命不摰今王其如台
  西伯盖指文王也郑氏曰时国于岐封为雍州伯也国在西故曰西伯王肃曰王者中分天下为二公縂治之谓之二伯得专征伐文王为西伯黎侯无道文王伐而胜之唐孔氏主于王肃之説其言谓论语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谓文王终乃三分天下有其二岂独一州牧乎且言西伯对东为名不得以国在西而称西伯也案周之制周之建诸侯立二伯分陜而治康王即位太保率西方诸侯入应门左毕公率东方诸侯入应门右盖太保召公西伯也毕公乃东伯也商之二伯谅亦如此文王既为西伯主西方之诸侯则西方诸侯之为不义者文王所当征也黎乃文王所縂之诸侯其戡而胜之盖方伯连帅之职然也其于文王所以事殷之至徳实未尝失而祖伊之所以恐者非谓文王将有伐商之心也盖以黎之亡逆知殷之必亡民既弃殷而归周则文王虽欲终守臣节而不可得此其所以咎而奔告于受也汉孔氏曰文王率诸侯以事纣内秉王心纣不能制此説大害理夫文王之所以为至徳者惟其未尝有欲王之心也使其内秉王心而阳率诸侯以事纣则其与曹操司马懿果何以异哉此盖读是篇而不知详考祖伊之意故为此説是不可不辨也受即纣也此篇与泰誓武成皆呼为受其余诸书则以为纣盖受与纣音相乱耳祖伊既于戡黎逆知殷之必亡于是奔走以告于受呼纣为天子而谓之曰天既讫尽我殷之命而不能复以有天下而为天子矣其所以知其讫尽我殷命者以其稽于至人之言考于元之占皆无敢知我商家之有吉者言其必凶也盖以天时人事观之知其有必亡之理其所以必亡者非我祖成汤而下不相助我后人而絶之于天盖王之淫戏豫怠有以自絶于天故先王虽有相助之心亦无救国家之亡也惟王之所以自絶者如此故天弃我国家使天下之民不有安食不能虞度其固有之天性不能训迪其国家之常典此盖言饥馑荐臻国多凶荒盗贼起于贫穷而犯法者众也夫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欲其富之教之也今乃至于不有康食不虞天性不迪率典则君师之任两失之矣斯民何赖焉故今我民无不欲殷家之丧亡谓纣之残虐如此何不降威罚于纣纣有如是之残虐而威罚不及其身则是天之命不猛摰徒姑息以容之也民之情怨愤于纣若此之甚而纣方且偃然自肆全无悛改之心而谓彼恶我者其如我何此盖殷之社稷既有必亡之势而纣方且安其危利其葘乐其所以亡者自以为必不亡也
  王曰呜呼我生不有命在天祖伊反曰呜呼乃罪多参在上乃能责命于天殷之即丧指乃功不与戮于尔邦祖伊之所以极其鲠直不讳之言已尽矣而纣诲之谆谆聴我藐藐而不之聴也方且叹曰我之生其修短之命受之于天彼民之所以恶我而欲我之亡者其如我何即祖伊之所谓其如台也祖伊反孔氏以谓反而告纣此説不然据此祖伊反当是出而告人也纣谓既已有天命不足与语矣于是祖伊出而告人而嗟叹之曰乃罪多参在上乃能责命于天殷之即丧指乃功不无戮于尔邦言其必亡之理而不复可救也苏氏曰天子固有天命以保己今汝罪之闻于天者众矣天将去汝岂可复责天以保己之命邪又曰功事也视汝所行之事虽邦人犹当戮汝而况于天乎此説皆是殷之即丧者言其不旋踵而亡也夫商民之恶纣至于有天曷不降丧天命不挚之言则其怨愤之情可谓极矣而纣且谓我生不有命在天则民之怨之也益深而天之见絶益甚虽诸侯未有叛之者而殷民固将羣起而为乱矣荀子曰武王厌旦于牧之野鼔之而纣卒易乡遂乘殷人而前诛纣盖杀之者非周人固殷人也牧野之战虽武王兴义兵以为天下除害而杀纣者则实自乎殷人不胜怨愤之气前徒倒戈往攻纣而杀之以快其平日之怨非周师之杀纣也祖伊之所谓指乃功不无戮于尔邦其言实验于此详考祖伊之所以奔告纣者盖以周师既乗黎而胜之其势必将不利于商虽祖伊之意故知周之必将取殷之天下而有之矣然而所以告纣者则惟论其自絶于天而殷民罔弗欲丧曰天曷不降威大命不挚至其谏之而不聴出而告人也则以但言乃罪多参在上乃能责命于天殷之即丧指乃功不无戮于尔邦始终之际曾无一言及于周将伐殷者盖使纣不自絶于天则周将终其臣节以事殷岂敢伐之邪纣既长恶不悛而谓己有天命殷相率而叛之自絶于天矣则又安能禁周之不应天顺人以伐商哉是知商家之社稷其存亡祸福惟在于纣之能改过与不改过而已至于周之戡黎虽足以推夫殷之必亡而殷之所以亡者则不在是也故祖伊惟厯陈天人之祸福存亡之理以冀纣之改过迁善不及乎周之将伐殷也若祖伊者可谓知所本矣昔高祖先入秦闗项羽后至范增知高祖之得民心也于是説羽曰沛公居山东时贪财好色今闻其入闗珍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小吾使人望其气皆为龙成五色此天子之气也急击之勿失故鸿门之防高祖几不获免增知高祖之得民心则宜説羽以行仁政使之无肆其残虐而多杀戮以失秦民望纵使不及高祖之寛仁而犹可以后亡增则不然以其暴虐之政则劝而行之而独以杀高祖为足以取天下盖其平生所以相项羽以为取天下之防者惟有此一计耳使高祖可得而害其能救项氏之亡乎不观于范增无以见祖伊之知天命者也
  微子        商书
  案吕氏春秋曰纣之母生微子及中衍是时尚为妾改而为妻生纣纣之父欲立微子啓太史据法而争之曰有妻之子不可以立妾之子乃立纣史纪宋世家曰微子者殷帝乙之首子纣之庶兄此説与吕氏春秋同而孟子则以为纣为兄之子且以为君而有微子啓王子比干纣为兄之子则是微子者纣之叔父也此二説不同案泰誓曰剥丧元良微子之命云殷王元子使微子果是纣之叔父也则不当以元良元子言之也故当从吕氏春秋史记宋世家之言微子者纣之母兄也此篇盖是微子逆知殷之将亡而谋于父师少师故以微子名篇
  殷既错天命微子作诰父师少师微子
  父师箕子也案毕命之篇毕公为太师而康王称之曰父师此言父师则是箕子为纣之三公也少师比干盖三孤也商周师保之官必择其亲戚贤徳者为之周召毕公皆为成康之师傅比干纣之诸父箕子亦其亲戚故当纣之时居公孤之位微子纣之同母兄虽不为师保而亦仕于王朝箕子微子者所封之地名其为国之名与采地之名皆未可知也子爵也微子箕子皆有国邑故以其爵为称比干虽为三孤于王朝而未有封爵故不以爵称微子箕子王子比干此三人者皆是纣之懿亲位尊职近与纣同其休戚者也纣之暴虐不道于人事颠倒错乱而无所统故天命亦皆至于纷错此篇所载皆其错天命之事也此三人者既与纣同其休戚当纣之错天命知其灭亡不旋踵而至矣于是情迫于中不能自己故微子谋于比干箕子而箕子遂言国势危迫如此吾三人者所处不同各当顺其势之所宜因其心之所安以处乎是而不可以苟同殷史得之以为此篇
  微子若曰父师少师殷其弗或乱正四方我祖厎遂陈于上我用沈酗于酒用乱败厥徳于下殷罔不小大好草窃奸宄卿士师师非度凡有辜罪乃罔恒获小民方兴相为敌雠今殷其沦丧若涉大水其无津涯殷遂丧越至于今
  若曰史官述其大指而以己之意润色之不必尽其当时之所言也史官谓微子以纣之错天命而逆知其势之必至灭亡于是遂呼父师箕子及少师比干与同忠者而告之其言以谓商之社稷危亡之徴己成不能复治正四方矣其曰弗或者盖其厎于灭亡也有必至之理而不可以幸而获免也我祖成汤劳苦艰难自七十里而有天下创业垂统遂致其功于上世陈其法度以遗我后世之子孙今我之纣乃沈湎于酒用败乱其徳于天下不以成汤创业垂统为心使汤之劳苦艰难以贻子孙者一旦颠覆而不可复存而殷之臣民方且染纣之恶无小无大皆好为攘窃盗贼之事肆奸宄于内外上而六卿下而庶士亦皆相师效为非法度之事凡有辜罪乃罔常获谓犯法于有司者则皆逋亡逃窜而不能常获盖纣既为天下逋逃主萃渊薮而卿士师师非度者故有罪者得以容其奸有罪者既得以容其奸则草窃奸宄之人外得以肆其暴虐于小民于是小民积其愤气而不得伸微子以其意度之诚恐小民方将兴起视我商家之君臣如敌雠然而将快其意于一决也苟小民将起而视为敌雠则殷之沦丧若涉大水无津际涯防其至于沈溺也必矣殷遂丧越至于今言殷之丧亡今其至矣必不能久也
  曰父师少师我其发出狂吾家耄逊于荒今尔无指告予颠隮若之何其
  微子既知殷之丧越必不能久于是又呼箕子比干而与之谋言我忧殷家之亡至于发疾生狂而出其在家则耄乱不堪遂将遯于荒野以写其忧盖言其昬闷之极置身无所也我之愁怨既如此之甚今尔父师少师乃无防意以告予何也既责其无防意告予于是遂问其所以处此者而曰殷之颠越陨坠殆将及矣其将若之何也若之何其郑氏曰其语助也齐声之间声读如姬礼记曰何居义与此同意盖此其字当读曰姬为助语之辞也汉孔氏曰如之何其救之则是但作其字读故当以郑氏之説为正
  父师若曰王子天毒降灾荒殷邦方兴沈酗于酒乃罔畏畏咈其耉长旧有位人
  微子既言所以忧商家之人顚隮者以访于箕子比干于是箕子呼微子为王子而告之曰天降酷毒之灾而生此暴虐之君使荒乱我商家方且并与起而沈湎于酒夫纣之恶至于此极而推原其所起则惟在于酒故微子箕子皆以为言而酒诰之书荡之诗其所以论纣之恶至于失天下者亦惟以此而已既沈酗于酒于是肆然无所忌惮不畏其畏咈戾其耉长与夫旧有位之贤人不聴从其言也
  今殷民乃攘窃神只之牺牷牲用以容将食无灾降监殷民用乂雠敛召敌雠不怠罪合于一多瘠罔诏商今其有灾我兴受其败商其沦丧我罔为臣仆诏王子出迪我旧云刻子王子弗出我乃顚隮自靖人自献于先王我不顾行遯
  既不畏天迨其甚也则并与天地鬼神而莫之畏以至殷民亦皆化纣而无所忌惮也遂乃攘窃天地神只之牺牷牲用色纯曰牺体全曰牷牛羊豕曰牲器实曰用攘窃神只牺牷牲用言于祭祀所当用之物无所不窃也窃其牺牷牲用以相容隠将而食之此乃无畏忌之甚也降监殷民者言我下视夫纣之所用以治斯民者其视百姓皆如仇雠而聚敛之剥肤槌髓竭民以取之而不顾后患凡此皆召敌讐之道也而殷之君臣方且相与力行而不怠其上下之罪皆合于一使斯民多有瘠病罔有诏而救之者周官师氏以媺诏王则诏者谏而救之之谓也惟纣之恶至于沈酗于酒咈其耉长旧有位人而在位之人又皆罪合于一多瘠罔诏则是自暴自弃无间而可入矣而微子所以谋于父师少师者盖将与之共进而谏王以已其乱也而箕子以谓纣之恶既不可谏矣故继之曰商今有灾我兴受其败言天降祸灾以示我商家将亡之徴我若以其灾之故起而谏纣纣必不聴不足以救其亡之患徒自取祸而已纣既不可谏而殷之沦丧殆将及矣我既以纣之不从而不谏则亦不宜居位而为臣仆其或去或留必皆宜有以处此也微子箕子比干三人虽皆纣之懿亲位尊地近与纣同其休戚然其所处之势则若各有不同者微子帝乙之首子纣之同母兄也当纣之未亡箕子自处父师之位欲立微子以继帝乙卒不克立则当时之封此二人者盖处至危之势矣纣虽有千百之恶而此二人者身居嫌隙势不可以强谏既不可以强谏而徒死之无益也故微子虽欲谋于箕子以救纣之顚隮然箕子以谓我兴受其败言不可以谏也既不可以谏又不可以居位而为臣仆故微子遯逃以避祸而隠晦以自存庶免于刑戮而冀纣之改过复出而辅之故曰诏王子出迪言我之所以教王子者以为王子必出而遯逃乃合于道也王子之所以出而合于道以我旧之所言欲立子以继帝乙之后者有以刻害子子若留而不去则并与我而顚隮徒相与死而无救于商家之亡则我二人之所处者必如此而后可也若夫比干则不处于嫌疑之地虽度纣之不可谏犹当追而强谏以幸其万一聴而从之也此亦其所处之势不得不然耳惟其所以处之之势不同我三人之去留不可拘于一定之迹要当人自为谋各行其志以自造于先王要之欲无媿于神明而已故微子宜自此而遯去于荒野我则留居于此隠忍以自存而不必与之偕行也故继之曰我不顾行遯此其所以为自靖也説者论我不顾行遯往往谓其能遯而归周以存其宗祀为孝此殊非微子所以自靖也案左氏楚克许许公面防衔璧衰绖舆榇以见楚子楚子问诸逢伯逢伯曰昔武王克商微子啓如是武王亲释其防受其璧而佩之焚其榇礼而舎之使复其所则是微子之归周盖武王克商之后当其去商也姑欲遯迹于荒野以避祸自全而待纣之改过犹冀其宗庙社稷之复存此其行遯之本心也至于纣之恶不悛为武王之所灭而其国亡矣于是不忍商祀之顚隮出而抱先王之祭器以归周而为商请后此盖出于无可柰何之计尔非其本心也若如或者之论以抱祭器而归周为微子之遯则是其在纣之时不忍其国之亡而窃其祭器之他人之国岂微子之所忍为者哉故论微子之行遯者未可以抱祭器而为言也此篇之义夫子尝论之矣曰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于谏而死殷有三仁焉此三者所处之势不同而孔子皆以为仁者在易有之泽无水困君子以致命遂志盖言君子处于穷困不必苟同各顺其势之所宜因其心之所安以致命遂志而已此三者虽所处之势有不同而皆有忧国爱民之诚心各尽其心以致其恻怛不忍之义或去或留或谏而死卒皆行其所无事而无强勉于其间莫非其心之所安也惟其心之所安故其迹不同同归于仁其为仁也盖所谓处困而致命遂志之仁也范蠡相越王句践既平呉而反则泛五湖而遯去贻大夫种书曰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越王为人长颈乌喙可与同患难不可与同安乐子何不亡种得书伪病不朝越王赐劔种遂自杀夫越王虽长颈乌喙亦未为大无道之主蠡既舎之而去矣彼种留而辅之何所不可而亦舎之而去彼既非势之所宜心之所安徒迫于人言强勉而为此适足以杀其躯而已岂所谓致命遂志哉自靖人自献于先王我不顾行遯使种能以此自处则句践将赖之以成霸业不此之图徒见蠡舎而去亦欲效之甚矣种之不达权变也

  尚书全解卷二十一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全解卷二十二
  宋 林之竒 撰
  泰誓上       周书
  泰誓三篇盖是武王伐纣誓师之辞史官随其先后而记之篇名以泰誓者汉孔氏曰大防以誓众顾氏曰此防中之最大者故曰泰誓此二说一则以爲大防以誓众一则以爲防中之最大者其意虽异然而以泰爲大则同此盖武王誓师之言爲伐纣而作犹汤誓之伐桀而作也然而不谓之武誓而谓之泰誓者盖出于史官一时之意篇首有大防于孟津之言遂以泰誓二字爲其简编之别非有深意于其间故先儒之所解亦惟如是而已而王氏好爲凿説徒见今之书不用大字而用泰字则爲之说曰受之时上下不交而天下无邦武王大防诸侯誓师伐以倾否故命之曰泰誓甚矣王氏之喜凿也夫否泰之泰与太甚之太与大学之大此三字通用也故泰坛泰阶泰伯虽经传所载或有用否泰之泰字然其实与太甚之太大学之大无以异泰誓之爲言亦犹是也是以孟子左氏传国语举此篇名或作泰否字或作太甚之太字或作大学之大字明此三字音同义同故得以通用也王氏徒见作否泰字遂以上下不交而天下无邦武王大防诸侯誓师往伐以倾受之否爲说其说则新矣然而非书之意也泰誓则爲誓师以倾受之否使诰篇名偶用泰否字则当倾否而作诰矣盖王氏欲尽废先儒之诂训悉断以已意则其说必至于如此之陋也晁错从伏生受书二十八篇其时未有泰誓也至于孔安国定壁中书增多五十五篇而泰誓始出然其书遭巫蛊事而不出也遂有张霸之徒僞书泰誓三篇与伏生二十八篇并传诸儒皆以爲信故其篇内所载观兵孟津白鱼跃入王舟有火复于王屋流爲乌等语汉儒多用之而大史公史记周本纪亦载其僞书盖莫以爲疑也至后汉马融始疑之以爲泰誓后得案其文似若浅露又吾见书传多矣所引泰誓而不在泰誓者甚多盖霸等虽知剽窃经传所举泰誓之文以成此书然诸儒所引霸不能尽见也故融得以疑之虽实疑之然而古文之书犹未出也至于晋世古文书始出诸儒以泰誓正经比较国语礼记左传荀孟诸书皆合由是僞泰誓废矣晋之所出尚用古字至明皇天寳中始改用今字又篇名用泰否之泰未必是古文如此或意其出于唐天寳中一时之所定也
  惟十有一年武王伐殷
  先儒传此篇之序有二可疑者而学者信之其一说曰自虞芮质厥成诸侯并附以爲受命之年至九年而文王卒武王三年服毕始伐殷学者信此言遂有受命称王之说其一说曰武王伐纣观兵孟津以卜诸侯之心诸侯佥同乃退而示弱至十有三年更与诸侯期而共伐纣学者信此言遂有观兵示弱之说据诸儒所以有文王受命而称王之说者徒以武成之篇曰惟九年大统未集而此序云十有一年遂谓居防三年然后足以成其数以伐纣之年爲文王受命十有一年也其所以有观兵孟津之说者盖以此序言十有一年而篇首言十有三年遂以十有一年爲观兵之举此二说虽依仿经文疑若可行然而揆之以理诚有所不可通者案无逸之书曰文王受命惟中身厥享国五十年先儒遂谓文王在位四十二年适有虞芮质厥成之事遂改元正始而更称元年夫改元正始之说一君而有两元年或三或四或至十余此盖出于汉文帝之称后元景帝之称中元而武帝更年号耳自此以前未尝有改元之事惟始即位者则称其即位之年爲元年自元年以后皆积累而数之徒欲以见其在位之久近耳非如后世以改元爲国家之大事也岂有文王在位四十二年矣更称元年武王继文王之世不以其即位之年爲元年而上冒先君之年者哉汉儒徒以其所见汉时有改元正始之事遂以文王质虞芮之讼爲改称元年夫虞芮质厥成诚出于文王德化之所感然苟使以此表见于世曰此吾受命之年其无乃待文王之浅也案史记武王伐纣实以其即位之十一年非文王之年也此说与经文合据此序曰惟十有一年武王伐殷一月戊午师渡孟津则是伐殷在于武王之十一年也明矣史记之书又以爲据然而史记既以伐殷爲武王之十一年也而至于伯夷列传又载其父死不葬爰及干戈之语此则自相违戾岂有即位十有一年而文王犹未葬也哉至观兵之说先儒之论尤爲乖戾案此序言惟十有一年武王伐殷继之曰一月戊午师渡孟津其文前后相属则是一月戊午者十有一年之一月戊午也而先儒以十一年爲观兵之年至十三年一月戊午始渡孟津以伐纣其于序文既已破碎而不相连属矣况此泰誓三篇所载皆其渡孟津之时誓师之言初无观兵誓师之语则序何以忽生此文据先儒之所以必爲此观兵誓师者徒以上篇曰肆予小子以尔友邦冡君观政于商遂以是爲观兵之举某窃以爲误矣武王之意盖谓当文王之世纣之罪已爲上天之所断弃矣至我小子嗣位与尔友邦冢君观纣之政兾其有迁善改过而纣殊无悛革之心其所谓观者正如子贡曰以予观于夫子盖自此观彼之辞也经文以爲观政而先儒以爲观兵必不可之说也然序云惟十有一年而篇首曰十有三年者何也案洪范篇首曰惟十有三祀王访于箕子而史记又谓武王克商二年问箕子以天道则是洪范之作盖克商二年之后洪范既爲十有三祀而作则伐商爲十有一年也审矣世儒徒以此篇首十有一年爲洪范十有三年所汨故传者亦误作十有三年矣其实一字误作三字也史记虽以武王十有一年伐殷而又以谓武王九年祭文王于毕观兵孟津盖太史公未尝见古文泰誓徒见世儒有观兵二年之说遂从而爲之辞耳学者欲观泰誓之序必知先儒二说之非然后序之意可以无疑矣
  一月戊午师渡孟津作泰誓三篇
  泰誓
  惟十有三年春大防于孟津
  一月戊午者十有一年之正月戊午也不谓之正月戊午而曰一月者唐孔氏曰武王以纣之十二月行正月四日杀纣既入商郊始改正朔以殷之正月爲周之二月其初时犹是殷之十二月未爲周之正月改正在后不可追名爲正月以其实是周之一月故史以一月名之此说是也顾氏以爲古文或云正月或云一月不与春秋正月同此虽亦一说然考之其他诸书未尝有以正月爲一月者则顾氏之说未敢以爲然也纣都朝歌在河之北武王伐纣必自孟津济河而北泰誓三篇皆其渡河之时誓师之辞也故史官追録其事故作泰誓三篇先儒谓皆以渡河而作上篇未次时作中篇既次乃作下篇明日乃作其意盖以谓三篇之作皆在渡河之后然而据中篇曰惟戊午王次于河朔则是上篇之作当是未渡孟津时所誓既誓而后渡河已渡河矣至明日戊午乃始作中篇之誓也序云惟十有一年武王伐殷一月戊午师渡孟津而篇首言惟十有三年春大防于孟津是春者即序所谓一月戊午也故汉孔氏曰此周之孟春盖古者改正朔则必以其所用之正月爲四时之首周以建子之月爲正故此以建子之月而爲春春秋书春王正月即此月也泰誓作时周之正朔犹未改也而得以用周之时数月者此盖出于史记泰誓之时所追録之时月也汉武帝太初元年夏五月正厯以正月爲嵗首顔师古曰此谓建寅之月据未正厯以前用建亥之月爲嵗首而此之以正月爲嵗首史官追正其月名故今汉书自髙祖元年以下如秦正以建亥之月爲正者则皆改爲冬十月与此篇所载正同大防于孟津谓诸侯皆以其师来集于孟津将共济师
  王曰嗟我友邦冢君越我御事庶士明听誓
  诸侯与武王共伐纣者与之同志有友之义焉故谓之友邦冢君者大君也尊之称也越及也谓友邦诸侯及我周御事之臣以至庶事之贱皆明听我誓诰之言盖将言我所以伐罪吊民之意也夫纣君也武王臣也以臣伐君天下之至逆也武王岂逆天下之大顺而乐爲此慙德之举哉盖有不得已于其间也齐宣王问于孟子曰臣弑其君可乎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纣之爲君既失爲君之道神怒之民怨之则武王不得不应天顺人以伐纣非敢加无礼于其君也盖以纣失爲君之道而天下之人既不以之爲君矣则我虽欲不兴师以伐之不可得也故将论其所以吊伐之意则必推言天之所以立君者将使之仁民而爱物今纣则不然此所以见絶乎天也
  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亶聪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
  惟天地万物父母谓天地之于万物无所不生无所不育犹父母之于子无所不爱然虽无不爱而其生育也非自然而然以听万物之自遂则必有頼于位乎天地之两间而最灵于万物者以裁成而辅相之然后三才之道备而生育之功全故必择夫诚有聪明之德充其所以灵于万物者而爲之元后彼既有聪明之德又居元后之位则能审于人性之好恶以爲之父母然后斯民各得其所而至昆虫草木之微亦无不遂其性者如此则裁成辅相之德于是爲至人道尽而三才之位定矣此盖言天地之道相须爲用以成其化育也今纣之爲君则不能尽其所以君父母之德以至于荼毒天下之民而暴殄天下之物使斯民不得其所而万物莫有遂其性者则是负上天之所寄托而获罪于天矣武王将欲兴兵以爲民除其害故先推言天地之所以立元后以爲民父母之意然后数纣之罪也
  今商王受弗敬上天降灾下民沈湎冒色敢行暴虐罪人以族官人以世惟宫室台榭陂池侈服以残害于尔万姓焚炙忠良刳剔孕妇皇天震怒命我文考肃将天威大勲未集肆予小子以尔友邦冢君观政于商惟受罔有悛心乃夷居弗事上帝神只遗厥先宗庙弗祀牺牲粢盛既于凶盗乃曰吾有民有命防惩其侮祭统曰祭有馂者祭之末也古之君子曰尸亦馂鬼神之余也可以观政矣所谓观政者盖谓政之勤怠羙恶由馂可以观之此言观政亦犹是也盖当文王之时纣爲不道恶积而不可掩罪大而不可解也爲皇天之所震怒而命我文考肃将天威以伐之矣既以伐纣之事命于文考而大勲犹未集则其所以伐纣而集文考之大勲者是乃武王之任也然其所以至于即位十一年之久而后往伐之者盖予小子与汝有邦之诸侯尚且顾君臣之大分而犹有不忍之心尚有望于纣之幡然而改自怨自艾而归于善者十余年而观纣之政昬暴日甚曽无悛革之心此其所以不得已而爲此孟津之举也武王之心只如是而汉儒不之察乃以观政转而爲观兵附防于序言十有一年篇首十有三年而爲周师再举之说此说考之于经而不合揆之于理而不通然歴代诸儒往往多从而信之以爲诚然惟程氏之说曰观兵之说必无此理如今日天命絶则纣今日便是独夫岂容更留之三年今日天命未絶便是君也爲臣子敢以兵胁其君乎此言大可以规正汉儒之失而解后学之疑也故某推本此说而附益之以观政之不可爲观兵以信周师之实未尝再举也武王观纣之政以兾其万一之悔悟而纣防有悛心方且夷倨而居此夷字当与原壤夷俟之夷同言倨肆而无礼也惟其倨肆而无礼于是弗祀上帝与夫天帝神只之在祀典者以至遗弃其先世之宗庙亦弗之祀既傲慢无礼而又弗顾于宗庙神只之祀于是国家之所藏蓄牺牲粢盛以爲祭祀之备者皆尽于凶灾盗贼无复存者如春秋所书鼷鼠食郊牛角御廪灾之类所谓既于凶也如公索氏将祭而亡其牲之类皆所谓既于盗也至于此则纣之心亦可以自省矣方且偃然自肆于上以谓吾有民可赖以安盖恃其有如林之旅也谓有命自天必不至于是盖所谓已有天命也惟其所恃者如此故无有能惩其慢侮之心者此其防有悛心之实也夫纣之防有悛心其事可谓众矣而必以牺牲粢盛既于凶盗爲言者盖人之爲不善虽至于盘乐怠傲无所顾借然其心苟知天地鬼神临之在上质之在傍昭昭然不可欺者则犹或畏惮而有所不敢爲苟不复知天地鬼神矣则其爲恶何所不至哉故汤之于葛见其不祀而遗之以牛羊粢盛而未忍伐之也至于杀馈饷之童子知其心之不复悛革于是兴师而伐纣之恶至于焚炙忠良刳剔孕妇可谓暴虐之甚然文王犹未忍伐而事之武王犹未忍伐而观之至于牺牲粢盛既于凶盗而防惩其侮则知其防有悛心而率诸侯以伐之盖纣之所以自絶于天地鬼神者至此而决矣故武王遂言其所以致讨而卒其伐功之意也
  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其克相上帝宠绥四方有罪无罪予曷敢有越厥志
  前言纣之所以自絶于天地鬼神矣于是遂言已之致讨以卒其伐功之意也天之佑助下民将欲使之各得其所而无流离陷溺之患则必作之君以治之作之师以敎之君师立然后斯民无有不得其所者盖君师者所以代天而理民也故荀子曰礼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类之本也君师者治之本也无天地恶生无先祖恶出无君师恶治三者偏亡焉无安人故礼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师是礼之三本也纣既夷其居弗祀上帝神只遗厥先宗庙弗祀而又失其所以爲君师之道则是三本絶矣故武王既言遗弃其宗庙神只之祀而又言其失君师之道以见其所以至于危亡者皆其所自取也上帝之所以立君师惟欲其相助上帝以宠爱绥安此四方之民而已天既命纣以宠绥四方之任而纣不能胜方且荼毒斯民故天改命文王爲之君师大勲未集而武王继之则其所以相上帝以宠绥四方者在武王不敢不勉苟纣之有罪则伐之无罪则赦之不可逾越于我先王之志也王氏曰有罪不妄赦无罪不妄伐其志在乎克相上帝宠绥四方而已何敢越也孟子曰一人衡行于天下武王耻之盖有罪于此而不能相上帝以伐之者武王之所耻也此说得之矣
  同力度德同德度义受有臣亿万惟亿万心予有臣三千惟一心商罪贯盈天命诛之予弗顺天厥罪惟钧予小子夙夜只惧受命文考类于上帝冝于冢土以尔有众厎天之罚天矜于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尔尚弼予一人永清四海时哉弗可失
  既论纣之有罪不可以不讨故下文又论其讨之必克也同力度德同德度义盖古人有此语武王举之以证其伐纣必克之事也春秋左氏传襄三十一年鲁穆叔曰年钧择贤义钧以卜昭二十六年王子朝曰年钧以德德钧以卜盖亦是举古人之言以证其所欲爲之事也其文势正与此同武王举此言者盖谓凡胜负之义力同则有德者胜德同则有义者胜今我之伐纣其力其徳其义皆有胜之理纣当是时以言其力则亿兆离心以言其德则爲天命之所诛故武王既言同力度德同德度义于是遂言我国家所以得是三者纣之所以失是三者以爲证也纣聚羣不逞之人爲天下逋逃主萃渊薮至于有亿兆万人然而人各有心皆懐离背之志我周有臣三千皆肩其一心以与上之人同其好恶防有二三也纣之臣亿万其力冝彊矣以其亿万心故虽彊而弱武王但有臣三千其势弱于纣矣以其永肩一心故虽弱而彊商周之不敌既已明甚而况纣之恶贯积盈溢见絶于天人在所必诛而我文考之德爲上天之所命其于义不可不诛纣则我之所以爲此孟津之举者不惟其力之必胜而其德与义亦皆纣之所不能敌也纣之罪至于贯盈而无悛革之心故天命我国家往诛之苟释之而不诛则厥罪惟钧某于汤诰夏王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既详论矣夫纣之所以防惩其侮者大抵恃其有民有命故也自武王观之受有臣亿万惟亿万心则所谓有民不足恃也商罪贯盈天命诛之则其所谓有命者不足恃也天命己去人心已离而纣方且偃然自肆防有悛心无有惩其侮者武王纉文王之绪适当天人之所归则其所处之势固不得不应天顺人以拯生民之命于涂炭之中故予小子夙夜只惧勑天之命而不敢自宁于是受伐纣之命于文考之庙又且类于上帝冝于冢土以伐纣之事告于天地神只而后行也王制曰天子将出类于上帝冝于社造于祢此言受命文考即是造于祢也冢土即社也周官肆师曰类造上帝郑氏注曰类礼依郊庙而爲之盖古者祭于昊天上帝则有郊祀之常礼苟非常祀而以其事告于天者则其礼依郊祀而爲之舜受尧之禅类乎上帝与此篇同是皆以事告于天而非郊祀之常礼也王制谓天子将出类于上帝是亦非常礼也是以其祭皆谓之类既以类上帝爲依郊祀而爲之则冝于冢土与王制冝于社其曰冝者亦当是非祭祀之常礼权其事冝以制其礼则谓之冝也纣既弗祀夷居以失天人之心故受命文考类于上帝冝于家土则所以昭荅于天地神明之心而遂与诸侯与夫御事庶士之众渡此孟津而致天之罚于纣也晋师旷曰天之爱民甚矣岂其使一人肆于民上以纵其淫而弃天地之性必不然矣盖天之所以立君者凡以爲民而已民欲以爲君天则必佑之民不欲以爲君天则必弃之纣之居于民上以纵其淫而弃天地之性爲己甚矣民之不欲以爲君亦已乆矣冝其爲天之所断弃也故武王于此一篇之中尤致意焉篇首言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亶聦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言惟聦明之君有以代天理物然后人道尽而化育之功成于是遂数纣之罪以见其不足以爲父母矣既论不足以爲民父母者于是又论其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克相上帝宠绥四方盖言纣既失君师之任而天遂以之命我国家则不可不克相上帝以宠绥四方也既言其不可不伐纣矣于是又言天矜于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以见其伐之必克也其终始反覆之意大抵言天之立君而托以民纣不能副其所托而又暴虐之则其所以至于灭亡者皆其所自取非武王以私意而伐之也惟其所以伐纣者皆本之于天命而不敢赦则尔友邦冢君庶士御事庶几助我一人扫除纣之暴虐以永清四海盖纣以独夫爲天下逋逃主以致四海之浊乱者诛一独夫则恶之根本已除矣此所以能永清四海也时哉弗可失孔氏曰言今我伐纣正是天人同合之时不可违失此言是也大抵圣人不能爲时亦不能失时时非圣人之所能爲也能不失时而已孟子曰匹夫而有天下德必若舜禹而又有天子荐之者故仲尼不有天下继世以有天下天之所废必若桀纣者也故益伊尹周公不有天下此皆圣贤所以出处穷通之大致而孟子论之则皆谓莫之爲而爲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夫莫之爲而爲莫之致而至盖以其所遭者皆有不可失之时尧授舜以天下舜授禹以天下非轻以天下与人也天实与之矣尧舜不可失其所以与之之时也汤伐桀武王伐纣非利于取人之天下也天实夺之矣汤武不可以失其所取之时也取之与之皆天也非人之所能爲也故韩献子曰文王率殷之叛国以事纣惟知时也盖当文王之时纣虽爲不道犹有可存之理则文王率叛国以事之爲知时及武王之时纣之不道无复有可存之理则武王率叛国以伐之爲知时苟使文王先时而伐之武王后时而不伐则俱爲不知时矣礼运曰尧授舜舜授禹汤放桀武王伐纣时也此言盖与孟子之言相爲表里
  泰誓中       周书
  汉律厯志曰周师初则殷之十一月戊子后三日得周正月辛卯朔明日壬辰至癸巳武王始戊午渡逾孟津孟津去周九百里师行三十里凡三十一日而渡以是考之则武王自宗周而来至于孟津其师行盖已逾月矣于是渡河而北距商郊密迩故三日之间而三誓师焉上篇虽不明言所以誓师之日然以中篇曰惟戊午王次于河朔则知上篇当是上丁之日尚在河南未渡孟津之时所作既誓师而后渡河也中篇则是戊午日既渡而次舎于河之北所誓也至下篇曰时厥明王乃大廵六师明誓众士则又是戊午之明日己未将启行以趋商之郊既作此篇而后行也所以三日而三誓师者盖三令五申之谨重其事而不敢忽也
  惟戊午王次于河朔羣后以师毕防王乃徇师而誓曰呜呼西土有众咸聼朕言
  戊午次于河朔至癸亥凡五日已陈于商郊则是其次也才一宿耳明日而遂行也而春秋庄公三年书公次于滑左氏传例曰凡师一宿爲舍再宿爲信过信爲次此说非是据武王之于河朔才一宿耳而谓之次安在其爲过信爲次也哉左氏传例拘泥不通大抵类此武王先次舍于河北盖先诸侯而渡也诸侯之师既毕渡然后以其师来防武王于是廵行六师盖所以慰安其渡河之劳也昔楚庄王围萧师多寒王廵三军抚而勉之三军之士皆如挟纩武王之徇师而誓是亦所以抚民而勉之也周都丰镐其地在西当时从武王渡河者大抵皆西方之诸侯故其徇师而誓则嗟叹而呼之曰西土有众咸听朕命盖申诰友邦冢君而示以其伐纣之意也
  我闻吉人爲善惟日不足凶人爲不善亦惟日不足今商王受力行无度播弃犁老昵比罪人淫酗肆虐臣下化之朋家作仇胁权相灭无辜吁天秽德彰闻
  此武王所闻古人之有是言也人莫不有好苟好之则必有投之而不已之意特顾其所好者如何耳所好者善则其爲善之心惟日以爲不足爲善而日不足则将爲吉人而动防不吉矣所好者不善则其爲不善之心亦惟日爲不足爲不善而日不足则将爲凶人而动罔不凶矣故孟子曰鸡鸣而起孳孳爲善者舜之徒也鸡鸣而起孳孳爲利者跖之徒也欲知舜与跖之分无他利与善之间耳盖舜之徒与跖之徒其孳孳则同其爲善爲利之心则异其积善与利之心则其所成就者将至于爲舜爲跖由是观之世之人苟能移其爲不善之心而爲善则其爲善亦将无所不至惟其自暴自弃安于爲不善而莫知其非耳由此观之小人之爲不善其用心亦非不专精以其所习者无非骄奢淫逸之事此其所以用心逾勤而召祸愈速也故武王将极陈纣之恶至于秽德彰闻神怒民怨而不可救将推本其所以然者则将在于爲不善惟日不足而已既谕其理之如此于是陈其所以惟日不足之故而曰今商王受力行无度言其于无法度之事力行之而不怠也中庸曰力行近乎仁所贵乎力行以近仁者惟其有度故也苟于有度之事然后力行之而不怠则其执德也洪信道也笃矣今纣乃力行于非法度之事惟日不足此其所以穷极天下之恶至于危亡而不可救也自播弃黎老以下至于秽德彰闻此又其力行无度之事也黎老国之老成人也孙炎曰面黎色似浮垢也罪人者逋逃之小人也既力行无度之事于国之老成人则播而弃之至于逋逃之罪人则昵比而亲之而又方且淫于色酗于酒肆爲暴虐之事其臣下习纣之恶亦皆安然爲残忍于是分爲朋党之家互相告讦以爲仇敌其在位之人皆以权势相胁更相殄灭此其所以亿万臣而有亿万心也纣既淫肆酗虐而其臣下化之人皆朋家作仇胁权相灭于是淫刑滥罚横及无辜之民民之无辜者皆呼天告寃而秽恶之德彰闻于天而爲天之所弃然推原其所以至于此无他惟力行无度故也
  惟天惠民惟辟奉天有夏桀弗克若天流毒下国天乃佑命成汤降黜夏命惟受罪浮于桀剥防元良贼虐谏辅谓已有天命谓敬不足行谓祭无益谓暴无伤厥监惟不逺在彼夏王天其以予乂民朕梦协朕卜袭于休祥戎商必克受有亿兆夷人离心离德予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虽有周亲不如仁人
  纣既自絶于天而天弃之则武王受天之明命不可不应天顺人而伐之于是遂言夏桀之罪未至于纣之恶而尚且爲汤之所伐此则以见纣之不可不伐也惟天惠民惟辟奉天言天之爱斯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其所以立君者盖欲使奉天所以爱民之道而已故人君之职惟在于爱民爱民者民懐之民懐之则天与之矣苟不能爱民则失其所以爲君之道而民叛之民叛之则天弃之矣古之人君自尧舜禹以来无非以爱民爲事天之实故能祈天永命而福祚无穷至于桀纣不克奉天而肆爲刑戮流毒下国天不忍斯民陷于无辜也于是佑命成汤使之降黜夏命代之爲君以惠斯民而承顺上天之意非天偏私于成汤而偏疾于夏桀也桀不能爱民故天爲斯民而降黜之汤能爱民故天爲斯民而佑命之其或予或夺凡以惠斯民而已桀之罪既已如此况受之罪又过于桀其所以过于桀则下之所言是也剥防元良者孔氏曰剥伤害也元良善之长也其意盖谓伤害善人也不如苏氏之说曰剥落也防去也古者谓去国爲防元良微子也微子纣之同母兄以爲庶子而不得立者以其生于帝乙未即位之初以礼考之则与纣俱爲嫡子而微子长故成王称之曰殷王元子此说是也贼虐谏辅爲比干也纣之所以剥防元良使之逃亡而不复追贼虐谏辅至于杀之而无所惜者盖纣之意谓已有天命谓敬不足行谓祭无益谓暴无伤者此其所以慢神虐民而肆然无所忌惮也太史公曰纣资辩捷给闻见甚敏才力过人知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矜人臣以能髙天下以声此语不知太史公何所据而云然武王数其罪以谓言之如此则信乎如太史公之言也凡此皆纣之罪所以异于桀者盖桀之所不爲而纣则爲之也世谓桀杀闗龙逢此未必然也武王以贼虐谏辅爲纣之罪浮于桀者使桀果杀关龙逢则是与纣同罪矣汤诰汤誓数桀之罪不过率遏众力率割夏邑而已又不过曰灭德作威以敷虐于尔万方百姓而已武王亦惟曰弗克若天流毒下国则是桀之所以亡者惟肆爲虐政以残害斯民不至于纣之穷凶极恶而无所忌惮也桀犹不免于亡故天以其所以佑命成汤者而命我武以伐纣之事将使其奉天之罚而乂斯民也其者未足之辞也犹盘庚曰天其永我命于兹新邑盖言之于未然之前者其辞当如此也所以知其以予乂民者以其朕梦协朕卜袭于休祥故知戎商之必克而有以承顺上天之明命以乂斯民也戎大也与康诰言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同大明之诗曰爕伐大商其言大商即此所谓戎商也戎商必克言商虽大国我必克之朕梦协朕卜汉孔氏曰言我梦之与卜俱合于羙善此说非是既云朕梦协朕卜则是梦与卜合矣何须继之以合于羙善国语单襄公曰泰誓曰朕梦协朕卜袭于休祥以三袭也韦昭曰言武王梦卜祥之合故遂克商有天下今当从此说所谓休祥者气候之先见者髙祖入秦关范増使人望其气皆爲龙成五色若此之类所谓休祥也中庸曰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见乎蓍动乎四体祸福将至善恶必先知之故至诚如神动乎四体者梦也见乎蓍者卜也至于祯祥则此所谓休祥也纣之将亡周之将兴其吉之先见至于梦卜休祥三者皆合于是知其必克之理也非惟其验之于天时有必克之理至于考之人事亦莫不然受有亿兆夷人离心离德予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虽有周亲不如仁人此则以人事而知其必克也受爲逋逃主萃渊薮至于有亿兆夷人夷人者言此亿兆之人纣皆与之同恶相济视若等夷也虽有亿兆夷人然皆朋家作仇胁权相灭其实人各有心离心离德而不足恃也我之所与共事者惟治乱之臣十人虽但有十人皆与我同心同德以戡定祸乱故虽十人足以敌纣之亿兆夷人也武王但言乱臣十人而不言其十人爲谁至孔子举此语而曰才难不其然乎唐虞之际于斯爲盛有妇人焉九人而已虽以爲有妇人焉亦不言其妇人与九人者何人也至汉儒乃以妇人爲文母九人爲周公召公毕公太公荣公闳夭太顚散冝生南宫适此亦但是以意揆之未必然也至刘原甫又谓子无臣母之礼而以妇人爲邑姜夫谓子无臣母之理诚是也而以邑姜爲乱臣亦恐此理不然然则孔子所谓妇人者世既乆逺盖不可必其爲何人矣而其十人者虽必是周召闳夭之徒然亦不可一一如汉儒取必其当时之九人以足其数盖经无文阙其所疑可也既纣之亿兆夷人离心离德我之乱臣十人同心同德则是亿兆夷人之中虽有至亲苟其心德之离必将叛之不如我之与乱臣十人皆仁人也仁人用则虽十人不患无亿兆之附此正犹孟子曰寡助之至亲戚叛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也周至也谓至亲也此正如所谓亲戚叛之但是假设之辞非有所指而言也而王氏则谓指微子而言谓微子之徒以纣爲无道而周有道故去纣而归我此所以纣虽有至亲而不如我之获仁人也审如是则是周未兴师而微子已归周矣武王既得微子以爲获仁人然后兴师往伐纣如此则是微子预亡其国爲名教之罪人安得爲仁人乎微子之归国盖在周既伐商之后某于微子之篇已论之详矣
  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百姓有过在予一人今朕必往我武惟扬侵于之疆取彼凶残我伐用张于汤有光朂哉夫子罔或无畏宁执非敌百姓懔懔若崩厥角呜呼乃一德一心立定厥功惟克永世
  此盖天之视听惟视民之好恶而其吉凶祸福应如影响我当奉天之命以尽其惠民之道也以其身任爲君之责凡百姓之有过则是我一人之有罪盖自任天下之责也汤诰曰其尔万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无以尔万方盖不如是则不足以爲天吏也既以其身任天下之责则伐纣之罪以拯斯民于涂炭之中者武王不敢不以此而自任也故我今必往而伐纣以扬我之威武往之商郊侵纣之疆取彼凶残之人以张我之伐功苟能胜纣而安天下则于汤之功有光显矣此又申结上文之义也受罪既浮于桀则武王伐之而于汤有光固其理也朂哉夫子者言此事乃尔将士之所当勉也防或无畏宁执非敌百姓懔懔若崩厥角者汉孔氏曰尔将士无敢有无畏之心宁执非敌之志伐之则必克矣民畏纣之虐危惧不安若崩摧其角无所容头据孔氏之意盖谓武王恐将士之轻敌则戒之以宁执非敌之心其所以宁执非敌之心者盖以百姓畏纣懔懔然若崩厥角恐其或爲纣之用也盖经文既言罔或无畏宁执非敌百姓懔懔若崩厥角则孔氏之说不得不然也武王既晓之以伐纣之意于是遂嗟叹而緫结之以告庶邦冢君以下谓我之乱臣十人既与我同心同德以伐纣矣则尔当一德一心以与我致讨于纣立定厥功则尔与我国家将世世享无穷之福矣书本百篇遭秦火不存至汉稍稍复出伏生以口传二十八篇孔壁续出二十五篇某尝疑此二者必有所増损润色于其间何以知之以孟子知之孟子之举康诰曰杀越人于货愍不畏死凡民罔不憝孟子之举泰誓曰无畏宁尔也非敌百姓也若崩厥角稽首而今文泰誓曰罔或无畏宁执非敌百姓懔懔若崩厥角其字大抵相同而其文势意防则大有不同者康诰伏生所传之书也泰誓孔壁续出之书也故某以是二者异同之故而致疑焉盖伏生齐人也齐人语多与颍川异晁错受书之时伏生老不能正言使其女传言敎晁错晁错所不知者十二三仅以其意属读而已孔壁中科斗文字孔氏得之其时科斗书废已乆时人无能知者姑以体定其可知者尔则是此二者必有己之所不能晓者而以其意导合麤令成文耳学者生于千载之下当夫简编讹脱之余固不必以今之书爲信然而亦当信其可信者而阙其可疑者不可以汉儒所传之书爲出于帝王之手而不敢畧致疑于其间也孟子生于战国之时去帝王之世犹未逺而六经犹在尚且以谓尽信书不如无书盖苟理之所不安则莫可信也况又烬于秦火烂于孔壁而增损润色于汉儒之手乎
  泰誓下       周书
  时厥明王乃大廵六师明誓众士王曰呜呼我西土君子
  此篇盖戊午之明日己未将于孟津既誓师而后行也孟津之防友邦冢君各以其师济河然后进而陈于商邦武王将帅之而行则必大廵六师明誓众士告之所以伐纣吊民之意其曰六师史官之序述緫其多而言之盖泛指诸侯之师也非谓周于此时已备六师之制也案周礼万二千五百人爲军王六军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武王未克纣而有天下尚爲商之诸侯但有大国三军之制耳此云六师盖指孟津之防所合诸侯之师而言之亦犹棫朴之诗美文王能官人而其诗曰周王于迈六师及之此指文王出师之时所合诸侯之师也中篇曰惟戊午王次于河朔羣后以师毕防此篇曰时厥明王乃大廵六师明誓众士辞虽不同其实三篇之誓皆是緫告友邦冢君以及御事庶士但史官变其文耳若谓中篇但告羣后下篇但告众士则不可也武王既大廵六师明誓众士于是嗟叹而呼之曰我西土君子盖当是时友邦冢君及御事庶士之在孟津者皆西土之人也君子者统上下而言越王勾践伐呉以其私卒君子六千人爲中军则是士卒亦可以谓之君子
  天有显道厥类惟彰今商王受狎侮五常荒怠弗敬自絶于天结怨于民斮朝渉之胫剖贤人之心作威杀戮毒痡四海
  汉孔氏曰言天有明道其义类惟明王所冝法则唐孔氏遂举孝经则天之明左传以象天明以谓凡治民之事皆法天之道天有尊卑之序人有上下之节三正五常皆在于天有其明道此天之明道其义类惟明言明白可效王者所冝法则之据二孔之意盖欲与下文狎侮五常之义相属然而其说迂回费力此二句但谓天道之于人其吉凶祸福各以其类而至厥理甚明也禹之征有苖益賛于禹曰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汤之伐桀其诰多方曰天道福善祸淫与此言天道其意正同但其辞有详畧尔惟天之道其祸福吉凶如影响之应形声无所僭差而纣则狎侮五常荒怠弗敬自絶于天结怨于民此其所以爲天道之所断弃也中庸曰天下有逹道五君臣也父子也兄弟也夫妇也朋友之交也此五者皆是人伦之常道故谓之五典亦谓之五常今纣于此五者狎侮而荒怠弗敬是失人伦之常道也孟子曰自暴者不可与有言也自弃者不可与有爲也言非礼义谓之自暴也吾身不能居仁由义谓之自弃也此云狎侮五常即孟子所谓自暴也荒怠弗敬即孟子所谓自弃也此两句相因而成文汉孔氏曰轻狎五常之敎侮慢而不行之大爲怠惰不敬天地鬼神以此两句分爲两意则失之据侮五常但谓其狎五常怠弃之而弗行尔惟其自暴自弃失人伦之常道则是失其本矣所以自絶于天结怨于民也周希圣曰天非絶纣而纣自絶于天民非怨纣而纣自结怨于民此说是也伊尹曰非天私我有商惟天佑于一德非商求于下民惟民归于一德与此言正相反使纣不自絶于天天其忍絶之乎使纣不结怨于民民其至于怨之乎此盖言其所以致天人之怒者皆其所自取也自此以下又论其所以自絶结怨之实也天聦明自我民聦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天之祸福吉凶大抵因民而已纣之结怨是乃其所以爲自絶也故武王将论其罪恶贯盈至于上帝弗顺祝降时防则必先之以其暴虐于民以失四海之心者斮朝涉之胫谓冬月见朝涉水者谓其胫耐寒斮而视之剖贤人之心谓比干忠谏以其心异于人剖而视之此二者其暴虐之最甚者也故首以爲言盖朝涉而寒者在人情之至可悯也而乃斮其胫贤人之忠谏国家所頼以存者而至于剖其心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惟其忍于此作爲刑威以杀戮无辜其毒痡徧于四海之人也冝乎纣之亡无足怪者
  崇信奸回放黜师保屏弃典刑囚奴正士郊社不修宗庙不享作竒技淫巧以恱妇人上帝弗顺祝降时防尔其孜孜奉予一人恭行天罚古人有言曰抚我则后虐我则雠独夫受洪惟作威乃汝世雠
  崇信奸回之人而用之放黜师保之官而逺之屏弃前世之典刑囚奴国家之正士宗庙社稷之所頼以存者惟在老成人之与典刑耳今纣既崇信小人则于此二者皆弃之而莫之顾于郊社之礼则坏之而不修于宗庙之祀则废之而不享故其所以孜孜惟日不足而爲之者则惟在于作竒技淫巧以恱妇人妇人妲己之类是也列女传曰纣膏铜柱加炭火其下令有罪者行焉辄堕炭中妲己乃笑夫纣之欲妲己之恱至爲炮烙之刑以致其一笑则其所以爲奇技淫巧以恱之者冝无所不至矣纣之暴虐至于此极则失天下之心而民怨于下民怨于下则天怒于上于是上帝弗顺祝降时丧使纣之必亡也时防犹所谓时日曷防祝断也谓断弃其命而降之殃罚使之防亡于此时也天既絶纣而祝降时防我国家适当天命之所归则尔不可不孜孜然助予一人以恭行天之罚而致讨于纣也古人有言曰抚我则后虐我则雠独夫受洪惟作威乃汝世雠此又举其所闻于古人之言爲之证也盖民之叛服无常也抚之则戴之以爲后虐之则视之以爲雠一则以爲后一则以爲雠惟在于抚之虐之之间耳盖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以天下之大而统之于一人夫岂一人之力足以胜此亿兆之势哉恃人心以爲固尔故人君而能抚民则虽以一人而临天下而有不可动之势苟不能抚其民而虐之则失其所恃以爲固者而一人之势孤一人之势孤则是一人矣以一人而与亿兆之人爲雠岂能一朝居焉故曰独夫受洪惟作威乃汝世雠言纣作威而杀戮无辜以与一世之人爲雠则斯民无有戴之爲君矣是独夫耳独夫者失其所恃之势与匹夫无异与匹夫无异而且与一世之人爲雠是自取灭亡之祸也齐宣王问于孟子曰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孟子对曰于传有之曰臣弑其君可乎曰贼人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其君也其言盖出于此苟不能抚民而虐之则是雠也非后也举天下之人而雠一独夫岂爲弑君哉
  树德务滋除恶务本肆予小子诞以尔众士殄殱乃雠尔众士其尚迪果毅以登乃辟功多有厚赏不迪有显戮呜呼惟我文考若日月之照临光于四方显于西土惟我有周诞受多方予克受非予武惟朕文考无罪受克予非朕文考有罪惟予小子无良
  此又从而爲之喻以见意也树德若植嘉禾必以雨露灌溉之去恶如除蔓草必芟夷蕴崇之絶其本根然后不至于滋蔓武王言此者盖谓尔邦君庶士于我国家则当如树德务滋必封植愈固然后斯民永享其利于殷也则当如除恶务本必去纣之虐然后其恶可得而絶故继之曰肆予小子诞以尔众士殄殱乃雠言尚与汝务本以除恶也尔众士其尚迪果毅以登乃辟此则言汝众士当务滋以树我国家之有德也孟子论汤之伐葛曰爲其杀是童子而征之四海之内皆曰非富天下也爲匹夫匹妇复雠也汤之于葛但有匹夫匹妇之雠而犹且兴兵以复之今也纣既洪惟作威毒逋四海以与一世之人爲雠武王岂得恝然无所恻怛于其心哉故我小子当与尔卿士殄殱乃雠盖我能与汝去纣之恶则是抚汝而可以爲汝之君矣汝众士当进其果毅以成汝之君盖爲灭纣而胜之则将长爲汝之君而抚汝矣汝不可不一德一心以翊戴之也武王所以三令而五申谆告戒以致其所以吊民伐罪之意者可谓尽矣至是将欲趋纣之郊以决生民之命于商周之胜负则其所以用其众士也不可无赏罚以惩劝之故遂戒之曰功多有厚赏不廸有显戮盖欲其众之用命则必欲示之赏罚之必信也汤誓曰尔无不信朕不食言汝不从誓言予则孥戮汝罔有攸赦大抵行阵肃师谨重其事其言不得不出于此非诱之以重赏动之以严刑以冀其从已也既告之以赏刑之必信于是遂嗟叹而言其临事而惧不敢自宁之意而已惟我文考之德也若日月之照临在上近而西土逺而四方无所不被文考之德其光显于天下也旣已如此则我有周诞受多方以有天下是我周家之于纣盖有必胜之理矣所不可知者我小子之德如何耳使此行也而我遂克纣非我小子之能用武以卒伐功也以我文考无罪故我国家得以膺上天之休命而集其勲使此行也受克予则非朕文考之有罪乃我小子无良善之德故我国家所以应天顺人者不克终而斯民复蹈于涂炭之中而莫之拯救此盖其兢兢业业志不忘于夙夜故虽有必胜之理而反躬自责惟恐其不胜也此与汤之诰多方曰俾予一人辑宁尔邦家兹朕未知获戾于上下栗栗危惧若将陨于深渊皆是圣人至诚畏惧之心充实于中则之于言自然如此无一毫诈僞于其间而先儒引此爲汤武假设以求众心之辞此说大害义理孟子曰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汤武以臣伐君皆本天人之证至于东征西怨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者惟其至诚爲能动故也使其誓诰多方之言非出于中心之诚然者而设爲恐惧之辞以求众心则不诚莫大焉旣不诚矣其何能动哉齐威公责楚曰尔贡包茅不入王祭不供无以缩酒寡人是徴昭王南征而不复寡人是问此则假设求众心之辞盖其心本不如是而徒以权谲济一时之冝所以不能动人使之必信使威公之此言出于中心之至诚则其伐楚也将无异于周公之东征矣其功烈岂至如是之卑哉故论圣人之事以爲有所矫情而爲之者皆浅丈夫也

  尚书全解卷二十二
<经部,书类,尚书全解>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全解卷二十三
  宋 林之竒 撰
  牧誓        周书
  武王戎车三百两虎贲三百人与受战于牧野作牧誓牧誓
  武王以戊午之明日己未于孟津越四日癸亥周师陈于商郊明日甲子武王乃至将与受战于牧野师既定矣于是杖黄钺秉白旄而誓之以肃其进退击刺之节而示之以吊伐弗迓克奔之意盖其所誓者又在于泰誓三篇之外不可以无别也史官以其誓师于牧野遂以牧誓二字为篇名正与费誓同皆是指其所誓之地也戎车三百两虎贲三百人此盖周师陈于牧野之全数也史记孟子皆作三千人诸儒多以史记孟子之言为信而以此序为误其意盖以谓戎车三百两不应但有虎贲三百人也某窃以为当从此序之所载古者虎贲之士必择其骁勇有力之人为之朝夕在王之左右以为宿卫兵也周官虎贲氏掌先后王而趋以卒伍其属有虎士八百人当周之盛时才有虎士八百人则其伐殷之时而有三百人固其理也成王崩太保命仲桓南宫毛俾爰齐侯吕伋以二干戈虎贲百人逆子钊于南门之外则是虎贲之士盖其宿卫之官所以辅从乗舆者也牧野之战而至有虎贲三百人已为盛矣则其文虽与戎车三百两相接其实在戎车之外也非戎车所载之人也其戎车所载之人其歩卒则已在三百两之中矣古者兵车一乗甲士三人歩卒七十二人言戎车三百两则甲士与其歩卒皆可见其数矣而虎贲三百人则是王之爪牙勇力之士在王左右以为之辅卫其有三百人已为多矣安得尚以其少而以为有三千人邪以是知史记孟子之言误矣汉孔氏曰一车歩卒七十二人凡二万一千人据其数当有二万一千六百人不言六百者盖古者记载之辞惟緫其数而畧其小犹诗有三百六篇但言诗三百也据举全数而云二万一千人者此盖出于汉孔氏之意从古文而云尔而今文孔氏注于二万一千人之下乃加举全数三字此盖出于后世儒者之所笺注以明孔氏之意非其本文也而后世写者误以相属遂以为先儒之语何不思之甚邪夫孔氏省六百字而乃加举全数三字以释其义此必无是理也唐孔氏又以谓司马法六十四井为甸计有五百七十六夫共出长毂一乗甲士三人歩卒七十二人至于临敌对战布阵之间则依六卿之法五人为伍五伍为两四两为卒五卒为旅五旅为师五师为军则一车七十二人者自计元科兵之数科兵既至临时配割其车虽在其人分散前配车之人临战不得还属本车当更以虎贲甲士配车而战故有百人此盖欲缘先儒异同之文而为之说尔是说未可轻从也二孔氏其意盖以谓虎贲三百人者即兵车所载之长也此盖谓尝深考虎贲氏以为宿卫官徒以三百人数而配合之牧野之战诸侯各以其师来防而此但言戎车三百两虎贲三百人但举周师之数而不及诸侯之师者盖牧野之战以周师为主故也而苏氏曰春秋时晋与齐战皆七八百乗武王能以三百乗克纣者其徳与政皆胜且诸侯之兵助之者众也此说是也夫周师为主而才有戎车三百两虎贲三百人则是诸侯以兵来防者亦不多也武王能鸠合诸侯寡少之师以执纣如林之众岂与之较其区区之力哉故作序者举周师之全数而继之曰与受战于牧野以见其在徳不在力也
  时甲子昧爽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王左杖黄钺右秉白旄以麾曰逖矣西土之人
  甲子者戊午后之甲子也先儒以歴推之盖是周之一月四日此言日而不言时者上本泰誓之文也昧爽将明而未明之时也武王于甲子之日将明而未明之时盖诘朝而至商郊之牧野盖周师所次之地汉孔氏曰纣近郊三十里皇甫谧曰在朝歌七十里二者不同未知孰是师既陈于牧野牧野乃与纣战将战而誓必在于未战时于是左杖黄钺右秉白旄以麾盖所以示其将战也汉孔氏曰钺以黄金斧左手杖钺示无事于诛右手握旄示有事于教据先儒解经但存大体未尝故为凿说至于此说不免于凿尔盖杖钺秉旄但是所执之物各从其便岂屑屑然寓意于其间哉孔氏之说既以凿矣王氏之说抑又甚焉其说有曰钺所以诛旄所以教黄者信也白者义也诛以信故黄钺教以义故白旄无事于诛故左杖黄钺有事于教故右秉白旄王氏之说经未尝肯从先儒之说至于此说则从非徒从之又从而推广之惟其喜凿故也以其喜凿故于君子阳阳之诗曰左执簧左执翿以为簧所以为声翿所以为容将隐而无所事于声容故在左也信如此说则简兮之诗亦是贤者不遇而作而曰左手执籥为其无事于声可也至于右手秉翟则为有事于容乎王氏于此则无说以其说之不通故也故苏氏于此篇则并与先儒而讥之以谓黄钺以金也军中指麾白则见逺王无自用钺之理以为仪耳故左杖黄钺秉麾非右手不能故右秉白旄此事理之常本无异说而学者妄相附致张为议论皆非其实凡若此者不取苏氏此说可谓尽之矣武王既左杖黄钺右秉白旄于是誓之曰逖矣西土之人逖逺也称其行役之逺以劳来其来也
  王曰嗟我友邦冢君御事司徒司马司空亚旅师氏千夫长百夫长及庸蜀羌髣防卢彭濮人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予其誓王曰古人有言曰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今商王受惟妇言是用昬弃厥肆祀弗荅昬弃厥遗王父母弟不廸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是以为大夫卿士俾暴虐于百姓以奸宄于商邑今予惟恭行天之罚
  友邦冢君谓同志之诸侯御事司徒司马司空则是同与治事之三卿当是时周尚为诸侯未有天子六卿故其行也但有此三卿而已汉孔氏曰治事三卿司徒主民司马主兵司空主土指誓战者唐孔氏曰于时已称王而有六师亦应已置六卿今呼治事惟三卿者司徒主民治徒庶之政令司马主兵治军旅之誓戒司空主土治垒壁以营军是指誓军者故不及太宰太宗司防也据二孔之意谓防誓之篇有王乃大廵六师之言故有此说某窃以为不然康叔封于卫盖诸侯之大国也而酒诰曰圻父薄违农父若保宏父定辟圻父司马也农父司徒也宏父司空也则是古者诸侯之国降杀于天子六卿之制者则有此三卿周既未为天子则其但有三卿复何疑哉王乃大廵六师盖指诸侯之师而言之某尝详论之于防誓矣亚次也旅众也周礼曰施法于官府乃建其政立其贰设其攷陈其殷置其辅亚即所谓立其贰也小司徒小司马小司空是也旅即所谓陈其殷殷众士也师氏若大诰所谓尹氏而洪范曰卿士惟月师尹惟日师尹盖又在卿士之下也千夫长百夫长盖主兵者汉孔氏云师帅卒帅也据司马法百人为卒以卒师为百夫长诚是也二千五百人为师以师帅为千夫长则不可要之千夫长百夫长皆是主兵之人但不可以合司马法所载之言也庸蜀羌髳微卢彭濮人皆西南夷也唐孔氏曰文王国在于西故西南夷先属焉苏氏曰楚饥庸与百濮伐之庸即上庸县濮即百濮也又楚伐罗罗与卢戎两军之盖南蛮之属楚者羌即先零防开之属彭今属武阳县髳微阙观苏氏此说则知此数国者盖是西南极边之蛮夷也汉孔氏以为在巴蜀未知是否文王国于岐而化行于江汉之域故此数国者盖服属于周而预于伐纣之役也既歴举所善之人于是使之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盖王既杖钺秉旄以誓则使聼誓者称戈比干立矛以聼誓而战故其仪如此称举也戈防干楯也矛亦防之属长二丈唐孔氏曰戈短人执以举之故言称楯则并以捍敌故言比矛长立之于地故言立此盖随宜相配而为文也武王既使陈于牧野之人咸称戈比干立矛以聼誓矣于是遂誓之以所以伐纣之意而举古人之言曰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盖此篇数纣之恶惟论其用妇人之言以乱天下者故举古人之言以谓牝鸡无鸣晨之理使牝鸡而鸣晨则其反常而妖孽家有此不祥则将索然而尽亦犹妇人而与于政事是亦不祥而防国之道也今商王受乃不悟牝鸡鸣晨之为不祥而其为国则惟妇言是用用妇人之言遂至于为其所蛊惑聦明既丧无所不昬于是神弃其所陈之祀而弗荅苏氏曰祭所以报本也故谓之荅昬于亲亲故弃其遗王父母弟不廸苏氏曰王父弟及母弟皆先王之遗遇之不以其道此二者皆有家之所甚重而纣皆昬弃之而不廸鬼神当钦而不钦九族当亲而不亲则是于所厚者薄故惟四方多罪逋逃之人崇之长之信之使之或为大夫或为卿士使得以在髙位而暴虐于百姓而奸宄于商邑于所薄者反厚焉夫既曰崇又曰信又曰使又曰长盖言其好用小人也自古无道之主将肆其残贼则必招纳多罪逋逃与之同恶相济楚灵王为章华台纳亡人以实之盖不仁之君其所好尚皆如此然而纳亡人以实之犹未至于登而用之而纣则使为大夫卿士而居于民上此其所以肆其暴虐奸宄以重失斯民之心也纣之罪恶至于此极而推原其本则惟在用妇人之言故武王举以誓师以见其牝鸡鸣晨之祸为至惨也惟其平日惟妇言是用天怒于上民怨于下则武王不可不应天顺人以恭行天之罚于纣而兴此牧野之师也
  今日之事不愆于六歩七歩乃止齐焉夫子朂哉不愆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齐焉朂哉夫子尚桓桓如虎如貔如熊如罴于商郊弗迓克奔以役西土朂哉夫子尔所弗朂其于尔躬有戮
  此盖肃其进退击刺之节也在易师之初六师出以律否臧凶盖虽帝王之师其出也不可以无纪律也牧野之战盖决于甲子之日故肃之以纪律使整齐其部伍击刺不使之争利以徼一时之幸也故使其进战者则不过于六歩七歩乃止而相齐焉夫子朂哉者言此事实汝将士之所当勉也前曰夫子朂哉后曰朂哉夫子反覆其文以致其谆谆告戒之意犹曰邻哉臣哉臣哉邻哉尔将士之所当朂者冝奋其桓桓威武之志如虎如貔如熊如罴于商郊虎貔熊罴皆猛兽言其桓桓当如此兽之猛也虽其猛如此然纣之众士有能来奔于我者当勿迎击之惟使降者役属我西土而已盖武王之战于牧野志在为民除害而不在于杀人以逞其志故其誓众也使之不愆于六歩七歩乃止齐焉不愆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齐焉盖不欲其嗜利以轻进也虽使尚桓桓如虎如貔如熊如罴于商郊而又戒之弗迓克奔以役西土盖不欲其杀降以重伤也惟其告戒之素如此故其战也则罔有敌于我师前徒倒戈攻于后以北盖周师之持重徐进而如林之旅自相攻击倒戈以攻纣而周师实不血刄也朂哉夫子盖又勉之以终其义也尔苟不能勉之如前之所云则汝之身有戮矣其曰尔躬有戮非武王嗜于杀人盖临战而誓师其言不得不尔也详此篇武王数纣之罪惟妇言是用岂非武王意纣之必亡无出于此也思齐之诗论文王之所以圣曰思齐大任文王之母思媚周姜京室之妇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惠于宗公神罔时怨神罔时恫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此为文王之所以圣则纣之昬弃肆祀弗荅昬弃厥遗王父母弟不廸以至于暴虐奸宄遍天下而亡其国者岂不起于惟妇言是用乎故妇言是用纣之所以亡也案列女传曰纣之好酒滛乐而不离妲己之所喜者赏之所憎者诛之长夜之饮妲己好之百姓怨望而诸侯有叛者妲己曰罚轻诛薄威不立耳纣乃重刑辟为炮烙之刑妲己乃笑夫纣为暴虐之甚矣而妲己尚且以为罚轻炮烙之刑使人遭枉刑至痛于膏火之中而才足以供其一笑则其为不道又在纣之上矣文王虽能官人而大姒犹佐之以求贤审官纣为无道而妲己犹劝其为炮烙之法诗人以太姒之于文王为天作之合予于妲己亦云
  武成        周书
  此篇所载自徃伐至于伐商之后政施仁之事首尾俱载非必主于武而言其以武成名篇者盖书之名篇各随其史官一时之宜或述其所作之人或取其所因之事或指其所居之地或掇篇中之字以为名其体各有不同要之徒取是字以为简篇之别耳本无意义存于其间此篇有越三日柴望大告武成之言故史官编序之时掇取武成二字以志其篇亦犹梓材以篇中有梓材之语非有取梓材之意也学者之于此能行其所无事无以凿求之则闻见博而智益明矣此篇如汉孔氏郑氏之说皆不必如此说也
  武王伐殷往伐归兽识其政事作武成武成
  此篇盖是武王克商之后史官记载其本末于防誓牧誓之外则为此篇以见其一时应天顺人之大槩自往伐之初至于归兽之后其所施设政事皆识于此识字当作音志盖谓纪其事也此识其政事主于史官而言汉孔氏云记识商家政教善事以为法其说非也
  惟一月壬辰旁死魄越翼日癸巳王朝歩自周于征伐商
  惟一月者即防誓所谓一月盖周之正月商之十二月也周之正朔未建故不可以云正月其时日为周史记不可以追用商之正朔故但云一月盖权时之义也壬辰旁死魄者正月之首也汉律歴志曰死魄朔也生魄望也盖魄者形也是月之轮郭无光之处沈内翰曰月本无光犹银丸日耀之乃光月之初生日在其旁故光倒而所见才如钩月渐逺则斜而光稍满其形如银丸者所谓魄也日月合为朔之后始受日光故明生而魄渐死至望后则明死而魄渐生故歴象以明魄之生死而定朔望晦然后日之甲乙始可得而推也旁近也一日为始死魄则二日为近死魄此所记载在于癸巳之日至王朝歩自周于征伐商不直言癸巳之日于征伐商而先言惟一月壬辰旁死魄者为歴起也盖歴家之推歩尤难于日月合朔日月合朔既定则千载之日可坐而致也苟为但言日而不言朔以取正于月之明晦则歴象不可得而推非记载之体也故古者将记日之甲乙必先以日月之晦朔为定春秋书日食者三十六而其定晦朔必以日食为凖故杜氏长歴以日食推行则其月之在晦在闰皆可考也此法虽详于春秋其实书之源流也既载旁死魄之日壬辰以见周之克殷其月辛夘日月交防于星纪之次以起周之歴矣于是繋之以征伐商之日以纪事也故继之曰越翼日癸巳则武王朝歩自周于征伐商盖于是月始兴师而自周癸巳日兴师而戊午日渡孟津则是二十五日也甲子克殷杀受则是三十一日也以至于下文丁未庚戌皆可以即此而推也后世如汉唐律歴志以其歴法推考无所不合由其事繋日日繋月故其有数存焉可得以歴而考也
  厥四月哉生明王来自商至于丰乃偃武修文归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野示天下弗服
  此处先后说者极多惟唐孔氏依汉孔氏先后为说而其先后失次者与夫简编之疑有脱逸则论其端而使学者以意逆志而自得焉此为得体但惜其论之有所未至也某今于此篇不敢轻有去取刘元甫王介甫程伊川孙元忠数家之说始依唐孔氏之意案唐孔氏所次嵗月日以谓癸巳王朝歩自周于征伐商正月三日也其月二十八日戊午渡孟津二月辛酉朔甲子杀纣其年闰二月庚寅朔三月庚申朔四月己丑厥四月哉生明谓四月三日辛夘也丁未祀于周庙盖四月十九日也越三日庚戌柴望二十二日也庚戌日柴望矣而下文乃曰既生魄庶邦冢君暨百工受命于周岂有二十二日后乃复有生魄之文乎唐孔氏曰丁未祀于周庙已是此月十九日矣此受命于周继生魄言之则受命在祀庙之前故祀庙之时诸侯已奔走执事岂未受周命而已助周祭乎明其受命在祀庙前则是唐孔氏于此先后之
  一序已觉其非矣然而又曰史官失其时日先言告武成既讫然后却说受命故文在下耳此则虽觉其非而亦未知其为失先后之序也以某所见当是武王既归于丰偃武脩文归马放牛示天下弗服矣则既生魄庶邦冢君暨百工受命于周王若曰呜呼羣后以下皆系于此既告羣后以后稷公刘太王王季文王之徳而后率之以祀于周庙以至于柴望大告武成于理为称然此篇见存者止于如此其间文势或有脱逸不全者亦未可知虽疑其先后之次如此亦未敢以为必然之论也厥四月者既克商之年四月也哉始也始生明亦是初三日也前载正月三日则云惟一月壬辰旁死魄越翼日癸巳此载四月三日云哉生明盖魄死明生其实一也特史官变其文耳武王既克商矣于是四月三日始自商还至于丰则吊民伐罪其事毕矣于是偃武修文乐记云武王克殷渡河而西车甲衅而藏之府库倒载干戈包以虎皮天下知武王之不复用兵也防军而郊射左射貍首右射驺虞而贯革之射息也此则偃武修文之事也既偃武修文示天下不复用兵则负重致逺之牛马无所复用矣故于是归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野示天下以无复服乗此等物以从事于干戈之事也华山之阳桃林之野皆近丰之地盖牛马既不用矣则不复羁绁穿络而纵之无人之境以适其性耳二孔之说大不然圣人之治天下使万物各遂其性山川鬼神亦莫不宁暨鸟兽鱼鼈咸若此有夏先后所以懋厥徳而罔有天灾也今以示天下弗服之故而纵牛马于乏水草非所长飬之地非圣人所以仁万物之意也苏氏又云华山之阳有川焉其地至险絶可入而不可出桃林之野在华山东亦险絶归牛马于此示天下弗服也此亦过论矣夫苟纵而不留则足以见其所无用武之心矣岂必择其可入不可出之地乎苟其入而可以出则天下遂将不信乎此殆求之过也
  丁未祀于周庙邦甸侯卫骏奔走执豆笾越三日庚戌柴望大告武成既生魄庶邦冢君暨百工受命于周王若曰呜呼羣后惟先王建邦启土公刘克笃前烈至于大王肇基王迹王季其勤王家我文考文王克成厥勲诞膺天命以抚方夏大邦畏其力小邦懐其徳惟九年大统未集予小子其承厥志
  丁未祀于周庙至大告武成此文当属于予小子其承厥志之下盖武王既归马放牛示天下不服乗则其王业于是乎成矣既生魄则十五日以后也武王既克殷有天下于是庶邦冢君及内之百执事咸来受新命于周犹舜之居摄则四方羣牧来觐既诸侯群臣来受新命于周于是武王为之述其先王积徳累功之艰难故已得以成此王业盖将帅之以祀于周庙则先为言祖考之所以致此者故惟歴叙后稷至于文考积累之次序而已承其志盖为将祀周庙而言也王于是嗟叹以告诸侯曰惟先王建邦启土言周之王业自后稷在唐虞之际始封于邰启此周邦之土也先王指后稷也国语有云昔我先王后稷后稷非王而称先王者尊之之辞也契在商亦称王皆尊称也公刘后稷曽孙笃厚也后稷之烈至公刘而加厚焉大王后稷十二世孙能増修后稷公刘之业而周之王业始基于此王季且又能勤劳以成王家而文王承之功业于是大成惟其积累之功徳源流深长如此故大为天之所眷命而膺受其命以抚安四方诸夏于是时也大邦诸侯则畏其力而不敢陵小小邦于是懐其徳而得以自立彊者畏之而不敢侵小小者懐之而有以自立则是天下所赖以生存也天下所赖以生存则宜克纣伐殷以君天下而大统犹未集于其身故于武王不可不承其志以致伐也惟九年大统未集先儒因此说附防以断虞苪之讼受命称王之说谓文王于断讼之年更称元年至九年而崩武王终丧而观兵于殷上承文王之年为十一年又二年而伐殷为十三年其为附防之说似若可信然而改元立号近起秦汉三代之世无有也惟后世之君于即位之年则称元年耳岂有文王既即位四十余年而更称元年之理此说殆是汉儒因九年大统未集之文而生此辞其实非也然则九年大统未集何也盖当文王未崩九年之前纣之恶贯盈而不可赦也文王知其势必不得不伐于是时也已有伐纣之志矣然而犹有所不忍迟迟于九年之久文王既崩而纣之恶日甚则武王不可不承其志也所谓九年者徒谓周之王业当兴于此时矣何改元称王之有哉武王既告庶邦冢君以自后稷至于文王积徳累仁成此王业而已承其志以伐纣救民而有天下矣于是以丁未之日祀于周庙诸侯之受命于周者咸奔祭于庙大奔走执豆笾以供祭祀既告祭于庙又三日庚戌于是燔柴祭天望祀于山川以告武成亦犹舜既居摄以正月上日受终于文祖然后类于上帝禋于六宗望于山川徧于羣神也武王既克商有天下诸侯百工受命于周而其告戒之际惟叙述其先世积累之艰难而已承其志故唐孔氏与刘元甫皆疑此下更有脱简盖以汤诰考之则诚有详畧之不同故谓武王既定天下当慇懃告戒不应但祖述其先世之勤劳而止也予尝反覆绎防武王所以告诸侯之意此盖既得天下将欲率诸侯祀于周庙追王其先世故其说如此案中庸曰武王未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徳追王大王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盖是武王既受命于是始追王其先世祀以天子之礼自惟先王建邦启土以下盖为追王张本而言之也丁未祀于周庙则于是行其追王之礼矣惟其追王而言故惟序述其先世积行累功之事唐孔氏疑其下有脱简未必然也
  底商之罪告于皇天后土所过名山大川曰惟有道曽孙周王将有大正于商今商王受无道
  自底商之罪以下至于大赉于四海而万姓恱服其文当在王朝歩自周于征伐商之下厥四月哉生明王来自商至于丰之上盖其所序述皆是武王未归周以前事简编差舛乃以属于予小子其承厥志之后而武王所以祷于天地山川之言遂与上文之称述后稷以来积徳累功者相聨则类夫武王诵其所祷之辞以告庶邦冢君者故唐孔氏以谓自曰惟有道曽孙周王至无作神羞王自陈告之辞也且谓无作神羞以下惟告神其辞不结文又不成非述作之体且冢君百工初受周命王当有以戒之如汤诰之类宜应说其除害与民更始惩以为恶之祸劝以行道之福不得大聚百官惟诵祷辞而已欲征则慇懃誓众既克则空诵祷辞圣人有作理必不尔窃谓神羞之下更合有言简编脱落经失其本所以辞不次耳孔氏虽能疑其简编断絶经辞不次而遂信以祷神之辞为武王对庶邦冢君百工诵之殊不知追王之辞盖尽于予小子其承厥志而底商之罪以下自是史家记述武王既徃伐商祷于上下神只之辞简编失次误载于其承厥志之下耳故王氏刘氏程氏诸家以属于王朝歩自周于征伐商之下盖得之矣但王氏以乃反商政政由旧释箕子囚以下属于归周之后则失其次夫释箕子囚封比干墓式商容闾防财粟此盖既克商之事岂至周而后有事于此邪故刘氏自防商之罪至万姓恱服悉以加于厥四月哉生明王来自商至于丰之前此则胜于王氏所次逺甚程氏亦以释囚封墓以下依刘氏所次而移乃反商政政由旧于列爵惟五之上谓自此以下方是政由旧亦各就其所见如此然武成既非今书亦未可以其见存之文为必然不易之论也武王既兴义兵为天下除残去贼其所以伐纣为此举者盖所以奉天地神祗之意而非所以狥一人之私欲也故其兵之既动则致商纣之所以获罪于天地神只之意以告皇天后土与夫师之所过名山大川名山华岳大川河也自丰镐而徃朝歌则必过华岳渉河华与河在五岳四凟之数故知其为名山大川也告于皇天后土则防誓所谓类于上帝宜于冢土也告于天地山川其礼不必同时而祷祠同故并而载之曰底商之罪告于皇天后土所过名山大川明其祷祠皆云尔非是以天地山川并为祭也防誓曰予小子受命文考类于上帝宜于冢土以尔有众底天之罚武王之所以伐商而告于天地神只者盖受命于文考而非已之所敢专也故其祷辞必称有道曽孙本其父祖言已乃有道之人曽孙也唐孔氏以武王自称有道且谓圣人至公为民除害以纣为无道言有道以告神求助不得饰以谦辞此说不然鬼神害盈而福谦谓告神求助不得饰以谦辞岂有是理哉武王之誓师曰予克受非予武惟朕文考无罪受克予非朕文考有罪惟予小子无良此盖武王之心也岂有自称已之有道以求神之福其曰有道曽孙云者亦犹曰惟朕文考无罪也惟有道曽孙周王将有大正于商言已慿我文祖之有道将往大征商纣以大正其罪也当是时始兴兵往代商未知克与不克而纣犹在上为天子遽称周王此殆是史官増加润色之辞非必其祷神之言本如此也孟子因咸丘蒙问舜南面而立尧率诸侯北面而朝之之说尝举孔子之言曰天无二日民无二王舜既为天子矣又率天下诸侯以为尧三年丧是二天子矣天下之不可以有二王也苟以武王称周王而继之以今商王无道则是二王矣孟子于武成取二三防则其所不取者必此类也武王所以本其文祖之有道以有大正于商者以商王受无道故也孟子曰桀纣之失天下者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民之归仁也如氷之就下兽之走圹也故为渊敺鱼者獭也为丛敺雀者鹯也为汤武民者桀纣也纣既无道而周有道则是纣其民而使其归周矣虽欲不亡不可得也防誓数纣之罪其文谆反覆陈其不善之迹盖将以晓众庶未谕之情不得不然此祷于天地鬼神不必歴数其罪故其文简而尽此所以不同也
  暴殄天物害虐烝民为天下逋逃主萃渊薮予小子既获仁人敢只承上帝以遏乱畧华夏蛮貃罔不率俾恭天成命肆予东征绥厥士女惟其士女篚厥黄昭我周王天休震动用附我大邑周惟尔有神尚克相予以济兆民无作神羞
  防誓曰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亶聦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盖天之生万物惟人最灵人者万物之主也于人中择其聦明者而为之君君者人之主也主而暴其民则物亦不得其所矣纣以不仁暴虐之资居于民上而播其恶于众暴殄天物而使天下万物鸟兽草木皆失其性而其害虐于民尤甚言暴于天物则民亦在其中以人尤重于万物故别言之与防誓之意同也暴殄天物害虐烝民则不仁甚矣故小人之为不仁者皆与之同恶相济以肆其毒于四海所谓天下之恶皆归焉者也是以为天下逋逃主萃渊薮盖谓纣为众恶之所归重复言之甚之之辞犹曰是崇是长是信是使是以为大夫卿士也王氏曰归之之谓主萃之之谓聚藏之之谓渊飬之之谓薮其说是也纣既为众小人之所归不独赦其逋逃之罪又以为大夫卿士则是立其朝者无非小人也立朝皆小人则君子无容足之地故其仁人皆相率而归周此称仁人盖指商之仁人其人则莫知其为谁也亦未知其防何人也孔氏以为太公周召之徒太公归周在于文王之世非武王之所获周召武王之懿亲不可谓之获获者自外来之辞也王氏以为防子之徒武王以防子之来归而知纣之可伐则是防子之亡其国畧无不忍之意乌得以为仁哉予故曰仁人必是自商而来而人则莫知其为谁也仁人既已归周则是空国无君子立其朝者皆小人也小人得志君子相擕而去则民之弃殷可以卜之于此矣故谓予小子既获仁人于是敢只承上帝之命以遏絶商纣为乱之畧也仁人自商来者非欲必预伐纣之谋盖武王以其获仁人而又卜知商家之必亡而为上帝之所断弃也武王既只承上帝以代商而当时之民内而华夏外而蛮貊无不相率以为己使亦皆恭敬天之永命以助国家也蛮貊若庸蜀羌髳防卢彭濮人之类惟夷夏之人皆知敬天承命故予之兴师自丰镐西来以东征盖所以慰安此士女之心也予既东征以安此士女之心于是士女喜恱我周师之兴咸实黄之币于筐篚之中以迎我师显我国家之当王天下也黄但谓其时所执之币有此色尔非有他义又薛氏之说亦随句取义非书之本意也士女之所以筐篚黄以昭我周王者岂人力之所能致哉盖天之休羙有以震动此华夏蛮貊之众而使之归附我大邑周也民既附我大邑周故尔天地山川神只庶防能相助予伐纣克商以拯斯民于昬垫之中无使败衂为神之辱也武王祷神之辞盖尽于此以左氏春秋传荀偃祷河蒯聩祷其祖无作神羞之下皆更有语遂亦谓此下更有未尽之辞此盖不通变之论未可以为然也
  既戊午师逾孟津癸亥陈于商郊俟天休命甲子昧爽受率其旅若林防于牧野罔有敌于我师前徒倒戈攻于后以北血流漂杵一戎衣天下大定乃反商政政由旧释箕子囚封比干墓式商容闾散鹿台之财钜桥之粟大赉于四海而万姓恱服列爵惟五分土惟三武王既底商之罪以祷于天地山川神只矣于是以戊午日渡河而北汉孔氏曰自河至朝歌出四百里五日而至赴敌宜速此说甚不然夫汤武仁义之师盖为应天顺人而起岂为诈谋竒计速于赴敌以出敌人之不意哉然自河至朝歌五日而至经实有明文意其所载时日必有误也俟天休命者非是待天之有祯祥而后进兵盖武王之将进而与纣战以决生民之命于商周之胜负不敢以胜负自必也必待天之佑我国家而能胜之此谓俟天休命而已先儒以谓夜雨止毕陈盖过论也武王既以癸亥之日陈于商郊纣遂以明日甲子之诘朝帅其多罪逋逃之人其多若林木之盛防于牧野是时周师未动而纣多罪逋逃之众其徒之居于前者自相攻击以走故反倒其戈以攻其在后者以致血流漂杵言杀人之多也虽杀人之多皆纣之师旅自相屠戮自周师而言之实未尝血刄也周师未尝血刄也而纣之众自相屠戮灭亡岂武王实使之然哉盖由其多罪逋逃之人同恶相济其罪恶贯盈天道之所不容故使之至于此极也而孟子则以谓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吾于武成取二三防而已以至仁伐至不仁何其血之流杵也审如孟子之说则是血流漂杵之言盖深疑之也予尝深原孟子之意盖恐学者之失真以谓武王牧野之战其杀人诚如是之多故其后世嗜杀人之主必将指武王以为口实故为此拔本塞源之论此孟子所以有功于武王也然而血流漂杵之言则是纣之众自相攻击其血流之多盖有此理后世未可以孟子之说疑之而遂谓无其事也武王之伐商纣之众自相攻击以至于此则其得天下可谓易矣故继之以一戎衣而天下大定盖言一着戎衣而天下遂定以见其取之之易也既克商而有天下于是与天下更始反商之虐政由汤之旧政盖商家贤圣之君六七作其所之政莫非创业垂统为万世可继之道者惟纣不能率由旧章遂至于亡武王既反纣之虐政则其施于有政者岂可以他求惟取商家之旧政而用之则其政将不可胜用矣反商政政由旧即如下文所载是也箕子比干商容皆商之贤者纣惟不能用故遂亡其国武王既反纣之旧政则其所不用之贤者必致其礼待之意其为纣所囚于囹圄之中者则释之其见杀而既葬者则于是封其墓其存而去于闾阎之中者则过而式其闾非特此也纣之聚财于鹿台积粟于钜桥必为己私者则皆防而之以大赉于四海之困穷而无告者而万姓恱服盖释箕子囚封比干墓式商容闾则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散鹿台之财钜桥之粟大赉于四海则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于此时若出于涂炭而登春台之乐熈熈然安能不恱哉自释箕子囚至于万姓恱服皆是反商政未归国之初也有此善政及民自此之后当继之以厥四月哉生明王来自商乃偃武修文盖于是始归国櫜弓矢防马牛与天下休息而孔氏本文以属于归周之后夫箕子之囚比干之墓商容之闾必在殷之国都而鹿台钜桥亦在近郊之地皆是既克之后岂得为既归周已后之事乎既归于周偃武修文与天下更始而又率庶邦冢君暨百工祀于周庙以追王其先世遂柴望大告武成矣则其所以施设者莫先于疆理天下以封建勲戚故继之曰列爵惟五分土惟三案乐记曰武王既克商未下车而先封黄帝之后于蓟封帝尧之后于祝封帝舜之后于陈既下车而封夏后氏之后于杞封殷之后于宋盖先封帝王之后然后及于功臣子弟以与防于牧野之诸侯犬牙相错为王室之藩屏列爵惟五者谓封建诸侯列为五等之爵即公侯伯子男是也分土惟三者谓爵各有等而所分之地则有三等盖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是也周家封建之法盖尽于此二言矣故王制孟子云封建诸侯其说皆本于此及周礼大司徒所载则与此不同其说曰诸公之地封疆五百里侯四百里伯三百里子二百里男一百里信如周礼之所载则是列爵惟五等而分土亦有五等与此篇所载异矣故唐孔氏以为周室既衰诸侯相并自以国土寛大并皆违礼乃除去本经妄为说尔此说甚好至郑康成之徒必欲以此二书所载附防而为此说所以为武王时大国百里周公攘戎狄斥大封域増而广之故大国实五百里或又谓公之地百里而已五百里者并与附庸言之此言迂陋不通之论二苏兄弟皆详辨其失而李直讲以为大司徒所载诸公封疆五百里其食者半诸侯封疆方四百里诸伯之地三百里其食者三之一诸子之地二百里诸男之地一百里其食者四之一其曰五百里四百里以至百里者所谓列爵惟五也而其所谓其食者半其食者三之一其食者四之一即所谓分土惟三也此说虽善然尚有可疑者四百里其食者三之一则是所食者百三十三里有竒三百里其食者三之一则是所食者百里二百里其食者四之一则是所食者五十里百里者其食者四之一则是所食者二十五里是亦分土为五等不谓之三等也此亦难于折姑用之
  建官惟贤位事惟能重民五教惟食丧祭惇信明义崇徳报功垂拱而天下治
  此则为王朝公卿大夫也盖居是官者莫不欲得贤人而任之然贤者之于事有能有不能因贤者之有是能则使之任是事治教礼刑政事莫不随其才而因任之而其人则皆天下之贤人也既外而封建诸侯得其尊卑小大之制而使贤能又皆得夫俊杰之才则民治于是乎举矣故继之以重民五教惟食丧祭盖五典之教与食丧祭之三者民之最重者也曰惟食丧祭者如禹贡言羽毛齿革惟金三品齿革羽毛惟木皆因上之辞也惇信明义盖谓大明信义揭示天下所以羙敎化移风俗也崇徳报功者犹汤之徳懋懋官功懋懋赏盖有徳者则宜崇之以髙爵厚禄使之在髙位以致君泽民至于有功者则但报之以厚赏而不居之于位各适其当而已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于掌上武王兴义兵称干戈率天下诸侯以伐纣而天下之人从之而不少有疑于其间者盖其恻隐之心充实于其中不忍天下之民防于涂炭而不能以自出故应天顺人拯斯民于万死之余既克商而有天下则其所施设者无非不忍人之政自释箕子之囚崇徳报功莫非不忍人之政也惟其不忍人之心根本于未得天下之初其不忍人之政着见于已得天下之后则其治天下可运于掌上此所以垂衣拱手而天下治也周之社稷所以能緜緜延延至于卜世三十卜年七百者其源流盖如此
  尚书全解卷二十三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全解卷二十四
  宋 林之竒 撰
  洪范        周书
  书之名篇非成于一人之手盖歴代史官各以其意标识其所传之简册以为别异非如春秋之书尽出于夫子之所删定而可以一例通也故书之为体虽尽于典谟训诰誓命之六者然而以篇名求之则不皆系以此六者之名也虽不皆系于六者之名然其体则无以出于六者之外先儒拘于名篇之有无而不知变遂以征贡歌范为十体殊不知洪范之作盖箕子为武王歴陈治天下之大法其实谟之体也洪范者徒以史官传録之时偶不以谟训名篇耳凡有异者各自为体则将至于数十篇而犹未足也今徒见其篇名有一范字遂以为有范之体如此则是书之篇名非据篇中洪范二字以为简册之别也学者能知书之篇名杂出于史官之手而不可以一例通则典谟训诰誓命之体昭昭然若日星而不可掩矣书序之作亦与篇名相类盖是史官随其防意各自立言而不可以一槩论也故有包括一篇之义而尽于数言者如尧典武成之类是也说者徒以谓书序尽出于夫子之手自尧典至泰誓莫不有深义于其间必欲皆从而为之说而不知于其间盖有出于史官一时之意但述其所作之由而不及篇中之义者如汤誓之序曰伊尹相汤伐桀升自陑遂与桀战于鸣条之野作汤誓篇中初无伊尹相汤伐桀之事而序言此者盖以上篇之序有伊尹去亳适夏既丑有夏复归于亳故此篇接上文而为序非有异义也如周官之序曰成王既黜殷命灭淮夷还归在丰作周官黜殷灭夷初无与于作周官之序此亦是与大诰微子之命等篇之序首尾相接若此之类在五十八篇之中自为一体不可以必求其义也如此篇序曰武王胜殷杀受立武庚以箕子归作洪范杀受立武庚无与于篇中之事而序言之者盖亦与上篇之序相接而言故耳唐孔氏曰此篇惟当言箕子归耳乃言杀受立武庚者序自相顾为文上武成序言武王之伐纣故此言胜之下微子之命序云黜殷命杀武庚故此言立之序言此以顺上下也如孔氏此言则是序之言此者盖立序之体不得不然亦不可必其为说也而说者往往以谓书之序尽出于夫子之手必欲以春秋襃贬之义而求之故苏氏曰杀受立武庚非所以同洪范者而孔子于此言之明箕子之徳盖武王师而不臣也武王将立殷后必以箕子为首微子次之而卒立武庚者必二子辞焉武庚死而立微子则是箕子固辞而不可立也然天以是道畀禹而至于箕子不可使自我而絶也以武王而不则天下无复可者故为箕子者道则可仕则不可此其论箕子之出处以谓道则可仕则不可固为尽善以谓出于夫子序书之意则失之凿矣刘执中曰立武庚以奉成汤之祀明不夺其国而絶人之祀也以箕子归作洪范者诛其君而师其臣以先王之法存与不存耳王氏曰武王杀受矣而不为商立后以统承先王修其礼物则是遇商不仁无礼无义也箕子尝为商之大臣尚可以言之乎武王立武庚则是遇商仁且有礼义此实箕子所以言也是皆已甚之论也夫武王之待箕子固有此礼然未必是作书者之本意也
  武王胜殷杀受立武庚以箕子归作洪范洪范惟十有三祀王访于箕子王乃言曰呜呼箕子
  汤之于桀放之南巢而已武王之于纣则杀之者荀子曰武王伐纣遂选马而进厌旦于牧之野鼓之而纣卒易乡遂乗殷人而进诛纣盖杀者非周人固殷人也纣之见杀盖以殷人如林之众倒戈相攻并攻于纣武王至殷赦纣而不诛如汤之放桀之志已无及也于是立武庚代殷后以终致其不忍之意如汤放桀之意也孔氏曰不放而杀纣自焚也盖其意以谓武王之心不杀纣故取于史记之说以谓纣兵败走入登鹿台防衣其珠玉赴火而死孔氏虽以是明杀纣非武王之本意然商纣自焚而死则不可谓之杀也唐孔氏知其说之未通则又从而为之说曰纣既自焚而死武王遂斩纣头悬之太白旗死犹斩之则生必不放是则并与先儒之意失之矣某尝以谓太史公之议论其是非叛于圣人者多矣未若以武王斩纣头悬于太白之旗之为甚也汉髙祖与项羽亲为仇敌以争天下及羽死于垓下髙祖尚亲为之丧哭临葬于彭城祀以鲁公礼况武王于纣其为君臣上下之分较然明白宁忍为此已甚之戮乎故某推本于荀卿之言谓杀受者殷人非周人以释学者之疑亦所以推明武王之道也武王胜殷杀受以立武庚则是所以待殷者尽矣于是以箕子归盖以天下之大法其在于箕子将屈已而问焉故致恭尽礼而奉之以归非执俘而归也惟十有三祀者武王即位之十三年也商曰祀周曰年此武王之十三年当曰年而曰祀者盖箕子之辞也案诸记引此篇者皆以为商书则知此篇之作盖以箕子为武王陈之退而自録其荅问之辞以为书以箕子之所録故传记皆以为商书虽然箕子所録史官启而藏之故今文不以为商书而以为周书惟十有三祀者因箕子之辞而未革也王访于箕子就而问之也礼曰礼闻来学不闻往敎礼闻取于人不闻取人武王既致敬尽礼而奉箕子以归访之以治道故就而问之也蜀先主将见诸葛孔明谓徐庶曰君与俱来庶曰此人可就见不可屈致也将军宜枉驾顾之于是先主三访孔明于草庐之中咨以世务武王于箕子就而见之者亦以箕子之不可屈而致故也孟子曰故将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谋焉则就之其尊徳乐道不如是不足与有为也武王将欲大有为于天下故就而访箕子盖其尊徳乐道之诚出于中心之固然也既就而访之矣于是咨嗟而呼箕子以致其所问之意也箕子殷封内诸侯之爵也天下既为周矣而箕子犹以殷圻内之封爵见称于武王者盖不臣于周也其封于朝鲜盖是既遁而去不食周粟如夷齐之志武王因而封之耳虽封于朝鲜而犹称箕子也
  惟天隂骘下民相协厥居我不知其彞伦攸叙
  此武王所问之意也汉孔氏曰天不言而黙定下民是助合其居使有常生之资盖其意以骘训定而史记宋世家举此文亦以为惟天隂骘下民先儒解释多用此说然骘之训定无所经见难以取信案尔雅曰骘升也方言曰鲁卫之间为升骘则骘之训升其来尚矣汉五行志举此言而应劭之注以骘训升盖取诸此惟天隂骘下民相协厥居此盖洪范之大要也杨子曰阳椎五福以类升隂幽六极以类降虽有吉凶善恶之不同然天之生斯民也性无有不善而命无有不正惟斯民之情因物有迁失其性命之至正故有防于六极不能自出者非其性之本然也皆其愚不肖之自取耳若乃天之所以隂骘下民相协厥居而使之各正性命保合太和者未尝不升之以福也惟相协厥居而升之以五福故其生斯民而立之君其使之賛化育而辅相裁成之者必在于建皇极而敛五福以敷锡庶民者实君师之任也武王惟知天之隂骘下民相协厥居而未知人君所以取夫隂骘之常理者其本末先后当如何也故曰我不知其彞伦攸叙大学曰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盖欲求治道而不知本末先后之序则倒行逆施无自而成故武王未知彞伦之攸叙则勤勤恳恳致恭尽礼以访于箕子而不敢缓为箕子者不得不以所闻而告之也传曰礼恭然后可与言道之方辞顺然后可与言道之理色从然后可与言道之致自我闻在昔以下皆箕子谆复反覆歴陈治天下之大法如此之深切着明无所不尽者盖以武王礼既恭辞既顺色既从则箕子之言不得不尽之矣
  箕子乃言曰
  武王之问箕子之对皆曰乃言者唐孔氏曰天道大沈吟乃问思虑乃荅乃缓辞也苏氏曰乃言难之也王虚心而致问箕子辞逊而后对此两说皆通观武王之克商放牛归马防财粟大赉于四海而万姓恱服则为治之本武王非不知之也然而方且皇皇然虚心屈体以访箕子箕子又谆谆然为武王陈之者孟子曰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圎师旷之聦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今有仁心仁闻而民不被其泽不可法于后世者不行先王之道也故曰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遵先王之法而过者未之有也观武王之克商其所以大赉于四海者无非仁心仁闻也及攷箕子之所问则是先王治天下之大法也犹公输离娄之不可无规矩师旷之不可无六律此武王之所以汲汲而问箕子之所以谆谆而告也使武王有仁心仁问而不能访箕子以求其先王治天下之大法是所谓徒善不足以为政箕子虽知先王治天下之大法苟不得武王访而行之则是所谓徒法不能以自行以武王之仁心仁闻而能行箕子所传先王治天下之大法此周之治所以巍巍煌煌集唐虞夏商之大成而为百王之冠也然九畴之叙虽箕子为武王陈之而其所陈则有所自来矣盖自禹神智为天所锡建徳于唐虞之世而立地平天成之功当是时也洪范九畴已有所传之迹矣盖其道乃百世所共由之道而其文则于禹之神智经纬纂集着为成训昭然示后世盖所谓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也禹之洪范箕子之所传其详见于此篇而其梗槩则见于大禹谟之书矣大禹谟曰惠廸吉从逆凶惟影响此洪范之大要也盖天下之理顺之则吉逆之则凶伦攸斁是从逆之凶也伦攸叙是惠廸之吉也洪范一篇大抵明此理而箕子所陈盖本于大禹谟而释之大禹谟曰徳惟善政政在飬民水火金木土谷惟修正徳利用厚生惟和九功惟叙九叙惟歌戒之用休董之用威劝之以九歌俾勿壊箕子之所演者演此而已此犹伏羲之易文王重之孔子賛之虽多寡不同而其大防则一也学者欲学洪范不可不推原其所自来大禹谟乃洪范之根本不明乎大禹谟不可以骤语此
  我闻在昔鲧陻洪水汨陈其五行帝乃震怒不畀洪范九畴伦攸斁鲧则殛死禹乃嗣兴天乃锡禹洪范九畴伦攸叙
  故箕子将陈伦之叙于是推本其所自来言鲧之所以失其叙禹之所以得其叙者然后歴陈其九畴之目也鲧陻洪水汨陈其五行帝乃震怒不畀洪范九畴伦攸斁者言鲧之逆此所以凶也鲧则殛死禹乃嗣兴天乃锡禹洪范九畴伦攸叙者言禹之廸此所以吉也盖水曰润下润下者水之性也而鲧则陻之使不通以拂其常性使不得行其所无事此五行所以皆乱五行皆乱则失其本矣此伦之所以斁也惟禹能顺其润下之性而行其所无事则水由地中行而五行皆得其性得其性则其本立矣此彞伦之叙也然自汉以来儒者往往拘于河圗洛书之说以天锡禹以九畴者盖其文自洛而出故禹因而次第遂谓天之锡禹洪范九畴自初一曰五行以下皆是背所负之文或以为六十五字或以为三十八字或以为二十七字其说虽时有不同是皆以为背所负之文诚有如五行等字禹次之以为洪范某窃以为不然古人之语于其最重者必推于天典曰天叙礼曰天秩命曰天命诛曰天讨凡出于理之自然非人之私智所能増损莫非天也帝乃震怒不畀洪范九畴彞伦攸斁犹所谓天夺其魄也天乃锡禹洪范九畴彞伦攸叙犹所谓天诱其也虽然岂有物以予夺于其间邪夫易之为书由数而起故今世所传河图纵横十五之数谓伏羲准之以画八卦犹可言也至洪范之为书大抵明彞伦之叙本非由数而起也则背所负者果何物邪若以为有洛书之数如河图之文则今世所传洛书五行生成之数大抵出于附防不足信也若以为背之所负有五行五事等字则其说迂怪矣某窃谓天乃锡禹洪范九畴犹言天乃锡王勇智耳不必求之太深也学者诚知洪范之书不由数起而天之锡禹非洛书则九畴之意涣然而明矣
  初一曰五行次二曰敬用五事次三曰农用八政次四曰协用五纪次五曰建用皇极次六曰乂用三徳次七曰明用稽疑次八曰念用庶徴次九曰向用五福威用六极
  圣人之经虽同归于道然其制作之体则各有门户而不可槩论也易之与洪范皆是圣人所以明道学之秘论为治之道所以賛天地之化育以与天地参者要其指归未尝有异而其体则实有不同者观其立名之意则已可见矣易之为书本于八卦自八卦而衍之为六十四循流相错变动不居故名之曰易易者言其变而不可为常也洪范之为书本于五行自五行而推其用至于五福六极其伦之叙先后始终各有定体故名曰洪范洪范者言其大法之不可易也易之体圎圎故不可常譬之物圎者动方者静圎流方止各随其理之自然而不可以相移者也洪范之体方方故不可易是则此二书虽其理本于一揆学者之求之也自有门户于其间学易者不可以不论其变学易而不论其变则易之法泥矣学洪范者不可不论其序学洪范而不论其序则洪范之彞伦斁矣是以箕子将陈九畴之叙必先推本所自来乃言曰我闻在昔鲧陻洪水汨陈其五行帝乃震怒不畀洪范九畴彞伦攸斁言鲧之所以失者以其彞伦斁也言禹之所以得者惟能叙其彞伦也何谓伦之叙自初一曰五行至次九曰向用五福威用六极是也此九者施之先后各自有序得其序则伦攸叙或失其先后之序而逆施之则斁矣此如一人之身元首居上耳自手足各以其序别之于下不容有毫厘之差舛也而诸儒之论洪范大抵多以易之体求之往往以九畴之叙附防配合以类相从亦欲如重卦之统于八卦也自汉董仲舒歆向父子以来则既失之矣故五行传之说以谓貌之不恭是谓不肃谓田猎不宿饮食不享出入不节夺民农时及有奸谋则木不曲直厥咎狂厥罚常雨厥极恶顺之其福攸好徳言之不从是谓不艾弃法律逐功臣杀太子以妾为妻则火不炎上厥咎僭厥罚常晹厥极忧顺之其福康宁视之不明是谓不悊作宫室侈台榭为淫乱则稼穑不成厥咎舒厥罚常燠厥极疾顺之其福夀聼之不聦是谓不谋好战攻轻百姓城郭侵邉境则金不从革厥咎急厥罚常寒厥极贫顺之其福富思之不睿是谓不圣简宗庙不祷祠废宗祀逆天时则水不润下厥咎霿厥罚常风厥极凶短折顺之其福考终命皇之不极是谓不建厥咎眊厥罚常隂厥极弱大抵以此数者牵合相从徇其从己之见以为至当之论虽其援引春秋经传以明其说麄若可信然而失圣人之意逺矣盖箕子所陈有九畴也陈其事以如此诸家之说相配为义则九畴必皆可配也今其可配者止于五行五事皇极五福六极之五者而八政五纪三徳稽疑之四者则不可得而配则是汉儒之为凿也洪范其咎有五曰狂僭豫急防其徴亦有五曰常雨常旸常燠常寒常风今欲配合于五福六极福之五者适存其数而六极则衍其一而无所当也则于咎徴各増其一曰皇之不极厥咎眊厥罚常隂厥极弱此则于箕文之外别立此二名以迁就其说又其所以配五行五事大抵皆失于穿凿非自然之理也故老苏着洪范论深辟其非以谓明其统举其端削刘之惑绳孔之失使经意炳然如从玑衡窥天文矣其用意固善而纠正汉儒之失亦已切中其病也然其自为说则犹有未尽者其言谓皇极之建则貌恭言从视明聼聦思睿则木曲直金从革火炎上水润下土稼穑而时雨时燠时寒时晹时风应之于是五福咸备皇极不建则反是而有六极之应此其为说虽不若汉儒之凿然其相配亦止于五畴而已则八政五纪三徳稽疑之四者则遗之而弗録也安在其为九畴哉其曰致至治緫乎大法緫大法本乎五行理五行资乎五事正五事赖乎皇极五行含罗九畴者也五事检制五行者也皇极裁节五事者也含罗者其统也裁节者其端也禹之畴分之则几五十矣诸儒不求所谓统与端者顾为之传则向之五十又将百焉莫若以百归之五十五十归之九九归之三三五行也五事也皇极也而又以皇极裁节五事五事得则五行从是三卒归之一也老苏之论如此可谓善守约矣然箕子之论九畴之叙自初一五行至向用五福威用六极自一至九始终先后各有序今以九归之三三归之一又以皇极裁节五事五事得而五行从则是九畴当先皇极次以五事次以五行而后及其余岂不与箕子九畴之所陈者异乎予尝以谓九畴之言箕子所陈也必以箕子之言为正箕子之言曰天乃锡禹洪范九畴彞伦攸叙是九畴不可以无其叙也自初一五行至次九向用五福威用六极此其序也箕子所陈之序既已如此后世安可以私意而异之哉善乎曽子固舍人之论也其言曰五行者行乎三才万物之间也故初一曰五行其在人为五事故次二曰敬用五事五事敬则身修矣身修然后可以出政故次三曰农用八政政必协天时故次四曰协用五纪修身出政协天时不可以不有常也常者大中而已矣故次五曰建用皇极立中以为常而未能适变则犹之执一也故次六曰乂用三徳所以适变也能适变则人治极矣极人治而不敢絶天下之疑故次七曰明用稽疑稽疑者尽之于人神也人治极而通于神明者尽然犹未敢自信也必参吾之得失于天故次八曰念用庶徴徴有休咎则得失之应于天者可知矣犹以为未尽也故次九曰向用五福威用六极福极之在民皆吾有以致之故又以攷己之得失于民也凡此九者皆人君之道其言不可杂而其序不可乱也推其为类则有九要其始终则犹之一言此言可谓曲尽之矣盖此书明先王治天下之大法必本于尽性践形然后推之以和同天人之际而施政敎而其极至于賛天地之化育以与天地参者伦之叙始终先后各有定体而不可易逆之则凶顺之则吉故其谓序不可乱言不可杂此乃学洪范之纲领也中庸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脩道之谓敎九畴自初一曰五行盖以夫此五行之运于天地之间而明天地之性中和之实也自五事八政而下则率性之谓道脩道之谓敎也道与敎必率性而脩之故自五事而下皆曰用而五行不曰用者自五行而用之也唐孔氏曰五行不言用者五行万物之本天地万物莫不用之不嫌非用也此说不然自五事至于六极莫不言用则岂皆以为非用而言用邪以谓用者自五行推而用之所自推者自不言用其理固然也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视思明聼思聦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言君子之治己有此九者之殊而此九者莫不各有所思视之于明聼之于聦以下皆是理之自然不可易各正其所无以复加也自五事以下各言用而随其所用各系一字亦犹九思之各有所主盖其理之所当然也五事者圣人之所由以尽性充之以践形者也视聼言貌思其用不同而蔽之以一言则曰修己以敬而已修己以敬则五事各得其正而无狂僭豫急防之失故于五事曰敬用八政者圣人以其正心诚意修身之道逹之于天下国家者也自食货至于賔师不可不致其厚故于八政曰农用五纪者圣人所以定四时成嵗以厘百工而熈庶绩者也而必曰协用者此盖与协时月正日之协同盖嵗月日星辰歴数其运行不同而治歴明时者必欲协此数者各无舛差然后正天时而治人事也故五纪曰协用皇极圣人所以允执厥中而为敎者也中立于此民之所防而归矣故曰建用三徳所以趋时适变也先后相济不可为常故于三徳曰乂用稽疑者圣人所以尽幽明之情以定天下之事业也不可不审于神明吉凶之意故以明用言之庶证者以己之得失可否验之于在天时之应者也造次颠沛宜必于此不可以须防离也故曰念用福极者盖其成效之见于民而存亡祸福治乱之所分者也故于福则向之于六极则宜威之曰向曰威者盖在人君之心有所避就以为激劝而兢兢业业以制生民之命者也汉孔氏曰言天之所以向劝人用五福所以威沮人用六极以向威为天之所为大失其防夫自敬用至念用皆指人君之用岂于此二者而独言天之所用邪故张晦之廷评深得其说以谓王者体五行以齐政谨五事以修身厚八政以分职协五纪以正时建皇极以临人乂三徳以适变明稽疑以有为騐庶徴以调气彞伦攸叙是所谓至治至治之世五福被于民彞伦攸斁是所谓至乱至乱之世六极伤于民是谓凡言乎用者皆人君之所用也此说固善而犹有未尽者既曰凡言用者皆人君之所用而继之曰向者向而归之谓威者威以畏之谓王者用五福则民向之而归其治焉王者用六极则民威之而畏其乱焉既以五福六极为王者之用又以向与威为民之归之畏之此则迂泥而失其防矣不如曽子固之说为允子固曰五福在民则宜向之六极在民则宜畏之威畏也此说可以禆张晦之失也盖向之畏之在人主心术之间尔斯民何与焉犹大禹谟曰戒之用休董之用威谓人主自戒自董耳夫此九畴者盖自禹之神知本夫天锡明治天下之大法推陈其先后始终之彞伦以明示天下后世也而箕子为武王谆谆而陈之自初一曰五行以上推本其所以叙九畴之由自威用六极以下则详陈九畴之名物而其大要皆不出此数言曰初曰次者九畴各有其序而不可乱也曰敬用农用以至向用威用言每畴之用各有常理而不可易也序不可乱理不可易学者诚能循其序尽其理举而措之事业之间则其能成天下之大顺致天下之大利在指掌之间尔学者不可不尽心
  一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
  胡安定曰自此而下皆是箕子歴陈九畴之名广九畴之义盖自上文初一曰五行次九曰向用五福威用六极方是说论伦之叙九畴之名虽已槩见之而未之详也故此徧举九畴之名而条列之剖析其名敷绎其义使先王治天下之大法昭然在目可以举而措之事业者也据武王访箕子始也问之以惟天隂骘下民相协厥居我不知其伦攸叙箕子告之以鲧之所以汨陈其五行帝乃震怒不畀洪范九畴伦攸斁鲧则殛死禹乃嗣兴天乃锡禹洪范九畴伦攸叙而武王于此必复有所问而后箕子为之叙其九畴之目而每畴之间必复加问然后箕子歴陈之此荅问之常理也如子张问士何如斯可以从政矣孔子曰尊五美屏四恶子张复问曰何谓五美四恶于是夫子歴叙五美之辞以及夫四恶盖荅问之义自当如此武王之传九畴于箕子其间必更有请问之辞如子张问于夫子者盖箕子録其文以成书之时畧去繁文以就简要故其所传止于如此学者当以意逆志可也一五行者在九畴之叙为一其畴曰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此五行之目也洪范伦攸叙盖出在于九畴而九畴之叙自一至九各有先后不易之序如父子兄弟之伦出于天序而不可易不容有毫厘之差舛也故箕子陈九畴之叙必言初与次者盖此但列其每畴之目耳非有先后之序也而诸儒于此必欲求其先后之序而为之说虽其间亦有可以为之说者然其穿凿附防者固已多矣至于五行其说尤为乖异而不可行箕子之所谓一曰水至五曰土盖谓九畴之所谓五行者是此五者之物也而诸儒孔郑皆以为一二三四五是五行之生数此其为说盖本于易之系辞也易曰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诸儒因之遂以附防此五行之叙而为之说以谓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地二生火天七成之天三生木地八成之地四生金天九成之天五生土地十成之至本朝刘牧之遂以此为洛书本文其说以谓天与五合而为十一六为水二七为火三八为木四九为金五十为土故其圗则以土居中央而一二三四分左右前后各以其成数配之窃谓五行非无数也而洪范所陈其意盖有所主而不可以数言也其所谓一二三四五者但列此五者之目耳乃若其意则水曰润下以下是也如汉儒一曰水至五曰土则傅防以一二三四五为五行之生数至于五事其所谓一二三四五者岂皆亦有数邪以至五纪五福亦皆五物也如五行谓可以系之于数则此五纪五福必皆可以数系之以至于八政必合于八之数三徳必合于三之数然后可以为箕子之意今于其他不以数言而独于五行则以约生其数学者遂从而深信之以为洛书之本文果如此何其不思之甚邪夫易之为书起于大衍之数自一至五衍之为十有五又自六至十増而衍之为五十有五而天地之数备矣用其四十九以筮则其数不可胜计也盖易之为书本由数而起故自一二三四五衍之至于无穷此易之体也若夫洪范之体则异于此盖其书以五行为本穷理尽性至于賛天地之化育而与天地参故其论五行者论其性与理而已理不可移性不可易其与易大衍之数变通而不穷者固已如冰炭之不相入矣安得以数而推之乎故学易者知洪范之五行不可以数而通则可以学洪范矣
  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润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作酸从革作辛稼穑作甘夫圣人之治天下其极至于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上下与天地同流凡天地之化育无非己之化育也故洪范之为书要其极致至于休征咎征之在天五福六极之在人其所以辅相裁成者莫不在于心术之间盖至于命之事也欲至于命必穷理尽性而后能至焉故其书必始于五行而论五行之所以然者必言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此盖明五行之理与性也诗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则盖天之生物有是物必有是理此五物生于天地之间为最大者故举此五物所受天命之性以见物之皆然也水之性湿湿故润下然搏之激之则有不润下者而非水之常性也火之性燥燥故炎上然抑之湮之则有不炎上者而非火之常性也木之性敷荣故曲直然失其常性则有夭阏其生者矣金之性坚利故从革然失其常性则有顽钝其质者矣土之性和缓故可施之于稼穑然而亦有硗确而不利于种敛者而土之性本不如此也此盖言五行出于天地之间各有禀受之性其所以禀受之于性则有理存焉理不可穷性不可尽故洪范之书将欲建皇极敛五福以锡庶民而立天下之大命则必先穷理尽性以为其本然后举而措之天下之事业而不可胜用矣故其论五行必以理与性之不可易者而言之也孟子之言性善盖本于此盖人之性本善而所以至于不善者盖必有防溺而然非其性之本善也性之必善犹水之必润下火之必炎上木之必曲直金之必从革土之必爰稼穑乃自然而然非有使之然也水火金木皆言曰至于土独言爰者曽子固曰润下者水也故水曰润下炎上者火也故火曰炎上木金皆然惟稼穑则非土也故曰土爰稼穑而已其说不得不然也此说是也五行各穷其理尽其性物格而知至则其本立矣润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作酸从革作辛稼穑作甘此又五行之味也夫五行之在天下声色气味莫不具此五者而此独言其味者盖五行各成其性以为味者此皆造化之妙用也水之润下故凝结而咸之味成焉火之炎上故焦暵而苦味成焉木之曲直故成实而成酸之味金之从革故其气腥而成辛之味土之于稼穑则种之敛之而甘味于是乎成五行至于成味则是各尽其性而成此五者之妙用或可以收或可以防或可以坚或可以缓或可以輭多寡有无各适其节而天地养人之功于是乎在圣人之体之故其尽万物之理賛天地之化育必至于致中和位天也育万物而后为至也大禹谟徳惟善政政在养民水火金木上谷惟修此盖箕子所衍为九畴者故其初言五行必先本其性推其味以明此理然后叙其所以措之事业者次而陈之虽出于箕子之所传而其大致已见于大禹谟之所载矣学者不可不知
  二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视四曰聼五曰思貌曰恭言曰从视曰明聼曰聦思曰睿恭作肃从作乂明作哲聦作谋睿作圣
  二五事者在九畴之序为二曰貌曰言曰视曰聼曰思此则五事之用也诸儒之论五事皆以配五行唐孔氏曰木有华叶故貌属木言之决断若金之斩割故言属金火外光故视属火水内明故听属水土安静而万物生心思虑而万事成故思属土谓东方震为足足所以动容貌也西方兊为口口出言也南方离为目目视物也北方坎为耳耳听声也中在内犹思在心后来如王氏苏氏之说大抵类此而王氏之说详明某尝谓此诸儒皆是附防穿凿而为之说箕子之意本不如是若五事果可以配五行则自八政以下皆各有所配岂止于五事而皇极庶征福极犹可条而入之至于其余不可以穿凿通者则舍之不论此岂自然之理哉故某当以谓五行自为五行五事自为五事以至八政五纪以下各自为畴而不可以附防通诸儒既以五行配五事故其论五事之序或以为合于五胜之序或以为合于五常之序要之皆是附防文致之辞正犹以五行为皆具生数也东坡曰人之生也五事皆具而未能用也自其始孩而貌知恭见其父母匍匐而就之擎跽而礼之是貌恭者先成也稍长而知其语以达其意故言从者次之于是始有识别而目乃知物之羙恶耳乃知事之然否于是而致其思无所不至故视明聼聦而思睿者又次之苏氏每讥王氏以为喜凿至于此论则其去王氏无几矣九畴必以五事而次五行者盖圣人体天地中和之性致知格物以经纶天下之大经已见于五行矣物格知至则其施设之序必先于正心诚意以修其身而立天下之大本然后推之于天下国家此盖伦之不可易者也孟子曰形色天性也惟圣人然后可以践形五事自曰貌曰言曰视曰听曰思必皆以敬用者此盖践形之学也自貌曰恭言曰从视曰明听曰聦思曰睿盖学所以践形也自恭作肃从作乂明作哲聦作谋睿作圣则可以践形矣此盖圣人之事业也人之正心诚意惟騐于修身之间故貌不可以不恭恭也者庄肃而不敢慢也自貌恭而充之至于作肃则恭之徳成矣其曰恭者犹有不恭之时至于作肃则凡其身之所动无有不恭者矣言不可以不从从也者顺理而无所悖也孔氏曰是则可从案易曰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孔氏之所谓是则可从盖本于此然而以之为言曰从之义则失之矣盖五事所谓恭从明聦睿者方是修己未及于人应之也其曰从者于理而不悖耳非指人之从之也由从而充之至于作乂则从之徳成矣盖曰从则疑有不从之时至于作乂则凡其口之所言无有不从者矣视不可以不明明也者洞逹而无所蔽之谓也自明而充之至于作哲则明之徳成矣作哲者视无有不明也听不可以不聦聦也者审谛而无所惑之谓也自聦而充之至于作谋则聦之徳成矣作谋者听无不聦之谓也思不可以不睿睿也者精一而无所疑之谓也自睿而充之至于作圣则睿之徳成矣作圣者思无不睿之谓也貌无不恭而至于作肃言无不从而至于作乂视无不明而至于作哲听无不聦而至于作谋思无不睿而至于作圣则尽性践形之道于是乎尽而治天下国家之本立矣此九畴之序所以先之五行而后次之以五事也
  三八政一曰食二曰货三曰祀四曰司空五曰司徒六曰可宼七曰賔八曰师
  大学曰古之欲明明徳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此盖言本末始终之序出于自然而不可易者也洪范之书始于五行以尽性五事以践形尽性践形以致知格物正心诚意以修其身者可谓至矣杨子曰身立则政立能修身则身立于此矣故其举而措之天下国家则政利于彼盖其机如此此洪范于五行五事而下必继之以八政者以此也三八政者在九畴之序为三其畴曰八政自一曰食至八曰师者是八政之目也先王欲明徳于天下既尽性践形以修其身而立其政事之本矣则其所以举而措之天下者有此八者之政此八者皆先王所以厚民以为敎化之地者也故曰农用农用者无所不致其厚也一流于薄则斯民必有受其弊者矣自一曰食至八曰师皆是治术之先务阙一则不可其势敌其体钧皆在所厚而不可以先后缓急论也诸儒之论此者皆以为食货生民之最急故以为先至于賔师居下莫不有说某谓不必如此要之以是先王厚民之政不出于此八者而已一曰食者务农重谷之政也如井田补助之类是也二曰货者阜通货财之政也如懋迁有无化居之类是也三曰祀者报本反始之政也社稷宗庙山川百神以至公卿大夫士庶莫不祭其先之类是也四曰司空者度土居民之政也如辨方正位体国经野使士农工商各得其所之类是也五曰司徒者敎民之政也如学校选举之类是也六曰司宼者立法惩奸之政也如五刑之属是也七曰賔者交际酬酢之政也如冠昬防祭乡饮相见之类是也八曰师者寓兵于农以修武备之政如乡遂教阅之法是也此八者皆国家之急务为治者所不可忽非有先后缓急之殊也故箕子陈八者之政而断之以一言曰农用则是八者之体均矣必如诸家之论以食货为生民最急故在所先虽亦有此理然则司空居民之政也民无所居则虽有食货之政何自而施哉唐虞时洪水未平禹作司空平水土然后懋迁有无化居烝民乃粒万邦作乂必曰食货为先司空为后则泥矣故此八者不可以先后缓急论之也然此八者之中如食货祀賔师则称其事司空司徒司宼则称其官者言以之逹意而已必取其理之明白而易晓者司空司徒司宼之政者多矣若举其事而槩以一言则未必尽也故以其官而该之至于食货賔师则可以其事也或举其事或举其官而八者之政晓然可见人君治天下之大政无复余蕴于此矣此实箕子所以为善于开导人主之听而不费辞也虽举其一隅至于官各有事事各有官亦可以触类而通之矣孟子论王道之始必先以养生送死无憾者其说盖出于此夫欲使斯民养生送死无憾则其所以施于有政者不可不致其厚一有所不厚则养生送死有憾矣王道何自而成哉此八者无所不厚则其养生送死无憾矣此乃王道之所自基也以是观之洪范彞伦之序岂可易哉
  四五纪一曰嵗二曰月三曰日四曰星辰五曰歴数前所言者先王所以厚民之政然政事之施不可不本于天时尧典咨汝羲暨和朞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闰月定四时成嵗允厘百工庶绩咸熈盖欲厘百工熙庶绩者必在于定四时成嵗使时不定嵗不成则政事虽厚无自而施也故洪范于八政之下继之以协用五纪者盖所以正闰余而成嵗功也四五纪者在九畴之序为四其畴曰五纪一曰嵗二曰月三曰日四曰星辰五曰歴数此五纪之目也谓之五纪者盖以隂阳寒暑之气运于冥冥之中其消息盈虚迭相推移而成四时其气之往来终始不可得而知也故以夫歴象数可纪者而推之有象与数之可纪然后隂阳二气可得而定故谓之五纪一曰嵗者苏氏谓嵗星所次是也歳星日行千七百二十八分度之百四十五每歳歴一辰十二歳一周天者也二曰月者月行于天日十三度十九分度之七一月一周天者也三曰日者日之行于天日一度一歳而一周天者也四曰星辰者歳日月之所行也星者二十八宿东方角元氐房心尾箕七十五度南方井鬼栁星张翼轸一百二十度西方奎娄胃昴毕觜参八十度北方斗牛女虚危室壁九十八度四分度之一是也辰者日月所防之次其次十有二正月防于訾陬二月防于枵是也星辰之行与天左旋一日而一周一月而移一辰一歳而复初者也五曰歴数者推数于歴以候日月星辰之行度而定时成歳也唐一行大衍歴曰天数五地数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天数始于一地数始于二合二始以为刚柔天数终于九地数终于十合二终以成闰余天数中于五地数中于六合二中以通律歴盖歴之作必起于数数有常积自一二三四五推而衍之至于无穷则歳日月星辰之行度虽千歳之日可坐而致也夫洪范之为书包括天地人之理以为圣人治天下之大法其中无所不有大衍之数所谓天一至地十自一至五衍之为十有五又自六至十増而衍之为五十有五天地之数备其衍之至于无穷而歴法由此而积凡此数者皆系于此五纪之中而诸儒乃于五行言之岂不悖哉故某欲以此数悉顺之于五纪而于五行则不言数者此盖箕子之本意也所谓五曰歴数歳也日也月也星辰也此四者其节各有盈缩进退迟速长短之不同故必以歴数而齐其行度然后各当其道而无差舛于其间故箕畴于此必曰协用者协之者其有所不齐与协时月正日之协同五纪协则百官皆得其职万事各得其序而厚民之政于是而毕矣故先王之世必重其歴数之官者凡以其政事之所自出者也善乎程伊川之言曰古之时分职主事察天运以正四时遂居其方之官主其时之政在尧典谓之四岳于周乃分为六卿之任统天下之治者也后世学其法者不知其道故以星歴为工技之事而与政分矣盖歴数之学自后世而言之是特工技之事耳故太史公曰文史星歴近乎卜祝之间言主上以倡优蓄之非当世之所重也然以先王之时而言之则夫所以厚民政以建皇极者必本于此苟不本于此则皇极不可得而建也彼星歴之学不行于世徒为工技之事则是天人异用而定四时成歳之事遂与政分治歴明时之职寖轻则皇极之敎亦复不明于世矣自秦汉以来英雄大度之主博学多识之臣有意于治者不为不少矣卒不能建皇极厚民政敛五福以锡庶民以所施者非彞伦之叙故也以星歴之一事而观之则先王所以维持政敎之具失其防于后世者多矣无怪乎治效之不如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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