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三

☆赵执信 字伸符，山东益都人。康熙己未进士，官左春坊左赞善。 ○赞善以宴饮观剧去官，时年尚未壮也。高才被放，纵情于酒，酣嬉淋漓，骂四座，借以发其抑郁不平之概，君子可以谅其志焉。 ○生平服虞山冯氏定远，称私淑弟子，而于渔洋王氏，著《谈龙录》以贬之，然责人斯无难，未必服渔洋之心也。诗品奔放有馀，不取蕴酿，兹所录者半属《观海集》中之作，馀略见云。 ○弃妇词 两姓无端合，亦复无故分。昔时鸳鸯翼，今日东西云。浮云本随风，妾心自不同。君心剧无定，见弃如枯蓬。出门拜姑嫜，十走一回顾。心伤双履迹，一一来时路。留妾明月珠，新人为耳。不恨夺妍宠，犹得依君旁。宝镜守故奁，上有君家尘。持将不忍拂，旧意托相亲。此生一以毕，中怀何日宣？愿得金光草，与君驻长年。（得贞臣去国心事，令人徘徊赏之。） ○彭蠡湖 颢气中流转，烟光四周遭。层波碧离离，秋色寒滔滔。泠然乘风游，托身任毫毛。仰观天垂象，旁见林露梢。山移舟向背，目荡心飘摇。北望千帆走，灿若组纟川交。五老云外笑，人世心魂劳。明当接匡君，举手为我招。（“山移舟向背‘五字足抵一篇游记，觉“帆随湘转，望衡九面”，语犹繁也。） ○泛海言怀 忽登万斛舟，如蹑长鲸背。寄身入无涯，旷览乾坤态。潮动风色遒，棹急云光碎。潜通云气游，迥出人境外，千山相簸荡，六合欲横溃。顿觉丧我吾，何知齐小大。幼安漂泊久，谢傅襟情在。谁发小海讴，回帆引雄概。（“潜随元气游”十字，应补木玄虚之缺。） ○无风溯江崇朝十里忽得午风快然成咏 欲知舟上泷，譬若鱼升木。因循日高舂，跌宕水一曲。欹岸黄叶林，时露参差屋。遥数天末山，苦恋篷际目。何来快域风，径为鼓帆腹。有如绝尘马，或是避弦鹿。奔云乱鹅鹳，碎浪喧琴筑。列堠争送迎，顾揖不暇瞩。榜人啸闲逸，余亦谢拘束。通塞自有时，结念毋欲速。（主意在末二句，能息人躁进之心。） ○行十八滩中 滩行日百转，转转山四围。寒流中屈曲，郁怒不自持。秋凛肃杀气，陆发龙蛇机。回风地底来，雹雨皆倒飞。乱石势腾攫，狞恶各异姿。似嗔舟船逼，列阵前相追。篙师工避就，色授颐指挥。蓄力争毫发，险途生坦夷。游子阅奔峭，惊定翻耽奇。秋云摇水壁，杉木森下窥。弄波情无极，棹月愿犹违。夕阳驻西岭，为我延清辉。（极险后写出清夷景象。） ○平度州道中望东北诸山 秋风吹倦客，缥缈凌紫霞。赤松仙人要我去，为驾白鹿青龙车。羽轮飘飞不自制，始计已失秦琅邪。大劳小劳远相待，云外如鸟遭笼{奴}。明霞碧落杳梦寐，玉女有爪羞搔爬。北行度胶水，惟见尘与沙。晴岚百里豁心目，高望一点青于鸦。众山肩随出，戢戢木末争槎丫。天柱孤标倚萧爽，下笑两髻鲁始ヮ。东莱泰岱列，首屈不敢加。譬人名既成，无事相矜夸。大泽东来独雄杰，森然列仗排高牙。云峰飞瀑落千尺，烟光蜃气无由遮。台阁嵯峨布空曲，浮金炫碧生<谷含><谷牙>。我今矫首意惝恍，况于抗策穷幽遐。人生能几何，引领白日斜。海山有约易错<辶Ф>，此中便可终来家。（形容东莱、泰岱，累幅难尽，此以撇为点，工于避就。） ○雪晴过海上，适海市见之罘下，自亭午至晡，快睹有述，时十月十日 今晨雪乍晴，寒日升扶桑。出门邀河伯，东向同茫洋。昨日之罘山，紫翠点水如鸳鸯。未到二三里，见人欲飞翔。坐来忽复不相识，回峰叠嶂皆摧藏。赫然烟霭中，城郭连帆樯。疑是秦楼船，归来阅千霜。又疑瑶宫与贝阙，神山倒影沧流长。飞仙骖虎豹，晃漾凌波光。招招不得语，目极天苍黄。同游竞指是海市，对之使我神扬扬。岁序闭水雪，鱼龙走颠僵。非时出瑰丽，此遇超寻常。当年苏夫子，雄姿自炫惊海王。渐予本凡才，未敢纵笔相颉颃。不请亦得睹，失喜欲发狂。巨川细流两无拒，信知大海真难量。准拟还家诧乡党，讵肯此地辞杯觞。天穷人厄总莫问，微尘大地俱荒唐。客散境变灭，半山还夕阳。醉归却听暮潮上，浩浩天风吹面凉。（中空写海市，后以一语点出，作法甚变。末翻用苏公语，见大地如尘，天穷人弃俱勿问也，可以想其胸次。） ○人日韩江归兴 春寒晴压空江水，山翠云光荡船尾。篙师挝鼓作回帆，万里还家从此始。人日他乡人别离，郊原新绿已参差。遥怜沙渚多阳雁，肯向东风更退飞。 ○中秋与南村泛舟石湖望月 王郎与我能无愁，客中放棹寻清秋。清秋了知在何许，且远城市辞歌讴。胥江水洗天宇净，片帆轻驶如星流。横塘西去见山影，苍翠豁露霜烟收。楞伽灵岩两迎揖，此中安得无夷犹？湖光一曲萦我舟，与子呼酒相劝酬，以湖为酒恣拍浮。须臾湖月忽晃漾，照映天上白玉楼。须眉萧飒风飕飕，飘然疑坠海外洲，却视人世真蜉蝣。我已一身随落叶，子亦一官成赘疣。不见吴越俱荒丘，鱼城酒城何处求，伍胥种蠡同浮沤。惟有石湖湖上月，曾照石湖居士游。西施溪畔馀温柔，座中微笑寒花羞。子既醉矣我未休，回帆挝急不可留。夙昔中秋有此不，令我忆西湖头。（一涌而出，服其气盛。） ○中秋夜与泾阳刘西谷编修吴山对月 东见千里江，西见十里湖。寒光合离，荡此秋月孤。吴山秀接天，月出当其前。登高莽四顾，清辉满人间。远心忽飞扬，南北同一圆。我乘白鼋越沧海，君亦赤鲤辞秦川。忆昔燕市别，九十度盈缺。宁知来此地，复共今夜月。雄城百万家，歌吹方阗咽。邈然山颠客，一笑两幽绝。明日扁舟江上风，思君独在湖山中。 ○赴登州留别康海 微雨牵行色，离觞且对君。预愁见何日，不惜手轻分。远海高于岸，空烟聚作云。来朝倚仙阁，吟望背斜曛。（五六境奇语奇，空烟五字，尤入微妙。） ○寄朱竹检讨村居 江村水树澹秋烟，不见幽人思悄然。往接簪裾三殿侧，近联踪迹五湖前。老为莺ㄕ渔翁长，闲上鸱夷估客船。各有弹文留日下，他时谁作《旧闻》传？（自注：竹昔著《日下旧闻》。 ○七言律少首尾完善者，传其佳句云：“客舍三千两鸡狗，岛人五百一头颅。”刻意求新，终非雅音也，故宁取和平之作。） ○村舍 乱峰重叠水横斜，村舍依稀在若耶。垂老渐能分菽麦，全家合得住烟霞。扶衰地有君臣药，劝酒庭馀姊妹花。雨玩山姿晴对月，莫辞闲淡送生涯。（此寓居吴中南园时作。） ○寄洪思 垂堂高坐本难安，身外鸿毛掷一官。独抱焦桐俯流水，哀音还为董庭兰。（思成《长生殿传奇》，于国恤时演之，宫赞在座，御史弹劾去官，事后以诗寄之。但比之董庭兰，未免视为门下士也。） ○咏江岸拒霜花 霜风翻袅袅枝，可怜闲淡与霜宜。江妃无语空含睇，妒杀天寒独倚时。 ☆李孚青 字丹壑，江南合肥人。文定公天馥子。康熙己未进士，官翰林院编修。著有《野香亭集》。 ○丹壑十六岁馆选，人以黑头公目之，惜未四十辞世，故流传诗篇绝少。 ○雍丘晚行 亭亭落日马蹄忙，两岸荆榛过外黄。岚气渐逢迷草木，烟村又见下牛羊。郑当时去谁留驿，范史云贫尚有乡。惆怅昔贤遗迹杳，青山无尽路茫茫。 ○秋日自遣 金风萧瑟满怀春，篱豆花开逐番新。旧业已荒犹嗜酒，秋阳虽热不侵人。郑家婢妾如师弟，梁氏夫妻似主宾。我是海边息机者，任他门外急蹄轮。（家庭之乐无逾于此，陆剑南每有此种名句。） ○稻孙楼 拜石人何在，孤城气逼秋。郊原禾黍尽，愁上稻孙楼。（此米元章楼也。无禾黍岁，偏上稻孙楼，触目生愁矣。） ○早秋送宋又宜由太原归里 酒场吟地五年同，忽饯青门往事空。三叠歌残人不见，秋风吹泪古云中。（自是唐人神韵。） ☆王材任 字子重，湖广黄冈人。康熙己未进士，官佥都御史。著有《西涧诗钞》。 ○西涧早负盛名，去官后，自楚入吴，买钱牧斋拂水山庄居之，以诗自娱。晚岁困甚，晏如也。诗品杂唐、宋间，时有警句。 ○和李梅谷选君赠别韵 去岁乘轺出井陉，今朝策蹇返江宁。须沾巴雪添新白，鬓点吴霜失旧青。旅梦都迷南北路，归程细数短长亭。从今不复看除目，手把神农《耒耜经》。 ○鲁港夜泊 沙岸维舟近柳条，坐看浅水忽生潮。江湖夜静逾空阔，星斗风来欲动摇。月下望乡双泪落，天涯多病一身遥。鸡豚社饮应难与，独倚船窗尽酒瓢。（“星随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写尽江夜景象，此故工于脱胎，而星斗风摇，则又杜陵未道者。） ○追忆梁益旧游 梁州秋叶落纷纷，沮水西来沔水分。斜去遥知南郑路，道傍曾拜武侯坟。长藤婉婉缠秦树，寒雨昏昏湿栈云。邻近墓门谁勒石，征西尚有马将军。 ○黄河 黄河万里来天上，积石龙门道路赊。已是秋风回瓠子，更怜春雨涨桃花。怒涛高压千金堰，急溜初回八月槎。三策至今思贾让，金钱那可委泥沙。 ○南昌即事 章江依旧抱城流，枫叶芦花瑟瑟秋。南浦闲云迎故客，西山暮雨送孤舟。一千里外新蓬鬓，四十年前旧酒楼。（自注：予十五即有南昌之游。）莫上滕王高阁望，不堪楚尾与吴头。 ☆沈朝初 字洪生，江南长洲人。康熙己未进士，官至翰林院侍讲学士。著有《不遮山阁诗钞》。 ○过塘西 苏堤踏遍上吴航，萍末风生暮色黄。帆影带归湖墅月，衣裾留得芰荷香。采菱船过波纹碎，脱网鱼跳水气凉。行到小桥深柳处，人家烟火似横塘。（三四语顶苏堤踏遍归，造意造句在韦庄、罗隐之间。） ○春兴 归来安稳卧烟萝，花信风柔春渐过。满径白云人迹少，一帘红雨鸟声多。闲来垂钓常忘饵，病后慵书不换鹅。除却浮家更无事，办装先去买青蓑。（垂钓忘饵，书不换鹅，可以想其高品。） ○收复汉中恭纪 鱼贯悬崖邓艾军，衔枚一夜度连云。巴渝从此俱安席，莫待相如《谕蜀文》。司隶章临市不惊，铙歌声里庆升平。只今酱仍通贡，合挽银河洗甲兵。 ☆梅庚 字耦长，江南宣城人。康熙辛酉举人。 ○同愚山少参维饶孝廉即席送位白归皖 倚棹数归程，亲交次第行。独怜江月苦，偏向别筵明。背郭鱼龙气，先秋蟋蟀鸣。还家仍客路，更傍石头城。 ○落梅 背城花坞得春迟，冻雀衔残尚未知。闻说绿珠殊绝世，我来偏见坠楼时。（不写题面，专写题意，自是绝世风神。） ☆彭宁求 字文洽，江南长洲人。康熙壬戍赐进士第三人，官翰林院侍讲。 ○拟古 静躁殊轨途，人性安可矫。天既赋吾拙。何用逐机巧。始进苟不正，晚节何由保？所以达人心，立身忌草草。受恩惟恐多，入仕亦戒早。俯仰怀古人，守贞以为宝。（此即瞻庭先生言志之诗，生平进退，允符斯语。年命不永，未展素抱，朝野共惋惜之。） ○送大兄南还 重到承明半载馀，匆匆ゎ被返衡庐。营巢每笑逢秋燕，纵壑真同避钓鱼。三径春风侍童冠，一帘花雨润琴书。故乡自足林泉趣，最荷君恩许遂初。 ☆金德嘉 字会公，湖广广济人。康熙壬戍进士第一，官翰林院检讨。 ○得张师石书却寄 杜门久与故人违，忽有音书到竹扉。过眼物华双鸟翼，惊心风雨一牛衣。春云江树黄泥坂，秋水渔灯赤鼻矶。日暮狂歌当浊酒，不禁西望思依依。 ☆许汝霖 字时庵，浙江海宁人。康熙壬戍进士，官至礼部尚书。著有《德星堂集》。 ○赠汤宗伯潜庵先生 豫州天中央，文星木躔角。灵山拔嵩少，德水交伊洛。郁为人文区，名贤代有作。煌煌二程子，千载振绝学。后来渐榛芜，斯道孰开拓？先生出旷世，日朗萤火爝。蕴蓄富渊源，发挥启橐。本根秋实茂，藻采春华落。图报只辞章，中怀谅已薄。初登蕊珠榜，遂入石渠阁。朝廷爱人才，破例展猷略。分藩试攵历，江右专锁钥。蔚州老司寇，许予必斟酌。谓公真清廉，才品并卓荦。荐扬大臣事，彼此两不怍。适当时右文，设科召鸿博。公仍归禁院，献赋卑《五柞》。衡文来两浙，悉剖荆山璞。还朝品弥高，比岱长群岳。东南资重镇，宵旰切民瘼。简在抚吴中，民望胥踊跃。吴俗久奢靡，正气日以剥。大端示镇静，积习还淳朴。新图郑侠绘，淫祀怀英削。百事具规模，群情奉绳约。久困渐以苏，病夫遇良药。九重念旧臣，内召藉启沃。衮衣行有日，里巷惊以愕。耕樵出山野，商旅阗城郭。卧辙肩相摩，攀辕趾交错。公去国本端，公留一方乐。计大无曲犭旬，眷隆有深托。天子建文华，东宫开讲幄。岩岩师傅席，醇儒孰公若。礼仪视举止，恭谨愈盘ㄟ。崇阶领秩宗，三礼兼典乐。生平稽古力，蒙此雨露渥。忆余旧识公，回首事犹昨。初从魏公坐，相见获酬酢。公貌谦而和，公怀端且恪。始知贤达意，宁静必淡泊。仪型俨在兹，小鸟随。拜献忝后尘，发蒙仰先觉。近闻婀辈，丑正忌磊落。蝇营玉可点，火燎金欲烁。明良既相遇，众女任谣诼。愿公笃忠贞，襟怀等寥廓。他时明农归，悠然卧岩壑。（叙公之生平，杜老《八哀诗》体也。末述众小之丑正恶直，而以他日明农望之，公之不容其身已先见矣。久而论定，白黑昭然，彼谮人者，亦何益哉！） ○送杨自西少司马终养归里 铜柱留名纪壮猷，翩然彩服放扁舟。两朝养望储黄发，八座辞荣奉白头。客久谁无归里梦，官高偏忘倚门忧。先生爱日情何限，手Ρ陔兰进膳羞。（官高不能养亲，恋职有之，畏惧亦有之，然能哀切陈情，圣朝无有不谅其孝思者。王介甫云：“古人一日养，不以三公换。”居官者盍思其言。） ○送张侍御归里 孤忠原不问升沉，正气棱棱自古今。已见黄扉传谏草，何妨青海解朝簪。一鸣终落凭城胆，三黜宁忘报国心。从此归田把锄耒，涂泥终荷主恩深。（上章教孝，此章劝忠，立言自应尔尔。） ☆史夔 字胄司，江南溧阳人。康熙壬戍进士，官至詹事府詹事。 ○宫詹公诗当时不必有赫赫名，然迄今读之，意足韵流，无一闲句闲字，得唐贤之三昧者也。台阁而不涉应酬，山林而不入寒瘦，足觇诗品。 ○长干曲 妾家长干住，嫁与里中儿。愿同比翼鸟，生死恒相随。岂知别离苦，郎作襄阳贾。昨夜邻船开，寄书与郎去。大堤花正飞，歌舞醉芳菲。但言估客乐，谁劝不如归。郎如白石郎，妾似青溪女。花落板桥南，年年长独处。何日下江潮，相迎皂莱桥。还忧风浪苦，中道滞归桡。（怨而不怒，是为雅音。） ○合涧桥步月 门闭乱山高，月出万象杳。揽衣步岩际，俯视群木杪。霜黄树色暗，地白人影小。湖光远蒙蒙，巢鹤近了了。猿啼晚更急，虎迹寒觉少。还归冷泉亭，会待山月晓。（诗思清入骨。） ○飞来峰 众壑递隐现，一峰独亭亭。怪石炼五色，神功开六丁。秀骨琢天巧，孤根辟地灵。花萼破空翠，剑戟攒高青。气若副星斗，势欲凌沧溟。三竺共偃仰，两高斗珑玲。木生不假土，泉出还无形。倒垂万菡萏，侧走千雷霆。鸟径不﹀Ю，鬼工太峥宁。万象归窈窕，百灵入晶荧。洞门雨色，石扇罗秋屏。松雪夜了了，阳光昼冥冥。花坞乱枫木，水泉鸣茯苓。（自注：山有枫木坞、茯苓泉。）代虎卫佛法，老猿守丹经。我欲问宝诀，归来炼黄宁。（极意刻画，读者如置身灵鹫峰间。） ○发京邑 靡靡即长道，承命发华。寒风吹易水，凉月渡芦沟。河梁霁暮色，驱车登古丘。西望九折坂，南顾江河流。江河多风涛，道路阻且修。欲济川无梁，引领心怀忧。厉揭古有训，慷慨怀前修。（慎风波，履正轨，言中言外均有之。） ○陶靖节故里 渊明居柴桑，日与庐山对。云何诗百篇，未尝道只字。乃知作诗者，适然与兴会。譬如日陶然，饮酒非本意。又如日鼓琴，无弦更高致。想见胸次间，纤尘无障碍。门柳故萧疏，篱菊亦蕉萃。徘徊墟里烟，慨焉发长喟。（诗以兴会成，道尽诗人意趣，而以意不在酒、意不在琴证之，陶诗须如此读，陶公人品须如此观。） ○无锡望惠山 九峰天半落，一棹夕阳过。客为游山盛，船因载水多。溪边高土宅，月下榜人歌。好趁樵风便，轻船采芰荷。（船因载水多，眼前语，却人不解道。） ○弘济寺 戍削寒侵袂，<谷含><谷牙>树隐门。石头依法座，佛足上江痕。山浅容舟入，潮平汲水浑。如有意，飞近水边村。（佛足五字奇警，似岑嘉州。） ○高邮 三十六陂秋，孤城水上浮。鱼龙尊窟宅，鸿雁叫汀洲。苔没高沙馆，潮平甲仗楼。片帆何处泊，身世一轻鸥。 ○淮安 西风下淮泗，潮落见三洲。台没空垂钓，诗成独倚楼。带刀馀旧俗，闻笛感新秋。寂寞山中桂，谁怜景物幽。（赵嘏山阳人，故有倚楼闻笛之语，带刀用《淮阴侯传》。） ○凤凰山吊宋故宫 天目千年王气摧，海门三日打潮回。繁华欲尽红羊换，歌舞方酣白雁来。山鬼夕阳迷古路，铜驼阴雨泣苍苔。当时不悟兴亡理，错怨西湖是祸胎。（“红羊换劫年”，见张翥诗，“白雁来”，当时童谣，兆伯颜来也。） ○涿鹿道中望西山 红尘雨洗净秋烟，黛色嶙峋夕照前。七月早归彭蠡雁，一山横断太行天。乘槎兴已江湖外，捧日心犹霄汉边。策马高原频怅望，蓟门云树尚依然。 ○赠李解元鹗君 领袖词场二十年，姓名还向榜头传。高才不肯居人下，畏路休教占福先。一瓮白云邀月醉，半床黄叶拥秋眠。把君诗卷巡檐读，转觉飞腾让后贤。（求占福先，必入畏路，老成勖后生之语，高才者正宜书绅。） ○横江词 落日临沧观，西风扬子津。峭帆何处泊，愁杀渡江人。 ○采莲曲 拨棹里湖去，连堤种芰荷。折来与郎嗅，香比外湖多。 ○林处士墓 四壁垣衣绝点尘。茶经酒谱各横陈。茂陵《封禅》无遗稿，始信文章到老醇。（自注：范文正公赠林君复诗：“风俗因君厚，文章到老醇。”） ○塞下曲 明月中天秋气清，令严刁斗最分明。前山夜半雕翎响，知是官军射虎行。（易落唐人臼科，此能生新。） ☆冯廷魁 字大木，山东德州人。康熙壬戍进士，官中书舍人。 ○舍人性孤介，不入大僚之门，官闲无事，惟枕藉书卷，所为诗清警绝俗，咏古尤佳，山左中尤矫矫者。 ○论史 赫赫四公子，贤豪胥笼盖。宾客久寂寞，馀烈犹未艾。匹夫尚轻侠，气焰通中外。遂使法网张，豪杰蒙系逮。关东郭解亡，济南间氏败。庶姓甘屏息，富民徙关塞。大狱急频兴，奸人弄机械。浇风炽一时，遗祸流异代。伤哉王迹熄，版藉久破坏。世族业摧残，细民究何赖？根本终动摇，有国当深戒。（尚侠之风起于四公子，而流为朱家、郭解之徒，以至迁徙关塞，非生民之福，亦非国家之福也。归本于王迹之熄，见四民安业，必无此弊，真拔本塞源之论。） ○铁犀行 武都怒特西入水，空ぎ野牛蹑空起。逆潮蹴踏沔江滨，夜吼霜天犹掉尾。惊涛下撼鼋鼍宫，腥风促浪打沙觜。群鱼跳波鲛人避，一见凛然慑生气。乖龙恃势不受降，鳞间出火光射地。老牛斗酣两角折，兀然不动化为铁。风剥雨蚀三千年，垂胡犹带战时血。即今江水白于银，潮平岸稳沙无痕。渔ザ一叶飞夏口，龙骧千斛奔荆门。篙工舵师坐收值，岂知铁犀与有力。事往功成那可说，倒卧寒江千尺雪。（只是控驭水势，近于压胜者，前路故作奇崛，使人目眩心骇，少陵《石犀行》以正出之，此以奇出之，故应各擅其胜。） ○黄鹄矶 沔江骇浪流淙淙，夹岸屹立双芙蓉。黄鹄高峙郡城角，倒插石壁当其冲。上戴万古神仙宅，下蹋千尺蛟龙宫。我客江郊百无事，独著双屐携长筇。斜日惨淡山径黑，穷秋萧瑟枫林红。缘崖历磴到绝顶，危楼突兀临三重。森然魄动当槛立，参旗斗柄摇虚空。俯看长江一带耳，翻疑天堑难为功。回身欲倚江阁坐，四窗白雾寒蒙蒙。神仙有无堕荒邈，英雄割据空遗踪。冠古才人零落尽，感时五岳排胸中。山雨初来楼角暗，蹑级欲下心忡忡。凭高放眼一长望，茫茫八极云而风。（此登矶上黄鹤楼作也。予典湖北试，尝登此楼，时八窗洞开，大风翻江，江水起立，楼空似欲飞去，曾作诗记之。读此诗。如重经其地，但诗中未说到风耳。） ○荆卿故里 一卷舆图计已粗，单车竟入虎狼都。纵然意气倾燕市，岂有功名到酒徒？空向夫人求匕首，谁令竖子把头颅。南来曾过邯郸道，试问人知剑术无？（不独剑术之疏，直咎行刺之失策，此是正论。） ○岁暮书怀 我生渐与老为邻，虚负须眉著此身。范叔漫言天下士，杜陵空望眼中人。萧条白发鸡豚社，辛苦金门虮虱臣。自分支离本无用，不须弹铗怨沉沦。（想见作者胸中无事，目中无人。） ○谒诸葛公祠 坏垣欹径野花幽，肃肃灵祠祀武侯。红饭一盂村赛晚，黄桑千树庙门秋。壁间画妓遗巾帼，山下征人役马牛。太息高麾游渭上，谁都天末大星流。（点染本事，极见自然。） ○张华宅 水没方城蔓草肥，司空旧第满斜晖。人亡劫火群书散，屋老秋风一剑飞。广武勋名怜寂寞，式乾谏事记依稀。如何少目《鹪鹩赋》，却到封侯不解归？（怜其不能退休，所以受祸。） ☆周金然 字广庵，江南华亭人。康熙壬戍进士，官左春坊左中允。著有《娱辉》、《东观》、《奚囊》诸集。 ○咏史 今年拜少翁，明岁封栾大。孰谓无神仙，有时见海外。文成食马肝，五利亦诛死，孰谓有神仙，禁方举妄耳。骨非仙才，仙才安在哉？大钧布群物，修短一胚胎，至人独不朽，不朽非形骸。（世上岂有仙人耶？汉武亦有梦醒时也，但至人之不朽者安在？试寻求之。） ○和陶饮酒 种苗荒东皋，种平芜南山。勤勤苦终岁，篝车乃空言。安得休粮方，借以保馀年。不如营一醉，此方竟谁传？（“我思醉乡人，乃在天地外”，此林子羽语也。倘遇其人，可以往求此方。） 东方仕代农，柴桑农代仕。饥冻非不切，矫厉重违己。食粟以养肥，食薇以养耻。章绶亦何荣，徒取辉闾里，学道三十年，奄忽逼暮纪。穷达洵有命，消息随坎止。万变了不疑，大钧吾所恃。（陶公乐天知命，而工夫自忧勤惕厉始，作者能体会之。） ○度九龙山 已辞潭柘山，更问他山路。山僧知我僻好奇，导入山中险绝处。阴壑埋云虎豹愁，披榛觅径如有求。侧身牵攀不可上，上者股栗神惝恍。一峰历尽喘未苏，前峰又复摧忧虞。我生筋力能几多，诸艰历试胡为乎？樵子寻常不肯至，矧乃倦客冥搜强好事。磴危路滑行恐坠，徒旅微闻杂嗟喟。忽来片岫平如掌，相呼藉草狂歌赏。斯时四望觉身高，下视群山离立皆儿曹。白云冉冉腾山坳，便欲乘向阊阖随逍遥。恨不携将惊人句，搔首问天天亦怖。却望居庸鸟道回，茫茫绝寒风烟开。燕昭遗烈安在哉，渔阳豪杰多蒿莱。古今代谢复何有，惟有兹山突兀无衰朽。呼取驴背酒一瓢，酹我山神劝我友。须叟雨过卷衣凉，薄醉都忘山路长。前于后喁满空谷，山下人疑啸凤凰。 ☆王九龄 字子武，江南华亭人。康熙壬戍进士，官至都御史。著有《莼香诗稿》。 ○窃禄 窃禄成何补，经年柏府居。无声惭仗马，有泪对刑书。救世人难，携锄愿复虚。白头滥朱绂，中夜独踌躇。（不负心语，为佥宪法司者，谁肯言之。） ○忆沈乐存侍御 万乘昔临边，千军骋玉鞭。抗章亲伏地，吼马欲回天。难挽穷荒驾，终蒙圣主怜。索居追鲠节，好语汗青传。 ○题旅店 晓觉茅檐片月低，依稀乡国梦中迷。世间何物催人老，半是鸡声半马蹄。（余年老后，转尝此境，读是诗为之惘然。） ☆尤珍 字谨庸，江南长洲人。康熙壬戍进士，官右春坊右赞善。著有《沧湄诗钞》。 ○沧湄先生心平气和，每作一诗，字字求安，有讥弹之者，应时改定，近人中无此谦抑矣。少宗唐人，归田后改弦，尝有句云：“宗唐衤兆宋吾何敢，前有东坡后放翁。”晚岁自悔，仍归于唐，如出游者之反故乡也。所作《沧湄札记》中道作诗甘苦极详。 ○遣兴 春风吹庭树，渐见绿叶生。众鸟引雏出。翩翩飞且鸣。鹏及雀蛤，物类善变更。惟人独不化，感叹谁能平。万事天所命，达观息群营。思游五岳遍，入海登蓬瀛。浩荡乘天风，吾将从此行。（渐近自然，去陶公不远。） ○东轩遣兴 顾此明月下，慨然思古人。古人不得见，世远久失真。独留诗书在，千载如有神。诵读思尚友，风期遥可亲。毋为守章句，兀兀徒苦辛。 ○简郑山启 闭关屏人事，悠然习琴书。春色从天来，梅花发庭除。眷言同心友，音尘一何疏。道里岂云远，咫尺东西居。日暮方停云，好风吹敝庐。中庭望明月，伫立空踟蹰。（张籍学古淡，作者近之。） ○题磨崖碑 有客示我《磨崖碑》，一幅之广径丈围。观者动色共叹赏，高文大字何瑰奇。忆昔天宝禄山叛，长驱铁骑蹂京畿。至尊仓皇出奔蜀，太子灵武誓六师。祸乱方殷以权济，苟不帝制众志离。乃践大位命诸将，收东西京不逾时。奉迎还宫就尊养，尧禅舜让两得之。漫叟夙推老文学，濡毫撰述《中兴碑》。鲁公笔力有神助，大书深刻青山陲。其后上皇在西内，张李交煽思倾危。奠定社稷诚大孝，何乃晚节晨昏亏？碑铭当日纪盛事，惟有扬颂无微词。题碑后者为涪翁，其诗未免多刺讥。读书论世志未逮，摩挲古迹空嗟咨。（灵武即位为逆，将弃天下于安、史为正耶？肃宗之失在西内不朝，不在即位也。涪翁议论深刻，而牧斋钱氏比之杨广篡逆，深文太甚矣。篇中表禅让之两得，讥末节之有污，最为平允，而笔力亦复矫然。） ○采石矶 李白昔醉酒，曾游采石矶。矶流一何急，弄月不知归。山树色犹古，江涛声未稀。我来怀胜迹，怊怅对清晖。（一笔挥洒，人力不与。） ○寄家信 落日苍然远，浮云天际翔。潮声何处发，今夜宿江乡。有客归吴会，封题寄八行。明朝渡江去，烟水正茫茫。（笔力与前一首同，此种风格本于青莲，明人中徐昌亦时有之。） ○邺都怀古 风流佳丽魏王都，忆昔雄豪创霸图。邺苑人空花自落，铜台伎散鸟争呼。五官事业埋荒陇，七子才名付酒垆。惟有漳河东浙水，年年春涨浴飞凫。 ○夜坐 花影忽移知月上，树梢微动觉风吹。不看北斗天边近，只道家园夜坐时。 ☆吴苑 字鳞潭，江南歙县人。康熙壬戍进士，官至国子祭酒。著有《北黟山人诗》。 ○司成性仁孝，读阳城责诸生归养语曰：“吾人师也，身教之谓何？”即日陈情归，弟兄侍养，天伦之乐可知矣。读到家一章，令人神往，馀亦皆和平单缓之音。 ○自观音岩过老人峰至天门 奇峰渐延瞩，策杖穷登顿。独怪夏已深，亭午露犹泫。悬崖若广厦，少憩慰劳倦。情为艰险移，目因应接眩。琪花不知名，古苔讵忍践。高磴穿林顶，坠石横涧面。移徙雷雨夕，云有蛟龙战。再上老人峰，伛偻青松畔。独居宾师位，不与群峰乱。豁然天门开，云端双阙见。阊阖通呼吸，象纬可攀援。衣裾尽飘扬，御风泠然善。何必生羽翰，始遂游仙愿。（原本谢公，写老人峰二语，能为山灵生色。） ○望后海诸峰 寻山兴难已，理策出烟寺。晴岚漾朝光，薄雾散空吹。荒途没人径，一石一天地。环海千万峰，劫初和儿戏。盼左兴难尽，睐右赏不置。坠岸千仞青，嵌空一天翠。平生见名山，履险身忘悸。独此奇无穷，瞠目不敢视。（时造奇语，令人惊绝。） ○到家 巷竹猗猗垂，山桂亭亭覆。入门拜慈亲，白发颜微瘦。薄宦十馀年，欢爱类稚幼。款款问中朝，不私及堂构。娇儿发垂额，及归尽婚媾。<门为>为孙暗窥，兹客曾未觏。忆昔少年时，老屋埙篪奏。树下共嬉游，史先弟随后。树今已成围，山石还如旧。拟采南陔兰，相偕饰容臭。匪敢赋《闲居》，献母南山寿。（可参《我徂东山》第三章、老杜《羌村》第一章，而情事各别，读者忠孝之心，油然兴起。） ○峨眉山月歌送许时庵使蜀 我闻峨眉山，插天青嶙峋。上有太古雪未化，不知天地冬与春。高悬更有秋空月，雪上清辉尤皎洁。光耀磊落之奇人，西汉马卿宋轼辙。况君秋水点双瞳，九天衔命下蚕丛。清无遗照同山月，毕献珠光锦水中。 ☆宋荦 字牧仲，河南商丘人。官至吏部尚书。著有《绵津诗钞》。 ○商丘公官部曹时，列《十子诗选》中，抚吴时，有《渔洋绵津合刻》。又尝选江左十五子诗，以提唱后学，固风雅之总持也。所作诗，古体主奔放，近体主生新，意在规仿东坡，时宗之者，非苏不学矣。兹所录者，俱近唐贤诸作，公晚年订定，意或转在是与！ ○苏门征君孙钟元先生 吾道有攸属，征君儒者宗。椒山共里，少多烈士风。孝廉举弱冠，怀抱凌苍穹。倾身救杨左，高义等华嵩。更入贤相幕，谈笑筹兵戎。晚值沧桑变，俯首简册中。苏门山水窟，诛茅寄遐踪。生徒环讲席，一代开群蒙。百泉阐妙旨，濂洛渊源同。岂学鸾凤啸，聊以卧云峰。屡征不一起，鲁斋有愧容。伊余景行切。千里思扶筇。虽托弟子列，恨未接犹龙。云霄拜短札，薄劣荷陶熔。迄今二十载，太行仰あだ。朱弦失遗调，叹息抚焦桐。作诗明向往，滔滔水流东。（前为义人，后归理学，身亲实践之士，非空谈道术者也。汤文正师事之，诗亦列传体制。） ○和子湘春雪后夜坐效韦左司 梅花半将开，媚此雪后月。空亭耐春寒，坐到昏钟歇。池光明檐楹，鹤唳激林樾。幽人默相对，诗思清到骨。（清到骨三字，自评其诗。公集中以此种为上。） ○莲花洞 嵯峨莲花峰，中有莲花洞。扑人蝙蝠飞，沾袂烟岚重。斜阳倚洞门，清啸山猿共。 ○赠太仆卿高公挽诗 高名天爵，以建昌守殉难闽中。 乌石峰高穴ァ虎，赤狐跳踉黄狨舞。血牙脔炙气益粗，红帕抹首锦缠股。妖氛一夜连汀漳，盱黎城边波沸汤。太守弓刀夜乘障，不识真卿作何状。七尺誓与孤城俱，变生肘腋谁周防。去声。呜呼南八真男儿，壮士隐忍欲有为。不成死耳肯作贼，衔须茹刃甘如饴。玺书褒忠主恩厚，汗青焯焯行不朽。颜舌段笏今有无，杏山铁汉建昌守。 ○吴汉槎归自塞外，邀同王阮亭祭酒毛会侯大令钱介维小集作歌以赠，用东坡海市诗韵 塞外长白横长空，吴君廿载冰霜中。岂意玉关得生入，云霄重望蓬莱宫。哀笳听罢鬓毛改，纵横老笔偏能工。鱼皮之衣捕貂鼠，曾披榛莽寻黄龙。甫草计东寓书感生别，题诗惨绝梅村翁。归来两公已宿草，惟君杯抱犹豪雄。时平好献《大礼赋》，少陵遇合无终穷。相逢一笑快今日，俯仰况复当春融。谈诗命酒皆老辈，何惜倾倒玻璃钟。苦矢石夸创见，君之所得亦已丰。夜阑醉眼望天汉，恍惚鸭绿磨青铜。世间万事一海市，且看梅萼开春风。 ○数月来闻汪钝翁王勤中恽正叔刘山尉相继谢世洒泪赋比 远道频传《薤露歌》，人琴此日奈愁何？宋中耆旧伤心尽，吴下风流逝水多。尘箧只怜馀翰墨，荒坟欲拜阻关河。黄昏铃阁题诗处，忍见空梁夜月过。 ○读高念东先生琼花观诗，因怀广陵旧游即席联句 同念东先生、施愚山、王阮亭、谢方山。 琼花何意也愁人，（念东。）且遣当杯酒入唇。万事扬州成旧梦，（愚山。）三生杜牧失前身。（念东。）雷塘萤火犹侵夜，（牧仲。）官阁寒梅待放春。（阮亭。）吟罢新诗转惆怅，（愚山。）二分明月竹西尘。（方山。） ○乌江 落日乌江系小船，拔山气势想当年。一间古庙荒烟外，野鼠衔髭上几筵。（即“一间茅屋祭昭王”意。） ○邯郸道上 邯郸道上起秋声，古木荒祠野潦清。多少往来名利客，满身尘土拜卢生。 ○访叶已畦不值 别浦 幽幽境愈奇，春风篮舆尔何之？小山丛桂清阴下，想见苍茫独立时。（神韵自远。） ☆高士奇 字澹人，浙江钱塘人。钦赐翰林，官至詹事府詹事。著有《扈驾》、《归田》等集。 ○宫詹长于应制，故还山后诗，亦以应制体行之。卷中采录，特近于疏散者。 ○题卢征君嵩山草堂图 神在水不入{洪}，仙禽在野不受笼。达人泥土视轩冕，林峦迹偕洪蒙。嵩山征君巢许踪，高柯百尺龙门桐。召拜谏官卧不起，草堂僻径临あだ。岩姿壑籁有神会，自写不假丹青工。墨痕迥出浓淡外，绝境直与虚无通。手书十志字健劲，藤枝薤叶纷相蒙。在昔右丞妙诗画，辋川旧本留清风。征君绝艺亦兼擅，蓝田少室将无同。弘农好古惬真赏，跋尾小印蟠丝红。笔法独启元祐派，胚浑坡老兼涪翁。开运下迄淳熙代，五阅丁未云流空。神物不随陵谷变，浩叹者谁周益公。庆元到今夏几世，暗中呵护烦苍穹。（自注：五代杨少师凝式跋中止书丁未岁前七月；宋周益公必大跋，以为丁未乃石晋开运四年。是岁汉祖起于太原，复称天福七年，又闰七月，故曰前七月。自开运丁未至宋淳熙已历五丁未，周益公跋于庆元己未，盖宁宗五年也。）黯然之光久愈发，何啻宝玉摇晴虹。我在修门昔曾见，爱此叠藏玲珑。归田五载亲抱瓮，柘湖拓地芟嵩蓬。石廓洞户颇幽雅，十指愧未娴皴烘。重来那免猿鹤怨，故园青碧孤芳丛。云烟一卷快入手，槐根欹枕游高嵩。（因披画而作梦游也） ○天马行 蒲梢天马本无种，渥洼小落神龙涌。旋风八尺雪花飞，玉削双蹄高耳竦。千里万里才须臾，津津细汗流红珠。天生此马岂无意，要与皇路供驰驱。瀚海遥遥难自致，绝域荒沙身暂寄。骄嘶圆月蹴层冰，阊阖门前思一试。我皇神武古绝伦，犁庭扫穴来西巡。旄头迸落狐鼠窜，阵前夺得生麒麟。太仆牵来当帐殿，将士尽惊光若练。宝鞍金勒绣障泥，猛气骁腾掣飞电。横行到处势莫当，塞门面缚看来王。功成偃武海宇泰，会须归放华山阳。 ○送孙恺似孝廉 沁园词客旧知名，曾在杨花渡口行。佳句已传箕子国，归心又向阖阊城。白风细扁舟稳，青桂香浓小苑清。吾亦有庐江上好，秋来鲈不胜情。（恺似曾使高丽采诗，故有第三句。） ☆吴兴祚 字伯成，辽东清河籍，旧本浙江山阴人。官至大司马。著有《留村诗稿》。 ○电白县观海 扬帆同纵辔，咫尺辨沧溟。沙向日边暖，春从岛外青。鲸鲵今不见，楼橹昔曾经。海若知王化，年年效百灵。 ○舟次浔州 行尽粤东路，粤西又一天。是山皆瘴气，无树不蛮烟。幻语闻獠洞，歌声出蜇船。遐荒风景异，化俗倚前贤。（连上章总制两广时作。） ☆谢重辉 字方山，山东德州人。官刑部郎中。著有《杏村诗》。 ○比部学陶公，未极自然，而旨趣已高，摆脱尘坌，真朴处殊储太祝。渔洋谓“去肤存骨，去枝叶，存老干，真赏甚稀，存之箧中，以待元次山、杜清碧其人，定相赏于弦指之外”，倾倒至矣。 ○<见>土 洛居三十载，田事久生疏。今日值农祥，荷锸出吾庐。阳回散余冱，土膏脉发初。活活野泉响，暧暧林光舒。缅维少壮时，终发力有馀。于今双鬓改，未垦先踌躇。欲省躬耕劳，又虑廪空虚。先王省风土，布施遍里闾。此政久已息，周览多荒芜。安得还古昔，家家恒裕如。（玩末段，志在家给人足，岂徒老于农事者。） ○东皋 投种须及时，大率谷雨前。良农知时节，夙驾来中田。仓庚鸣向我，翔集立南阡。似谓耕耨苦，劝我暂息肩。浮云从北来，细雨润前川。富足虽未期，饱食庶终年。 ○桑 我昔闻诸葛，园林遍种桑。吾宅才五亩，墙下亦成行。不爱椹子垂，爱此远枝扬。浓阴日夕佳，常在吾庐旁。五岳老难游，对此可倘徉。鸣鸠忽高飞，三嗅入斜阳。 ○萱草 老去恒内省，不惧兼不忧。闲种萱草花，时得览芳柔。晓看迎露放，暮看逐风收。才兹旦暮间，已如四运周。孰云忘忧草，遇目转添愁。不如忘形骸，任彼岁月渡。（四运犹旦暮，即百年犹四运也。感伤实多。末又付修短于大造，而任天以游，则又进于达观之识矣。） ○适野 适野听鸣禽，轻装冒朝旭。怡然接春晖，遂纵千里目。迢迢东皋田，葱葱北林木。黄鸟忽中出，交交相追逐。侧耳慰好音，轻风吹初服。回顾田舍人，农书老犹读。无怪沮溺辈，经年事耕牧。我欲叩其端，白云掩茅屋。 ○春来 春来何所事，依然耽琴书。亲昵稀来往，人事欣无馀。我身既暇懒，我性日益疏。时从池上酌，往往临清渠。春山到眼前，好风遍庭除。碧柳渐覆井，苍松郁不舒。时鸟解人怜，相向各自如。因之坐松下，日暮倾一壶。（淡然无意，自足品流，此境最是难到。） ○过大木宅有感 风掩蓬门旧宅荒，就中何处最凄凉？停车不见吟红药，驻马惟看种白杨。栋宇凋残嗟向秀，图书零落感文昌。可怜满箧雕龙赋，未得生前动汉皇。（大木终于舍人，故才名最高，无由达之当宁，去相如、子云远矣，所感在此。） ☆孔传铎 字振路，袭封衍圣公。著有《申椒集》。 ○半塘吊五人墓 直是歼凶阉，千秋气共伸。由来殉义客，何必读书人。胜国山河改，巍坟俎豆新。三良空惴惴，殊让尔精神。（只十字，已为五人吐气。） ○秋日杂咏 玉露萧森万壑幽，凄清天气独登楼。三更鹤唳惊回梦，万户砧声送到愁。但使读书充腹笥，莫悲身世似传邮。浮生几个成闲坐，且向花间判酒筹。 ○山中 山居尽日无膏沐，侍女牵萝补茅屋。芳草春时深闭门，月明自伴梅花宿。 ☆孔尚任 字季重，山东曲阜县人。官户部郎中。 ○红桥 红桥垂柳袅烟村，隋代风流今尚存。酒旆时遮看竹路，画船多系种花门。曾逢粉黛当筵舞，未许笙歌吏尊。可惜同游无小杜，扑襟丝雨总销魂。（名句可采。） ○忆昔 忆昔春宵傍父兄，故园风景乍承平。城门吏放深更钥，楼下人听上界笙。珠履贪游从雪ネ，花灯不息任天明。谁知此夜来为客，渔火江村照独行。（东塘风流自赏，即演《桃花扇》剧者。读此二诗，想象其人于酒旗歌扇之间。） ☆丁炜 字雁水，福建德化人。官按察使。 ○卧病酬林澹亭 轻寒腰带减，窗竹渐离披。未得高眠早，常愁退食迟。青山秋后梦，黄叶雨中诗。酒熟东篱下，君闲可预期。 ○贾岛峪 青山名傍古人存，贾岛穷居有故村。客舍无烟成独叹，秋风落叶向谁论？十霜几堕并州泪，万里空归蜀道魂。烟月石楼寒寂寂，夜深疑叩老僧门。（通体点代长江诗，便不浮泛。） ○新淦舟行 城下空江向北流，虔州西上正悠悠。柳边过雨鹭窥网，花外夕阳人倚楼。渔笛数声愁欲剧，篷窗孤枕梦偏幽。一川烟景频来往，每对青山忆旧游。（人倚楼一层，夕阳一层，花外又一层，层折而略无痕迹，所以可贵。） ☆吴秉谦 字鸣贞，辽东清河人 ○过庐陵观战场有感 庐陵昔日建和门，风鹤惊心故垒存。白骨未销春战血，青磷空聚夜归魂。断烟匹马迷荒寺，落日寒鸦返暮村。回首赣江三楚外，十年往事总难论。 ☆孙元恒 字子常，福建永春人。官汉州知州。 ○瞿塘 白帝荒城带雨昏，瞿塘高浪挟雷奔。双崖积铁封三峡，众水排山争一门。鱼腹浦悬鱼鸟阵，虎须滩变虎狼村。卧龙跃马空回首，壮士当关几并吞。（状险峻之势，补少陵所未言。） ☆江 字辰六，江南歙县人。官解州知州。著有《河汾集》。 ○喜吴天章至自蒲坂 相违冰雪后，相对两萧然。有榻留徐稚，无钱与郑虔。更深重话旧，烛剪欲忘眠。不识千秋后，诗篇若个传？ ○哭外舅吴兴公先生三首之一 解组归来日下帷，拈毫辄与古人期。诗方范陆差相亚，词拟周秦更勿疑。乏食耻炊同舍釜，罢官孰寄草堂资？侍儿也为先生惜，满腹牢骚不合时。（梅村形其好客轻官，就初去官时言之。此形其甘贫厉节，不合时宜，就已去官后言之。） ☆戴梓 字文开，浙江仁和人。佐康亲王平三逆有功，王假以监军道职。后因能诗，圣祖命直南书房。刚直不阿，受其挫者共掎摭之，诏徙沈阳。诗挺劲有力，谪戍后尤佳。 ○烽台晚眺 独立俯荒丘，清笳殷戍楼。万山环塞险，一海抱天流。白骨何年战，黄云终古愁。凭高无限感，霜月满征裘。 ○出狱口占 已解桁杨困，旋增离别伤。遥凭南去雁，不死慰高堂。 ○逢子先上人 乡语忽惊闻，相看是故人。龙庭二十载，不识故园春。（三诗风骨，皆不落贞元以下。） ☆孙宝侗 字仲愚，山东益都人。官都察院经历。著有《裕堂集》。 ○移寓 萧然ゎ被浙江头，高馆移居更上楼。宅是谢公开宛上，人如王粲在荆州。西陵松柏三春树，南部烟花五夜游。但使群公能爱客，凭阑看尽越山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