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分
靖江宝卷
焚自身。
打生问头儿们:“你们还等哪一个?”
火坑不等其别个,专等阳间张打生。
打生稀稀步又跑。头儿们一把抓住他:“你可就是张打生?”“我,我不叫张打生,我叫张活生。”“哦,阴间不错捉,你跑你的路!”
依还溜了动身走,赶往西门去逃生。
西门是油锅地狱。罪鬼一到,背去对油锅里一撂,红面鬼使烧火,青面鬼使上灶。
滚油锅,沸腾腾,上下翻滚,
抛进去,无救度,化作灰尘。
活生到西门,见到油锅滚。
如同生灵肉,油煎四翻身。
活生走近一看,啊依喂,罪过哩!问头儿们:“这油锅等何人?”“铁面牌挂在这里,等牛头马面捉人!”“捉哪个?”
油锅不等其别个,专等阳间张活生。
张长生吓得想溜,鬼使们一把背住他,“你可就是张活生?”“不、不,我叫张卵生。”“那你走吧,地府里不错捉!“
依还溜了向前跑,北门到了奈河桥。
奈河桥是一尺三分阔,三丈六尺高,两头铜钉钉,中间滑油浇。罪鬼对上跑,桥身只是摇;要是向后退,马叉要倒背;如对旁边让,蛇狼虎豹又要咬。
桥上罪鬼哀哀哭,无人搭救罪难熬。
长生叫声双亲哎,
可知为儿上山打猎非好事,活活闯进了地狱门。
母亲哎,十月怀胎空养我,三年哺乳枉费心。
双亲哎,枉枉养我成长大,做不到端汤奉茶人。
你们总说养儿防老,积谷防饥,
谁知一场空欢喜,竹篮担水枉费工。
观音老母想:随你怎样哭,想不修行二字总不来度你。长生又哭了——
我要早听僧人话,免到阴司做罪人。
早知地府有千重狱,我出娘胎就修行。
我今愿解杀生孽,又没师父领头人。
观音说:“妥了妥了,你这才愿修身戒杀,改恶从善!不管怎样,还得要把师姐的面子顾起来。”摇身一变,变作普贤去他家化缘的僧人一样。引磬木鱼一敲,口中念念有词:“龙奔深潭,僧奔善门,斋僧布施,布施斋僧,功德无量,南无阿弥陀佛!”
张长生一看,“啊唷,这鬼和尚不是在我家化缘的,他怎到阎王殿来化缘的?”观音老母又念:“地府阎王有十家,家家为我备早茶。”长生想:这和尚与阎王是亲戚?要不,阎王怎留他吃点心的!
长生一见战兢兢,怎遇上前世里的对头星。
观音又来到奈河桥头,说声道变,奈河桥变样,化作一座金桥。
一头通向阳关道,一头直通到阴曹。
桥头站立仙童仙女,手执长幡宝盖迎接僧人。张长生喊道:“僧人师父!”不睬他。“和尚师父!”不理他。“僧人师父,你可认识我啦?”观音回过头来对他看看,“不认识你是何许人氏!”“哎,你上个月在我家化缘的!”“我们就靠化缘为生,哪认得许多施主!”“不,你帮我拿桂花树弄活的。”“不要说枯树可以逢春,就是人在阴间也可以送他还阳,这些好事我做了千千万,哪记得许多!”“不,你挨我绑在桂树上用箭射的。”“哦,这我记得。你是魏岳村的张长生唷!”“师父,请你小声点,牛头马面在捉我哩!师父哎——
你拿我带了转家门,我千家万当愿斋僧。”
“嘿嘿,我不信你了,当初只许二百两银子还赖得光光的,现在你许了千家万当,只要我将你对家一带,将来你不是赖得更快。你是急来抱佛脚,病来许菩萨的人,不信你骗了!”“师父哎——
开口听出你喉咙里音,就是要我罚愿心。
师父哎,我修心就从今日起,永远斋戒不杀生。
若是以后再杀生,披毛戴角变畜生。”
“长生,你真回心呗,要受佛门三皈五戒!”“师父,不要说三皈五戒,六皈十戒我总是愿意的。师父,哪三皈,你快讲哎。”“三皈呀,是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五戒呢?”“一戒杀生,二戒偷盗,三戒邪淫,四戒诳语,五戒酒肉。”
三皈五戒要记明,不可违犯一星星。
吃饭想到牛耕地,穿衣不忘纺纱人。
开戒想到罚誓愿,得道要思领头人。
长生说:“师父哎,我记住了。从今以后,决意忏悔前愆,皈依佛法!”长生呀——
你吃常斋我担忧,怕你修行不到头。
如若中途开荤酒,连我功劳一齐丢。
吃斋吃斋要真吃斋,旁人劝你心莫歪。
船到江心把好舵,不被狂风刮转来。
贤徒呀,我善言善语对你说,你要坚固牢落记在心。
师父,你放心——
学无量山上一棵松,三丈六尺透虚空。
十万八千枝和叶,树大哪怕起狂风。
这么,你既诚心修道,我要替你取一个法名,我们今天是有缘相遇,度你修行。
取名叫做裕缘僧,裕缘僧人办修行。
众位,大圣宝卷在这之前
叫张长生,张打生……从此称他裕缘小真人。
大悲观音说:“贤徒,你一人修恐怕难到头,要劝你父母双亲一齐修。拿房屋改成三宝殿,装金塑佛做善堂;骡马畜生放生去,安童梅香送还乡。”
“师父,我一定依你。”“依我?你还有一笔债未还呢!”“师父,我还欠哪个债?”“你呀,这满头的青丝细发要还给生灵!”“怎样还呢?”观音说:
若把生灵债还清,要拔尽青发办修行。
“师父,拔得不痛?”“当初你拔生灵的毛可痛?”“这当然是痛的。”“痛呗就要还痛债!“张长生说:“师父,我不拔!”“不拔,不拔呗随你便,我走了!”“师父,你不能走,要等等我,我来拔。”这下,长生揪住一把发,咬紧牙关使劲拔,一拔“咔嚓”,“啊依喂,师父哎,痛哎!”观音说:“痛也要拔!”长生又揪住一把头发,横一拔竖一拔,也未拔出一根发。叫声师父哎——
我自肉割不深,冷汗总痛到足后跟。
大悲观音想:既然你晓得拔发痛呗,也算你忏悔了,我来替你拔,观音用杨枝净水洒,拔起来虚虚松松。“徒弟,可痛?”“不痛,有点麻辣酥酥。”随手用仙丹一按,鲜血打转。用一块月蓝色布一扎,鲜血溢在上面——
兰不兰来青不青,茄花色扎巾到如今。
两旁善人如不信,家主神轴上看分明。
徒弟,跟我走吧!
眼见青山绿沉沉,青凉山到面前呈。
长生抬头一望,白马对他一声嘶叫。他走到马前:马儿呀。
你也是头顶青天未曾修,背驮日月不抬头。
从此各修前程路,放你到荒山去安生。
裕缘僧人一想,我今斋戒杀生,也去劝王师父回心哩!
裕缘僧人说得轻,观音在云端听分清。
观音仍旧变作王教师在青凉山煨生灵肉,烧得烟绕蓬天,喷脑真香。
裕缘来到王教师身旁。王教师问:“你去点火怎玩到现在回来的?”“师父,我不曾玩呀!”“不曾玩呢,是与人打架的!”“也不曾与人打架。”“你的头发都挨人揪掉了,还赖哩!”
师父哎,你叫我下山去点火,不知怎闯入狱门。
“喔,我叫你去拾柴垒灶呗你不肯,懒见阎王呢,躲到阎王家就不用做事啦?”“师父哎,天地睽睽,冤枉到底。”
我点火来到三家村,晴天白日鬼迷人。
闯进四重阴司府,重重要捉我张长生。
奈河桥上过不去,幸亏遇到出家僧。
若非僧人来度我,今世不得转还阳。
师父哎,我已罚愿戒生杀,全部家当也斋僧。
王教师说:“不要听鬼和尚的话。吃素吃素,干肠瘪肚。为人在则猪头啃啃,死了乘水滚滚,撞到桥桩就算自己的子孙。来,吃生灵肉!”“我不吃。”观音老母捡一块肉对他嘴里一塞,长生“吐吐吐”吐总吐不及。王教师问:“真的不吃?”“一点也不能吃。”观音说:“你不吃我把它放走啦?”“王教师总说的奇怪话,肉总煨烂了也又能放生?”“张教师,这是我山东师传的秘法,把吃剩下的东西随手就放它飞走的。”裕缘僧人说:“这真是少见,请师父作作法看!” 这下观音将“黄绿”的皮对地上一张,五脏六腑对皮里一裹,说声:“黄绿你快走!”
拍拍翅膀伸伸腰,逍遥自在上九霄。
裕缘僧人一见:“啊呀,师父你是仙人啊?”
谁知真神不可道破,一露相就不见面。观音大士使阵风,来到虚空。裕缘他——
双膝跪到尘埃地,师父连连口内称。
观音大士在上空说道:“贤徒,同山打猎的是我,奈河桥上度你的是我。
是我度你转回心,我是南海观世音。
等你修成正,再来度你讨封赠。”
日落西山暗昏昏,裕缘独自回家门。管门安童一看,眼睛发暗。“你这鬼叫化,要千要万,没得哪个化子要夜饭。去去去,走远点!”“安童,我是你的主相公呢!”“不要冒充,我家主相公是白面书生,你是红头光棍,不要在我面前胡混!”“不,你再仔细瞧瞧,我是你的主相公!”安童仔细一看:“啊呀呀,大相公呀——
实在不是奴欺主,怎奈面目全是生。”
裕缘来到高厅,拜见父母双亲。张员外见他头破血淋,像个血人,不觉一阵心疼。孩儿呀,
王教师与你同出门,怎惹出连天祸临身。
我韦林县上去动状纸,好为孩儿把冤伸。
裕缘叫声父母大人哎——
王教师不是凡间人,他是南海活观音。
他说我杀生罪孽深,罚我拔发去修行。
双亲哎,我身陷四重地狱门,门门要捉我张长生。
我奈河桥上不得过,愿将家业总斋僧。
张员外一听,说声:“儿呀,为父作得金钱孽,早已回心修来生;如今你又杀生灵,罪上加罪怎超升?我们就依真神之言,拿安童梅香都解散,金银财物大家分。少者替他们成婚配,老者留下管山门——
房屋改作三宝殿,塑佛装金办修行。
朝念千声弥陀佛,晚拜南海观世音。”
裕缘僧人说:“双亲大人,你们在家修,我要遵师父之命,寻访白云仙山去了。”
拜别双亲离家门,白云山上去修身。
白云山峰连天际,青松翠柏郁葱葱,真是仙境圣地。
山路上,弯弯曲曲曲曲弯,裕缘他,曲曲弯弯上高山。
将身来到高山上,不成正果不下山。
前山到后山,房屋没一间。只有松柏蔽石洞,避得雨来挡得风,另有玲珑塔一座,身居塔下诵真经。
饥来吞吃松柏果,渴来山泉润喉咙。
众位呀,我不提裕缘修办道,再讲经中另一情。
九、放铁鹞三怪出世张天师有法无能
当年汉高祖时代每到二月初八是“虚王报”日。这一天,张良放铁鹞取乐。铁鹞放到女人国,一些女人见到男子,一个个眉开眼笑,要夺去跟他们成亲。张良心生一计说:“你们不要争不要抢,把我的奶子养凹了,肚脐养凸了,谁能做得到就跟谁成亲。”这下,一些女人为他朝鱼夜肉,饮酒作乐,天天享福。哪晓得奶子越长越凸,肚脐越壮越凹,女人心想不对,知道上了张良的当,就准备杀他,每人只想吃一块肉,分得一块皮,做个香袋挂在身上,也算是有了男人。张良知道了这个消息,他又生一计说:“你们要分我的皮可以。不过,我生性喜欢放鹞子,在我临死之前能否再让我放一回鹞子?”这些女人说:“可以,让你放一回鹞子给我们看看?”张良他拣了一个刮西风的日子,把鹞子放上天,他乘着鹞子的尾绳也上了天。这时,韦驮菩萨从上空经过,见到鹞子的绳索是个妖怪,拔出随身的降魔杵将鹞绳一打三段。一段落在西太湖变成铁索精;一段落在通州北门变成顽石精,还有一段落在北海高邮坝变成鲇鱼精。
三个妖精分三处,各在东土苦修行。
三个妖魔成了精,扰乱江山不太平。
哪个妖精先出世?通州北门顽石精。它修行多年,成为石纪娘娘。它半段在土里,半段在地上,当地农夫种田的钉耙用脱了到这石头上去一砧,锄头用脱了也去一筑。砧砧筑来筑筑砧,冤仇作得海能深。妖精是吸甘露细雨日月精华的,天天吸呀吸,四周五十里地方的禾苗得不到雨露滋润,庄稼枯槁无收,百姓怨声载道,怨气冲到九霄,惊动了玉皇大帝,打发哪吒太子捉拿石纪娘娘。哪吒太子用钢叉一戳,叉齿将石纪娘娘穿心而过。
将它丢在东大海,峨眉山下丧残生。
石纪娘娘身上戳穿一个洞,没有死。哪晓镇江一支水,对准金山鹅眉嘴,冲成一旋涡,聚成一团沫。沫越聚越多,地方越积越大,八仙在西天赴蟠桃圣会打转,从上空见到一团黄沫就说,这东西是一大妖精啊!
八仙说话不留心,封作水魔怪妖精。
旋涡水头急,把顽石冲洗成一只大玉镯,对鹅眉滩上一搁。巡海夜叉出来巡海看见了,捡起来套在手上带到宫中。龙王的公主娘娘见到玉镯放光发亮,就向巡海夜叉要过去戴在自己手上。
公主戴了三月整,面黄肌瘦少精神。
那天,公主起身对镜梳妆,看见镜内有两个人影,一个是自己,一个是男身女相。公主一吓,玉镯对地上一脱,跌成两段,现出一个绝色美女。
双膝跪到尘埃地,生身老母口内称。
公主说:“大胆妖孽,竟敢胡言,坏我名声!”随即大喊:“捉妖啊,捉怪啊”!这时,巡海夜叉在宫外值日,听到公主娘娘喊捉妖,立即回宫相助。水魔妖精向外逃,巡海夜叉对里跑,二人一碰面,水魔双膝落地,对下一跪。叫声——
巡海大哥恩情深,帮我玉镯转成人。
巡海说,你不要走,我们去见龙王爷。龙王掐指一算,晓得一半,说不能拿这妖孽放走,放出去要招祸的。就对巡海说,你是单身汉,她是孤独人,
我来从中把媒做,你们二人配成婚。
巡海跟水魔成婚,只有年把光景就怀孕在身。十月满足,瓜熟蒂落,生下双胎。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妖精还生妖精。生下来落地会跑,浑身长毛。一个取名叫胡立,一个取名叫胡鬼。
两个妖精后代根,总在水府里长成人。
此话丢开,再讲北海鲇鱼妖精。它抬头一望,是成宗皇帝端坐金殿。“好哇,当初你与我同修一道,是师兄师弟,如今你身居皇位,独掌乾坤,我还埋没在北海高邮,隐姓埋名不封我神职!我来跟你作吵,拿你高邮坝拱倒,看你江山可牢!”于是它在高邮坝下也筑起龙宫洞府,用眼睛一眨,翻你的高邮坝脚;尾巴一挤,高邮湖见底。
高邮坝一倒水连天,黎明百姓哭哀哀。
地方官着百姓筑坝,忙上一夏。才只几天,坝又翻腔,里面向外泛泥浆。开始碗口大,后来箩口大、盘篮大……,越泛越大,“轰隆隆”豁出去一丈八。
二次倒坝不得了,高邮邵伯变汪洋。
广陵王吓得没主意,赶奏表文送进京。
成宗皇帝接过告急表文一看,吃惊不小。连忙撞钟击鼓,召集满朝文武上殿。问声:“众位文臣武将,谁能去广陵高邮擒妖治水?”
三百文臣二百武,总像泥塑木雕人。
吏部天官执笏当胸,上前三拜:“启奏我主万岁,江西龙虎高山有张天师道人,他吃了皇上俸禄是专门拿妖捉怪的,此时不用,等待何日!”万岁随用圣旨一道,召张天师入朝。
天师奉皇命,路途急急行。
只为擒妖事, 连夜赶进京。
张天师来到金殿,拜见成宗天子:“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微臣应召见驾!”成宗天子皇开金口,帝露银牙:“张爱卿,召你非别,只因高邮坝下妖精作吵,淹没良田,民成饿殍,召你前来安抚社稷!”“万岁,您解解罗带放宽心。
提到拿妖两个字,是我传家旧营生。”
万岁就问了:“爱卿,你去高邮降魔呗要带多少兵马,多少法宝?”“万岁,我自带照妖镜,斩妖剑,朱砂三钱,佛表三张,黑狗血三滴,净笔一支。而外,再请钦赐三千御林军助威!”
这下,张天师校场点兵。马用山东赤兔马,兵用河南御林军。老者不过三十岁,少者二九十八春。
老兵弱将都不用,个个是擒龙伏虎人。
刀房里发刀,箭房里发箭,旗房里发旗,枪房里发枪。一龙旗、二虎旗、三面百脚旗,四面埋伏旗,五员将官旗,六合浑天旗,七星北斗旗,八方玲珑旗,九龙降魔旗,十面大堂旗。旌旗开路,兵马随行。
号炮连天上路行,惊动南海观世音。
大悲观音一算,知道张天师奉皇命捉妖。她想,论张天师的道术之高,降一个小小鲇鱼妖精是不费吹灰之力。不过,鲇鱼妖精被张天师降伏,我徒裕缘僧人就失去创绩立功求得成宗皇帝敕封的时机!哎,这一功不能让张天师抢去!
观音来到北海高邮,对鲇鱼身上一站,鲇鱼陷下去几丈。鲇鱼精说:“圣母,我又不曾得罪于你,你为何要我丧生?”观音问:“你可知张天师领兵前来斩你?”鲇鱼说:“小妖不知,望圣母赐一条生路!”观音说:“求生路可以。你拿眼闭起来,头埋下来,我将你踩入青沙底下十八丈,张天师的照妖镜就照不见你,斩妖剑就斩不到你——
等我裕缘徒弟修成正,带你到南海坐莲台。
再讲张天师带领三千兵马,浩浩荡荡来到高邮城安营扎寨,将高邮湖围得水泄不漏。又指令地方官高搭祭台,自己登台,步罡踏斗,画符讷咒,用朱砂狗血喷洒鲇鱼妖头,斩妖剑、慑妖符作法三天,也现不出妖精的一点影子!张天师说:“这倒怪了,妖精逃哪去了?”他又用照妖镜四下照看。对东照见扶桑国,向西照见昆仑山……;上望九天仙女过,下看水底青沙流,也见不到妖精一根毫毛。天师说:“此妖道功小,见我符水法宝,已化为乌有了。”于是,河港官又着百姓搬土筑坝。
男子筑坝挑成痨,女子提饭泪纷纷。
高邮坝筑得如铁桶,张天师收兵回京城。
京城打起逍遥鼓,百姓唱起太平歌。
总说张天师神通大,当今天子笑呵呵。
鲇鱼妖精深埋青沙底一年,百姓相安无事。来年,“谷雨”刚过,雨季来临。大雨像瓢泼,小雨不断滴,一下落到端午节。这下,湖里水满,海里浪大,鲇鱼妖精活了水,从青沙底下用一个鹞子翻身,立时海水奔腾,湖水翻滚,漫过高邮坝,水没泗洲城。
兴化盐城也遭难,百姓逃荒泪纷纷。
地方官用鸡毛文书火烧角——
连夜催马上皇城。
成宗天子拿鸡毛文书拆开一看,龙心大怒,只指一指:你大胆天师,诓骗圣上,欺君盗功——
小小妖精总降不下,枉吃俸禄到如今。
遂用召文一道,将张天师召入午朝,
用上重枷锁,押入天牢做罪人。
十、揭皇榜降魔伏怪裕缘僧讨封显圣
鲇鱼妖精作吵,百姓生命难保,圣天子忧心如焚。遂撞钟击鼓,召集满朝文武。六部大臣就启奏了:“万岁,我们文官只能动笔,武将只会拖刀,哪个能去捉妖?
要能除妖保太平,张挂皇榜选能人。”
这下,将皇榜张挂到十三省,各州府县总知闻。不论你是何等人,哪怕是拾柴划草,掮枪打鸟,操腰箩说好,只要能降妖伏怪,男到七岁封官职,女到十二受皇恩,没有这双高妙手,不要走进午朝门。
皇榜挂在午朝门,看榜官看得紧腾腾。
众位呀,不提午朝门外挂皇榜,再提修行裕缘僧。
观音老母见时来运转,随即来到白云高山将裕缘僧人度到通天银河脱过凡胎换仙胎,带到御宰台参拜玉帝。玉主问:“观音弟子,他是何人?”观音说:“他就是你的三太子转世修成。”“哪里出世?”“韦林县魏岳村。”“哪里罚誓?”“泗洲城。”“在哪修成?”“白云高山。”玉主说:“如此嘛,该敕封了。”
魏岳村上裕缘僧,魏岳禅师你当身。
泗洲城里罚誓愿,泗洲大圣受皇恩。
白云仙山修正果,国世皇菩萨受香烟。
玉主又赐他禅杖一根,御钵一樽,袈裟一件,法华经一卷。
观音老母又将他带到王母宫,求王母娘娘重封,并赐他钻天帽、腾云鞋、聚风带、慧眼镜和百般仙法随身。观音又想:光有天皇封,没有凡皇封,还是不成功。要讨凡皇封,只有到凡间立大功。于是将泗洲大圣带到京都皇城去揭捉妖榜文,奉旨去降伏鲇鱼妖精,治平高邮水患,才能立功,讨得皇封!
泗洲大圣来到午朝门外,对皇榜下一站,抬头观看皇榜。看榜官对他相相喝道:“这里不是小户人家篱门,大户人家前门,也不是县太爷的衙门,你这个小小僧人,站在此地作甚?”泗洲大圣彬彬有礼,一躬到底:“启禀老爷,此地不是张榜集能,降妖伏怪吗?”看门官道:“你有何能?”
泗洲大圣一个旋风三丈六,拿皇榜揭在手中说道:“请速速奏与天子万岁,允贫僧入朝见驾!”看门官一见,岂敢怠慢,随即奏与成宗天子。万岁传旨:
出家僧人听封赠,钦赐圣僧入朝门。
泗洲大圣得封圣僧入朝,就一步三拜,拜上金殿。成宗天子开口问道:“你家住何地,姓甚名谁,修悟何山?”“回禀万岁,贫僧是——
姓氏西北风,法名度虚空。
修行白云山,降妖讨皇封。”
万岁一听,说道:“圣僧既有拿妖之术,需带哪些法宝随身?”“万岁,贫僧亦需朱砂三钱,佛表三张,狗血三滴,净笔一支。”万岁一听,不大相信。说道:“这是张天师的故伎,不行、不行!张天师也是用这些法宝,妖毛不曾拿到一根,反而祸害了良民百姓!”圣僧禀奏:“万岁免费龙心,毋用置疑,这叫各有各法,各庙是各庙的菩萨。
贫僧不拿高邮坝治太平,愿伏皇法不求情。”
成宗天子龙心大喜:“圣僧真有如此道功,要带多少兵马相助?”“万岁,贫僧素来皈依佛门,不熟兵法,到时自有天兵相助,妖孽就擒。”
泗洲大圣奉皇圣旨来到北海高邮,高搭醮台,祭天三日,念诵法华真经,惊动东海龙王发三千水兵前来相助。他用慧眼镜一看,照见鲇鱼妖精端坐假造的水府洞宫,在那闭目养神。大圣用禅杖一震,变作一条青龙,潜入鲇鱼的水府洞宫与妖精斗法。大圣似蛟龙入海,鲇鱼如猛虎下岗。大圣布天门阵,三千虾兵守天门;鲇鱼设套龙圈,圈圈锁住青龙身。朝上杀吞云吐雾,对下杀海水翻腾。鲇鱼妖精妖道深,三千水兵守不住门,它用尾巴一鞭,高邮坝底见天。大水往上涌,真是洪水如猛兽,来势不可挡,三千水兵被冲得东零西散。大圣喊声不好了——
妖精道功彼来深,我还差它二三分。
师父你在南洋海,徒在急中你可知闻?
一声怨气冲天,惊动大悲观音,知道泗洲大圣敌不过鲇鱼妖精,立刻驾起祥云来到北海高邮。仙风一散,对醮台上一站:“贤徒,有我到此,你胆大心宽!”这时,大圣与鲇鱼正斗得不可开交。鲇鱼越战越有劲,青龙法术欠三分,只有招架之功,没有降擒之力。观音大士喝声住手,小青龙对上空一钻,鲇鱼正想抬起头追赶,观音大士往下一站,踏在鲇鱼妖精身上,如负万座高山。妖精说:“真神,这么重我怎驮得动!”观音说:“妖孽,驮不动你熬住点!”
一个熬字改了姓,脚踏鳌鱼观世音。
从此鲇鱼改名鳌鱼,
拿它带到南洋海,永世不准眨眼睛。
观音大士将鲇鱼脱层壳,给大圣入朝请功讨封。泗洲大圣送走师父又登台念动法华经,召请东海扒沙符使,涨沙将军,虾兵蟹将扒的扒,推的推,百里沙石推成堆。良民百姓男不知女不晓——
连夜筑起一座高邮坝,万顷良田保收成。
大圣得胜回朝,献上鲇鱼妖壳,成宗皇帝龙心大悦:“圣僧,尔为当朝治水功臣,愿领文职还是愿做武将?”“万岁,提到做官,我出家人不贪。”“这不,赐你金银。”“万岁,提到发财,我万万不来,伏乞万岁准僧一请。”“圣僧,请者何求?”万岁呀——
天牢里罪人赦一半,钱粮国课减三分。
张天师道人免治罪,官封原职回山门。
贫僧别无他求请,赐我神职度黎民。
成宗天子不知封他何种神职为好,正欲与左右殿臣商议,玉皇大帝将后续封神榜用穿云箭送到成宗皇帝的金銮宝殿。成宗一见,开口就念:——
圣僧前来听封赠,泗洲大圣治乾坤。
大圣谢过龙恩,退后百步,辞朝回白云高山。
他在午朝门外望一望,通州山岭放毫光。
大圣一阵仙风来到白云山上,依还端坐玲珑塔下诵经。观音在虚空叫道:“贤徒,你不去东海通州登山显圣,还在此作甚?”大圣说:“师父哎——
欲去通州显神灵,丢不下玲珑塔七层。”
观音说:“你把它背了随身走嘛!”“师父,玲珑塔这么重,我怎背得动?”“噢,我来替你作法!”
大悲观音吹口风,玲珑宝塔变蒸笼。
徒弟你背它随身带,好到通州显神通。
大悲观音一算,从白云山到通州要经过如皋地方的桑果河。桑果河河宽水急,河上没桥,大圣身背宝塔不能过河。于是就打发张班鲁班下凡在桑果河上造桥。桥才只造好,泗洲大圣来到。大圣站来桥头一看,桥虽高大,还怕经不住玲珑塔重压。就问:“木匠师父,这座桥可经得起我从上过?”“鬼和尚,不要说一个人,
千军万马总好走,何在乎你黄胖小僧人。”
大圣说:“你且慢夸海口,让我跑过去再说”。大圣将左脚对桥上一踏,桥身响得吉吉呷呷。“哎呀,你身上的东西分量太重,不能上桥!”大圣退后两步,丢下两座蒸笼,用脚一蹬,四边生根,变成两座歇脚墩。
也是当年留古迹,歇脚墩流传到如今。
大圣依还上桥。才只对上跑,桥身只是摇。张班、鲁班赶得哨,对河里一跳,用肩膀一人托住一个桥墩。大圣来到桥中间一顿,桥桩陷下去九寸。大圣问:“师父,是你的力大,还是我的法大?”鲁班说:“僧人师父,我的力也大,你的法也高。”
取名就叫力法桥,四十五里到如皋。
鲁班仙师仔细一望:“哎呀,我还只当是一般僧人,哪晓他就是泗洲大圣。真是枉长一双铜铃眼,有眼无珠不认人!”急得用画匙对眼珠上一插,插瞎了自己一只眼睛。
从此闭上一只眼,独眼弹线到如今。
大圣肩背玲珑塔,经过荒滩,走过草场,带看带跑,来到平潮。平湖对东奔,来到唐家村。大圣一看,唐家村有陈、马二姓的祖坟葬在一块活龙地上。陈家后代要出皇,马家后代要出帝,如果两家都出皇帝,两皇相争,江山必定大乱,百姓不得安宁。大圣就托梦给地方官开凿三十里河道,把活龙地改掉。哪晓活龙地土活的,白天开,晚上涨,天亮时分原复旧样,河港开不下去,大圣变作民夫来到河港工场说:“今晚收工的时候,我们把千百把钢锹插在河里过夜,不准老龙翻身!”哎,这一着还就灵哩。待到半夜子时刚过,初交三更,只听“咔嚓嚓”一声,老龙翻身,斩成十三段。后来——
三十里河口也开成,十三节龙灯到如今。
三十里河口改造了活龙地。陈家不曾做到皇,出到一个陈都堂;马家不曾得天下,出到一个马探花。
大圣来到海边,只见五座高山相连,屹立在他的面前。他想,我上哪座山呢?对左一望是马鞍山,向右一看是剑山,对前一望是军山,对后一望是黄泥山,还有一座无名山,前低后高,控江濒海,山峰奇秀,古木刺云,是一座好山。大圣肩背玲珑塔,直奔这无名山而去!他来到前山一看,见一老和尚在那诵经。这个和尚把箩样大的木鱼敲得剩个框框,斗大的锤子敲得剩个柄榔。大圣想,这老僧道功深哩!于是取出慧眼镜一照:啊,原来是个老狼精。他走上前去叫声:师父哎——
你在此山修道功,借块地方我暂安身。
老狼对他一看,心上盘算:啊,是一个小秃,我等候几年才守到这块肥肉。就说:“前山不空,到后山去!”大圣跚跚步子向上跑,老狼就放声嚎。这一声大嚎,唤出了狼子狼孙一大淘,呲牙咧嘴,要吃大圣的肉。大圣随手掐根灵芝草,变作许多花花帽,一路抛散。小狼见了花花帽好玩哩,就去抢帽。拾起来对头上一戴,不小不大,每狼一个,还多一个。老狼赶来说:“多一个给我!”一群狼子狼孙头戴花花帽,个个舞呀跳,高兴得不得了。老狼问:“你要借多大的地方?”大圣说:“我只借片衫之地。”“什么片衫之地?”“喏,我身上披的袈裟大的地方。”老狼想,衣衫大的地方没多大,且借给他。说:“你拿衣衫摆下来划一块地给你。”大圣拎住袈裟一舞,城隍、土地帮他一箍——
全山箍得紧咕咕,还多一片衣小。
大圣用禅杖一敲,狼子狼孙痛得不能直腰;大圣念动法华经,花花帽箍得狼子狼孙头上冒青筋。一个个喊:“真人哎,救命啊!”
高抬贵手饶性命,放我们回家见娘亲。
大圣便问:“家在哪里,娘在何处?”老狼精用手一指:“喏,在山中间的树脚下。”大圣走去一看,只有碗口大的一穴洞。大圣说:“我不信,你们这么大的身块怎得进?”“不,我们能变小的。”“变给我看看!”这下,一个个打滚,驴子大变成犬儿大,犬儿大变成猫儿大,猫儿大变成松鼠大。“霍落霍落,”对洞里鱼贯而入。大圣又用禅杖往里揩,一个个对里直栽。老狼说,让我数一数,可有这么多!不多不少,正好五百个。嗯 ,总进来了。大圣说:“我也到你家去玩玩哩。”老狼想,在外弄不住你,吃不到你,进了我的家可以定心吃你的肉。于是就说:“真人,前面请!”大圣说:“你家的路我不熟,师父你前面请。”老狼放心大胆,领先而进。大圣待老狼进得洞去,将肩上剩下的五层玲珑塔放下来,对洞口上一顿,平平正正,洞门塞得密密层层。老狼对外一看,乌漆黑暗,喊声:不好了
我大狼占山数百春,未曾遇到对头人。
此番道门被堵塞,我千年道功化灰尘。
这下,老狼在洞里求饶了:“真人,何时放我出去?”“容易的,等我在你狼山上断了烟火就放你出来的。”“那半夜间如果断了烟火也要放我出去了。”大圣说:“这要从我接受烟火的时候才能启算。”为此,留下偈文——
泗洲大圣最为尊,身镇狼山治乾坤。
金炉不断昼夜火,玉盏常明万载灯。
狼山不断香烛火,狼精不得出洞门。
大圣收拾好狼精,安定了百姓,一心想把这山修成江东名山,于是就云游四海,医民治患,感动地方官宦,豪绅富士前来朝山进香,香火日益旺盛。山上只有玲珑塔五层,缺少禅寺让大圣定神入座,地方官又奏本进京,成宗皇帝发下缮银万两,大兴土木,建造前山门、钟鼓楼、大佛殿。从此满山楼台亭阁,画栋雕梁。
又造巍巍大雄殿,大圣入座受香烟。
泗洲大圣仙登狼山显圣,名驰四海,百姓求子得子,求财得福,求医得消灾,求功名得俸禄,此话暂且不表。
水魔妖精在东海水府将胡立、胡鬼两个孩儿抚养长大,想到要去通州报仇。她对丈夫巡海夜叉说:“当初我在通州北门受人敲敲笃笃,砧砧筑筑,这种凌辱之仇,我不能不报!
拿两个孩儿交与你,我到通州去找仇人。”
巡海夜叉说:“妻呀,你别去了。自古道,冤家宜解莫宜结。到那里,如报仇不成,反倒惹火烧身,自找苦吃。若是去祸害百姓,被龙王爷知道,龙主也不容情,不如就在家安守本份吧!”水魔说:“你只知守份守份,不想雪仇洗恨,困在这水晶宫到何年何代超升!此番我去报仇得成,就在通州立庙显圣,若不成,回来——
搬动四海三江水,淹没通州一座城。”
水魔妖精上岸,来到通州北门一棵银杏树下栖身,她昼没夜出,吓坏北门众多行人,寒寒热热病缠身。
仙丹妙药医不好,呜呼哀哉丧残生。
这下,北门的老百姓闹起来了。说北门外面出妖怪,黑夜暗星鬼迷人。闹得家家户户未晚且将门户闭,日出才敢出外行。
得病人家哀哀哭,云集到狼山求真神。
大圣菩萨用慧眼镜一照,哦,是水魔妖怪精上岸作吵,扰乱社稷。大圣他随即下山扮作乡间走方郎中,肩挑药担,手摇串铃,走街串村送医药,消灾祛病抚良民。
药到病除人心定,妙手回春显神灵。
这时,韦驮天尊从通州上空经过,见到北门一棵白果树上杀气腾腾,妖雾弥漫,他定眼一看,是一妖怪附于树身。他抽身将降魔宝杵往下一鞭,
哗啦啦一个响雷阵,白果树打得碎纷纷。
水魔妖精见势不妙,将身潜入东海水府与巡海夜叉合计,到龙宫里偷了一副水桶。这水桶是一件宝贝。叫——
小小水桶尺多高,五湖四海一担挑。
她要淹掉通州城,让大圣香火受不成。
龙宫失了一副水桶,龙王知道不好,随手着虾兵蟹将寻找。说:“我这一副水桶是旱来放水,涝来收潮,能容三江水,五湖一担挑,哪个偷去必定要惹事!”一个甲鱼精跑来禀告:“龙王老爷,我见到水桶挨水魔娘娘担走了!”龙王掐指一算,晓得水魔妖精偷了上岸,去跟通州百姓作对!龙王立即晓谕狼山大圣,要他提防水魔上岸卖水。大圣随即着县主城隍,当方土地托梦给四城良民,叫大家小户要备足三天用水。三天以后有个女子挑水上街,百姓不能买她的水,如果买了她的水,全城老少要成淹死鬼。一个晓谕传得快,全城老少都当心。三天之后,真有一男身女相的女子挑水来啦:“卖水唷,卖水!”
东街叫到西街卖,南城叫到北城门。
肩膀担得酸酸疼,利市不发一分文。
水魔妖精把水担对十字街口一歇,心上发急,说我这一担水没人要,只好对十字街上倒了!大圣随即将袈裟、御钵、禅杖带了随身,来到水魔妖精面前:“女子,这一担水可卖?”“卖!”“卖多少钱?”
要得生意成,我十成当八成。
早上要卖二十四,现在只要二十文。
大圣问:“可愿把水挑送到我家里?”“送到哪里?”“我师父在狼山管香火,送到狼山上。”“不去、不去,狼山大圣与我是前世的冤家今世里对头,我不送去!”“那就送到西门可行?”“行,离这里有多远?”“不远,二三里路。”水魔妖精挑起水担跟着大圣后面跑。跑了二三里路就问:“可曾到啦?”“不曾呐,还有五六里哩!”水魔妖精听说还距五六里,知道是受骗了,就说:“不送了,把水倒给你!”大圣说:“不愿送,就倒给我吧!”大圣用袈裟对地上一摊,御钵对下一顿,平平正正。“女子,在你倒水之前,我是腌菜烧咸粥——有盐在前,倒漫出来我不怪你,倒泼出来我不饶你!”水魔想,你这小小钵子想装我江湖大海的水,不漫出来才怪哩!就说:“一言为定,决不倒泼出来!”水魔提起水桶往下倒,一桶倒到底,御钵还不曾够铺底。水魔一见不对,晓得遇上对手,连忙说赖话:“还有一桶不卖了!”“不卖呀?俗话说,说卖堂屋地,连夜拆不及,不卖也得卖!”这下两人扯住水桶争呀抢,溅出了一水点,
一个水点溅开花,西门冲起个白汤湖。
大圣菩萨手脚哨,拎起水桶往湖里撂,立时长起一座氽氽庙。水魔妖见计失败,就耍胡赖,抽出扁担就打和尚。这下,水魔用扁担,大圣用禅杖,立时就开仗。水魔边打边退,大圣紧追不舍。众位,水魔不是打不过大圣败阵而退,她是想把大圣引到东海边,打他下海。大圣呢,要拦截她,不让她向东海逃跑。二者混打一场,胜负难分。大圣眼见快到北门离海边不远,晓得在岸上难以取胜,脱口就喊——
师父哎,通州百姓要遭难,你在灵山可知音。
大悲观音肉跳心惊,知道大圣在通州遇敌,战不胜水魔妖精。随手带了善才、龙女来到通州北门,用手一指,在大圣与水魔交战的路旁设下三间茅屋。开一爿饺面店。善才上灶当烧煮,龙女店前任走堂,观音变作一位年老婆婆当管家。这时,水魔与大圣正打得起劲,杀到观音的面店门前。观音站在门口用手向大圣一招,大圣知道是师父来了,就放下水魔直奔面店而逃,水魔乘兴就对面店里追。大悲观音一把揪住水魔说:“女子,你可怕羞?”
自从盘古及到今,不曾见到女子打僧人。
水魔说:“老婆婆,我与这个和尚素不相识,请婆婆不必多心。”观音说:“他是我的穷鬼外孙,你们既不相识,为何要两下撕打,想必是我外孙的不是?”“老婆婆,他既是你的外孙,我就告诉你听听,给我评个理!”她说:“我也是个穷女子,手上没钱用,挑水为营生,你外孙买了我的水不给钱,还把我的水桶甩掉,你说怪我还是怪他?!”观音说:“小姐哎,男子是盆火,女子是盆水,为女子的火气要放小点,我外孙有不是之处,老娘来赔你礼!”说着,就对里喊:“端一碗面来给这位小姐压压惊。”这碗细面是观音菩萨用鹦哥衔的铁索变的。善才在锅上束呀束,落呀落,盘上满满一碗。龙女连忙从灶上端出来说:“大嫂你不要客气,吃碗热面点点饥唷。”
一碗水面细柔柔,干子百页做浇头。
恐怕有点铁性气,又加酸醋和酱油。
水魔妖精腹中饥,一碗面用筷上去几叉几绞,倒有半碗下肚了。连三想到嚼,一嚼“咔嚓”,“哎呀,你这面里怎有沙子的?”“嗯,新打磨子不曾刷,磨起面来石沙夹,今朝请你包涵点,下次请来吃好面。”水魔想,不管它好与丑,吃饱了再打!哪晓得水魔不是人生父母养的,是个直肚肠,鹦哥铁索又有垂劲,上头吃,铁索从肠里倒漏下来了。
大圣连忙弯下腰去扯住铁索头,观音走过去帮收碗,从碗里抓住一个铁索扣——
两人齐往中间收,水魔妖精皱眉头。
观音回转南洋海,大圣拖她上通州。
东街拖到西街,南街拖到北城,十字街上来经过,就像叫化子调活狲。
南来北往的人像看灯,还不曾见过和尚拖女人。
大圣把她拖到城北门,手里拖得有点疼,对一口枯井台上一顿,水魔妖精以为是一口有水的活井,就想——
我水里长来水里生,得水就可转家门。
于是她发狠,对井里一滚。大圣说,你要下井,就让你去!他用禅杖一梗,水魔对井里一滚。是口枯井无水,大圣用水魔挑水的铁扁担穿进铁索对井上一横,铁索扣对上一绕,拿她对井里一吊,水魔妖精急问:真神哪,
拿我挂在枯井里,何年放我转家门。
大圣说,快的——
扁担头上生丫枝,放你妖孽转回家。
妖精说:“我这是铁扁担,怎得生丫枝哩?”大圣说:“那好,
扁担头上开红花,放你出来享荣华。”
事有凑巧,陈百万员外请了十几个做短工的农人在田里锄棉花草,厨房里做面烧饼送到田里给锄草的人当上茶吃的,做烧饼的娘子手段高,她是——
谢家娘娘指头尖,做起烧饼照见天。
苍蝇衔动团团转,蚂蚁搬到树洞边。
梅香将烧饼送去对田头一放,说声:每人一只,不能多吃。谁知锄得快的人先到田头,他头尖眼快,拿两个烧饼卷在一起当一个吃,锄得慢的人迟到田头,走过去一望,一个也无项。没有吃到烧饼的人急得撒野,揪住多吃的黄毛丫头就打,哪晓得他打人不在行,一记打了她的性命堂,遭了人命啦,事情闹开了,报到通州知府衙门。
州官身坐一顶轿,仵作子骑马紧相跟。
红黑帽衙役十六个,来到尸场锁犯人。
州官来到尸场离鞍下马,察看尸场。衙役跑得黄汗冒冒,将红黑帽子脱下对枯井上扁担头一撂,吹风纳凉。水魔妖精在井里见到就叫了——
真神哪,扁担头上开红花,怎不让我享荣华。
妖精见无人理睬她,就在井里翻腔,捣动泥浆,冒上半天。一班衙役吓得手足无措,捡起帽子对头上一戴就溜。大圣菩萨扮作僧人走来对妖精喝道:“扁担头上一无丫巴,二无红花,你何以作吵!”官州就问了:“僧人师父,这井下是何物兴妖?”“知府大人,这是一水魔妖精,她与通州百姓有仇,要发水淹没通州百姓,被狼山大圣降伏压在这枯井之下。如今她又作吵,要大圣放她归海!”府官说:“不能放,放出去通州地方不得太平,等到明年三月初三大圣菩萨圣诞开光,我去参拜大圣,放炮显威。
轰掉狼山一个角,塞掉通州北城门。
枯井压在石城下,妖精永世不翻身。”
来年三月初三州官发动百姓搬土运石,拿北城门一塞,水魔压得不见天日,在井下哭起来了。
可恨哪,我遭泗洲张大圣,压入通州北城门。
一来拆散我亲夫主,二来丢下胡立胡鬼两亲生。
我万年大计成乌有,千年道功化灰尘。
胡立、胡鬼听到母妖在井下呼喊,对狼山大圣顿起报复之心。他们兄弟两个作法,设法变一条船,在海里拦截香客,想断狼山香火。香客坐上他的船,行到江心,他眼睛一鞭,船底朝天,香客丧身鱼腹,吓得江南人不敢上狼山烧香。大圣菩萨在狼山之巅看好了的,认定是水魔的后代在与他作对。大圣也就扮作一名香客,乘坐他的船,船行到江心,他用禅杖对舱中一插,听凭你妖魔眼睛多眨,船身动也不动!胡立胡鬼晓得不妙,就对海里一跳,想脱身逃跑。大圣喝声:二小妖道,往哪里而逃!然后用御钵到海里捞了两杓。
一杓捞上一块条石,一杓捞上一个石鼓。大圣说:“冤家,先是你载我,现在我反要载你啦,送你远乡去!”
扯篷摇橹动身走,来到北海徐州城。
徐州城南正在造迎春桥。为何叫迎春桥?徐州地方只迎春不打春,所以叫迎春桥。桥造得将好,大圣用手指一点,断掉一个桥枕,石匠没法装套,眼见和尚船里有一块条石,倒很合适,就问:“僧人师父,你这船上的条石可卖?”大圣说:“我们出家人素以积善为本,不作生意买卖,如你看中成用,我就送给你修桥补路,方便众生。”石匠见和尚愿送桥枕,真是省时省工又省钱,打灯笼火总寻不到这种好事。工匠搬了去往桥桩上一顿,四平八稳。妖精问大圣:拿我压在桥身下,何年何月来放我?大圣说:“容易的,
等到徐州打了春,放你这冤家转家门。”
是么,徐州地方只迎春不打春,妖精永世也不能翻身,地方也就永久安宁。
大圣依还又动身,行到南京石头城。
南京正在修城楼。城楼修得将好,猪子精一拱就倒,而且是今天修明天倒,修上几年总修不好。这猪子精哪来的呢?当初,观音菩萨到南京去,试看南京有多少孝顺父母的人。她变成一个老太婆,开了一爿汤团店,那时南京卖汤团的,只此一家,所以来买的人非常多。
凡是来买汤团的人,观音菩萨都要问一句:“你是在这里吃,还是带回家吃?”人家要带回家吃,她又问一句:“带回家给哪个吃?”人家就说了:“你问这些做什么?”她说:“这有个讲究,要是给父母吃,就要花三个钱买只小的;要是拿回自己吃,或给小孩吃,我劝你花一个钱买三只大的,小的是素的,大的是肉的。”人家想,当然买大的合算,所以大家都买大的。
有个人叫见遭瘟,专门惹事捣蛋,他想,小的贵,大的便宜,便宜没好货,这里面一定有名堂,我今天不妨买贵的吃。他去买汤团了,观音菩萨照样问他:“你是买给哪个吃?”见遭瘟说:“这你不用管了。”观音说:“不,你要买给父母吃,我卖小的给你,三钱买一只;要是买给自己吃,卖大的给你,一个钱买三只。”见遭瘟说:“你只管卖团,何必多管这些,我就是要买小的自己吃!”观音菩萨说:“那不行,不卖小的给你。”“为什么不行?我偏要买小的吃!”二人吵起来了,见遭瘟把案板一掀,汤团都抛到街上。
这时,对门豆腐店走来一只猪。南京人养猪,不是关在圈里,而是放在外面跑来跑去的,猪可不管大的小的,一口一只,一下吃下七八只,还在地上拱了寻吃。原来小团里面包的是金丹,给父母吃了可以延年益寿。这猪吃了许多小汤团,长得特别快。一天长个头,三天像小牛,最后成了猪子精。猪子精食量大,到处拱了寻吃,拱呀拱,攻进了城楼底下入地九尺,到四更天饿了就拱得要吃,头一摇,城楼就倒,所以朱太祖下旨修城。这时,狼山大圣来到南京,见此情景,用慧眼镜一照,是猪子精作吵,就托梦给朱太祖说:“要得楼修成,必向沈万山借聚宝盆。聚宝盆里盛满猪食料,埋在城楼下,让猪子精在地下永远吃不了,它就不摇头拱城的。”朱元璋把梦中之语给详梦官一圆,觉得此梦有理,就宣旨向沈万三借聚宝盆。沈万三见圣命难违,也就答应借给皇上。不过,他只肯借给皇上用一夜,到明晨五更天的时候必须送还,朱太祖说:“好,敲五更鼓送还!”六部大臣就向皇上进言了,聚宝盆埋下城楼,不好拿走,五更天还不出宝盆啊!况且您君无戏语,不可食言,这怎么是好!朱太祖说:“这很容易,传旨下去,从此南京不打五更是了!”
大圣菩萨想,有办法了。他扮作工匠将船上的石鼓搬来往聚宝盆下一衬,聚宝盆对石鼓上一顿,城楼对聚宝盆上一镇,胡鬼妖精就问:“大圣真神,几时放我出去?”大圣说:“快的——
南京打了五更鼓,放你妖精转家门。”
它哪晓得,南京从此只打四更不打五更,石鼓妖精永世不得翻身。这叫——
徐州不打春,通州没北门。
南京不打五更鼓,沈万三要不到聚宝盆。
水魔妖精母子分三处,一个个不得回家门 。
再讲西湖铁索精。铁索精与鲇鱼精、水魔精同是当年张良放铁鹞的鹞索绳,被韦驮神一鞭三段,身落三处,是干姐妹相称。铁索精知道两个干姐姐都被狼山大圣镇伏,心中万分气愤,发誓要为干姐报仇。她说——
不为干姐雪仇恨,我在西湖也难安身。
她来到狼山变团火,从四周对山上裹,烧掉狼山就让我。她想得倒蛮好,就是做不到。大圣菩萨在西门白汤湖边守好她的。妖火一亮大圣菩萨用禅杖一梗,火球对御钵里滚,“吱——”,火被白汤湖的水灭掉啦。妖精对御钵里一伏,现出原身是一根铁索。妖精眼睛一闭,又生诡计,说:“真神哎,你不要害我,愿意替你管香火。”大圣说:“好哇,你既顺我,我来封你。
要你重修心,不准在狼山上眨眼睛。”
妖精她可听话?不听,表面替大圣管香火,骨子里盯好了山下的香客。她见香客上山,只用眼睛一鞭,香客就七窍生烟,跑不动上山烧香,都坐在山下讨水吃。大圣说,你这妖孽,钻到我身边来作怪!走过去用手一挤,拿妖精的头挤了朝里。
身子朝外面朝家,斜里斜巴看巷车。
狼山大圣降伏了三大水怪,安定中原,声扬四海。
风调雨顺民安乐,江淮大地富收成。
他又想到,父母还在家修道呢。就仙风一闪三千里,云头落下魏岳村,替父母双亲脱了凡胎换圣身,到玉皇面前讨封赠,封为圣父圣母。
家庙敕封为大圣殿,端坐莲台受香烟。
京都皇城一些风流才子,孔门书生,就将张家的甜中之苦,苦中之乐,降妖伏怪,造福黎民,一情等因,
写出一部《大圣卷》,讲经说法劝善人。
大圣菩萨年纪轻,不曾留下大圣经。
众位听了《大圣卷》,胜到狼山了愿心。
从此,轰动了三洲泗洲人,兴化、盐城、如皋、靖江人,不分春夏秋冬,善男信女,跋山涉水,登舟步行,径往通州狼山敬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狼山香火日夜不熄。
大圣菩萨是泗洲人氏,泗洲地方来的香客,狼山上的和尚称他们是大圣老爷的娘家人,和尚对他们格外亲热厚待,替泗洲人点烛焚香,件件送到佛前,而且不收香火钱。靖江人去狼山敬香的人比泗洲人多,香烛纸马近不得佛前,都把和尚和管香火的收了去变钱,发大圣菩萨的财。这下,靖江人商议商议,合计合计,说大圣菩萨是靖江人,靖江人是菩萨的娘家人。哪晓得如皋人也帮靖江人争,总说菩萨是靖江人。管山和尚想,靖江、如皋的香客多,山上厚待不起,就用姜黄纸条写一告示贴出——
菩萨天天受香烟,我们天天收香钱。
不管哪洲哪县人,此后认钱不认亲。
泗洲人见了告示不服气,就与和尚争理,说菩萨是我们的,你们靠他发财,我们拿菩萨对家抬,抬回去管泗洲地方。
大圣抢到泗洲去,不在狼山受香烟。
这样,狼山成了空山空殿,百姓没处烧香,和尚收不到香钱,就扶乩求玉皇大帝降旨。玉帝发下婆娑木一株,从东海氽到狼山脚,狼山主僧捞起来雕塑成神像身,又向地方乡绅豪门募化金钱,铸一紫金头,身内按上金脏银腑。
婆娑树身紫金头,一尊塑像狼山上留。
真身还在泗洲城,神灵在狼山应人求。
成宗天子为方便百姓朝圣,下谕各州府县——
造成大圣殿,塑起大圣金容相。
普天同敬好烧香。
陆满祥演唱
吴根元、姚富培搜集整理
香山观世音宝卷
第一册
三炷香,设经堂。同赴会,赐寿延。——圣谕
佛前焚起三炷香,设立延生圣会堂。
拜请诸佛同赴会,西池王母赐寿延。
天留甘露佛留经,人留儿女草留根。
天留甘露生万物,佛留经典劝善人。
人留儿女防身老,草留枯根等逢春。
孔圣人留下仁义礼智信,孝悌忠信劝善人。
说者,诚心斋主合同会友意欲到南海普陀进香,无奈山遥路远,跋涉艰难,故而虔诚打扫净房,设立古佛经堂,上供佛祖金容圣相,呼唤弟子前来对圣宣讲——
讲开一部《观音卷》,胜到灵山了愿心。
宝卷初卷开,拜请佛如来。
树从根上起,花从叶里开。
宝卷初卷开,诸佛降临来。
大众齐和佛,降福又消灾。
宝卷初卷开,劝人要行善。
积德前程远,存仁后步宽。
众位呀,宝卷是部劝世文,忠孝二字劝善人。
今日开讲《观音卷》,字字行行说分明。
话说周朝末年,列强称雄,互相征战,兵连祸结,闹得鸡犬不宁,野无净土。那时西域兴林国却呈太平盛世,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自成西域各邦领袖之称。这位国王姓婆名伽,年号妙庄,是一位明贤圣主。朝中文有刘钦,武有赵震,八大近臣,辅佐妙庄王统领三千里国土,四百余万黎民,男耕女织,各安生业,真可谓国强民富,政通人和。
国正人心顺,官清民乐安。
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
大国年年来进贡,小邦岁岁拜明君。
疆无强寇国无魍,刀枪入库庆太平。
妙庄王身为一国之主,富乐尊荣,勤政爱民,自不必说。正宫皇后名叫宝德,也是个贤良之妇,与妙庄王十分敬爱。但是,世事不能尽如人意,她与妙庄王已逾不惑之年,膝下尚无子女,三宫六院,至今亦无生养。这正是战乱年岁争江山,太平盛世想天伦。妙庄王无子传宗接位,时常闷闷不乐。一天,他对宝德皇后说了:“当年,寡人南征北战,吃尽千辛万苦,才取得一统天下,指望子孙承守,繁荣帝国。而今我等年近半百,嫔妃虽多,均未生得太子,朕心十分烦恼,不知梓童有何感想?”宝德皇后就说了:“万岁,自古有言,和气致祥,乖气致戾。想必我们当年东征西伐,多行暴戾,杀戮生灵太多,有违和祥之道,所以生不到太子接位。但此究系何因,臣妻还不敢妄言,望我主再与谋臣细议。”
妙庄王听了皇后话,时时刻刻记在心。
那天,妙庄王坐殿,群臣见驾,共议国事完毕,众臣退朝。妙庄王复又唤回刘钦、赵震二位文武大臣。刘、赵二位大臣见妙庄王复召,乃执笏当胸,匍匐金阶,口呼万岁,伏乞妙庄王降旨。妙庄王步下金阶,双手将刘钦、赵震扶起说:“二位爱卿,你们看——
东华门里文官走,西华门内武将行。
正阳门中无人走,独少王子共王孙。
万里江山无人继,少个传宗接位人。
假使老龙归沧海,一统江山要闹纷争。”
刘钦当即启奏:“万岁,此事虽关重大,但龙心不必忧虑。欲求太子传宗,亟待我主大发慈悲,广结良缘——
求得天和并地合,修到太子坐龙廷。”
“爱卿,孤家要做什么好事,方可得子?”文相刘钦奏道:“臣闻西岳圣帝十分灵验,凡有祈祷,皆有果报。我主只要诚心斋戒沐浴,差礼部官前去祭祀,命僧道两班设坛举醮,各拜七天求子大忏,悔悟前愆。倘若志诚感天,求得一子,江山有继,可解万岁为国为民之忧。”
妙庄王闻奏,心中大喜。遂又复问:“赵爱卿,你是武将,有何高见?”“万岁,我与刘丞相所见皆同。不过,除了求得天作之合,还需求得地利人和;欲求地利人和,望我主张挂皇榜,晓谕各州府县——
监牢里罪犯减三等,钱粮国课减三分。
阵亡将士重抚恤,贫民百姓富三春。”
妙庄王闻言,欣然准奏。这下,妙庄王差礼部侍郎,虔备香花果品,红绸素缎,贡香大烛,到西岳圣殿,请僧道两班拜求子大忏。
念的念来唱的唱,钟鼓声声拜经忏。
佛道两家奏表文,总为妙庄王求子孙。
同时又将皇榜张挂到各州府县,敕令各州府县衙督察力办。正是一个雷阵天下响,黎民百姓尽知闻。各地监狱将犯死罪的改活罪,犯重罪的改轻罪,轻罪的改无罪,含冤入狱的完全平冤昭雪。对庶民百姓——
一两银子交七折,一斗糙米完七升。
总说皇上开恩典,修功积德求子孙。
格么,人有诚心,佛有感应。佛老爷知道妙庄王广结良缘,施恩众生,皆为求子继后。不过,佛祖也晓得妙庄王乃嗜杀之君,不应有子,注他绝后。只是他有忏悔之心,亦当寻个善报与他,赐他一女,让他无子有女是了。想罢,打发玉女将青钱星唤来,叫它立变,变作牡丹花一枝,一阵仙风,飘进宝德皇后宫中。宝德皇后梦见牡丹见爱,摘下对头上一戴。
皇后戴上牡丹花,六甲怀孕上了身。
早不育来晚不生,四月初四巳时辰。
彩女报到妙庄王面,娘娘生了女千金。
妙庄王一听,龙心大喜,莫非佛祖感应,赐我先花后果。彩女去报的时候,妙庄王正在御书房看书,他高兴得将书本一合,就以书字为题——
取名就叫妙书女,是我龙胎凤骨生。
俗话说,只愁不生,不愁不长。妙书女长到三岁,皇后娘娘还是生不到太子,妙庄王不免心躁意烦,思绪万端,又与宝德皇后讲了:“梓童,孤家好事做了不少,怎有花无果的?”宝德皇后听懂妙庄王的意思,是为生不到太子而心神不安。遂说:“依臣妾之见,好事还是做得太少。”“还有哪些好事要做,说与孤家听来。”皇后说:“要做的好事多哩。天下有很多老而无妻的鳏夫,中年丧夫的寡妇,幼而失去父母的孤儿,老而无子的独身,他们为鳏、寡、孤、独,此四者,天下之苦民也。你可否传旨下去,命各州县城——
东门造座养济院,南门建个育婴堂。
北门筑起尸多陵,西门造幢清节堂。
中央戊己土一方,造座惜字义书房。”
“造养济院作甚?”“百姓中有许多无儿无女孤寡绝嗣之人,年轻力壮时,能勤辛苦作忙到饭吃;年纪老了,牙齿掉了,手不能动,肩不能挑,无子养老,出门讨饭,总摸不着路跑。我主呀——
年老无靠没处蹲,养济院里去安身。”
“育婴堂何用?”“世间有许多达官贵人,富有乡绅,金银财宝用不了,娶上三妻四妾,指望有个亲生儿女接代。哎,这等人眼望穿了,心想空了,头叩扁了,也生不到一男半女,唯独那寅吃卯粮 ,衣不周身,无钱养活儿女的人家,他倒是抛抛滚滚,子孙满堂,送也送不走。这些苦儿的父母,受尽劳累,中年夭亡,丢下的儿女无人抚养。有的有父没娘,等于钢刀缺柄;有的有母无父,好像大树无根。我主呀——
钢刀无柄怎成用,树木无根怎生存。
穷人家子女欲求生,育婴堂扶养他长成人。”
“什么叫尸多陵?”“尸多陵的俗名叫乱坟场,又叫义地。乡间有许多穷苦人家,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种的是富家的租田。死后无葬身之地。也有一些肩挑小贩,逃荒讨饭的人,途中遇有不测,路倒猝亡,暴尸荒野,无地埋葬。我主呀——
穷人死了没地埋,尸多陵里可葬身。”
妙庄王接着又问:“清节堂又有何用?”“我主,你可知道世间有多少年少后生,妙龄小姐,过早成婚,残害自身,成了十七嫁夫十八守寡的妇人。那些殇了丈夫的年轻寡妇,公婆大人说,儿子都殇了要她作甚,把她扛嫁出去,为小儿子婪业。有的公婆大人虽不强迫儿媳改嫁,但有一些油头光棍,拈花歹人,要去藤缠孤树,强占为妻。愿改嫁的寡妇还好,不愿改嫁的只恨自己命苦,发誓终身不嫁二夫。她独身无人帮,生活无依靠,想不通就投河上吊。我主呀——
年轻寡妇难生存,清节堂中去修身。”
“梓童,义书房又作何用?”“世上有钱有业的人家,对子女娇生惯养,养成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贪图玩耍,读书不求上进。先生教,他跟着闹;先生住嘴,像滑石上泼水,过而不留。哎,穷人的孩子,缺衣少食,自恨不识字的苦,恨气要读书。但请不起先生,交不起束,只好替父母看牛斫草,图个温饱,所以,沟头岸坎上埋没了很多有用之才。我主呀——
收容乡间穷儿女,义书房里习诗文。”
妙庄王听了宝德皇后的进言,十分欣喜,觉得这是个修身治国之道,于是一一准奏。皇榜张挂到各州县,老少人等笑开颜。孤寡绝嗣的人说,阿弥陀佛,这是皇上求子的布施,我们老有生路了;无田无地的人说,阿弥陀佛,这是皇上修心,我们死有葬身之处了;穷苦人也说,阿弥陀佛,托皇上的福,我们的孩子有书读了。举国上下一片阿弥陀佛声,阿弥陀佛得知闻。阿弥陀佛掐指一算,晓得一半。说,兴林国妙庄王又在求子了。罢罢罢,难得他一再虔诚,就赦免他三分罪过,再送他一女,可招文武二位附马,助他安邦治国。于是又打发白玉星临凡,仍旧变作一枝牡丹,按落宝德皇后怀中。
宝德皇后心欢喜,二次怀孕又随身。
这次怀孕何时分娩?二月二十一日,生下来又是一位千金。宝德皇后说:“彩女,不要向皇上报,去惹万岁发躁。”彩女跑了哨,走上龙廷就报:“恭喜您万岁,妙书公主有了亲妹妹了。”这时,妙庄王正与众大臣观赏八佾歌舞。那琴声悠扬,舞姿窈窕,歌声悦耳,甚为欢乐。妙庄王听彩女报说妙书公主有了亲妹妹,不觉也是一个佳音,就以音字为题。
取名叫作妙音女,到老终身不改名。
此后,妙庄王想想倒恼恨起来了。孤家做了这等好事总生不到太子,莫非是命中注定,天意绝我!罢,不重江山,专修来生。这就降旨工部大臣在御花园内修造一座宝和大殿,塑起三尊古佛——无量寿佛、无量相佛、无量状佛,妙庄王每月初一、十五亲去拜佛。宝德皇后说:“我主,你修么我也陪你修。”嫔妃见宝德皇后修,她们也修;宫娥彩女见皇宫里的人总修,她们也吃斋念佛。
满朝文武都念佛,京都成了净土庵。
六部大臣启奏说:“万岁,你一人兴邦,众臣治国,万民守土啊,兴林国光是都城里的几个人吃素修道,只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而下面千百万子民都在吃荤,总在杀生,街上有屠户,山中有猎户,乡间有牧户,屠夫把猪羊拖了去——
活跳牲口上刀砧,鲜血淋淋丧残生。
猎户上山,见到走兽用箭射,见到飞禽放黄鹰。
鹰爪箭伤连心痛,作下孽障罪不轻。
万岁既是积阴德,举国上下戒杀生。”
妙庄王准本,传旨下去——
养鸡不准满街放,鹅鸭禁止下河塘。
酒肆改作茶水店,屠夫改业磨豆浆。
捕捉禽兽问斩罪,捞鱼摸虾坐班房。
王法如雷,哪敢违抗!那些年啊,猪羊六畜老死了,挖个泥坑埋掉,无人敢宰,也不再养;鱼鳖虾蟹,无人捕捉,塞满河塘,爬上岸来。
多年螺蛳成妖怪,山中野兽长成精。
地府收不到生灵魂,森罗殿上起灰尘。
凡间生灵生的多来死的少,地府里轮回受阻挠,生死进出不平,阎罗天子吃惊。
提起乌笔写表文,报与玉皇大天尊。
玉帝拿表文一看:“啊,是阎罗王告妙庄王,告他阻碍轮回,扰乱阴阳。”俗话说,龙王管水,阎王管鬼,阎王没得鬼管么还做底高阎王呢?所以阎罗王发躁,向玉皇大帝掼乌纱帽。玉帝见此吃惊不小,遂玉磬三响,召名山洞府,九洲五岳的大仙到御宰台议事,查敕此案。西岳圣帝说:“玉主,兴林国妙庄王无子接位,在我境下广结良缘,求佛送子,佛祖因他杀生太多,注定断其后嗣,后来见他忏悔前愆,乃送他二女。而今妙庄王夫妇及满朝文武修行,举国上下戒杀,仍然是为积德求子,别无他图。怎奈又碰撞阎君老爷的呀?”
“啊,原来如此,善哉善哉,妙庄王可悲可贵!”玉主说:“既然宝德皇后也修身求子,不妨召她前来作法。”玉主随即打发金童玉女手执长幡宝盖,脚踏五彩祥云,飘然来到宝德皇后寝宫。此时宝德皇后正入梦乡,只见长幡宝盖一闪,皇后的魂魄乃随仙而去。
飘飘荡荡升上界,灵霄宝殿面前呈。
众位,灵霄宝殿上的座席是分等次的。道功深者列前,浅者列后,依次入席,不得误座。对此,各仙早明惯例,井然入坐,并无乱序。而宝德皇后是初来乍到,不明其例,跑去对七世慈航道人位前一坐,玉帝见了,知她不懂殿上规矩,也未加责怪。唯慈航道人居功自傲,心上有些不快,于是站起身来伸头过去看看她是何人,敢肆无忌惮坐在我的面前!一看呀,是一位丰姿艳丽的女流,不免心上一动,对她呲嘴一笑。这一笑不打紧,被玉帝慧眼察觉,顿时怒不可遏:“嘿,你这小小慈航,竟在灵霄宝殿上目无天规,蠢动凡心,戏我凡主宝德皇后!
调戏皇后该有罪,触犯天条不容情。
天宫凡间没你蹲,押入地狱做罪人。”
太白星君赶快向玉帝叩头,帮慈航道人求情:“玉主,慈航轻戏宝德皇后理当问罪,但要念他修行七世不易,可否免入地狱,贬他脱胎凡间,再世修身,圆满他的道业。”玉帝一听,觉得此谏有理。太白星君接着又奏:“这里宝德皇后正要太子继位,不如就让他下凡做妙庄王的太子。”玉主说:“老星君哎,此言差矣!
七世慈航有邪心,怎可让他投男人。
若再坐上金銮殿,要糟塌天下女千金。”
“玉主,不容慈航投托男身,可以抽龙换凤变男为女的呀。”玉帝听了,甚觉是好,随将慈航道人唤到变相台,一变二变,人形出现,变一个童男,一个童女。童男是何面目?皮肤漆黑墨塌,绿豆眼睛直眨;浓眉高鼻,像尊锅底菩萨。童女什么样子?眉如初月,眼似双星;玉面含笑,口如樱桃。玉主问宝德皇后:“千岁娘娘,你爱童男还是爱童女?”皇后问:“玉主,爱男何说,爱女怎讲?”玉主道:
“爱上童男得太子,爱上童女生千金。”
皇后当然要童男啊。不过,她一见那童男的怪相,眼睛就发暗,看都不敢看。就想——
我是龙胎凤骨生,要笑坏朝纲武共文。
她对童女看看,雪白粉嫩,眉目端正,越看越喜欢。随手将童女对怀中一抱,宝德皇后就神志杳杳,玉体飘飘——
手舞足蹬翻个身,睡意朦胧把眼睁。
原来是场南柯梦,一身香汗湿衣襟。
次日清晨,宝德皇后赶忙起身,梳洗完毕,速到妙庄王面前奏禀梦境,一一说与妙庄王细听。妙庄王速将详梦官召来说:“朕已修行六载,未得因果,今夜皇后梦游天庭,见到一个怪男一个俏女,玉帝令其挑选,皇后乃择美而爱之,抱住一位美女,你看此梦是何征兆?”详梦官在妙庄王面前不敢胡言,遂照实而说:“万岁呀——
张网捕鱼得大利,针钩钓虾拨是非。
梦得童男生太子,梦得倩女是千金。”
妙庄王本意是讨详梦官吉兆,指望生得一子传宗。不料,详梦官的耿直忠言,反惹得妙庄王泼出一盆无名怒火,直往身上烧来。妙庄王只指一指:“大胆庸儒,人说春梦反之,爱女得男,爱男得女,你却期望寡人无子,江山让给异姓,岂不招罪!左右殿官听令,将他扯下官服,摘下冠戴——
官职削得干干净,押入天牢做罪人。
假使宫中得太子,立问斩罪不容情。
若是皇后生闺女,官封原职出牢门。”
详梦官含冤下狱,暂且不提。再讲宝德皇后此次怀孕上身与上两孕的经受不相同。这次怀孕上身,只要饮酒吃荤,腹中就隐隐作疼;若是食用素茶素果,皇后蛮有精神。
一连忌荤九个月,腹中疼痛要分身。
贵人出生拣时辰,二月十九巳时生。
生下来又是一个闺女。妙庄王就想了,虽不如我所愿,也是寡人行善修得来的。
取名叫她妙善女,当作明珠掌上珍。
妙庄王乃出赦文一纸,把详梦官赦出天牢,官封原职。再说妙善公主在皇宫出世,容貌非凡,十分可爱。左手有三点朱砂痣,右手有科罗印影一颗,是难得的美女标记。宝德皇后见爱,亲自为她穿戴。哪晓得三公主不识惯,吸到奶水要呕吐,穿上绫罗泪满腮,两手乱扯,啼哭不已。宝德皇后倒心疼起来了。冤家哎——
你出世不吃娘怀乳,九死一生命难存。
彩女说:“千岁,你不用愁也不要哭,我们乡间村户人家的小孩,也有与三公主的景况相似的。孩儿的母亲身体瘦弱,奶水不足,孩儿不饱,只是啼哭要吃,他们就采树头浆果,或用砂糖拌粥给孩儿充饥,倒也养得发发禄禄,蛮好。”宝德皇后说:“既是如此之好,你们替我拿点散碎银子上街去买点果品回来试试看,她可吃?”妙善公主吃到素果,一口一个,手里还要拿上一个,不饱不饿,真正好过。彩女又说了:“千岁娘娘,公主不肯吃奶末,奶是荤腥,生丝绸缎也是荤货,所以,五荤上身她就乱抓乱扯,不愿穿荤货衣料。”皇后说:“可真如此,你们替她换用棉布衣裳试试看哎!”
妙善穿上棉布衣,眼张眼识笑嘻嘻。
彩女教她做游戏,“点点螺螺虫虫飞”。
所以有人说观音菩萨在娘胎里就吃素。出世吃奶素,修道吃净素,封了神职度人还吃素。
春去秋来,岁月如流,妙书公主长到十二岁,妙音九岁,三公主妙善六岁,妙庄王想到要请御师为她们训蒙,读书学艺了。
一天,妙庄王坐殿与众朝臣商议:“众位爱卿,孤家身无太子,三位公主现已年届学龄,必须请一位女师教她们攻书习艺。你们哪位卿家有此能书善艺之女,送来宫中施教?如有,孤家是先召后封,厚禄相待。”这下,文官望着武将,武将看看文官,大家面面相觑,没有一家有此文、艺两全的才女可入宫胜任。殿上一片寂静,鸦雀无声。这时,西京洛阳礼部尚书陆清起身,执笏当胸奏道:“微臣有一小女,名叫凤英,年方二八,在家略习绣艺,浅攻诗文。万岁呀——
若不嫌她才学浅,愿伴皇姑习经纶。”
妙庄王见奏,龙心大喜,乃出召书一纸。
召请召请三召请,召请西京陆凤英。
皇命钦差背圣旨,晓夜不停赶路行。
钦差赶到西京洛阳,转弯抹角来到陆清家府门前。钦差官自小有训:“立不中门,行不履阈。”遂用指头敲门:“门上有人?”管门安童答曰:“子为谁,何人也?”“吾乃奉皇上圣旨到此,敢请向贵府通报一声。”安童听说圣旨到,不敢怠慢,飞速报与蔡氏夫人。蔡氏夫人一听,喜笑哈哈,随即吩咐安童——
沐手焚香整衣戴,大开朝阳两扇门。
一来迎接皇圣旨,二接差官两个人。
蔡氏夫人将皇命官迎到高厅,分宾主坐下,香茶解渴。而后焚香掌烛,跪读圣旨。
见旨如见君王面,二十四拜见当今。
圣旨上下看完成,心中欢乐八九分。
蔡氏夫人将陆凤英小姐唤到膝下说:“你受十载寒窗苦,功夫不负有心人。当今天子所生三位公主,无师训蒙,如今圣旨临门,是召请你去为三位皇姑教书授艺。凤英,此是你的福运,也是我们陆氏门第之荣耀!”
陆凤英听到这一声,思前想后暗思忖。
“爹在朝中伴君主,母在家内管门庭。
如今我再到皇城去,放心不下您老母亲。”
蔡氏夫人说:“我儿,你此言差矣!君命不是家信。家信可误,君命难违,你替我速速进京,母亲我年事虽高,精神尚好,况且家中还有安童梅香照料,你去放心就是了。”这下,陆凤英整顿书箧衣箱,打好大小包袱,拜别慈母——
身坐一顶四人轿,随同钦差上皇城。
逢山不看山中景,遇水不问取鱼情。
晓夜行走不耽搁,赶到京都帝皇城。
皇命官先将陆凤英送到他父亲陆清的衙门。他们父女相会,喜乐相庆,弟子不必赘述。
次日五鼓皇登殿,陆清带女入朝门。
妙庄王对陆凤英小姐一看,和颜悦色,温良恭谦,十分喜爱。就问:“陆凤英小姐,孤家召你为皇女启蒙训读,传技授艺,有何见说?”陆凤英当即叩头三拜,谢主隆恩。
小女虽然才学浅,愿陪皇姑习诗文。
妙庄王喜之不尽,步下金阶将陆凤英扶起,当殿就封——
陆凤英小姐听封赠,闺阁御师受皇恩。
宫娥彩女伴送陆凤英来到玉扇宫中拜见宝德皇后,皇后唤出三位公主面见御师陆凤英。陆凤英未等皇后开口,走上前去先向皇后行君臣礼——
先拜皇后千千岁,又拜皇姑三千金。
三位皇姑起身还礼——
先拜三尊无量佛,再拜御师陆凤英。
陆凤英小姐将三位皇姑一一扶起说:“不必客气,免礼免礼。”回过身来又禀宝德皇后:“千岁,我来教皇姑读书么,是先学经文,后习绣技,不知千岁尊意如何?”“先生,一切遵从师命,三女当洗耳恭听。”
陆凤英小姐年纪虽然轻,做事蛮精明。她选在二月初一是个黄道吉日开学。
开蒙教的闺门训,三从四德铭记心。
三位公主唷——
高读能像鹦鹉叫,低读犹如凤凰声。
天星下凡,读书不难;腹智心灵,读书聪明。先生教上文,她们能知下文;教到哪里,识到哪里;识到哪里,就熟记到哪里。正是——
三位皇姑读经文,先生只作领头人。
陆凤英见三位皇姑聪明,心中万分高兴:“皇姑,我再教你们绣花。”彩女备好五色绒线,大小银针。陆凤英手执绷子绣架,说了——
说起难来真可难,开头要绣凤凰戏牡丹。
雄鸡司晨近旭日,青松挺拔立高山。
绷子上面咚咚响,绣花容易配色难。
桃红柳绿梨花白,菊黄紫罗配天蓝。
芳草回春依然绿,梅花五福自然香。
在技法上要能——
三针挑个蚂蚁足,四针绣个桂花芯。
五针绾个金铃子,六针勾个活麒麟。
绣个金龙必是蟠玉柱,鲤鱼定当跳龙门。
公主呀,地上花鸟绣不尽,天上要绣八仙神。
拐李葫芦道法高,钟离执扇驱恶妖。
洞宾身背青锋剑,倒骑毛驴张果老。
国舅手执阴阳板,湘子云中吹玉箫。
仙姑喜饮长生酒,采和花篮献蟠桃。
皇女呀,上界八仙绣分明,再绣螳螂去招亲。
螳螂东京去招亲,壁虎子领头做媒人。
金蝉脱壳忙奏乐,织布娘子来送亲。
暴眼睛蜘蛛张罗网,稳笃金刚捉苍蝇。
教了一月又一月,教了一春又一春。
一直教了三载整,陆凤英想到转家门。
陆凤英小姐在玉扇宫中教书三载,一直不知家中老母身体可安,家道可顺,心上忧虑不悦,时常暗下泪水。三位皇姑见了就说:“先生,你在宫中有甚不顺心之处,尽可向学生讲来,不必背地流泪。
若是三餐茶饭淡,另调厨子美味添。
如果宫中嫌孤寂,御花园中可散心。”
“皇姑哎,我吃的珍馐百味,穿的锦绣罗衣,日子过得再好也没有。终日陪你们习文弄艺,有讲有说,倒也不觉清闲孤寂。只是——
人家皆有兄弟妹,唯我是父母一独生。
父在朝中事君主,操劳国事难分身。
母亲在家守清静,独生一女又离家门。
我三年不曾回家转,忧心忡忡急如焚。
万岁准辞我回程,一重恩当报九重恩。”
“啊呀,先生身在宫中为我们攻书习艺,心上又怀念家中亲人,真是忠孝之人,可敬可佩。
我向父王去奏本,好让恩师回家门。
堂前报孝你生身母,表表我学生一片心。”
次日清晨,妙书公主求见父王说:“父王,陆凤英先生进宫三载,未见高堂一面,时刻惦肠挂肚,思念亲人,故此小女伏乞父王恩准,让先生回家尽孝。”“孩儿,先生离家思亲,这是人之常情,不过,如若多留先生几载,你们岂不更有长进!”“父王,我们姐妹虽愚,三年来我们的学业倒也能各占几分,如先生辞去,我们可互补长短,自勉取进。依孩儿之见,就让先生尽个忠孝两全,岂不美哉。”
妙庄王一听,甚觉有理。遂三唤两传,宣陆凤英上殿。“贤卿,万事勤为本,百善孝为先。你要回家侍奉母亲是一腔善心,孤王赐准。只为你在宫中施教三载,贡献非浅,孤王赐你镶花珠帽一顶,无量寿袍一件,与你母亲享用,这是孤王对你父母教女成才的一点赏赐,望勿推辞。
再赐黄金五百两,先生带了转家门。
宝德皇后又奏本,赐她半副銮驾送行。
逢州要有州官接,过府府官出来迎。
陆凤英身坐一顶轿,三千兵马送动身。
陆凤英辞教回转西京不提。
一日,妙善姊妹三人到御花园中闲玩。妙书笑曰:“我们姊妹,上借父王庇荫,下得母后宠爱,清闲无事,能常在一起自在游戏,好不快活,但不知长大以后可得常常如此?”妙音答曰:“姐姐差矣,即如人家小时候兄弟姊妹,长大了就得各自东西,寻求前程,何况我们总是女子,一到及笄,父王把我们嫁与他人,自然就要各自分离,怎能长此相聚?”此时,只有妙善笑而不应。妙音问道:“妹妹笑而不语,是何故也?”妙善说:“依小妹之见,人生富贵荣华,如春霜朝露,转眼不见。比如做皇帝的是至尊无上,谁不想万年长寿?哪知废兴存亡,不时而变,自三皇至今,不知更换了几朝几代?当日之福威,今何在哉?格么,世上最亲不过是父母、夫妻、兄弟朋友,一旦大限来时,你说顾得顾不得?最爱莫过是田地、房产、财宝,一旦无常到,你说守得守不得?小妹今日不愿富贵夫妇之乐,只愿寻个干净名山去修行,倘一日修得出头,成个善人,那时腾身化极,翘足南溟,昂首东海,转眼西归,上则度得父母超升天道,中则求得人间脱离苦难寒贫,下则化得凶神恶煞不再残害黎民,则小妹之心愿足矣。不知二位姐姐意下如何?”
姐妹三人志不同,再无多语论苍穹。
三人分作两处走,各寻欢乐奔西东。
古人言:道不同,不相为谋。她们姊妹三人志趣不一,自然言行不得合辙而分道扬镳。妙善公主离开两个姐姐,唤彩女随身,另行其径。她们主仆二人,游过沉香阁,观过憩鹤亭,来到宝和大殿。只见殿上三尊无量古佛端坐莲台,好生慈祥。妙善公主就问彩女,这三尊古佛端坐在此,是何道理?彩女说:“当年万岁修行积德生了大二公主之后,仍指望修得太子接位,乃造无量大殿,塑了这三尊无量古佛,修行三载,礼拜诵经,才生到你三公主的。你是万岁求古佛得来的。”妙善听了,当即双膝落地,跪下就拜。“佛祖哎——
多亏父王费尽心,为我塑佛求感应。
我也吃斋修办道,报答父王养育情。
伏维佛祖赐经典,愿作皇天善心人。”
一颗善心,一片诚意,惊动玉皇大帝。玉帝掐指一算,晓得七世慈航托胎凡间皇宫,倒也不忘其本,善哉善哉!遂将太白星君召到御宰台前说:“当年七世慈航调戏宝德皇后,触犯天条,本欲把他压入三曹转换畜道,是你为他求情,贬他男转女身,到皇宫出生,今已长大成人,且思念修身,故而还请你去探其心灵,点化入门。”太白星君一听,哈哈大笑:“玉主,可是幸亏我为他求情,不然,上界又掼掉他七世功劳而沦入苦海!如此,我即就去。”
星君领玉旨,圣经带随身。
只为点化事,立刻下凡尘。
仙风一闪,对御花园里一站,口中就喊:“卖经啊,卖经啊!哪个买我《金刚经》,报天报地报神明。”
真神在那喊卖经,妙善公主听分清。
妙善公主依声寻去,见是一位白发银须身背黄包的深山道人,便问:“师父,你卖的是乌金、黄金还是佛经?”“我卖的是《金刚尊经》。”“可以给我看看?”“可以。”太白星君解开包裹,现出经书,盖版上写有《金刚尊经》四个金色大字。妙善公主伸手就去拿经,太白星君连忙用手捂住,说:“我这真经是污手拿不得,污眼看不得,污口念不得。欲看此经,必先三净。”妙善公主吩咐彩女舀盆净水,漱漱口,捕捕面,洗洗手,而后一目十行,拿《金刚尊经》看到底,一共是三十二品,五千一百九十五字。经书上写得清清楚楚,超得生,度得亡。师父哎——
你这一部《金刚经》,要卖多少雪花银?
太白星君说:“黄金有价书无价,经书比黄金贵三分。”“师父,黄金虽贵要分量还人。你这经书是称分量卖,量尺寸卖,还是计数字卖?”“我这经呀,三天之前在御花园外,有一个精精壮壮、肥肥胖胖的酒肉汉子——
还我一字千金总不卖,情愿送与善心人。”
妙善公主说:“师父,我是善心人,你就送给我吧。”“你有多善,我还不知。”“我呀——
自从出世到如今,未出恶语伤犯人。
不污三光日月星,不踏虫蚁小生灵。
见到五荤心生恶,身着素布薄衣襟。
宫中数我心地善,苍天有眼看得清。”
老星君说:“你心地善良,毕竟是国王的公主。你父王宠爱,就怕要你传宗接代——
留你宫中招驸马,享受荣华富贵春。”
“师父,开口听出你喉咙里音,就是要我罚愿心。
我修道就从今日起,永远不开酒和荤。
若是吃了酒和荤,剥过皮来抽我筋。
如在宫中招驸马,披毛戴角变中牲。”
妙善公主得到《金刚经》,每日来到无量佛前——
朝诵千声弥陀佛,晚读一部《金刚经》。
不提妙善修办道,再讲朝中一段情。
刘钦丞相三天不曾上朝见驾,妙庄王顿生疑云,恐其变心。乃立召刘钦上殿问道:“刘钦,你三朝擅自免见,是何道理!”“万岁,这三朝未能上殿见驾,乃因卑妾分娩遇难,放心不下,慌忙之中而又忘了向圣上禀假,望我主恕罪!”妙庄王一听,立即转怒为喜:“爱卿,既是你生儿育女大事,况且又遇难产,孤家定当见谅,不予计过。但问生的是男是女,大人小孩安康与否?”“万岁,叨天地洪福,赖神明保佑,生的犬子,母子已得平安,谢我主恩念!”妙庄王听了,不禁长叹一声:“君不如臣了——
卿家总有香烟后,唯我独少后代根。
假使孤成风中烛,铁打江山靠何人?
爱卿,孤家有一心事,不知你可愿为我分担几分?”“万岁,微臣才浅力薄,能分担的当万死不辞。”“爱卿,寡人膝下无子,将来无人继位,我想将亲身袍服与你,将公子裹来宫中——
作我皇上干太子,传接寡人坐龙廷。”
刘钦忙说:“恩承我主见爱,臣本不敢推辞,不过,我也只有一子,并无多男,您圣上倒有一子半哩,何愁江山无人继承!”“爱卿,我只有三女,何来一子半呀!”“万岁,自古就有女婿是半子之说,三位皇姑招纳三位驸马,不就一子半了?
文职驸马安社稷,武将乘龙保边疆。
再选一位全才婿,传接我主治乾坤。”
妙庄王一听,倒也可信。回宫与宝德皇后议酌一番,将大公主妙书唤到面前。妙书公主问:“父王,唤儿何事?”妙庄王说:“为父所生你们姊妹三人,没有太子传位,我准备将你们姊妹三人留在宫中招纳驸马,不知你愿招文职还是愿纳武将?”“父王,我在东宫长大,招文还是纳武,全由父母作主。”妙庄王一想,东宫列文,西宫列武,她是要文官。于是开文考。
兴林国里挂皇榜,各地才子尽知闻。
皇榜张挂到东昌府,被张伯凡之子张文看到了。张文自小读书聪明,勤学上进,有东昌才子的美称。他知道皇上开考,立刻向其父母禀告——
今年皇上开文考,儿要进京跳龙门。
张伯凡夫妇就说:“儿呀,海水不干人不老,除了今朝有明朝。你年纪还小,再读三年书不是才学更高,何必如此着急呢!”“父母哎——
天下才子多如笋,只争朝夕往上升。
倘若此番不应试,错过一时等三春。
我今要把京城进,莫失良机误前程。”
张伯凡为儿备好川资,轿夫人等送他启程,赶上京都皇城。
无心观赏皇城景,下住招商店堂门。
宗师大衙登过号,只等考期比才能。
三月初三首场过,隔了五天二场临。
三月十二三场毕,考尽天下念书人。
榜眼出在柳州地,探花出在桂阳城。
张文公子文章好,朱笔点点第一名。
天子大臣又复看,他独占鳌头状元身。
妙庄王赐他们三位新科各自橙黄金花一对,银鬃白马一匹,发三千兵马,择日游看皇城。
三位新科游皇城,百姓出来看新闻。
大户人家摆香桌,小户人家设净瓶。
听到一声状元到,鸡犬总不放出门。
正是——
白马紫金鞍,京都万人观。
笑问谁家子,读书中状元。
有人说——
年纪虽然小,文章日渐多。
但看十五六,一举便登科。
城头上有多少观赏的人,羡慕不已,赞叹不绝——
年少初登第,皇都得意回。
禹门三汲浪,平地一声雷。
也有人这样说了——
不要只见人家头上金冠戴,须知寒窗灯下吃苦时。
格么——
天子明如镜,龙门日夜开。
只要勤攻读,状元自会来。
三位新科游皇城,落第书生泪纷纷。
他们说:“状元公哎——
你读书换来黄金屋,我读诗书枉费心。
堂前对不过双父母,学堂里对不起老先生。”
张文在马上见到。用手向他们招招——
诸位世兄莫懊恼,回家再把灯油浇。
只怕绳短水难取,不怕龙门万丈高。
落第书生听了,个个精神抖擞,茅塞顿开。叹道:
只怪自己麻绳短,莫怪科场井底深。
回家苦读三载整,再来京都跳龙门。
状元游看皇城,妙庄王又降旨工部在午门外高搭一座彩楼,着大公主妙书对镜梳妆,彩女侍候,登上彩楼。
公主端坐彩楼上,祷告虚空过往神。
求天求地求神明,帮他状元做媒人。
有朝一日龙凤庆,重重香烛了愿心。
公主祷告完毕,三位新科游看皇城打转,从彩楼下经过到午朝门谢恩。状元一到,巡逻御使就报:“闲人回避,车马让道。”妙书公主俯观楼下,平心屏气将彩球往下一抛。
彩球滚滚往下抛,文武百官看热闹。
但看哪位新科福星照,脱掉蓝衫换紫袍。
彩球徐徐下落,不偏不倚正中张文胸怀。张文接过一看,上绣乾坤八卦,还有公主的生辰相貌。他心就想,这不是随常的玩艺,是皇上公主许身的表记,得中彩球者,必定要答应进宫招亲,不得有半点违拗。他把这事放在心里,来到午朝门前下马离鞍,匍匐金阶,山呼万岁:“学生赖天子洪福,仰圣上隆恩,接得彩球一个,万望恕罪!”妙庄王见了,哈哈大笑:“张文,你知皇上为何抛下彩球?”“万岁呀——
此乃恩赐鸳鸯球,愿与皇姑共白头。”
妙庄王十分高兴,当殿就封——
张文状元听封赠,东宫驸马受皇恩。
宝德皇后知道新科状元张文接得彩球,更是喜不自胜,乃选个黄道吉日,奏请妙庄王摆设国宴,宴请群臣庆贺张文与妙书公主完婚。当下点起七盏明灯朝北斗,一对红烛照南星。歌舞翩翩,细乐盈盈,张文与妙书公主八拜天八拜地,八拜虚空过往神——
再拜父王与皇后,兰桂香房去安身。
时过三载,二公主妙音成年,妙庄王将她唤到身前问道:“妙音,你大姐招文,你是招文还是纳武?招文的我开文考;纳武的我举武试。”“父王,我在西宫长大的,随你招文纳武,均由父王作主。”“啊,西宫列武,我开武考。”皇榜张挂到各州县,太原府李国栋之子李武知道,他立即备好刀枪棍棒,强弓硬箭,辞亲别祖。
跨上一匹枣红马,打马加鞭上皇城。
慢走如同云推月,快走如同过天星。
晓夜行走不耽搁,赶到京都里罗城。
招商店堂暂住宿,专等考期比输赢。
哎!人说考文官的人多,哪晓考武将的也不少。考场外的人啊就挤如也,抑如也,推不走,轧不开。
只听三声号炮响,大开龙虎两扇门。
考生各带兵器,鱼贯而入,站队列阵,只等点名出场。首场比弓箭,二场比刀枪,一个个生龙活虎,气吞山河。轮到李武上场了,他浓眉大眼,短束轻装,圈子里蹦到圈子外,里四门翻到外四门,硬弓拉到十三力,抱石如飞只嫌轻,舞起刀来如闪电,只见刀光不见人。刀法比过比拳法,比到拳法是他祖传的手脚。上打雪花盖顶,下打古树盘根;左扑青龙摆尾,右打猛虎翻身。
乌鸦看了也停翅,百鸟经过不开声。
宗师大人也喝彩,朱笔点点第一名。
当场赐他将军帽,游看皇城散散心。
游看皇城三日毕,妙庄王召他入朝门。
我二女青春一十八,许配贤卿定终身。
李武当下叩头三拜,谢主隆恩。“万岁呀——
莫嫌小民功夫浅,愿陪公主女千金。”
妙庄王龙心大喜,当殿就封:
李武前来听封赠,西宫驸马你当身。
京城门楼高扎彩,庆贺驸马入宫门。
不提李武为驸马,再讲妙书一段情。
大公主妙书与张文夫妻恩爱,情同鱼水,不到一年光景,六甲怀孕随身,十月满足,瓜熟蒂落。
连痛几个紧三阵,生下一位小官人。
彩女报到妙庄王面前:“万岁,恭喜您大驸马喜得贵子,我主万岁天赐外孙。”妙庄王喜形于色,欢乐万分,乃曰:“此系孤家烧香求缘之份,终有果报。
取名就叫妙香缘,兴林国的宝和珍。”
格么,妙庄王的外孙香缘出世,三公主妙善也渐渐长大成人。他高兴之余,自然想到妙善公主的终身大事。乃唤宫女将妙善传到身前。问道:“三女,你大姐招文,二姐纳武,你是要文还是要武?
或文或武招一个,了却为父一片心。”
“父王,恭贺您,大姐招文,文可治国;二姐招武,武可安邦。
朝中有了武共文,你一统江山定太平。
父王哎,孩儿不愿招驸马,只愿吃素修前程。”
“皇女,吃斋念佛么是五体不全,六根不正,耳聋眼瞎,腿残脚拐的人修的。你前世修过了,修到我皇宫里来,享不完荣华富贵,吃不尽美味珍馐,你还要修底高呢?”“父王哎——
修道是免轮回苦,报答父母养育恩。”
“哎,诸处有轮回,我皇上没有轮回。里罗城到外罗城,刀枪布得密层层,哪有鬼使敢上门!”
“父王哎——
刀枪剑戟吓得住鬼,将军府里怎死人。”
“三女,你胆大点,世间虽有阴阳之隔,但地府的世俗我也略知三分,等你阳寿满足,阎王差小鬼来捉你的时候,我到纸箔店里多买些银锭纸锞在午朝门外灼化,祷告鬼判,叫他们到——
别州府县拣同名同姓的捉一个,留下你妙善女千金。”
“父王哎,你又想错了。
阎王本是铁面君,只要人来不要银。
银锭纸锞买到命,纸箔店里怎老人。”
“皇女,你尽可胆大放心,地府里大不了是阎王呢,他没得我凡王权威大,我只要下一道圣旨——
捣毁城隍庙,挖掘鬼使坟。
禁僧除邪道,搞得它阎王无处蹲。”
“父王哎,你这松香架子不要摆,阎王的架子比你大。
阎君面前挂铁牌,不论你官员宰相共秀才?
不怕你咬金嚼铁的男子汉,更不怕我描龙绣凤的女裙钗。”
妙庄王说不醒他,听听倒发火了:“大胆的冤家,朕为一国之主,万姓之尊,见识倒不如你?哪有国王的公主好人不做,去削发为尼的!”妙善公主复奏道:“天下大器,哪个不爱,夫妇快乐,哪个不喜?只是孩儿生性只愿修行,任它一切荣华,见之如同冰炭,唯我只求清心静养,不求奢乐。”妙庄王起身,怒欲重责。妙善深思:在父王面前不可让他过份难堪,乃假意答应:“父王若要孩儿招婿,文武将士一概不要,儿情愿招个医士也罢?”妙庄王说:“天下英才多得很,你偏不要,却要招个医士,是何道理?”妙善说:“招个医士,非是别意,只想医得天下无凶猛恶相,无寒暑之时,无爱欲之情,无老病之苦,无高下之分,无贫富之辱,无你我之心,尽得佛果,此则儿之愿也。”妙庄王一听,更是火上加油,骂道:“你这妖孽,在父王面前尽说鬼话,不听教诲?”
妙庄王站起身,骂声女无端。
真意不肯回心转,押进北花园。
重枷重锁拿她押进北花园中遭磨难,强迫公主转回心。
彩女搀住公主手,一路啼哭往前行。来到北花园一看,房屋没一间,坐凳没一张,风吹雨打没遮拦。妙庄王在平地画一个圆圈,罚她对圈子里一站,身子不得动弹,这叫画地为牢。妙善公主在画牢里,与明月作伴,和清风为友,无挂无碍,从怀中摸出《金刚经》——
千遍万遍诵真经,忍饥受冻不变心。
大众哎,不提三公主遭磨难,再提番邦要兴兵。
兴林国西面有一个小邦叫红颜国。这个红颜鬼子的岱王历来对妙庄王不服称臣,时时想侵吞兴林,独霸西域。这时红颜岱王探知妙庄王无子继位,两个驸马又贪图享乐,乃寻借口,大胆向兴林国挑起战端。他称,兴林国自恃强盛,处处欺弱压小,我红颜国就不服称臣。如今他兴林国如有强将能人将五百棵枯松在石板上栽活,我红颜国年年进贡,岁岁朝君。
若无能人把树栽活,踏平你兴林紫禁城。
番使奉了狼主令,肩背战表进兴林。
战表从远臣传至近臣,近臣传到六部大臣。六部大臣早朝面君,奏与妙庄王晓得。妙庄王打开战表一看,哦,是红颜鬼子窥视我兴林大国,妄造事端,寻衅挑战,这还了得!便问:“众位爱卿,你们有哪位强将高手——
拿五百棵枯松栽逢春,官上加职重封赠。”
问到文官不答应,问到武将无回声。三百文来二百武,总像泥塑木雕人。妙庄王说:“不好了——
兴林国里无能将,万里江山靠何人。”
刘钦丞相掸掸朝服,执笏当胸,上前三步奏道:“万岁,文臣只能安邦治国,武将只能守卫边疆,哪有石板上栽活枯松的道功。依臣之见,只有三皇姑朝也念佛,晚也诵经,她如此虔诚修行,必得神仙护佑,倒不如叫三皇姑试它一试。
若将枯木栽逢春,永远准她修前程。
若是修道成空话,罚她回宫早完婚。
如是三公主无妙法,重整三军就出征。
扫平它西番红颜鬼,兴林国才能保太平。”
妙庄王说:“刘爱卿所言极是。”随即出赦文一道,将三公主从北花园画牢里赦出,由宫女扶她来到妙庄王面前。妙庄王问道:“三冤家,你修到现在有多大的道功啦?”“父王,此话从何说起?”“你说修道能免轮回苦,可报父母养育恩。如今你父王有难,能否为我分担!”“父王今有何难,要叫孩儿分担?”“孩儿,西番红颜鬼子欺我身无太子,国无强将,他无事生端,用五百棵枯松连同战书送来,诡言兴林国如有能将把枯松在石板上栽活,他年年进贡,岁岁称臣,若无能人栽活,他出兵杀进兴林,草木不留。皇儿呀——
你若有神通栽枯松,父王的江山才太平。
如若枯松栽不活,兴林国鸡犬总不宁。”
妙善一听,如遭五雷轰顶,魂飞魄散。她想,这事难哩!要答应父王能将枯松栽活,这比登天还难;要是不答应下来,想必父王不肯饶恕于我。罢,罢,罢!顺父母之言呼为大孝,逆父母之言是获罪于天。“父王哎——
在我在我总在我,在我三女一个人。
任它石板生铁硬,孩儿栽它早逢春 。”
格么,妙善公主能否有此道功把五百棵枯松在石板栽活,留在下册再讲。
宝卷实在路程远,稍停片刻再劝善人。
和佛保延生,谢谢众善人。
第二册
昼夜流,弹弓钩。霜怕晒,出票勾。——圣谕
海水滔滔昼夜流,鸟怕弹弓鱼怕钩。
嫩草怕霜霜怕晒,人怕阎王出票勾。
上文讲过下文来,金花谢过银花开。
开金花替斋主满门大小添阳寿,谢银花为一众会友免三灾。
依还提起一部苦修得道《观音卷》,依科修奉劝善人。
说者,《观世音宝卷》一部未满。上册经文讲到西番红颜国用在石板上栽活五百棵枯松为借口,向兴林国寻衅挑战。妙庄王准刘钦丞相之奏,将三公主妙善赦出画牢,要她将枯松栽活,兴林国才安无战祸。三公主就想了:为父王解忧,替万民除难,要顺应父母之意才谓大孝!父王哎——
天大的难事总在我,在我三女一个人。
任它石板生铁硬,孩儿定把它栽逢春。
宫娥彩女一众人等。陪三公主来到御花园里一看,一棵棵松树枯枝落叶,有的已生蛀屑,若用它生火煮饭都没火力。那石板呢,没孔没眼,没处植根生长:“罢也罢了,松树到了绝处,我妙善也到劫处。”她看看无法,扛起锄头对石板上就伐。一伐“叮”,手麻木到肩膀,震得她双膝落地,对石板上一跪,叫声“师父哎——
石板上栽松怎生根,枯枝烂叶怎逢春。”
公主手拿罗汉松,仰天长叹对虚空。
该派徒弟修办道,多下雨来少起风。
公主手拿罗汉松,点点泪水化长虹。
该派徒弟修办道,伏乞师父显神通。
慈航道人泪纷纷,惊动韦驮一真神。
韦驮菩萨是十世真童体,三州护法神。他修了十世才得真神之称,七世慈航道人只修了七世,因触犯天条被贬下凡间,重新修炼。韦驮真神见慈航道人有难,自然要下来为他解厄。遂一阵仙风,站到御花园中。县主城隍,花园土地见是韦驮真神降临,赶忙上前迎接。韦驮说:“城隍城隍,你怎不帮慈航道人忙忙?土地土地,你也好帮他出点主意,拿这些松树栽活。”花园土地说:“啊,妙善公主就是上界的慈航道人?恕老朽无知。格么,既蒙真神瞧得起我当方土地,我就来帮她想个什么主意。”花园土地横看竖看,石板乌黑,厚有一尺,要在这石板上栽树,真是一支没眼的笛子——没法吹。他说:“韦驮天尊,我年老体弱,势力单薄,恐难担当此重任。我看,要得快,必请灵应侯挂帅,把五路土地,宅神太岁,差人小鬼,倾巢出动,各显神通,才能马到成功。”韦驮真神一拍大腿,说声:“好,这是你的绝妙主意。”城隍菩萨是妙庄王敕封的灵应侯啊,是一县之主,手中权势很大。这下,他把各路土地,各户的宅神太岁,各部的判官小鬼,统统召出山门。吩咐带锹带锤,带桶浇水!这遭呀——
天上星光照,地上神仙动千功。
不为妙善修办道,无事怎肯下虚空。
韦驮真神来督阵,城隍土地也栽松。
不是妙善修办道,哪愿亲手开夜工。
丑时动工寅时栽,日出卯时长上来。
韦驮真神见树栽成功,一个云头回到天空,又请甘露夫人再来帮忙。甘露夫人是专做好事的女神,她见韦驮有请,不敢怠慢,就用甘露丝雨往下洒。甘露一洒,枯松就迎风摇摆。摇摆就发芽,发芽就生根,生根就长叶伸枝。
甘露细雨飘一飘,青枝绿叶嫩夭夭。
三公主跪在地上哭泣祷告,宫娥彩女也伏在地上求神。花园土地想:我们这么多神鬼动工,不能让宫娥彩女们见到,他们看见了会被吓坏的。还是他的主意多,到袖管里摸呀摸,摸出一把睡魔虫,对她们鼻孔里一攻,她们就瞌睡蒙忪,头朝西脚朝东,一觉睡到东方泛红。妙善公主睁眼一看,一片松林,翠绿青青,念声:“阿弥陀佛,神明保佑枯松栽活了。”宫女们醒过来一看,赶忙进宫去报:万岁,三公主竟有道功哩——
她诵一夜经,五百棵枯松绿荫荫。
满朝官员来到园中一看——
园西方,绿叶松,青翠欲滴,
园东方,迎客松,满面笑容。
园南方,罗汉松,身材高大,
园北方,马尾松,赛过马鬃。
园中央,五针松,蒸蒸日上,
五色松,在园中,碧波晴空。
满园青松添春色,百鸟声声朝凤鸣。
妙庄王闻奏,一则以喜,一则以怒。喜的是妙善女能为他除忧解难,安邦治国;怒的是西番红颜鬼子无端肇事,罪不可恕。当即喝道——
“拿番使推出午朝门,腰斩两段不容情。”
刘钦当即保本:“万岁,两国相争,不斩来使,这是前朝惯例。
两国相争是常情,莫将来使作罪人。”
妙庄王说:“如有此例,他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将他重责五十大板,以警前非。”两个番使叩头服罪,谢妙庄王不斩之恩,当下写出降书降表,复称兴林国永远是西番的邦主之国,年年进贡,岁岁来朝。番使负罪回国,妙庄王想到对妙善的诺言,遂将她传到身前:“儿呀——
为父准你去修行,无量殿上诵真经。”
妙善才得安身处,北番倒又起狼心。
西番是红颜鬼子,北番是哈利蛮子。哈利蛮子早有侵吞兴林国的野心,只是苦于找不到挑战的借口。这次西番红颜国向兴林国发难失利,他不服气,不信兴林国竟有如此奇人妙手!哈利狼主心黑,绞尽脑汁,聚集蛮将献计献策,逼兴林国用滚油煨烂铁茄铁索。把铸好的铁茄铁索连同战表一齐送进兴林。妙庄王拆开战表一看,上写:“堂堂兴林国,想必多将才;煨烂铁茄索,年年进贡来;若无高妙手,沙场见胜败。胜者称主,败者将妙庄王首级送来!”妙庄王看罢战表,龙腾狮吼:“你这哈利蛮囚,这等野蛮称凶,无视我兴林大国!叫声:兵马统领赵震将军——
你领兵踏平哈利国,生擒他狼子共狼孙。”
文相刘钦深思片刻奏道:“万岁,你莫要被蛮子激怒,此事须谨思之,慎行之,不可急躁兴兵。依微臣之见,前次西番挑战,赖三公主妙手治服,倒也免得提兵调将,兴师动众,军民得以休养生息。此番北国图犯,仍可借三公主之手克敌制胜。如三公主道成,北番自当服罪,万岁当不能食言,继续准她修道;不成,再请赵统领挂帅领兵,罚三公主一同出征。一则征服北番,二则逼三公主开戒。”在场的众位大臣一听,都说这是上全之策。妙庄王顺从众意,将三公主宣了上殿。妙善公主问道:“父王,您唤儿又为何事?”“儿呀,上次你将西番的枯松栽活,为民除患,实是功不可没。而今哈利蛮子又兴兵作乱,要我兴林国将铁茄铁索煨烂,对我才俯首称臣,不来侵犯,不然他要杀进兴林,鸡犬不留。儿呀——
还是你的高妙手,去将铁茄煨化身。
不把铁茄来煨烂,你随三军去出征。”
妙善一听,好不伤心。这叫君要臣死,不得不死;父要子亡,不得不亡。罢也罢了,我决意舍身求死,修行到底!父王哎——
任它铁茄千般硬,孩儿定煨它化灰尘。
妙善公主叫宫娥彩女来到御花园里,搬来松香烈材,硫磺火硝,支起铜锅铁灶,拿铁茄铁索对油锅里一撂,架火就烧。干柴加火硝,拿锅里烧得乌烟缭绕,三天三夜都不曾睡觉。煨到第四天的夜晚,妙善公主用铁筷到油锅里一梗,铁茄滚总不滚。她急得没法,就喊菩萨。师父哎——
人生苦乐本无边,修道好比登九天。
我今铁茄煨不烂,修身犹如梦黄粱。
师父哎,油锅如同鬼门关,欲过此关万般难。
我今铁茄煨不烂,修身不如上刀山。
正巧那天,玉皇行香,在云端里看见。“啊呀,七世慈航在御花园遭难,不能将生铁茄索煨烂,她在对天哀叹!”玉皇随即收起云头,按落到御宰台前,吩咐铁嘴鲲鹏:“速将宫中的蜜茄绵索带下凡去,拿慈航道人锅里的铁茄铁索换来见我。”
大鹏奉了玉主令,浪翅腾飞下凡尘。
一翅飞到御花园,此时已是深夜三更,三公主蜷缩在柴堆旁打盹,大鹏轻轻抓开锅盖,拿蜜茄绵索对油锅里一丢,衔起铁茄铁索就溜。它哪知衔住茄子,索子又长;衔住索子,茄子又重,真像黄鼠狼衔鸭蛋——没法下口。哎,这铁嘴鲲鹏也真灵巧哩,拿铁索对颈项里一绕,茄蒂用嘴一咬——
翅膀一拍就起身,飞去南洋海上空。
铁茄铁索在油锅里煨了三天三夜,烧得通红,其烫无比。大鹏的嘴挨烫红了,羽毛挨烫绿了,也只好忍痛飞行。这时玉皇大帝不放心,铁茄铁索重,怕它衔不动,在南天门外就喊:“大鹏,铁茄可重,你可衔得动?”大鹏听到了,心里犯难哩,我是回答好还是不回答好?要是答应,嘴一张,劲一松,铁茄就下落海里;要是不回答,他又不是别人,是玉皇大帝,圣命难违?罢,不能答应也得答应。“玉主哎,不重,衔得动格。”它嘴喊不重。“啪隆嗵”,铁茄落在南海中,大头沉下,茄蒂朝上。这下,铁茄落海,急坏了大鹏。它用嘴啄,用爪翻,横爪竖翻,拿铁茄的大头翻了朝上。玉皇大帝在南天门看好了的,看它实在衔不上来,就抓一把香灰往海里一撒,说声道“长”!
喝声长字不费心,洛迦高山到如今。
等到皇姑修成仙,他父王在落迦高山受香烟。
因为妙庄王姓婆名伽,就把落茄山改成洛迦山。这是后事,暂且不提。
再说大鹏来到御宰台,叫声:“玉主,你倒对我瞧瞧看,我为慈航道人吃到这般苦,嘴烫红了,毛烫绿了,像个底高样子?”玉主对它望望倒笑起来了——
玉皇大帝笑呵呵,封它红嘴绿鹦哥。
等到妙善修成正,香烟与它二八分。
后来妙善公主修成正果,封作观音圣母,身旁站的一只鹦哥,就是当年救助她的有功之神。
两旁善人如不信,观音神轴上看分明。
妙善公主一觉醒来,只听油锅里“突突”有声,忙叫彩女:“替我拿锅盖掀开看看,茄索可曾煨烂哩?”彩女拿锅盖一掀,茄索汆了朝天,一戳透烂,竟好当菜下饭。这下,彩女眉舞眼笑,赶快到妙庄王面前禀报:“万岁——
皇姑诵了三夜经,铁茄铁索好当点心。”
你道妙庄王听了是怎么说的:
不好了,三冤家不是龙胎凤骨生,妖魔鬼怪入宫门。
堂堂兴林出妖道,要笑坏边邦外国人。
随即叫彩女拿三公主带了上殿:“冤家,你朝也诵经,晚上拜神,招妖出世,引鬼上门,竟将铁茄煨烂,枯木逢春,惹得边邦时而兴兵作乱?
如若再让你修行,我铁打的江山也不安宁。
开斋就从今日起,不回心来也回心。”
三公主说:“父王哎——
我栽松煨茄是遵父命,制服边邦为朝廷。
为女没有半点错,为何不准我修行。
父王哎,我宁可钢刀颈上刎,要我开斋万不能。”
“喔,你这冤家真要修哩。修道莫非是要上西天。西方最冷,拿你打入冷宫去尝尝冷宫里的滋味,看你修也不修?”妙庄王开口,逼住宫娥彩女动手——
拿三公主押入冷宫遭磨难,后来就封她救苦救难观世音。
这冷宫是底高样子?四周砌冰块,上面用冰盖;下面连底冻,直通水晶宫。三公主里面坐,冻了不得过。身上像冷水泼,牙齿抖得不能交合。
根根毛孔冒鲜血,筛糠乱抖泪纷纷。
哭泪叫声师父哎——
我朝也念你《金刚经》,夜也诵你《金刚经》。
诚心诵经办修行,好处不曾修得到,反入冷宫做罪人。
师父哎,我冻死冷宫事犹小,《金刚经》丢下给何人?
一口怨气,惊动玉皇大帝。玉帝睁开慧眼一看:“不好了,慈航道人又在冷宫遭难,性命难保,随唤火龙太保速速下凡,搭救慈航道人。”
火龙太保奉主令,红光灼灼下凡尘。
一个闪电来得快,将身钻入冷宫门。
火龙太保对冷宫里一钻,三公主顿觉热气上身,陡长精神。
理一理青丝挪一挪身,莺声琅琅又诵经文。
次日退过早朝,妙庄王想到对三皇女发怒,把她打入冷宫,觉得不应如此,内心有疚,于是便唤彩女:“替我到冷宫去看看,三冤家可曾挨冻死哩。如果没有冻死,把她放出宫来,细心服侍,待我慢慢劝她回心;如若冻死了,不能让她暴尸露体,用沙枋棺木将她收尸入殓,葬入后园,免我多生烦恼。”那些宫女啊,一个个磨磨蹲蹲,呆呆蹬蹬,不敢走近冷宫。怎?料定那个冷宫里,莫说是人关在里面,是鬼也挨冻死哩,哪还敢开门看冻杀鬼呢?她们几个宫女手搀手,肩靠肩,壮一壮胆子把门一开,热气对外直栽。对三公主一看,她浑头浑脑冒汗。万岁哎——
千岁娘娘道功深,冷宫又冻不死善心人。
宝德皇后奏与妙庄王说:“陛下,三皇姑性骜,不听劝导。实乃她咎由自取。不过,自古有言:猛虎犹护子,蛇毒也爱亲生。三皇姑毕竟是我们的滴血骨肉,怎能让她屡受磨难,频禁囹圄!”妙庄王听了,更觉待儿过份,自有反悔之心,便问:“依你之见,如何是好?”宝德皇后说道:“以臣妾之意,她既决意抛开物欲,礼拜如来,倒不如送她到汝州龙须县白雀寺去修行吧。白雀寺乃轩辕皇帝倡建,内有五百尼僧修行。长老尼僧名叫夷优,是土罗国女子出家,道行可高,无不明敏,且寺内尼僧众多,身世各异,心思当有不同,让她在那里广开见闻,说不定还能劝她回心,到那时再把她接回皇宫,共享天伦,亦未为晚也。”妙庄王说:“梓童之意很有道理。”遂漫步来到龙书案前,写召文一道,召白雀寺长老尼僧夷优进京,面授机宜。
时隔半月,白雀寺的长老尼僧听报皇上有召旨到,吓得心惊肉跳。他想——
我寺种了皇上田,从未拖欠皇上粮。
不知哪方施主告发了我,圣旨降罪责下来。
众徒呀,是凶是吉难预料,是福是祸费疑猜。
尼安、尼福二位老尼说:“长老,你不要怕,我们身在空门,皈依佛法,没有什么可惹皇上怪罪的,拿圣旨接下来看过就明白了。”长老尼僧遂大开山门,将钦差官接进禅堂,茶果相待,然后焚香掌烛,恭阅圣旨。
上上下下看完成,胜如拾到宝和珍。
尼安、尼福问:“长老,你怎一刻是惧,一刻儿又喜,这喜从何来?”“高徒,圣旨乍到,不知是何凶兆,所以吓得胆颤心跳;看完圣旨,方才明了。这圣旨上写:皇宫妙善三公主,修行意念本生成,金言玉语空耳过,奇珍异宝不动心,香风花影她不乱,甘入囹圄礼佛经,白雀寺中闻大觉,道高俯仰神鬼惊。”
立召夷优长老僧,速速随旨进皇城。
公主她——
白雀寺里能觉醒,大小佛像总装金。
众尼僧一听,十分高兴。便说:“师父,你应召进京,当皇上说话要当点心格。俗话说,君无戏言,官无悔笔。”“众位姐妹,这我知道,毋庸叮咛。”夷优长老当下沐手焚香、备轿——
四个尼僧紧随身,兴致冲冲上皇城。
路上晓行夜宿,从不耽搁,数日时间来到外罗城住下。次日早朝,钦差官宣她上殿。妙庄王想,贫僧不能入朝,随传旨加封。
长老尼僧听封赠,夷优圣僧受皇恩。
夷优上殿,匍匐金阶,二十四拜,口称:“我主万岁,天子万年!”“圣僧免礼,抬头见我!”“万岁,贫僧皈依空门,足不出闾,不知召唤老衲降何钧旨!”“圣僧,朕召你非别,只为三女妙善苦恋修行,劝不回心,故而召你前来带她去寺院修行,从中劝她行归孝悌,恪守宫规,情念天伦。”这长老尼僧贪功婪赏,荣禄熏心。当殿就胡说一通:“万岁,人世间的男男女女,花花草草的事我经历得多哩!有行凶作恶者可劝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有迷恋修行者可以劝他开戒还俗,嫁夫育子。三公主到我们寺里,只要贫僧略用心意,聊费口舌,那时火到猪头烂,功到自然成,不愁她不顺水推舟,入境随流。”“格么,我三女到你寺里要多少时间能劝她回心开戒?”“万岁,三皇姑年轻意薄,要劝她开戒可不太费心,多则一月,少则二旬。”“好,你一个月劝她回心,送她进京,白雀寺千亩良田永归你寺执种,免完皇粮。寺院房屋倒塌,皇上修葺;佛像毁坏,皇上替它装金。但是,一个月劝不得她回心,你作何自问?”长老尼僧不从心上所发,信口一塌,说了过头大话。“万岁哎——
皇姑一个月不回心,放火烧我庙堂门。”
大众哎,君王面前无戏话,后来此话就成真。
妙庄王将妙善公主唤到面前说:“儿呀,你真心要修末,为父也只好随你心愿。不过,宫中不戒五荤,污秽不净,不是修行之地。吾闻汝洲龙须县白雀寺是有五百尼的大寺,佛家之道场,出家人修炼之地,那里万般清静,正好修行。寺里的长老尼僧愿意带你同去,到那里听她教诲,超脱苦海。”妙善公主只当父王是一片好心,让她修行,当即起身拜谢隆恩——
拜谢父王有道君,祝愿龙体永康宁。
众位,世上千般苦,莫过于人的生离死别。三公主眼看就要与父母和两个姐姐离别,顿觉孤苦凄惶,转身就去会会母后和妙书、妙音两个姐姐。
拜一拜皇后生身母,报报当年养育恩。
再拜姐姐人两个,抚养好姑侄续秋春。
我今远去白雀寺,伏望二姐孝双亲。
借重再拜双父母,休将孩儿挂在心。
且等来日功成就,再来济度众亲人。
宝德皇后见三女与她分手,想想心里不得安,眼泪不得干,就去见妙庄王:“万岁,三女去白雀寺么,可备半副銮驾送她?”“梓童,冤家背道,还用銮驾相送?让她与尼僧同行!”“万岁,这可万万不能,文武官员的子女出门,还有侍佣随身,我皇姑出门叫她孤伶伶与尼僧同行,岂不受人耻笑!万岁呀——
你不看金刚看佛面,不看鱼情看水情。
鱼情水情总不看,看看我你结发情。
你配半副銮驾送送我三皇女,她是皇宫骨肉亲。”
“梓童,你不要哭,她是你所生,也是我所育,你爱她我也疼她,只怪她再三抗命,一意孤行,我只不过是一时之火,岂有不配銮驾相送之理!”宝德皇后这才来到东宫知会妙书、又到西宫去对妙音说——
“你的三妹年纪轻,沿小伶俐又聪明。
只因她修道一命倾,惹你父皇发狠心。
罚她白雀寺里去,涤面洗心重做人。
而今她将离宫去,你们二姐要送行。”
“母后,事到如今,你也不必伤心,我们一定要去送行的。我三妹平时只顾诵经,也不顾头顾脚,头上丝巾没一块,脚上花鞋也不新。我们坐夜来替她做一双新鞋,缝一条丝巾,给她带去洗换,也算表表我们手足之情。”当夜妙书、妙音姊妹二人彻夜未眠,银灯火点得雪亮,为妙善公主绣花鞋。
大红面料配燕青,胡绿紫兰桃花芯。
月白丝线单锁口,满帮花鞋簇簇新。
乌丝包头缝一件,上遮青丝下披肩。
那天是六月十九日,一清早大二皇姑赶到朝阳门外,看看三妹的轿子就要动身,姊妹就要分手,心上倒也一阵酸楚,泪珠夺眶而出。
三妹呀,为你修道疼我心,常使母泪湿衣襟。
你怎铁石心肠如利剑,斩断姐妹手足情。
妙善公主说:“姐姐,母后为我伤心,你们要宽慰于她,不要让她哭坏身体,你们有姐夫相亲相爱,不必把小妹挂怀。
如若母后来哭坏,我做不到端汤奉茶人。”
“三妹呀,母亲想到你么,还有我们在身旁相伴;你这远离皇城在白雀寺末——
抬头看不到皇城路,低头不见骨肉亲。
我把包头花鞋送给你,举目可见姐妹情。”
三公主头也不回,用手弯过来从肩膀上接过去。大二皇姑说:“三妹,我们巴心巴意做双新鞋给你,你怎不回头对我们看上一眼?”“姐姐,对不起你们,修道之人不走回头路,回头就是回心。多蒙你们一片心意,我来作副偈子谢谢你们。
大姐送我青丝包头一片乌,我带发修行做尼姑。
白雀寺里修办道,今世总不配丈夫。
二姐送我一双纽丝鞋,肩膀上面接过来。
等我修道成正果,度我皇姐坐莲台。”
妙善公主轿动身,妙书妙音啼哭转宫门。
妙善公主的銮驾,前有“回避”、“肃静”,后有“旗牌”、“掌扇”,一路浩浩荡荡,逢山开路,遇水架桥。逢州不要州官接,遇府不烦府官迎,
在路行程半个月,不许扰乱众黎民。
轿子来到白雀寺前,三公主吩咐銮驾一行,速速回转,沿路不得惊扰百姓,不得掳掠生灵。白雀寺五百个尼僧列队寺外,拈香礼拜,
一来迎接三千岁,二接师父长老僧。
妙善公主连忙还礼:“我是来投师学徒的,何劳一众师父迎接,实不敢当。”长老尼僧说:“皇姑,入得寺来,大家都是姐妹相称,你就不必客气了。不过,老衲有话在先,你来,我们也不多你;不来,也不少你;既然来了,就要受空门规戒。”“师父,这我不懂,当受何规戒,望师父指点。”
第一要皈依佛,当堂拜拜佛世尊。
第二要皈依法,我就算你领头人。
第三要皈依僧,五百个尼僧姐妹称。
妙善公主走进大殿看到三尊古佛崴嵬正坐,两旁十八尊罗汉矍铄有神。
还有韦驮真神朝北撑,金盔银甲亮锃锃。
先拜如来三尊佛,又拜韦驮护法神。
转身又拜过长老尼僧。“师父,我到你寺里来修行么,请给一处清静的地方让我去诵经。”“皇姑,我寺内的地方大哩,房屋多哩。有佛堂,有禅堂,有忏堂,有客堂,还有厨房,膳堂。我带你去看看,你合意哪里就登哪里。”妙善公主走进佛堂,一众尼僧在那诵经礼拜;走进禅堂,一众尼僧在那坐功养性;走到忏堂,钟鼓声声,一众尼僧在那拜忏;走到客堂,只见人聚人散,送往迎来,忙碌不停;走到厨房,一众尼僧忙着烧粥煮饭。
转弯抹角往前行,前面有座懒梳亭。
这三间懒梳亭是瓦檐草脊,四周是芦编的巴壁。公主问:“这懒梳亭作何用场?”“啊,这是僧徒休养之地,眼下无病号在此,所以这房空着的。”“师父,这地方倒中我意的。”“你合意就让给你。”这下妙善公主搬一张凳,端一张桌,倒一杯净水,斋神供佛——
公主身坐懒梳亭,朝朝夜夜诵真经。
啊唷,不曾有几天,一些小尼僧翻腔。“师父,皇上公主带多少田来格,带多少粮来格,拿多少钱来格?天天筷上拈碗,碗上搁筷,来吃我们的现成斋饭!”“徒弟,皇上不是让她来修行的,是带来劝她回心开戒的。”“劝她回了心可有好处?”“怎没好处?皇上准的,把她劝了回心,送她进京,白雀寺千亩良田永远不要完粮,房屋倒塌皇上来修,佛像损坏皇上来装金,从此,我们师徒五百个,上不要完粮,下不要修庙,旱涝保收,不用愁饿。”“师父,这倒要下点功夫劝她呢,假使她不肯回心,倒要养她的老哩!”“什么养老养少的,皇上只限我们一个月时间——
一个月不得转回心,放火烧我庙堂门。”
尼安、尼福在旁一听,吓得打了一个寒噤:“啊依喂,师父,你进京的时候,我还对你说的,当皇上说话要留点心,不要贪图眼前利,这下好啦,对她倒就要下番苦功哩!
要是一个月不回心,大家要陪你化灰尘。”
“徒弟们,你们不要怕,往常山林施主来包经忏,不也是我答应下来的,其实,我一句也没有念,总是你们大家念的,大家拜的,答应劝三公主回心么,虽然是我当殿承认的,但也要你们大家帮忙,如果你们哪位高手能把三公主劝醒,我去向皇上奏本说,这不是我费的心血,是××师父的功劳。
天子面前保一本,你红丹金印坐衙门。”
阿依喂,这些出家人听到做官,个个都贪。“师父,劝公主在我,只要我搬动三寸不烂之舌,可以把死人说活。”有人说,只要我去一劝,公主的道性就退掉一半。其中有年老的,有年少的,也有不老不少的三种尼僧,立刻动身——
行走一阵风,争先恐后夺头功。
十多个尼僧一齐拥到懒梳亭,脸上笑眯眯,嘴上蛮客气,三千岁长,三千岁短,个个向她问寒问暖。三皇姑说:“多谢众位姊妹来看我,这个地方又没桌子又没凳坐,只好请你们站着了。”一个年老尼僧抢上先说:“皇姑,你在宫中吃有山珍海味,穿有锦绣罗衣,随身有宫女侍候,何苦来坐庵,吃斋饭,受这般苦呢?”“是呀,老姐姐,你这么大年纪了,何不在家靠儿靠孙享清福,也到这里诵经修心?”“不啦,皇姑,你不晓得我的命苦,才来修行的呀!”“你的命有多苦,能说给我听听?”“我的命呀——
我苦了一生命多乖,忙到年老力气衰。
大媳嫌我饭量大,二媳嫌我手脚呆。
儿子急得干瞪眼,婆娘一骂口不开。
在家吃的受气饭,只好来吃恨气斋。
“啊,苦了你没有一个孝顺媳妇,壮年为她们做牛做马,老来吃她的受气饭。我问你,你做媳妇的时候可养婆婆?”“我做媳妇的时候与婆婆分开过的,她不吃我的饭。”“你不曾养婆婆,怪不得媳妇也不养你,所以你更加要修哩!”
前生不修今生苦,今生不修孽更深。
欲要修得儿孙福,修修来世好前程。
年老尼僧一听,自己问心,挨三公主责怪得不轻,跪下来就诵经。中年尼僧接上来就说:“皇姑,你是金枝玉叶体,窈窕淑女身,何不在宫中招纳驸马,享尽洪福,何苦来陪我们念咕咕经,拜台子脚?”“是呀,我就不明白你生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形端表正的体面女子,为何不嫁丈夫,过那怀中抱子,足头蹬夫的欢乐日子,也来这里削发为尼呢?”“皇姑,我嫁过丈夫的,只怪自己命苦,苦若盐卤。”“我不信!”“你不信,我说给你听。
我脚板落地父母就断根,叔伯扶养我长成人。
花花轿子抬出去,嫁个丈夫不归正。
赌钱喝酒充好汉,夜不归宿日不进门。
是非场上好凶斗,他活跳鲜鱼丧残生。
丈夫死了独身过,没男没女没大人。
靠张靠李靠不上,白雀寺来做尼僧。”
“师姐呀,你嗦嗦,说上许多,千句万句并成一句,你是——
前世不修今生苦,今生不修枉为人。
师姐哎,你就一心一意修办道,莫到来世再受苦辛。”
中年尼僧一听,双手一合,跪下来拜佛,也不再劝三公主了。小尼僧称能,接上来就说:“公主娘娘,你二八青春,正好行茶攀婚,穿戴珍珠玛瑙,翡翠珠宝,富贵荣华的日子不晓多好,何必来陪我们这些苦命人修道。”“啊呀,师妹你也年纪轻轻,为何不出帖攀亲,过那男欢女乐的日子?”“啊也,我嫁不掉呢,没得哪个要呢?”“师妹,你这话错了,世上只有剩男,没得剩女,像你这般体面的小姐,是一根好的木料,氽不到第三张桥就被人家捞走的。”“皇姑,我不能与你相比,你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我的命不好,卜卦先生说我犯华盖煞的。”众位,古人说这个华盖,有男华盖、女华盖之别。
男犯华盖命不长,只好削发做和尚。
女子华盖命克夫,嫁不出去做尼姑。
“师妹,你若劝人修,莫劝人偷,劝人开斋成饿鬼,自己开斋堕沉沦。”小尼僧听说劝人开斋要成饿鬼,她怕不修道再成饿鬼,也就闭口不劝了。回过身也跪下来诵经。
长老尼僧坐在禅堂里等那些尼僧回报劝三公主的音讯哩。等了三个时辰,不见一个尼僧回来。她心上想:可能劝成功了,不然,僧徒们怎一个也不回来。但又一想,不像成功的样子,如果有点眉目,他们一定有人要先回来报信的。
长老尼僧不放心,立刻奔向懒梳亭。
进去一看,大小尼僧跪在三皇姑四转。喝道:“这成底高样子?叫你们来劝她的,不是要你们来拜她的,快快起来!”“师父,我们是劝她的,哪晓得操鸡不到反蚀了一把米,反被公主劝住了。”
长老尼僧闻听这一声,腹中焦愁八九分。
随即唤出尼乃、尼兴、尼安、尼福前来商议办法。尼安、尼福的名字虽然好听,而他们的心肠却很毒辣。说声:“师父,对她文要文劝,武要武劝;善劝不醒,要行恶劝。好言劝她不成,要想办法拿规法,用各种营生来磨罚,她自然就回心的呢。”“徒弟,寺里罚她做营生么,我在皇上不曾提到这一条,叫我怎好开口了?”“啊呀,你好说得很哩,对我们身上推,拿我们做楦头,说是我们的主意,寺里的规矩。”长老尼僧点点头,心领神悟,急忙赶到懒梳亭。“皇姑,你到我们寺里来修道么,经好诵,饭难吃。白雀寺里人多嘴杂,议论多端,大家问我说,你带多少田来种的,带多少钱来用的,带多少粮来吃的,我说你一样都没带。大家对住我说,我们这五百个人,在家的要赶拜经忏,出门的要化斋饭,三皇姑对这一坐,什么也不做,每天三茶四顿,大家倒要忙给她吃!他们对我拿板做腔,嘴里叽哩咕噜,拿我在中间解锯,所以我来与你讲讲,帮我争口气,替寺里做拉一点活计,多到时间再去诵经。”“师父,提到做营生,我自小不曾学过,一件都不会做。”“格么,真正不会,不要让我为难,我备一顶轿子送你进京,到皇宫去享福。”三公主一想,不得了啦,老尼僧与我父王是一条心,不是让我修道,是要罚我回心。罢也罢了,我修道只能在苦中求,再苦再难也得修。“师父,请你拣轻细点的、容易点的让我先试着做。”“轻的,易的?没这么随意!寺内的活计轮着做的,轮到你轻重不能拣,多少不能推,轮到哪个是哪个!”“师父,我从哪天起,做的底高事体?”长老尼僧屈指一数:“前天是张僧,今天是李僧,明天轮到你——
大清早起开山门,开过山门扫灰尘。
饭前饭后抹台凳,夜晚点亮琉璃灯。
多到时间你憩息,夜间提锣看五更。”
三皇姑想,明天活计虽多,经倒不可少念。于是她身坐蒲团,通宵不眠。
一夜诵到天明亮,五更不曾闭眼睛。
明天一早,三公主把经书拗拗折折,对怀里一塞,来到山门口一望,心吓得在荡。怎?一丈二尺宽的开间,上下通槛六扇头大门,斗能粗的门杠, 像一只猛虎卧岗,莫说想去搬动它,望也不敢对它望。妙善走上前去用手一托,门杠紧紧迫迫;用肩去拱,门杠丝毫不动;急得没法,只是顿脚。喊声师父哎——
长老尼僧心肠狠,罚我苦役做营生。
开关山门我做不起,尼僧要拿我赶动身。
一口怨气,惊动太白星君。太白星君一个云头三千里,按落在白雀寺山门口,四大金刚上前迎接。老星君说:“金刚金刚,你们身大力强,不来帮我徒弟忙忙。”四大金刚问:“她是何人?”“这你还不知,她是七世慈航转世,玉帝叫我指点她于凡间再修,所以是我的门徒。”这遭,四大金刚——东方持国金刚、南方增长金刚,认定开关前山门;西方广目金刚、北方多闻金刚认定开关后山门。金刚用手一拂,门杠往下一脱,山门开得笔直。妙善公主一见:“啊,山门也知我甘苦的,自己会开启的,就去绞台抹凳。伽蓝土地对她相相,你还能绞台抹凳?白雀寺每天几十桌人吃饭哩,你这点点小脚,身块瘦又弱,能作什么法,我们来帮你的忙。伽蓝土地眼到手到,拂帚一刷,一张张台凳刷得的光丝滑。还要扫佛堂哩。白雀寺有多少房屋,五百尼僧中从未有一人数清过,不要说扫地,就是放趟子跑,也要跑半天哩。风婆子想,伽蓝土地都帮忙,我能看她的冷铺?风婆子用功,每天到小中,嘴一鼓就吹风,一阵阵清风,把灰尘草屑吹得无影无踪。韦驮菩萨站在山门里朝北,看到金刚老爷开山门,伽蓝土地绞台凳,风婆奶奶扫灰尘,就想,三公主石板栽松,我就帮过她忙,为她解过难的。
如今封我朝北撑,也来帮她做营生。
到了夜晚,韦驮真神手指一伸,点亮佛灯,一盏灯亮,盏盏灯亮,就像雪片。
日落西山暗昏昏,千盏灯火亮锃锃。
值日太岁提铜锣,锣声铮铮报五更。
长老尼僧对几个小尼徒说:“你们替我去查查看,支派给三皇姑的活计可曾做出几桩来?”管香火的尼僧最当心。她去一看,吓得冒汗:“不得了,做得好!”“哦,她会做的。会做就叫她做,再罚她舂碓推磨,看她此关如何得过?!”长老尼僧依还又来到懒梳亭。“皇姑,眼下时当四月,二麦枯黄,既要割麦,又要栽秧,这几天寺里的经忏总停下来不拜了,要忙收割栽插。你力小不能下田,就在家忙点细粮,舂舂碓,推推磨,农忙一过,决不再要你做。”“师父,我听你吩咐,我去做也。”“哎,不是嘴答应,要限时定量的。舂、磨、筛、拣,不能偷懒;一作三石六斗,总你一人动手。头铺二铺擀面,三铺四铺作酱,多余时间才有你相。”
公主急得泪汪汪,揩揩眼泪进磨坊。
三公主来到磨坊里一看,人说油坊里的榨磨大,它比榨磨还大三成。跑到石碓房一望,生铁碓臼熟铁碓跳,半爿头石磨绑在碓跳上,像一只石狮伏在上面,走上去用脚使劲往下一踩,碓跳动也不动,似有千斤能重。哭泪叫声:师父哎——
舂碓推磨我做不动,尼僧要拿我赶出门。
韦驮天尊闻声赶忙去对牛头、马面说:“你们身大力不亏,去帮三公主舂碓;推云判官没事做,去帮三公主推磨;夜叉小鬼,你们通夜不眠,去帮三公主筛粮。”这下,大家来帮忙,挑起小麦上磨坊——
磨子口里粉粉碎,箩筛下面白如霜。
麸皮筛得碧波清,头铺二铺做点心。
三铺四铺做烧饼,五铺六铺擀面吃。
七铺八铺洗面筋。
长老尼僧天天查她的活计。看看活计做得不丑,又看不到她动手;只见她漫不经心,每天照常诵经。长老尼僧来到懒梳亭:“你倒定心,还坐这诵经?水缸里水没一勺,灶面前柴没一根,大众姊妹们都在田里忙碌,你倒坐家享福!快,替我去挑水。不要你多挑,只要五百个姊妹够用就是了。”“师父,挑水营生我实在不会做。”“不会做,给我回皇城,这里没有现成饭吃!”
如若再说不会做,三十禅杖赶动身。
“格师父,到哪里挑?”“我们吃斋之人忌讳多哩,近处河里水不清,九里龙潭水清净,到九里龙潭去挑。”
师父哎,修道之人莫吃茶,哪处水里没鱼虾。
就是在高山上掘口井,井底还有死蛤蟆。
“不啦,你可愿挑?不挑,就送你回宫,禀告你父王说你已经回心,不愿在白雀寺诵经。”“师父,你不要反过来葫芦正过来瓢,说死说活就是要我挑水呢,要我挑,我这就去也。”妙善公主来到厨房,拿起水钩扁担,挑起一具水桶,正向外跑,长老尼僧一把背住水桶说:“皇姑,这具水桶大,你挑不动。”她去替三公主拣一对两头尖中间鼓的橄榄水桶,眼看不大,容水量比直桶还多,三公主又不知其中奥秘。妙善她——
挑起水桶急急行,高高低低路不平。
快跑水桶要撞脚,慢跑肩膀磨得疼。
咬紧牙关往前奔,九里龙潭面前呈。
这九里龙潭,宽有九里,深有九十九个步阶,三公主用尽气力往下跑完九十九步,走近水面,站下来喘口气,抹一把汗,提起水桶挽半桶水对石阶上一蹲,水桶对下一困。怎?尖底桶,蹲不稳,水桶一滚,水泼得精光。三公主啧啧嘴又挽第二桶。第二桶水仍旧是一登就滚,水又泼得精光。三公主气尽力衰,挽到第三次,手挽空桶抓不稳,空桶对河里一滚,直往河中飘氽。妙善公主急得没法,就对水桶出气——
这瘟桶呀,你怎生在白雀寺,难坏多少善心人。
长老尼僧你心好狠,拿尖底水桶害我身。
三公主眼看水桶往河中越飘越远,捞又捞不着,唤又唤不回,只觉得挑水无望,回寺不能,哭泪叫声师父哎——
《金刚经》不曾写得真,如不到乡间挑水人。
我今龙潭挑不到水,就怕难有命残生 。
皇姑在那泪纷纷,惊动玉皇大天尊。
玉皇大帝端坐灵霄宝殿,左眼不跳右眼跳,右眼跳过左眼惊,双眼齐跳,晓得有兆。放开慧眼对下界一看,见到慈航道人在九龙潭遭难,随即玉磬三响召水龙太保下凡,替慈航道人解厄。
水龙太保站起身,云雾腾腾下凡尘。
一阵仙风,来到九里龙潭。摇身一变,变作旱鳝模样。攻到水潭里用尾巴鞭了几鞭,水桶趁浪氽到三公主面前。三公主说,善哉善哉,天助我也!她捞起水桶又继续挽水。哎,这下奇巧哩,水桶对石阶上一蹲,平平正正,四平八稳。怎?水龙太保扶好了的。
她挑起水桶往前行,脚下生风赛腾云。
三步并作两步走,厨房到了面前呈。
三公主拎起水桶往水缸里一倒,水龙太保在缸底里一啸,缸底下的水对上直冒。这下好哩,水缸通河,河通江湖,湖通四海,白雀寺五百尼僧吃不完,用不光,一年四季水满缸。三公主看看水缸满格——
将身来到懒梳亭,加工进步诵真经。
长老尼僧见她在懒梳亭里诵经,又起毒心。第二天早上,她拖根禅杖,对三公主面前一站:“皇姑,你对这里一坐,什么活计不做,三茶四顿吃了怎看得过的。”“师父,你叫挑水,我不是把水缸挑满了!”“哎,挑这点水还算活计?不算,明天替我去樵柴。不要你樵多,只要五百个人的茶水饭菜够烧就是了。”三公主想,不好违命,违也要做,不违也是做,向她求情诉苦,等于一刀剁在壳树上——白说。“格么,师父,我到哪处樵呢?”“这,我们修道之人忌讳多哩。近处山上生灵多,不能去樵鸟窝柴,你到十里荒山去樵。
若嫌十里荒山路程远,你打起包袱上皇城。”
“师父,要我樵柴么,从何时樵起?”“哦,今天来不及,明天轮到你。”
妙善公主去樵柴,鸡啼四更就起来。
身上衣薄多寒冷,脚下穿双旧花鞋。
公主肩背绳索出山门,当方土地得知闻。
土地老爷想,长老尼僧心好毒。十里荒山森林里的虎豹成群,张嘴吃人,叫她只身去樵柴,就怕有命去还没命来。
若失皇上三公主,我当方土地犯充军。
寺庙土地一阵仙风,来到十里荒山,摇身一抖,变只雄狮一声怒吼,山上的豺狼虎豹吓得乱奔,各自逃生。怎?狮是兽中之王,各种猛兽听到雄狮一吼,吓得赶快逃走,三公主才免受猛兽伤害。三公主上山一看,古木参天,遮云蔽日。阴森森,黑沉沉,浑身寒惊。喊声:“不好了——
树高千丈柴难取,乌昏漆暗怕杀人。
我有命上山看一看,没命下山诵真经。”
三公主一声呼号,透到灵霄,惊动玉帝。玉皇大帝打发百鸟仙子下凡,替三公主解难。百鸟仙子带哪些灵鸟下凡?
八哥头上一撮缨,喜鹊穿的黑背心。
斑鸠爱穿茄花色,野鸡穿的十样锦。
千百只仙鸟不同色,铁嘴乌鸦领动身。
乌鸦忙了扳,喜鹊忙了衔,噼噼啪啪,,枯枝枯柴直往下落。这遭,仙鸟扳大枝,凡鸟衔细柴,三公主担柴前面走,百鸟衔柴后头跟。不论干柴、湿柴、粗柴、细柴、芦柴、竹柴,连落在地上鹁鸪鸪做窝的柴,统通衔进白雀寺来。
这叫凡人动千工,仙人一阵风。
午时衔到未时辰,白雀寺堆了密层层。
三公主看水缸满的,柴禾足的,这就放心,坐下来诵经。长老尼僧看到这光景,心上高兴。就去责怪一般小尼僧:“三皇姑毕竟是皇上的公主,做事又好又快,如用快刀切菜,往常叫你们做点营生,嘴唇说干了,喉咙喊哑了,也做不到这样好!”“师父,你不要把大事忘了,高兴得太早,三公主退道心有几成啦?我看她八字还未见撇,六字还未见点哩!”
长老闻听这一声,稀稀步子去找尼僧。
找哪个?找尼安尼福替她出谋献计。尼安尼福眼睛一眨,心计很辣,说:“三公主既然做事不慢,你可以罚她烧粥煮饭,管我们五百个人嘴里的咸淡。她若是忙不过来,自然要回心转意去找你说情,送她进京,回宫招亲的。”长老尼僧大腿一拍,拇指一翘说:“此计甚妙。”不过,她又放低嗓音说:“此计虽好,还要大家协调。如其烧得多,大家少吃点,让饭剩下馊,我好去口诛她;如其烧得少,大家拼命舀,还喊吃不饱,我可去杖罚她。”
长老尼僧说得轻,东厨老爷听分明。
东厨老爷小名叫灶家菩萨,是管厨房的神明。他听长老尼僧出此毒计。就抄前一天,于本月二十三日上天,宣奏长老尼僧毒害慈航道人的本。玉皇准本,打发九天仙女下凡,帮三公主操勺掌锅,叫火龙太保帮三公主烧火。
九天仙女下凡尘,火龙太保紧随身。
长老尼僧来到懒梳亭。三公主见长老尼僧对面前一站,吓得汗冒淋淋,问:“师父,你来又有何干?”“啊,姐妹们忙不过来,向我闹嘈,要你去烧几天饭,让她们多拜几部忏。”三公主没法,只好答应下来。不过,她说:“师父哎——
我自小未进厨房门,烧多烧少没分寸。
烹调煎炒我不曾掌过勺,酸甜咸淡我辨不清。”
“格,皇姑,你不说则已,提到烧多烧少你倒替我当点心格。一要够五百个姊妹吃饱吃好,不让她们挨饿;二要不能浪作一粒米面,糟塌五谷;糟塌五谷,罪孽深重,寺规佛法都不饶恕。”“师父,我从那天做起?”“今天晚了,明天一早。从明天起,烧粥煮饭轮到你。”
明早,三公主来到厨房一看,心惊胆颤。紫铜锅子是平底,一锅要煮两石五斗米。铲刀铜勺是铜铸铁打的,一把重有五六斤。三公主急得心躁,双脚乱跳,九天仙女在暗中好笑:“公主哎,你大胆放心——
有我们姊妹九个人,哪怕它喉咙万丈深。
佛祖有个乾坤袋,万物能缩亦能伸。”
自从三公主值厨起,每天粥是粥来饭是饭,汤是汤来菜是菜,煮得不硬不烂,不咸不淡,十分可口,一般尼僧吃得欢欢喜喜,笑之眯眯,都说毕竟是皇上的公主,见识不小,手脚不慢,烧出这样的好茶好饭。也有尼僧说,随她本事多好,她没法量我们的肚子。如其烧得少,我们拼命舀,吃它锅底朝天,就说肚子还没吃饱。恶作尼僧说得轻,九个仙女听分清。“喔,这些恶姑,不是修道的,是吵庙的。难怪凡间人说,有些吃素修道之人,是‘嘴里佛呀佛,心里却是贼呀贼’。”
随你是佛是贼心,逃不过佛祖慧眼睛。
一天,长老尼僧来到厨房,掀开锅盖一看,见锅里饭不多,就唆使大家说:“锅内没饭,要赶快吃得去念经拜忏!”这遭,一众尼僧抢着盛争着舀,一个个吃得哼登饱。吃到临了,锅里的饭既不多又不少,正好吃了。一些尼僧心不明了,嘴上唠叨:“这倒惹鬼,锅是聚宝盆?”第二天开饭辰光,几个尼僧掀开锅盖一瞧,嘿,饭多哩,今天要给点颜色她看看呢!于是。五百个尼僧,慢斯囵吞,本来吃三碗的只吃两碗,吃两碗的吃一碗,吃一碗的只吃半碗,大家就搁筷丢碗,稀稀步子跑走。尼安尼福两个恶僧,看在眼里,想在心里:今朝饭多,要多半锅,这五忙六月的热天,不馊掉才有鬼哩!但还是不放心,又去灶前复看。一看呀,饭没一碗,锅底见天。尼安想:这倒翻腔,三皇姑成仙?饭给仙人吸走啦。九天仙女有话:尼安,你说对了——
仙女掌锅灶,厨房显神通。
施展神仙术,其法妙无穷。
仙女使个变化法,尼僧还在鼓梦中。
尼安尼福对长老尼僧说:“处罚三皇姑做事,已到山穷水尽之地,眼看限期已到,怎样向皇上交旨?”“长老尼僧说:“看样子,这么多营生不是她一人力所能为,定有人暗中做她的帮手。究竟是哪些僧姑所为,你们着几个心腹姊妹帮我看,前门后门,佛堂厨房,舂碓磨坊,四面八方,派人看守。
高子矮子拿一个,带到皇上作证人。
如若没有人作证,我铜嘴铁舌也辩不清。
我一人问罪犹小可,五百姊妹要祸临身。
明日清早,一些看守的尼僧各就各位,两个一档,在各处看守三公主做活。她们来到山门口一看,开山门的是三公主;磨子隆隆响,舂碓推磨的是三公主;佛堂、客厅扫帚吱吱声,绞台抹凳,扫地掸尘也是三公主;看守厨房的尼僧一看,烧火上灶又是三公主。这些尼僧聚到一起,总说是三公主。长老尼僧说:“我不信她是三头六臂,有分身法术,变出这么多三公主?你们替我吃点苦,日里看不到夜间守。是人是鬼,躲得过白天躲不过夜间。
是鬼白天见不到,是神夜间显原身。
一众尼僧眼睛不眨,守了一夜。次日清早,一个个忙向长老尼僧禀报,说:三皇姑到高丽国请的高个子人帮她关山门的;有的说,我见到的是扶桑国的矮人,像是我们寺里推云判官,对磨单里一攻,磨子转得像阵风。
舂碓推磨两怪人,牛头马面是人身。
一个癞子尼僧说:“师父,今晚天光将暗,我藏在佛台下偷看。”
时在日落近黄昏,一个将军来点灯。
他眼一眨手一伸,千盏灯火亮锃锃。
我正想上前去拿捉,无奈又不敢近他身。
长老尼僧说:“不好不好,事情越发蹊跷,如若不弄个水落石出,将来我的罪责确实难逃。”于是将身来到懒梳亭:“皇姑、皇姑,明人莫做暗事,修道不可作假,你究竟带多少银子来,买通哪些非驴非马、非人非妖的帮你做事的?!”“格师父,时至今日,事已如此,在你师父面前,真人面前莫说假,假人面前也说真,但是你也毋须害怕,休要惊慌。这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就我这片修道心,感动了上苍众神明。
若问谁帮做营生,四大金刚管山门。
伽蓝土地管当方,多到时间绞台凳。
风伯大师门外等,辰时三刻扫灰尘。
韦驮真神朝北撑,带管千盏琉璃灯。
值日太岁提铜锣,夜夜出巡看五更。
师父哎——你罚我做的千桩事,总是虚空众师尊。”
长老尼僧闻听这一声,凭空跌到地埃尘。
“不好了,仙人忙饭我尼僧吃,孽障作得海能深。
弟子我双膝来跪下,拜拜佛界众神明。
罪僧就从今日起,不敢磨罚善心人。”
长老尼僧来到禅堂,吩咐众僧到佛前点烛烧香,叩头请罪。
营生我们大家做,自点红烛自烧香。
一众尼僧听了长老的吩咐,眼泪往下落,嚅嚅突突哭。长老说:“哭什么?世上的人只有饿杀得,没得哪做杀得,你们舒适了几天,倒怕做营生啦?”“师父,你把我们看偏了。
多做营生是本份,为徒不是懒惰人。
三皇姑不肯回心念,我们难有命残生。”
师父,你可曾算算,今朝是二十七,再过三天就是下月初一,你准皇上劝三公主回心是一个月时限——
下余三天劝不醒,白雀寺房屋要化灰尘。
烧了寺庙烧佛身,还有姊妹五百人。
长老尼僧想到这一层,吓得三魂剩一魂。二十七天对她处罚总白费力,剩下的三天呀——
公主本来道功深,要她回心万不能。
如今只有一条路,写好罪表面当今。
长老尼僧拿纸折迹,磨墨掭笔。上写:拜上拜上再拜上,拜上我主圣明君。只因皇上三公主,自幼奉佛笃修行。皇上诸般劝不醒,命僧带进寺院门。贫僧苦口加婆心,千劝万导无效应。老朽谋穷计施尽,罚她挑水做营生。樵柴、舂碓煮茶饭,扫地推磨带看更。费时二十七天整,她像铜铸铁打心。而今贫僧身负罪,伏乞吾皇开圣恩。
罪表一道写完成,封条封了紧腾腾。
长老尼僧身穿罪衣,怀揣罪表,步上皇城。
经中言语省一省,到了天子紫禁城。
尼僧爬上金銮殿,二十四拜见当今。
妙庄王开言问道:“圣僧,可是皇女已回心,你送她进宫的?”
“万岁呀,提到皇女我口难开,贫僧负荆请罪来。”
尼僧头顶罪表,递上龙书案桌。
庄王把罪表看完成,顿开龙心火一盆。
“大胆妖僧,你无能劝导皇女,当初就不该夸下海口,诓骗国誉隆恩。带到寺院见劝她不成,又不及早送她回宫,反而加害于她。
皇女是金枝玉叶身,为何要侍奉你小尼僧。”
左右殿官听令,拿这妖僧推出午朝,顿炮三声——
官职削得干干净,押入天牢做罪人。
尼僧进牢门,啼哭泪纷纷。
只怕天子怒,放火烧庙门。
众位姊妹快逃生,又少传书送信人。
不提尼僧收监坐罪,再提妙庄王传兵马统领赵震上殿。
“赵震前来领圣旨,放火焚庙毁尼僧。
赐你三千人和马,不日举旗就动身。”
赵震接过点兵簿,来到演武厅,带足硫磺火硝,火箭火炮,擂鼓三通——
咚咚咚,点起三千人和马,兵雄马啸出皇城。
兵马出城,百姓惊扰。男人躲避,女人逃跑。
獐猫鹿兔向山林里奔,鸟雀吓得不开声。
赵震将军一看,哦,多年不曾兴兵,百姓见兵受惊,就贴出安民告示——
沿途众乡亲,毋庸胆颤惊。
男女守耕织,老幼须安宁。
只为焚烧白雀寺,皇上这才动刀兵。
兵马来到白雀寺,是二更以后,三更初交,半夜子时的辰光。这时,夜深人静,寺里五百尼僧正鼾然大睡。赵震在寺外四面围困,分兵把守,撒硫磺,布火硝,四周堆满引火草。子时刚过,丑时将到,赵震把令旗一挥,三千兵丁火箭齐放,霎时火光熊熊——
呼隆隆火乘风,白雀寺在火海中。
五百尼僧被火光惊醒,跳将起来——
爬的爬来滚的滚,跳墙越沟去逃生。
一些尼僧逃到山门口,山门外有兵丁把守,缩回身往别处再走。有的尼僧对围墙上跳,把守的兵丁顺手一刀,拱进火里又烧,四百九十九个尼僧一个也不能脱逃。三公主在懒梳亭惊醒,开门一望,火光冲天,只听几百个尼僧呼天号地:“公主哎——
火烧寺院是你惹的祸,为何连累我众徒僧。
公主哎,今生我你见不到面,森罗宝殿上把冤伸。”
妙善公主对众僧说:“众位姊妹,火烧寺院是我修行而连害了你们,倘若我能脱俗超升,定不忘记度你们出枉死冥城。”说罢,当即下跪对天祷告:“天上玉皇,灵山世王,弟子妙庄王之女,为救世间之苦而赤胆奉佛修行,如今身遭灭顶,为何不救我火坑之难?”说罢,她随手到发髻上拔出一支竹簪,猛向口中刺去,一口鲜血向天喷放,倾刻乌云四起,雷声大作,红雨倾盆,烟消火灭。统兵赵震看在眼里,想在心里:莫非天不灭僧,寺不该烧;又见东南方还有矮房三间,屋上没有半点焦斑。哦,这房哪是白雀寺藏宝之处?遂打发兵丁扫开一条去路,进屋一看,只见三公主两腿盘坐,双手那摩,口念弥陀,赵震不觉一阵寒惊——
走上前去双膝跪,皇姑千岁叫两声。
只为尼僧磨罚你,才来替你烧庙门。
妙善公主站起身:“赵震,赵震,你不要说得好听——
事前你派人送个信,烧死我火中也甘心。”
“千岁,这叫知理不怪人,不知理怪杀人。我如是向你通风报信,让五百尼僧逃走,回去怎样向你父王复命呢?”“哦,你是奉我父王之命来放火的。这难怪于你,只能一人作孽一人当。
助人行善有好报,作恶没得好收成。”
“千岁,事已如此,说这些有何用呢,跟我回朝进宫吧。”“赵将军,人家说子女在外,父母担忧;我是离开父母,常念双亲。不过——
山高水深路途远,我鞋尖足小路难行。”
“千岁,这不用你担心了——
我骑征马你乘轿,兵马护送你上皇城。”
轿帘启动身,兵马后面跟。
烧毁了白雀寺,接回女善人。
在路行程不耽搁,数日工夫进皇城。
赵震兵马回营,刀枪入库,向妙庄王交旨复命,不必细表。再提妙庄王将三公主传到乾清宫问:“三女,你在白雀寺多长时间啦?“父王,一月有余了。”“格么,白雀寺的日子好过,还是皇宫里日子好过?”“不论好过还是难过,只能好也得过,不好也得过,这全是父王作主。”这时,宝德皇后也在宫中,就想了:三冤家在白雀寺大概是苦吃够了,罪受足了,要回心转意了。妙庄王接着说:“三女,既由我作主么,你就把经书丢开,在宫中陪你母后吃吃玩玩,花园里看看——
等到金桂飘香期,纳个如意好郎君。”
妙善公主提到丢经,要她招亲,犹如刀戳她心,说:“父王哎,我要招亲在冷宫里就答应了,要我丢经,在白雀寺大火中就烧掉了,还用父王再费心计?不过,父王真正要我——
丢经招亲开酒荤,要给我几件宝和珍。
妙庄王喜之不尽,说:“冤家,你要珠宝么,何不早说。说说看,要哪几件?”“父王,我要的东西,兴林国虽有,你取不到。”“儿呀,你真无知,兴林国山山水水,国库民仓都是我的,要几件珍宝又何难之有!就是达官巨商不肯奉献,我还可以到边邦外国去借。快快说,要哪几件东西?”
“父王哎,你要我丢真经,西天太阳往东行。
父王要我招郎君,海狗出角变麒麟。
父王若要我开酒荤,东海龙潭起灰尘。
父王哎,你真要我转回心,人死到五七再还魂。”
宝德皇后连忙走过来问:“万岁,可有几件能给她?”“你的耳朵长在哪里,可曾听到她要的什么东西?”
自从盘古到如今,哪有太阳往东行。
东海龙潭深无底,何年何月起灰尘。
獐是獐来兔是兔,海狗怎能变麒麟。
人的生死只一次,死后到五七怎还魂。
梓童哎,这种难题是绝句,冤家没得退道心。
妙善公主又补一句——
父王哎,如若少我一件宝,要我回心万不能。
“大胆孽畜!竟敢肆意戏弄于我,还成什么君臣父子?自古有言‘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你这样冥顽不化,这就毋怪于我了。”“父王哎,既欲其生,又欲其死,其斯之谓欤”?
“父王哎,既是你要孩儿死,阎王家少我善心人。”
妙庄王一听,更似火上加油,怒不可止。“冤家,你愿见阎王了,好!”
拿她推出午朝门,腰斩两段不容情。
众位,妙庄王怒斩公主,究竟何时斩,怎样斩,斩后又发生何事?
万里长城慢慢造,冷水煎汤慢慢烧。
在会众善人,和佛注长生。
欲知后面事,下册再谈论。
第三册
上西天,苦黄连。花仙果,普陀岩。——圣谕
七世慈航重修功德上西天,身经百难如饮苦黄连。
吃尽香山仙花果,极登南海普陀岩。
前文讲过后文来,弟子又遵命坐经台。
奉请大众齐念佛,功德圆满免三灾。
说者《香山观世音宝卷》一部未满。上册经文讲到妙庄王烧毁白雀寺,接回三皇女,对她复又软硬并用,善恶兼施,逼其回心招亲。三皇女再三不从,口出难题,激怒其父王狠下毒心,立斩不饶。妙庄王道:“我身为国王,对一个亲生女儿都治不下,何以治得万民!左右殿官听令——
拿她推出午朝门,身首两处送残生。”
皇城土地闻得此事,慌忙上奏玉皇大帝说:“明日妙庄王将妙善午门外处斩,这如何是好?”玉主说:“这还了得。妙庄王如此无道,竟然残杀亲生?如今除了西方佛祖,就是妙善菩萨,无论如何也要将她救护下来。土地,你去向铁斗魁星传我的旨意:明日妙善有难,要他速去解救。护她刀砍不进,枪戳不伤,绳绞不痛。土地你可化作神虎,将妙善背入深山,向她口中塞一片仙丹,即死也不让她尸体腐烂,而后再作道理!”土地传完玉旨,即在兴林国都午门外等候。
天神布下护法阵,凡人不知半毫情。
再说刘钦丞相闻听妙庄王要拿妙善公主问斩,赶忙去见宝德皇后,一同去向皇上求情。当日早朝,刘钦与宝德皇后急速步上金殿,刘钦口呼万岁:“三公主不孝,触怒皇上将其问斩,这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不过,她毕竟是龙胎凤骨,你圣上的公主!依臣之见,望我主再尽一次仁义,与她一条求生之路。”接着,宝德皇后又奏道:“我主呀,三冤家是我们亲生骨肉——
留她一条再生路,我结草衔环报你恩。”
“梓童,依你们所求,对她生路留一条,死路也不免,给她生死两条路,听其选择!”“我主,自古生死只有一条路,何以生死有两条路?”“梓童,午门外东边搭一彩楼,午门外西边设一法场,执行官将她押出午门时,你们登彩楼上呼她去彩楼开戒,招亲纳婿,如她愿去,便是一条生路;不然,她愿去法场,便是死路一条,立斩不饶!”
妙庄王说罢站起身,龙袖一拂转宫门。
工部奉旨在午门东边搭一彩楼,刑部在午门西边设一法场,派忽必烈监斩,一千兵马把守。午时将到,忽必烈押解妙善从彩楼经过。妙书、妙音在彩台上高呼:“三妹呀——
我你本是同一根,千朵桃花一树生。
楼台上是天堂路,法场上是地狱门。
三妹呀,花花世界人生只能来一次,切莫任性作轻生。”
妙善头也不回,话也不答,直向法场走去。两个姐姐又喊:
“你回头与我说一句话,想一想母后养育恩。”
妙善这才回头来看一看自己的母亲说:
母亲哎——法场上是天堂路,今日总算得超升。
父母之恩我图报,来世再报姊妹情。
妙善说完,仰天大笑:“天何言哉,地何言哉,吾今归去来兮。”
两个军校拿妙善对将军柱上一绑,青丝细发对柱上一绕,只等午时三刻一到,落魂炮一响开刀。这边皇城土地和一众护法天神,早已临场等候,各司其职。那边监斩官报:“时辰已到!”
只听“格伦伦伦”三响落魂炮,断头鼓敲得不绝声。
铁斗魁星上前去,拿妙善罩得紧腾腾。
刽子手手执钢刀,上前对三公主抱拳一揖:“公主娘娘,小的与你往世无冤,今生无仇,今日只是奉皇命行刑,不敢违抗,望乞宽恕!”说时迟,举刀快,只听“咔嚓”一刀,半段钢刀对地上一抛。监斩官喊声:“不对,刀口卷成刀背。”监斩官——
急急忙忙爬上金銮殿,万岁连呼两三声。
三公主修道成仙体,砍断钢刀不伤身。
妙庄王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说:“你用的一面口刀,钢火不好;我这赐你尚方宝剑,两面锋口,总好下手。”忽必烈手执尚方宝剑来到法场,双膝对妙善公主面前一跪:“三公主呀,自古囚徒只有一刀之罪,没有两刀之刑,今日小的无能,叫你受两刀之苦了。”嘴说手到,刽子手上去又是一剑。只听“乒嘣”两响,火星飞溅,宝剑它——
两段脱落地埃尘,剑柄抓在手掌心。
忽必烈拾起地上两段剑——
跌跌撞撞,歪歪斜斜爬上金銮殿,万岁喊了不绝声。
三公主修成钢铁身,颈比钢刀还硬三分。
妙庄王发狠,命监斩官用乱箭把妙善射死。皇城土地一听,不好了,乱箭穿心,死后难以还阳。便化作一只飞蚊,在三公主耳边作“嗡嗡”之声:“善人,你父王见钢刀斩不断你颈,要用乱箭穿你心,如此,你就不得还阳了。现在唯有一法可循,求你父王赐白绫三尺,弓弦一根,自己绞死,而后再作道理。”妙善只听其声,不见其人,晓得自有神明指点,乃对忽必烈道:
“父王一再要我死,阎王又不收善心人。
望赐三尺绫罗缎,将军弓上弦一根。
我自己绞死法场上,还我父母整尸身。”
妙庄王闻奏道:“冤家自愿用白绫绞死,倒也省得军士费心,就如此吧!”
刽子手松绑,递过三尺白绫、一根弓弦与妙善公主。她头顶白绫,披肩盖背,叫声母后哎——
我肩披白绫穿戴你的终身孝,报报生身养育恩。
然后在将军柱上系个相思扣。众位,人们常说,生怕生,死怕死,妙善眼见相思扣如铜铡口,看看心上发寒,不免眼泪珠抛。喊声苍天哎——
相思扣外是阳关路,扣里就是地狱门。
妙善她咬咬牙齿,狠狠心肠,头对扣里一攻,两手一松,两脚腾空——
喉咙口断了来往气,呜呼哀哉命送终。
彩楼上哭坏皇后生身母,两个皇姐也泪纷纷。
这叫,桃之夭夭花正开,其叶蓁蓁长上来。
子之于归升天去,全宫上下哭哀哀。
妙庄王闻报妙善用白绫绞死,乃命军校将其色身用松香烈柴火化成灰,使之永不超升!当方土地一听吃惊,随一变二变,化作斑斓猛虎模样。头像巴斗,脚像抓钩,尾像扫帚,身像水牛,眨眼赛铜铃,张嘴要吃人。一阵虎风,对法场直冲——
猛虎冲到午朝门,虎风呼啸怕煞人。
官府吓得关衙门,大户人家关前门。
小家小户关篱门,大小姐吓得关房门。
总怕猛虎要吃人,生来就不是好中牲。
法场上兵丁也吓掉魂,各奔东西去逃生。
猛虎用嘴衔住妙善,对背上一搭,立即启脚——
一声怒吼惊天地,跳出皇都三座城。
阵阵虎风来得快,青松林到面前呈。
土地身背妙善公主来到青松林,拿她对林中深处一放,用一颗仙丹对她口中一塞——
在她头边点盏火,脚头点盏灯。
前有灯盏后有火,亮亮堂堂赴幽冥。
地府阎君晓得,打发青衣童子前去引路。童子说:“善人,阴曹的路你不熟,我来领你走。”
一点灵光起,渐渐入幽冥。
几番回头看,不见骨肉亲。
青衣童子朝前搀,前面到了鬼门关。
妙善公主问:“童子哥,这前面是开的衣庄还是典当?”“善人,地府里不开衣庄也不开典当,那是剥衣亭。”“啊,你初来乍到,不晓得地府里有十八重地狱,人死后魂归地府,要经过鬼门关再去投人。投人要给过关钱。身上带现钱的交现钞,身上没钱的可向曹官菩萨借,等你到来世里还钱。有的死鬼投了人就忘了在阴司里借的债。你借债不还,曹官就派小鬼去要,弄你头疼作呕,发热不休。年轻力壮时,发几天寒热不在乎,顶得住,不烧钱送客,过几天病也就熬过来了,但欠曹官的债还未勾销,等他下一世再经过鬼门关时,曹官菩萨就不客气了——
人死三七到鬼门关,欠债的过关难上难。
有钱还清陈欠账,无钱吊打剥衣裳。
妙善公主看看那些罪鬼唷,衣裳一剥,露皮露肉,罪过哩。青衣童子问:“善人,你可会念《曹官经》,替他们还账?”妙善说:“我不会念《曹官经》,只会念《金刚经》。”
金刚真经念一遍,鬼门关罪人总超升。
童子领路往前方,前面到了孟婆庄。
孟婆庄,孟婆娘子卖茶汤。妙善说:“童子哥哥,你等一等我,我口里发麻,想喝杯茶。”“善人,这茶是迷魂汤,你不能喝。
如若喝了迷魂汤,认不得家乡在何方。”
童子引她朝前奔,前面到了恶狗村。
“童子哥哥,地府里也开磨坊格?”“善人,你看错了,阎王家不开水面店,不要磨干面。”“那养这些大驴子作甚?”“那不是驴子是犬儿。”妙善举目细看——
七只犬儿驴能大,张牙舞爪要吃人。
阳日之间人吃犬,阴司地狱犬吃人。
恶犬见到妙善到,摇头摆尾,远远迎接。妙善问:“童子哥,这些犬儿怎好像与我很亲热?”“善人哎,正因你是善心人——
善人到了恶狗村,摇头摆尾接善人。”
恶人来到恶狗村,一口拖去囫囵吞。
“童子哥哥,可有办法能逃过这恶狗村?”“有办法格。阳日之间老了人,用干面、丝棉或者头发拌在一起,煎上七只打狗饼,穿在紫槿条上给死者握在手里,来到恶狗村时,向每个犬儿投一只饼,让他们去争食。这遭,头发丝棉对牙缝里一塞,恶狗只顾用爪到牙缝里拆,就顾不到吃人格。”
恶狗纷纷争饼吃,罪人逃过这重关。
有的人家老了人,忘记煎打狗饼给死者带在身边,他——
行行来到恶狗村,恶狗咬他难脱身。
“童子哥哥,我没带打狗饼,此关怎得过呢?”“善人,你没带打狗饼来,可会念《犬儿经》?”“《犬儿经》我不会念。还是念《金刚经》吧!”
《金刚真经》念一遍,恶狗村罪鬼也超升。
童子带她转过弯,前面是座滑油山。
妙善问童子:“前面上山的人,可是去看把戏,看戏子翻跟斗竖直心?”“善人,那不是上山看把戏,是罪鬼上滑油山。”
有些女子梳头好抹油,抹得前面淌来后面流。
苍蝇走上打滑塌,蚊虫在上翻跟斗。
梳下乱发塞进锅堂内,烧得气味瘟尸臭。
如今来到这座门,罚她滑油山上扦跟斗。
妙善说:“啊呀,梳头抹油还有罪?我倒不涂脂抹油,没得罪过。不过,我母后和两个姐姐梳头就是好抹油,我来替她们念一卷经,求忏悔。”
《金刚真经》念一遍,滑油山罪鬼也超升。
跟随童子向前来,前面到了望乡台。
三公主问:“童子哥哥,前面那个高台上,一些小鬼头戴红黑帽,手执齐眉棍,两眼一暴,像在升堂问案?”“女善人,那不是开堂审案是阴司的望乡地狱。人死了三十五天,死鬼五七忌日,要经过望乡台,望望家乡可做斋。”
这叫——
“五七”到了望乡台,望望家乡可做斋。
亲戚朋友可追悼,男女老少可悲哀。
小鬼见到有财发,好好把他搀下来。
也有人家不做斋,亲戚朋友不送纸来。
小鬼看看没财发,一棍子打他跌下来。
三公主说:不要对家乡望了,我来超度他们。
《金刚真经》念一遍,望乡台上罪鬼总超升。
过了一关又一关,前面来到破钱山。
三公主对前面一看,眼前竟是一座高大的钱山。她就问了:“童子哥哥,人说阳间巨商大户、贪官污吏的钱多,也不如地府里鬼使的钱多到家里放不下,堆到外边来!”“善人,你倒仔细瞧瞧看,那些堆在外面的总是不成用的破碎钱。说阳日之间人有三节,就是元宵、端午、中秋节;阴司地府鬼也有三节,就是清明、七月半、冬至节。俗语说,早烧清明晚烧冬,七月半馄饨等不到中。可是有些人家过节日子忙得慢,忙到太阳偏西,小孩饿得脖里饥,等到拿请老的馄饨端到台上,小孩吵闹要吃,大人心里着急。这遭,一面化纸,一面动嘴吹,手里用棒掊;吹呀吹,掊呀掊,拿纸箔课子总掊碎。年纪大的人就说了:化纸不好掊,掊碎了祖宗拿去不成用。年轻人就回嘴:有底高成用不成用,这是前人做给后人看,做做格式,表表心念!于是,就留下现在一种说法——
烧钱化纸心要诚,莫把纸钱掊分身。
破碎纸钱到地府里不成用,只好撂上破钱堆。”
童子带她往前跑,前面到了奈河桥。
奈河桥是一寸三分阔,三丈六尺高;两头铜钉钉,中间滑油浇。罪鬼对上跑,桥身“格格”摇;若是想后退,马叉要倒背。妙善问:“童子,我怎得过去呢?”“善人,你不用怕——
只要念一遍《金刚经》,金童玉女来迎善人。”
公主走上奈河桥,风不吹来桥不摇。
金童引幡来护送,玉女搀她过金桥。
童子带她慢慢行,前面到了枉死城。
门上挂的双簧锁,无事不开这重门。
妙善抬头对城楼上一望,赫然“枉死城”三个大字,现在眼前。就问:“童子哥哥,这个城里是哪些官儿的衙门,住的哪些乡绅,哪些先生,可有善恶之人?”“善人,你不晓得,枉死城也是阎君的一个衙门,里面住的不是达官贵人,是关押寿延未满而枉死的鬼魂。这些罪鬼在阳日之间有卖官鬻爵,为匪作盗,犯充军杀头的;有嫖娼为妓,吸毒染病而死的;有男女之间喜新厌旧,夫妇不和,憋气而投河上吊的;也有生性好斗,互相残杀而死的。这些死鬼寿延未满枉赴黄泉,统通关押在枉死城里,但得超度,才可投生。”“童子,可以打开城门让我看看?”“善人,我不可作主,你可诵经超度他们。”于是妙善双腿盘膝,两手那摩,坐下来诵经。
一卷真经念完成,徐徐打开枉死城。
城门一开,各式各样的鬼使对外直栽。
吸毒鬼,走出来,七孔流血,
好斗鬼,走出来,浑身刀痕。
杀头鬼,背斩条,脚带镣铐,
吊杀鬼,扛木梢,拖出舌根。
落水鬼,摸螺蛳,三斗三合,
没日夜,爬沟门,寻找替身。
一众罪鬼走过去,五百尼僧泪纷纷。
妙善公主一见:“啊呀,这是师姐师妹呀,你们死的好苦唷!不要紧,我来诵经超度你们。”“皇姑哎,提到诵经,像刀戳我心;不是你要念这倒头经,我们哪要被你父王活活烧死!”
“姊妹呀,你们不要怪张怪李,怨天尤人。当初,我到白雀寺修行,是我的父王所逼;你们被大火烧死,是你们的长老尼僧贪功图利而招来的大祸。如今不要抱怨他们,我来诵经超度你们。但是,你们要一齐与我同念,方能奏效。”这遭五百尼僧齐齐下跪,口中念念有声。
诵完一部《金刚经》,五百尼僧驾祥云。
天台高山修成正,五百尊罗汉伴观音。
公主经过枉死城,枉死城罪鬼总超升。
童子又引她往前行,森罗宝殿面前呈。
阎罗天子已知妙善游看了十八重地狱,来到森罗宝殿,随即起身迎接:“善哉善哉,菩萨驾临冥府察看地狱乃玉帝的旨意,本王早已奉旨迎候多时,叫你不要耽搁,速往前行。”唤声:“童子,速速引路,带领菩萨再看十殿。”
皇姑游看第一殿,刀山剑树地狱门。
罪鬼对上撂, 破肚又穿心。
妙善游观到二殿,油锅地狱门。
罪鬼对下撂,油锅里乱翻滚。
皇姑游观第三殿,寒冰地狱门。
你在阳间做盗贼,寒冰地狱做罪人。
妙善游观到四殿,拔舌地狱门。
你在阳间搬是非,阴司地狱拔舌根。
皇姑游观第五殿,血湖奈河地狱门。
奈河桥上男囚犯,血湖池里女罪人。
皇姑游看第六殿,变成地狱门。
阳日之间赖人债,阴司地狱变畜牲。
皇姑游看到七殿,碓磨地狱门。
阳日之间打生灵,犯舂犯磨碎粉身。
皇姑游看到八殿,锯解地狱门。
阳日之间不平心,锯解地狱两分身。
妙善来到九殿门,火坑铜柱治罪人。
阳日之间放野火,火坑地狱化灰尘。
皇姑游观第十殿,黑暗地狱门。
阳间吹灭佛前灯,阴司地府暗沉沉。
来到此间问你罪,黑暗地狱眼难睁。
妙善游观十座殿,重重地狱有罪人。
妙善公主游观十殿完毕,十殿阎君齐齐上前迎接。妙善慌忙答礼说:“弟子有何德行,敢劳阎君垂青?”十王说:“我等欣闻善人能讲经说法,说得天和地合,大众愿来洗耳恭听。”妙善说:“既要听经,可将遭三灾八难,十八重地狱一切冤鬼放出来听讲。”阎君吩咐牛头马面速将众囚一齐放出。妙善诵完真经,陡然地狱化作天堂,刑具化作莲花,冤家债主一应尽得解脱。判官见状,忙将生死簿来禀过阎君说:“妙善公主年方二八,阳寿未满,何故来地狱诵经,超脱罪人?如若再留她讲十天半月,恐怕只有天堂人间,没有地狱曹府,你阎君也无事可做了。”十王说:“既是如此,公主在地府俱已看过,可派二十四对幢幡送她过奈河,经孟婆庄喝还魂汤还阳。”
游遍地狱诵弥陀,狱囚冤债尽消磨。
孟婆庄下相分手,森罗殿前别阎罗。
十殿阎君派二十四对童男童女,手执长幡宝盖将妙善护送到青松林内。青衣童子问:“善人,你可见前面两盏灯火?”公主说:“见到了,其中还有一人睡在灯下?”青衣童子说:“你去看看他是何人?”妙善躬身下看,青衣童子用手一推——
公主魂魄入尸窍,苏苏醒醒转还阳。
公主转还魂,灵气入自身。
行走三五步,枯木又逢春。
妙善眼观松林,一片寂静,顿觉孤苦伶仃,茫无所向。叹曰:“我记得先在地府无所不见,无所不闻,倒也自在,为何今又还阳?此地既无山居学道,又无寺庙安身,如何是好!”妙善正在沉吟悲叹,珠泪涟涟,释迦如来驾起祥云来到她的面前:“娘子,我看你这般苦楚,无人相救,你我都是只身之人,不如与我权为夫妇,结草为庵,共度光阴吧!”妙善听了,十分气恼,说了:“恶汉休得无礼,弟子游遍阴司,是死而复生,你这披毛畜生,休得胡言,快与我走开!”释迦佛说:“善哉,善哉,吾乃释迦是也,前言试戏之耳,望莫惊恐见怪。你之修行,此地不是安身之处,特来指点你前往大香高山,方有着落。”妙善连忙跪拜在地说:“弟子肉眼不识师尊,万望宽恕。但不知香山在哪地方?”释迦说:“香山乃前朝古刹隐仙之所,在越国南海之中,上有普陀盘岩,可作修行之地。”妙善问:“师尊,此去不知有多少路程?”“约有三五千里。恐怕路途遥远,一时难到胜地,我这有仙桃一颗,吃了四时不渴,八节不饥,长生不老,永无荣枯。”妙善接过佛祖手中仙桃,径往香山而去。妙善她一人独行——
走过一村又一庄,村村农夫种田忙。
过一河来又一河,渔帆点点唱晚歌。
雁阵徐徐前引路,晓行夜宿问普陀。
妙善在艰难行走之时,忽见一只猛虎挡路。虎视眈眈,煞是怕人,乃祷告虎曰:“我是修行之人,违父出家,今日遇你,任你饱餐,弟子死而无怨。”这时,猛虎现出善面,口出人言:“禀告公主,吾乃香山土地,受太白星君之令,特来迎接于你,望勿惊恐,速速登上吾背,即刻动身。”说话之间,只听——
耳边呼呼隆隆如风雷响,大香高山面前呈。
妙善公主来到香山,只见层峦迭耸,古木生阴,皓月团团,光凝碧海。有四季长青之竹,八节不谢之花。
泻下丹崖群鹿舞,瀑布泉深共鹤鸣。
天下名山称第一,世间胜境此为尊。
普陀岩峰紫竹林,妙善深居办修行。
妙善公主安登香山普陀岩紫竹林修道不提。再讲白雀寺千间寺庙被毁,五百尼姑无一逃生。
东狱菩萨烧掉一件袍,土地老爷胡须被烧焦。
灶老爷烧坏一件黑外套,佛老爷烧得没眉毛。
一众神明多恼怒,合奏一本上天曹。
玉帝闻奏,拍案大怒。说:“妙庄王不仁,焚庙太虐,烧死五百尼僧则更残暴。你们挨烧掉几件袍套,胡须、眉毛有点焦斑,是小事一桩,应自劝自消,不要到我面前来闹。
你们到别处庙堂登一登,我要为五百尼僧把冤伸。”
玉帝说罢站起身,击磬三响召瘟神。
瘟神名叫“一目五”,是专到凡间付灾降祸的瘟神。何谓“一目五”?乃因他们兄弟五人合一只眼睛,故称“一目五”瘟神。一目五应召叩见玉主问:“玉主召我何干?”“啊,凡间兴林国主妙庄王无道,杀女戮良,焚庙毁神,实属十恶不赦。因他阳寿未满,不可短其命而寿终,但除了死罪有活罪,可付他恶疮恶疾之灾,使之妙药难医,报应他焚僧毁庙之恶。
瘟神奉了玉主令,飘飘荡荡下凡尘。
是夜二更敲过,三更交初,只听呼噜噜一阵寒风,瘟神对妙庄王寝宫里一攻,他与宝德皇后还在睡梦之中。“一目五”用凉汤一洒,妙庄王浑身发抖;用瘟扇一扇,毒气对他身上一钻;浑身顿发紫斑,像个流火毒丹。这遭,他身上寒痨痨,嘴里就发烧——
头疼如同乱砖砍,四肢无力少精神。
热来如临钢炭火,寒来犹如身卧冰。
遍体疼痛不得过,生死在那欠时辰。
自古有言,有子代得父,有妻代得夫。妙庄王毛病沉重,自知清晨不得坐朝,遂吩咐宝德皇后明早代理坐朝,晓谕大臣们为他延医治病。
凤阁龙廷九重霄,千岁娘娘坐早朝。
宝德皇后端坐金殿,吩咐东华门撞钟,西华门击鼓。文听钟声朝皇驾,武听鼓响拜明君。众朝臣一见,是千岁娘娘坐殿,一个个恭而敬之拜见:“千岁娘娘万福!”“众位爱卿,万岁今夜三更,陡得异症在身,不能临朝,故由我来与众位爱卿商议,速速设法为万岁治病。”刘钦、赵震是朝中左右大臣,听得万岁龙体失调,深感事情不小,随口奏道:“千岁娘娘,历来是百姓患病请乡医,州府官员请名医,天子生病召太医。
要得治好万岁病,召请太医进宫廷。”
太医奉旨进宫,拜见宝德皇后:“千岁娘娘在上,微臣为万岁治病,须得亲近龙体作望、闻、问、切,方可对症下药,望娘娘赐准?”皇后说:“卿为太医,万岁之信臣,不必拘禁,可亲临其身细心诊脉。”太医来到妙庄王卧榻前,躬身贴近龙体,耳听妙庄王呼吸,眼观龙颜面色,三个指头对他左手脉脐上一搭,口中就曰:
左脉阳不阳来阴不阴,万岁身患千头疔。
宝德皇后说:“你再看一看右脉呢。”太医手指对妙庄王右脉上一切,喊声不……太医官——
一个好字不曾喊得出,急得双目泪涟涟。
千岁哎,万岁他右脉浮不浮沉不沉,是瘟司付灾紧缠身。
若要治好这疑难症,小臣医术还欠三分。
皇后耳听这一声,止不住腮边泪纷纷。
太医说:“千岁娘娘,你不必悲泪。小臣身负救死扶伤之责,万岁有病,当万难不辞,悉心为万岁处方抓药,试服三五七味,以观效应。”
从此,宝德皇后衣不解带,食不离宫,朝夕侍奉汤药,均不见效。为此,宝德皇后就想了:我们枉为一国之君,身后无东宫太子,两个驸马终日夫妇饮酒作乐,不勤朝政,又不亲王身,三女妙善又不在人世,倘若万岁无救,这如何是好?妙庄王在呻吟中亦眼泪纷纷,说道:“梓童,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今日若非梓童,朕得此症有谁在我左右看顾?格么,太医既无良方可治,三女死又不能复生,你可宣刘钦、赵震进宫,叫他们代我张挂榜文,召集天下贤能,博采众长,为朕治病。”这下,妙庄王口谕,刘钦执笔。榜文曰:
诏谕天下众贤能,朕染痞疾紧缠身。
太医施药无效应,祈祷山川难回生。
朕思天下之广大,总有经世奇才人。
无论儒医僧和道,三教九流江湖人。
只要医得孤家病,官上加官重封赠。
不提皇上挂榜文,再表香山一段情。
却说妙善公主来到香山,清心涤虑,朝夕诵经,不觉紫竹林边的绿葱花已开谢九次,身添九载道功。山上群虎咬木衔石,为她搭屋遮盖;猿猴献果,鸾凤送花;祥云庆瑞,神钦鬼奉;玉帝已知妙善百炼丹成,永无生死之苦。此时,九华高山地藏王受玉帝之命,前来与香山土地相议:妙善一人到此修行,如今正果已成,大千世界,上至九霄,下至尘埃,凡有血气之灵,都由她掌管,但至九月十九日,须尊她登座,以济万民。香山土地遵命,于九月十九日,如期邀请各路诸圣登山,尊奉妙善登坐莲花,是日——
四海龙王乘浪涛,十殿阎君出三曹。
五岳圣君三官帝,上下八仙也来朝。
三十六员天罡将,七十二地煞太岁神。
风伯雨师雷公母,五显尊神也动身。
一齐来到香山上,尊奉妙善坐莲花。
天神地煞,各个参拜妙善,尊奉她为人天普门教主。参拜完毕,地藏王见妙善身旁无人侍从,乃唤土地下山寻找善男信女,陪伴她修行。不多时辰,土地在山下唤得一童子来到。妙善问道:“你是何人从何处而来?”童子答曰:“弟子名唤善才,家居单邦,父母俱亡,六亲无靠,出家在大华修行未果,今闻娘娘道高德重,千百亿化,特来求娘娘超度。”妙善说:“只怕你心意不诚,半途而废。”善才说:“六亲无靠,自小修行,千里迢迢而来,实乃心诚至极,望娘娘洞察。”妙善说:“既如此,你且退出,暂居岩下,待我取得法戒文簿,再来度你。”回头乃唤土地曰:“你引众仙变化江洋大盗,明火执杖,杀上山来,我当逃身避难,试看这童子心地如何!”土地听命,引众仙变化一伙江洋大盗,蜂拥杀上山来——
只听阵阵喊杀声,满山松火怕煞人。
走兽惊慌四处奔,飞禽吓得各逃生。
妙善娘娘喊救命,跳入岩下万丈深。
善才见师父往山下跳,不顾生死紧相跟。
将身扑到悬崖下,师父连连叫几声。
“师父,可怜你这修行之人,家无米罐,身无分文,何以惧怕这些草寇强盗!”妙善说:“我不怕它抢劫钱财,就怕它掳掠妇人,所以才往深谷里逃生。”善才没法,就求菩萨。喊声苍天哎——
“大香山上出强盗,晴天白日掳掠人。
我今才见师一面,师父就坠入这万丈坑。
人说一朝为师,终身为父,
我今救不得师父一条命,弟子修行靠何人。”
妙善心想,善才倒是一片诚心,我今还没有剃度于他,就能舍身救我,实是可信可度!就说:“徒儿,心诚佛灵,不必为我担心,你且往下观看,那是一件什么东西?”善才一看,乃是一具尸体。
妙善说:“那是你的凡胎。”
归去兮,归去来,万丈深谷脱凡胎。
脱了凡胎换圣胎,陪伴师父坐莲台。
一日,妙善娘娘睁开慧眼一看,见南海龙王的三太子化作一条鲤鱼出来游玩。他见水中子弟众多,自在遨游,好不欢乐!于是他随波逐浪,四处闯荡,不觉闯入渔人罗网,被渔夫捞起,拿到街上发卖。妙善娘娘眼看这三太子就要被人买去破肚刮鳞,断送性命,就打发善才化作买鱼之人,将它买上山来放生。三太子得救归海,回到龙宫,禀与老王,要谢妙善娘娘救命之恩。
龙王闻言,感恩非浅。乃命太子取出夜明珠一颗,送与娘娘夜间照明诵经,以报答救命之恩。三太子有个女儿,是老龙王的孙女,她听到此事,就求老龙王说:“爷爷,孙女愿去代父谢恩,并跟娘娘修行学道,望爷爷恩准。”老龙王一想说:“孙女有皈依佛门之心,是我龙宫之大幸,善哉善哉,成全于你。”于是便取出水晶绢帕一块,珊瑚果盒一个,装上九龙吐焰明珠一颗,由龙女捧定,去献上娘娘。
妙善受过明珠,叫龙女速速趁潮回去。龙女说:“小女不愿回宫,情愿在此皈依佛门,侍奉娘娘修行。”妙善道:“你是龙王之后,可知学道艰难,如何受得这般苦辛?”龙女说:“娘娘当初不也经千磨百难,出生入死修成,何况有娘娘模范在先,小女何不可学?望娘娘慈悲,收留弟子。”妙善道:“你既诚心,可拜善才为兄,自后兄妹相称,专心修身讲道,不可懈怠。”于是二人领娘娘法旨,一任救苦救难,替天行道。后人有偈曰:
为善天庭必降祥,作恶难得好收场。
终身只恨韶华短,出世才知道味长。
已入天堂轻地狱,既登佛国藐阎王。
善才龙女参禅定,大慈大悲救万方。
一日,妙善娘娘双目惊跳,晓得有兆。随时用慧眼对下方一看,只见其父王重病在床,疼痛难受。又见兴林国皇城四门悬榜,诏谕百姓,求医为妙庄王治病。因此说道:“如今父王得病,十分狼狈,我今虽然道成,父母养育之恩亦当补报。他既张榜求医,我不免化作凡身到午门揭榜,进宫与父王看病,不是甚好?”妙善主意既定,对善才、龙女说:“你们二人,好好看护香火,我去西域一遭便回。”正是:
只因九载道功深,立时之间变凡僧。
妙善化作一个年老和尚,头戴毗卢帽,身穿百衲衣,脚穿四耳鞋,腰挂盛药葫芦,来到午门,读完求医榜文,跃身就去揭榜。管门军校一把抓住问道:“你是哪方和尚,如此大胆,来揭皇榜?”和尚说:“贫僧祖传儒医,见皇上四门悬榜,方知万岁有病,特来揭榜与万岁看病,有烦大人向里通报!”门官对和尚上下打量一番说:“你是医生,祖传的儒医?既是儒医,应是清高儒雅之士,为何不做医生,却削发做和尚呢?我等不能轻信。况且万岁的毛病,经太医官诊治均不奏效,难道你倒有神道仙术?!”和尚说:“请大人们不必多疑,贫僧医道得异人传授,有起死回生之术,快去通报,不得有迟!”几个管榜军校私下议道:或许这和尚有缘,所言在理,我们快向丞相通报。
少顷,刘钦传妙庄王旨意,宣和尚进宫。和尚见了皇后,深深一礼,一躬到底:“贫僧拜见皇后千岁,千千岁!”宝德皇后见和尚气宇昂轩,生相不凡,遂问:“高僧何处人士,皈依所在,行医多年?”
千岁呀,我自小学医又为僧,四海行医皈佛门。
只因万岁得异病,皇榜悬挂各州城。
为替君王消灾难,千里迢迢赶进京。
宝德皇后将和尚引进妙庄王寝宫,和尚问:“千岁娘娘,我为万岁诊脉,是隔床用丝切脉,还是亲临龙体诊探?”宝德皇后想,前次太医亲临龙体切脉,诊得万岁是身染异症,妙药难医。这次僧医口气不小,自称医术高超,倒可试它一试,究竟是宝是草?就说:“师父,你隔床用丝切脉。”皇后叫两个宫女,用红绿丝线分左红右绿,系在妙庄王的脉脐上,引到和尚手中。和尚用三个指头对左手红线上一搭,喊声千岁呀——
左脉阳不阳来阴不阴,万岁可曾丧良心?
和尚换一只手对妙庄王右脉的绿线上一搭,开口就曰:“千岁呀——
右脉是阴不阴来阳不阳,万岁可曾烧庙堂?”
“大僧,万岁乃一国之主,万民之尊,万民之中有人尊他,也有人怨他。万民之心是弓要弓弯,箭要箭直,君王做事,岂能事事尽如人意?至于烧庙堂么,是统兵赵震去烧的,非万岁所为。”“千岁,自古说,冤有头债有主,烧庙堂万岁不下旨,赵震敢去领兵放火?这个账现在记到万岁头上,不为枉也!”“格么,你再看看万岁害的什么疮?”和尚收起丝线,走近龙床,到万岁身上一摸,周身五百个脓窝。“千岁娘娘,万岁烧死五百尼僧,身上害了五百个菠萝疮。”皇后不信。“僧人,我们朝夜不离万岁身旁,总不知他身上害了多少个疮,你才只用手一摸,就晓得这样详细?僧人哪——
欺诈皇上要问斩罪,株连九族罪难逃。”
“千岁娘娘,你不要发火,加罪于我。不信么,你可用人数一数格,如是多一个或少一个,杀头处斩总是我。”宝德皇后叫两个宫女到妙庄王身上点数。横一数,竖一数,每人数到二百五。和尚说:“千岁娘娘,你可会算账,两个二百五合起来是多少?”宝德皇后心里话,生姜老的辣,吃饭小的滑,这老和尚行医倒有庙门经?就问:“师父,万岁这毛病可医得好?”千岁呀——
贫僧没得高妙手,不敢跨进午朝门。
“师父,既是如此,万岁的毛病就仰赖你治了。”
在我在我总在我,千岁娘娘放宽心。
“师父,要用哪些药,请你开方抓药。”
百样良药我随身带,独少药引却难寻。
“师父,随它多难取的东西,别人家难找,我皇家不愁。你说说看,要用什么东西做药引?”
千岁呀,别的东西不能代,活人手眼各一双。
妙庄王听得此话大发肝火:“和尚休得胡言,欺诳朕身,妖言惑人,活人手眼,如何可取?即使可取,朕亦于心不忍。梓童,快快与我将他驱走!”和尚听了,并不生气,反而“格格”冷笑一声:“万岁休要动怒,贫僧素来大慈大悲,替天行道,上救国君,下泽黎民,从不诡言吓人,欺诈苍生,望我主三思。”这时,宝德皇后惊惶不定,六神无主,只好叫和尚走出,暂到顺庆宫安息。是夜三更,妙庄王只见一道长唤他,说圣上身患此症,非普门高僧别无良医可治。他正大声向这道长问话,呓语却惊醒了宝德皇后。皇后惊醒,连声呼叫:“万岁,万岁,何处不适,高声喧闹。”
妙庄王惊醒南柯梦,一身冷汗湿衣襟。
妙庄王说:“梓童,我适才做一大梦,梦见一道长指点,说我的毛病非普门高僧,别无良医可治,你看信也不信?“皇后说:“可信。不妨再唤出那个和尚试它一遭。”
翌日,皇后复召和尚进宫说道:“昨天万岁对你动怒,是他心慈意善,不忍割取活人手眼,望师父切莫见怪。依我之见,这活人手眼,不可向无辜良民割取,只好到死牢里提一死囚到法场上斩时,把他的手眼割下来制药,你看用这种办法可行?”“千岁,这种人手眼也无效用,要你们亲生骨肉的手眼,才能救得万岁之命哩!”
皇后听到这一声,目瞪口呆头发昏。
哭泪叫声师父哎,我多男多女不曾生,生得皇女三个人。
大二皇女招驸马,花天酒地不近身。
三女只因恋佛道,法场上面丧残生。
她倒是个孝顺女,除她之外别无人。
和尚说:“千岁娘娘,你别哭也,三皇女不在人世末,还有大、二两个皇姑哩,你可与她们商议商议,看她们可愿舍手舍眼?”
彩女奉了娘娘令,直奔东宫去传情。
彩女来到东宫:“拜见大皇姑在上。小女有奉千岁娘娘之命,请你去她寝宫议事。”妙书公主想,父王可能要归天啦,唤我去商议接位的大事。好,我得赶快去——
妙书公主站起身,绣带飘飘出楼门。
妙书走进母后寝宫,双膝下跪:“母后万福,唤孩儿何事?”“长女,你父王身患如此恶症,须向亲生骨肉取两件东西做药引,毛病才可痊愈。”“啊,我当什么大事哩,原来是要药引。这点小事,只要我有,那怕是心肝五脏,要什么取什么,决不违命!”“大女,不要你拿心肝五脏,只要你献一双手眼,拌药敷疮。”妙书听说要她一双手眼,把颈脖子一扭,立即开口:“要我一双手眼,那还有命?父王要活,我就不要生!人无一双手眼,要万里江山有何用?如今我与父王好有一比。”“大女,比者何来?”“父王如林中老槐树,我是园中嫩杨青——
人活千年总要死,树长千年打柴烧。
父王年老气数尽,不能夭折我嫩杨青。”
妙书她嘴里说话脚下走,稀稀步子跑出门。
皇后看着妙书走,止不住腮边泪纷纷。
和尚说:“千岁娘娘,除了大皇姑之外,还有二皇姑呢,再去问问她可有这份孝心?”宝德皇后又叫彩女去唤妙音。妙音见母后有请,就想了:莫非父王要驾崩啦,唤我去商议王位让于谁的大事。哎,平时她与驸马听歌观舞,寻欢取乐,不去内宫探病,今日听到唤她进宫,就两脚生风,赶快来见母后。妙音进门,脸上笑嬉嬉,心中好欢喜,说道:“孩儿久违母教。不知父王龙体如何,实属为女不孝,望乞恕罪!”皇后说:“二女,正是你父王毛病恶作,身患五百菠萝疔疮,须向你商借一二件药引,方能治愈。”“母后,为父治病,要孩儿供献一点药引,这区区小事,何谈商借?只要孩儿有的,莫说是药引,就是要孩儿的肺腑,我也在所不惜。”“孩儿,不要你的肺腑,只要你拿出一双手眼,给你父调药治病。我儿呀——
你看一看母亲情一份,报一报父王养育恩。”
妙音听到要她舍出一双手眼为父治病,她回答得快哩。“格母后,江山可不要,手眼不能丢,人无一双手眼,活在世上还有何用?况且,你们也不是养我一人。三妹不在,还有大姐;大姐肯献,我也愿拿;一人拿一只,江山平半分!”妙音她——
嘴里回话脚下行,大步流星走出门。
宝德皇后眼看两个亲生骨肉都不肯救她父王一命,深感绝望,就对妙庄王说了——
早知你要得恶症,不如留下三女办修行。
我主呀,如是作恶有报应,何必去烧庙堂门。
如今是,大臣要理朝中事,骨肉又不近你身。
你是一盏孤灯渐渐熄,独少添油看灯人。
宝德皇后泪纷纷,和尚肚里暗思忖。
僧人问:“千岁娘娘,大二皇姑不愿舍手舍眼么,三皇姑的尸骨埋在何处?如今取不到她的活手活眼,能用她的尸骨研粉制药,也同样有效的。”“啊呀,我三女死得苦,尸首被猛虎拖去吃掉了,哪还能找到她的尸骨呢?”“既是如此,娘娘你也不要悲伤,万岁你也放宽龙心,还是我来想想办法。你们不要看我是游方僧人,我在外走的路多,认得人多,坐的船多,认得港多。我与南海大香山一位仙姑道交甚深,她在紫竹林中修道,胸怀大慈大悲,放眼救苦救难,你可派人虔诚顶礼去向她取得,她一定乐善好施,愿舍手眼。”
妙庄王闻这一声,毛病减轻二三分。
梓童哎,若是僧人能救我,兴林国让他治乾坤。
梓童哎,如是仙姑舍手眼,朕也苦心修前程。
刘钦、赵震领妙庄王旨意,虔备香花果品,带领仪仗表礼,即日启程,往南海求仙。和尚将袈裟变作化身在宫中等候,真身已回香山普陀岩,叫善才、龙女化作凡童出门迎接朝廷大臣。此话暂且不表。
再说张文、李武两个驸马公,听得和尚进宫,且闻妙庄王许其大位,二人更是放心不下。今日刘钦、赵震往香山取药,深恐妙药到手父王的恶病治好,天下将让与和尚执掌,那时他们的前程——传接王位之梦,将付之东流了。于是二人密谋。买嘱心腹内侍霍礼,潜入宫中,夜间将毒药假说是和尚煎来之汤,送至妙庄王床前,让皇上吃下,皇驾一崩,兴林江山自然非我你莫属。同时又将手下亲信索答来叫来吩咐说:“你到三更时分,身藏利器潜入宫中将那和尚刺死,旋即出来。”二贼摆布已定,相互对视一笑,好像美梦已成。
张文李武说得轻,妙善在灵山听分清。
两个逆贼行不义,天网恢恢岂容情。
妙善即刻吩咐善才:“你速去将妙庄王床前逆贼送上的毒药换掉,把索答来捆绑在顺庆宫内,让朝廷对他发落!”
善才童子就动身,半夜子时入宫门。
这时将近三更,奸贼霍礼手捧毒罐叩响宫门。彩女问:“何人叩门?”霍礼答道:“奴才在顺庆宫接得和尚煎的药汤,他说仙姑手眼一时难以到手,先服此药,可减轻龙体疼痛,故而奉和尚之意将药汤送来。”宝德皇后接过药汤,正要向龙床走去,善才隐身将皇后手上的药汤一拨,药汤对彩女脸上一泼——
宫女倒地昏沉沉,霍礼乘机逃出门。
这时,索答来也悄悄潜进顺庆宫,看定和尚是呼呼大睡,他拔出利剑,立即猛刺过去,只见和尚身子一闪,身上的袈裟一转,奸贼却被袈裟绊倒在地,用力挣扎,越挣捆得越紧。
索答来犹如蚕作茧,千丝万缕紧缠身。
善才功成归山去,师父面前去禀真情。
等到天明,张李二贼心神不定,出来打听。只见宫中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有的说皇宫今夜出了大事,有人用毒药杀君;有的说行医和尚被人杀死,凶手却也倒地丧生。也有说——
堂堂宫廷出命案,奸贼他,千个残生也活不成。
妙庄王听得皇后禀告夜间宫中发生谋王杀僧一事,立即传旨,命锦衣卫褚定烈将军捉拿凶犯,速速追究报来。褚定烈立刻点兵,到顺庆宫将凶手擒获。索答来惊醒,睁眼一看说:“我才杀死和尚,怎又被将军捆绑在此?”褚定烈吩咐左右:“与我拷打,他暗刺僧医是何人指使,叫他从实招来!”索答来初时装痴装呆,闭口不认。褚定烈拍案大叫:“凶徒顽抗,夹棍侍候!”索答来见用夹棍大刑,晓得抵赖不过,遂说:“我招,我招,请将军免刑——
小人名叫索答来,驸马府中一听差。
命我深夜进宫门,身藏利剑杀僧人。”
褚定烈又问:“投送毒药者何人?”“将军哪——
投汤送药是张府人,霍礼是他心腹臣。
只因圣上要让位,让与高明行医僧。
因差霍礼送毒药,要将圣上丧残生。
大人哪,小的句句是实话,讹错没得半毫分。”
褚定烈将军喝声:
“拿他重铐重镣押入天牢内,再禀圣上定章程。”
妙庄王闻奏,气得怒目圆睁,大骂皇后:“我行不义,把一个孝顺女儿害死,你却纵容这等衣冠禽兽,终日骄奢淫逸,享我富贵,不思图报,反害我命,谋我江山,此等逆贼,不诛不足以警示后人!锦衣卫将军,速速拿住张、李二逆,立刻正法。奸党羽翼霍礼、小贼索答来处以凌迟碎剐!”
不论他国戚与王亲,谋王篡位不容情。
褚定烈奉旨围困驸马府,捉拿驸马问罪不提。再说张、李二逆见谋君未成,杀僧败露,自知性命难保,急得像热锅上蚂蚁,团团乱转。大二两个公主也知这是闯下连天大祸,不但丈夫难保,而且自己的罪责亦在数难逃。她俩想想没法,就去哀求母后到父王面前说情。
宝德皇后见两个女儿苦苦哀求,哭泣不过,便到妙庄王面前替女儿求饶:“我主呀,二逆图谋不轨,理当戮杀无赦,两个亲生骨肉,并非主谋,望我主看在臣妻面上,把她们赦免了吧?”妙庄王思忖多时,对皇后道:“两个不孝畜生,死罪可免,活罪不饶——
皇宫贵府没她蹲,打入冷宫做罪人。”
妙书、妙音打入冷宫,二人抱头痛哭——
三妹呀,你说修道有好处,终身落得被虎吞。
为姐原想天伦乐,谁知富贵不争春。
如今是天诛地伐人人骂,我只愿死来不愿生。
三妹呀,你黄泉路上等等我,姐妹三个一同行。
咽咽啼哭到深更,双双昏倒在地埃尘。
冷宫土地听她们哭得凄楚,便托梦对她们说:“你们不要悲伤,三公主得神虎相救,不曾死去,今已修成得道了。你们何不学你三妹,也来立志修行,日后她们必来度你。切记切记,不可忘却。”妙书、妙音从昏睡中醒来,觉得是梦非梦,心上好像得到一些安慰。妙音说:“大姐,刚才的梦,宁可信其真,不可疑其假。三妹在冷宫里修过道,受过苦的,也作兴她已苦出头了,我们不妨也在冷宫修行吧。”从此,二位公主——
朝朝夜夜诵佛经,一心一意办修行。
却说张文、李武谋害妙庄王未成,慌得像没了头的苍蝇——乱飞乱转。张文忽然想到他有一子,名叫香缘,是他的命根,如今自己性命难保,千万要让香缘逃生。这遭,他就苦苦哀求妙书的心腹奴婢,将香缘乔装成少女,扮作姐妹二人,混出宫门——
兴林国里难安身,哈利番邦去求生。
香缘乔装逃出门,驸马府围困得紧腾腾。
张文、李武现在是妻离子散,外面又有兵马围困,自知求生无路,入地无门,便在府中找一根麻绳自缢身亡。军校打开府门,验明正身,割下二人首级,转到牢狱押出霍礼和索答来二犯,绑赴法场——
顿点三响落魂炮,凌迟碎剐丧残生。
那边刘钦、赵震备了香花果品,带了随身兵马,打马如飞,日夜兼程,风尘仆仆向大香山行进。
路上行走不耽搁,香山到了面前呈。
善才童子受妙善娘娘之命,早在山下迎接,引刘钦丞相上山。
弯弯曲,曲曲弯,仙引凡人上高山。
只为搭救生身父,舍手舍眼作灵丹。
刘钦、赵震来到妙善台前,沐手焚香,献上香花珍果,由刘钦宣读圣旨:“朕闻大仙深居仙谷,法术济生,名扬四海。因朕身患异症,草药难医,得一高僧指点,须向大仙求得手眼作药,方可起死回生。朕以信斯真言,敢劳仙体,捐躯救人,朕当刻骨不忘再生之恩,钦此!”
妙善接过圣旨对赵震说:“你们远途劳顿为国王之殷望而来,可速速动手,将我左手左眼割去。”赵震持刀在手,两手只是发抖。刀有千斤重,向上提不动。妙善说:“将军不必畏惧,我自有无痛免疼之法。”赵震只好壮壮胆咬咬牙。上去一刀,左手对莲台上一抛。妙善晓得赵震不敢再动手挖眼,遂用左眼一眨,眼珠往下一落,鲜血淋淋,好不伤心。善才抓一把香灰对伤处一按,鲜血回头打转,妙善她严坐如常。赵震将手眼放进金盘,红绸包裹——谢谢仙姑动身走,快马加鞭上皇城。
妙善化了手眼与赵震拿去,对善才说:“我再将右手右眼变化在此,再来取时,你可给他,我现在先去宫中为父王制药。”说罢,腾云而去。
妙善在云端里走,路上赵震进皇城。
赵震手捧仙姑手眼。直奔皇宫,送到宝德皇后手中。皇后一见,好不怜悯,说:“世上竟有这等好人,舍手舍眼救人?”她举起来仔细一看呀,顿时两泪汪汪。喊声:“不好了——
这盘中之手非别人,是我三女妙善身。
她左手虎口上有颗朱砂痣,点滴不差半毫分。”
妙庄王说:“梓童哎,天下之人相似者甚多,不至于就是死去的三女吧!”“我主哎——
若非自己亲生女,谁肯舍手救旁人。”
他们二人正在疑惑之间,和尚闻声赶到说:“万岁,这位大仙已修行七世了,救度的人比你兴林国的人还多哩,你们不必生疑。”皇后这才释去疑心,拿取来的手眼交与僧人。和尚掩住众人耳目,从身上摸出一颗仙丹,研末调膏,叫彩女拿去替妙庄王到左半身搽药。彩女边搽边擦,就喊:“千岁娘娘,此药真灵哩。你看,搽到哪里,好到哪里;好到哪里,疤盖脱到哪里,真是药到病除。”正说之间,药搽完了。只搽得左边半个身子。宝德皇后问:“僧人师父,药怎就搽得半身,疮疖好了一半?”“千岁,他们取的是仙姑左手左眼,所做的药,自然只够搽万岁的左半身疮疖,若要治好全身,必再取其右手右眼,方可痊愈。”妙庄王说:“圣僧呀,人非草木,我岂能任意宰割?即使是成仙了道之人么,他也是父母所生。
我再去取她右手眼,害人利己我不忍心。
今世作了千般孽,何年何代还得清。”
和尚说:“万岁早有这恻隐之心么,就不会遭此磨难格。现在除非仙姑右手右眼,贫僧则无别的灵丹,只好告退。望万岁另请高明。”妙庄王问:“不知大仙还愿施舍与否?”和尚说:“大仙慈悲为本,就是将她全身割落,也很欣然。”于是妙庄王又命复往香山取药。
经中言语省一省,二次取药回京城。
赵震回到皇宫,献上手眼。宝德皇后解开包袱一看,二目昏花,顿觉天旋地转,叫声我主哎——
前次取回的手上有朱砂痣,今日讨来的手上有科罗影一颗。
这双手眼非别人,千真万确是亲生。
和尚说:“千岁娘娘你不要哭,也不要生疑。这双手眼是仙姑的还是你皇姑的,暂且不要辨认,现在是先治病要紧,龙体康复了,日后还可寻根刨底。”皇后说:“师父,依你吩咐,请调药治病。”和尚依旧隐去手眼,用一颗灵丹合水调匀,对妙庄王右边身上的疮疖几搽几抹,身上的疮窝如阴云消散,晴空朗现。有道是——
父母生我受苦辛,为人须报养育情。
妙善她,修身养老图济世,舍身捐躯尽孝行。
妙庄王病体得愈,喜不自胜,乃颁旨坐朝,宣八大朝臣、九卿四相、僧医上殿。这下,文武朝臣纷纷议论。有人说:“幸哉幸哉,龙体康复,是众所望也。”有人说,家应有主,国应有君,天子坐朝问道了。
文听钟声朝皇驾,武听鼓响拜明君。
个个来到金殿上,山呼万岁不绝声。
刘钦领旨宣和尚上殿受封。和尚俯伏金阶,众朝臣也跪下听旨。
诏曰:“众爱卿须知,朕体得以安祥,乃天遣仙医,施恩所及。按此,当颁天下大赦,将正殿改作禅堂,龙床且作法座,严洁道场,敕号僧医为三天门下大法宝主镇国禅师,代朕掌管江山,朕则退入后宫修身,以图报其万一。今日聚集众卿,躬身交国授位,望各遵命,尔其钦哉!”
和尚听罢 ,拜谢敕封,乃对众大臣曰:“贫僧出家之人,四处云游,懒散至极,岂能为国王乎?如今只愿主上施仁爱民,不嗜杀戮,赦出长老尼僧,修复白雀寺院,招集五百尼僧。尔众文武,承前施政,尽忠报国,则贫僧高枕红日,共享升平。若论国王之位,贫僧不愿遵旨,亦吾固有之志而不屑为也。”说罢,山呼万岁,袈裟一拂,紫雾祥云从天而降,驾起祥云,腾空而去。忽然云端落下一偈曰:
“吾乃西方一世尊,特来救主除病根。
从今正道无邪色,毋使灵真染红尘。”
赵震捡得偈文,看罢,乃曰:“原来这老僧是西方活佛,望空驾云去了。”于是将僧语奉上与妙庄王观看。
妙庄王说:“吾有何德,能感动活佛下界,又得仙姑舍手舍眼?赵震,我且问你,香山仙姑是何等样子的人?”赵震禀曰“香山仙姑,是一女子,其貌与三皇姑相似。”妙庄王又问:“你下刀时,她可惊怕,她可喊痛?”“卑臣刀起手断,只见鲜血淋淋,我见之心疼,大仙她则面色慈祥,毫无痛感。”妙庄王说:“竟有此奇事?若说是三女得道,当时明明是绞死了被虎衔去,而后又何得复生;若不是我女,世上有谁愿舍手割眼救他人之危呢?这事十分蹊跷,朕当弄个明白。”
次日早朝,妙庄王对刘钦、赵震和宝德皇后面授旨意:“朕得康复,当知恩图报,望速备礼仪,斋戒沐浴三日,同往香山还愿,一则释朕之心疑,二则谢仙姑之恩。”正是——
仙姑慈悲救朕身,顶礼膜拜心虔诚。
朝中嫔妃共文武,同到香山谢世尊。
忠孝宝卷打一个顿,且停片刻再讲下文。
第四册
了心愿,遭魔缠。收妖孽,庆团圆。——圣谕
妙庄王香山了心愿,难料途中遭魔缠。
天神天府收妖孽,合家骨肉庆团圆。
依还讲起一部苦修得道《观音卷》,字字行行劝善人。
说者,《观音宝卷》上册经文讲到妙庄王龙体康复,感恩大仙,要往香山还愿。
上山答谢救度恩,寻访仙姑是何人。
可是宫里三皇女,可是妙庄王骨肉生?
此话丢开暂不表,再讲经中另一情。
再说妙书、妙音二位公主,自从驸马谋害父王不成,遭典刑正法,连累她姊妹二人也被父王打入冷宫坐罪。二人在冷宫绝去五欲,皈依佛法,朝夕诵经,也算是忏悔前愆。
一天,如来佛天符寺门前的两座石雕,一个青狮,一个白象,它们每日听经、诵偈多年,自然也得到道功,能千变万化,时常偷出门去惹事招非。
这天是八月十五,王母娘娘蟠桃圣会之期,各路神明总去恭贺,如来佛也去赴宴。这时,门外一对青狮、白象见大佛不在寺中,两下就偷偷商议:“我们终日守门,不得自在,今日佛爷不在寺中,我们且下凡间,逍遥一时,有何不可。”两个畜生将身上泥土一抖,化作原身仍在寺外守门,真身变作两个青年汉子——
逢店狂饮羊羔酒,遇女调戏逼成亲。
将身来到兴林国,闯进皇都冷宫门。
对冷宫一望,看见宫内有两个女子是绝色之貌,窈窕之身,在那拜佛诵经,立刻就动了邪心。俗话说:人有人淘,鬼有鬼伴。这两个妖魔,要想掳掠冷宫里的女子,还得先找当地的小妖打听一番,才敢下手。于是就去向山谷里的魈鬼打听,问清这冷宫里的人是何家之女。山魈把妙书、妙音和皇宫里所发生的事情,从头至尾说了一遍。二妖听了,心中有底,好不欢喜。这遭,青狮变作妙善,白象化作妙善的徒弟,半夜三更去敲开冷宫。妙书、妙音一见,吓得魂飞魄散——
一阵惊恐吓掉魂,双双跌倒地埃尘。
三妹呀,你在阴司身受苦,为何又僵尸来吓人。
如今我也被父王打入冷宫遭磨难,你在泉州哪不知闻。
“妙善”说:“姐姐不要害怕,小妹自从那天被父王绞死,感动天神猛虎,把我背上天宫,封我是天上掌书玉女。昨日在云端里见到二位姐姐也在冷宫受苦,特奏请玉皇恩准,来接你们上天,度你们成仙。”妙书、妙音一听,倒也相信,三人抱头大哭。“妙善”说:“姐姐,不必悲伤,快起身与我一同出走,若被守宫的人看见,多有不便。”妙书说:“三妹呀,你倒可以腾云,我们只好步行,怎跟得上你呢?”妖精说:“不妨,你们紧闭双目,不要多言,我们一人背一个,带你们腾云走。”
妙书她,耳边只听风声呼呼响,神志不清昏沉沉。
飘飘荡荡来得快,清凉高山面前呈。
青狮、白象拿她们对山上一丢。妙书睁眼一看,不见妙善师徒二人,眼前站着是两个年轻汉子,上前戏笑说:“我是天上玉帝的外甥,刚才在云端里见两个毛手毛脚、青面獠牙的妖怪要吃你们,被我们打败,把你们救到此地。
皇姑呀,我你有宿世姻缘份,不如今朝就成婚。
日后带你们天宫去,玉帝面前讨封赠。”
妙书一听,吓得眼睛发定。对妙音说:“二妹,我们走到这一步,也别无他路了,只有一死了之。”乃对恶汉说:“我们是国王之女,驸马之妻,只因有罪于父才被打入冷宫。既在冷宫,静心修行,生死已置之度外。你等是何处恶棍,敢在国王公主面前胡来,还不速速与我走开!
若不与我快走开,我粉身碎骨跳下山。”
姊妹二人说罢,就纵身向山崖扑去。二妖见状,虽欲火难消,但也怕将她们逼死,白费了一番心机。遂上前一把留住,赔了笑脸说:“既是国王的公主,我们不敢轻欺你们,待你们慢慢知悟是了。”二妖说时迟,那时快,用迷魂汤一口喷去,妙书,妙音立时头晕眼花——
天旋地转头发昏,四肢无力少精神。
把她们掳到贵州地,万花谷下去藏身。
二妖把妙书姊妹掳到贵州万花谷下藏在五松岩内,打发岩下一个千年甲鱼精看守。
这两个妖精通宵在外,各处淫人,日间转回岩洞,百般讨好妙书姊妹,叫甲鱼精变作村前王家闺女,假装从此岩前经过,看见两位娘娘在此受惊,便每日送些好菜好饭来给她们度日。妙书见此,心中无疑,权且受此充饥。
从此岩下甲鱼精,一日三餐献殷勤。
再说,看守冷宫的军校,一日不见两位公主,慌了手脚。连忙进宫向妙庄王禀告。那时,妙庄王正要起驾往香山了愿,忽听所报,气得两颊发青说:“这两个贱人,终于又逃走不成!”但他又想,她们自幼在深宫长大,未出远门,又无法术,能逃向何处?若是死了,又不见尸;就是死了,也是她咎由自取。便将两个军校重打四十大板,责令他们各处寻找。两个军校——摸摸疼痛站起来,寻访公主两妇人。
公主还未寻得到,皇宫又失掉两个人。
皇宫失掉哪两人?一个叫娇红,一个叫翠绿,原是侍奉妙善公主的两个彩女。那青、白二妖见淫宿妙书、妙音不成,又见皇上发兵四处查缉,就怀恨在心,不甘罢休,变作妙善身形,深夜来到宫中,诈骗娇红、翠绿,将她们掳到五松岩下东大壁洞,终夜淫乐。
两个彩女死不能来生不能,日夜啼哭泪纷纷。
宝德皇后因见两个公主的下落尚未查到,宫中却又少了两个彩女,思前想后,坐立不安,就对妙庄王说了:“香山仙姑是神通广大,我们不如就提前上山,一则还愿,二则去求求仙姑,可否找到妙书,妙音。”妙庄王准奏,便于翌日启程,由文相刘钦随驾,武将忽必烈与褚定烈为前路先锋,大将军赵震殿后。
随身銮驾三千人,浩浩荡荡出皇城。
天子英豪驾车龙,旌旗招展贯长虹。
只道淫雨还未息,谁知又来顶头风。
妙庄王銮驾一行,逢山开路,遇水架桥,行了多日,来到登州县城。妙庄王吩咐官员在驿站安憩,兵马杂役在郊外扎营,他与刘钦、皇后嫔妃人等,住宿县衙正堂署内。青、白二妖得知妙庄王已到此地,恐怕泄漏天机,拿它问罪。到了半夜时分,乃作狂风暴雨,飞沙走石,把妙庄王等人搞得头晕脑胀,站立不住,摄入万花谷五松岩黑暗洞中,不见天日。
次日天明,雨过天晴。众臣来向妙庄王请安,不见国王和皇后、刘钦大臣。两个宫女说:“半夜三更,我们被风雨惊醒,见到两个三丈五尺高的巨人进来——
一阵乌天黑地的转螺螺风,拿万岁卷了上天空。”
众臣听了,惊恐万状,不知所措。还是赵震有主见。他说:“竟有这种怪事?国中不可一日无君,君主失踪,不知他要遭受何种苦难,我们为臣的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把圣上救回来。”于是大家议定,由赵震赶往香山求仙姑作法,拯救皇上;褚将军带兵驻扎此地,查找出事原因;忽必烈将军护送嫔妃回国,安定人心。
当下众人章程定,兵分三路救当今。
青狮、白象二妖得知赵震上山,便差拐脚龟精在香山渡口化作渡船等候。赵震不知有妖行诈,就急急匆匆登上渡船。龟精见赵震已上渡船,立即拔跳撑篙,箭速离岸。船到海心,忽然狂风大作,恶浪狂颠——
乌风黑浪了不得,水雾弥漫不见天。
一浪过去沉海底,一浪高来顶浪尖。
赵震他,五脏翻滚不得过,昏昏沉沉趁浪颠。
把他掳进了五松岩,暗无星光不见天。
再说张文驸马之子张香缘,因其父谋害老王遭典刑正法,他怀恨逃在哈利国避难。如今他探知老王和朝中大将均往香山还愿,国中无主,便向哈利国借兵三万,杀进兴林。这时,兴林国内空虚,他如入无人之境,竟然夺了大位,诏谕安民,立国称王。
香缘夺了王位,便去冷宫寻找母亲。守宫人说:“娘娘不见多时,也不知其下落。”香缘说:“老王杀害我父又囚我母,企图灭我张门九族,可幸天不灭我,江山仍归我张氏所有,岂不快哉!”
堂堂兴林波折多,三十年兴衰尽坎坷。
今朝龙廷归于我,但愿千载万年和。
不提香缘窃得国位,得意忘形,心中高兴,再表妙善公主治好父王之病,回到香山不多几日,恰逢玉皇大帝有诏,命她与托塔李天王去收伏焰魔天府走出的十八鬼王。妙善领了玉旨,吩咐善才、龙女说:“我奉旨下山降魔,你们在庵中等候我父王到来,与我接待还礼,我去了便回。”说了,便驾一朵祥云下山而去。
妙善下山,善才对龙女说:“娘娘下山,我们在此清闲,不妨到后山千仞峰观赏片刻,倒也自在。”二人来到顶峰,远眺近盼,一览无余。
东望日出扶桑国,蓬莱仙岛紫气多。
南看大洋千重岛,海阔天空鱼鸟游。
向北看到冰封地,万里雪飘赛银河。
再望西域兴林国,妖雾重重灾难多。
善才说:“龙女,西域是娘娘父母之国,那里妖气弥漫,是何缘故?待我仔细看来。”善才再一细看:“啊呀不好,兴林国中无主,王位被哈利蛮兵夺了!”龙女说:“果真如此,我们应速速前去探听一番,才是道理。”
二人回到庵中,吩咐香山土地说:“我们去娘娘家乡一走,不日即回,你在庵中谨持香火,代劳几天。”他们摇身一变,善才变作僧人,龙女变作沙门小使,来到兴林国都城,见一宫廷太监出来,便深深一礼,一躬到底说:“公公布施,小僧化缘。”太监说:“这些和尚——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念化缘经。
化缘、化缘,你们可知新登位的国王要捉拿游方和尚,还不快快走开!
不要蜻蜓扑上蜘蛛网,飞蛾投火自烧身。”
善才问:“公公,这是何故?”太监转过身来东张西望,看看近处无人,便说:“当初这是兴林国的王宫,我是老王深宫侍卫。只因老王生了一场恶病,经一僧人治好,老王感恩就许其王位。两个驸马恐和尚接位,夺了他们的前程,就用毒药谋害国王,用刺客暗杀僧医。他们谋害未成,被老王正法,两个驸马娘娘也被打入冷宫坐罪,不多几日,驸马娘娘又在冷宫走失。如今新篡位的国王是驸马的儿子,娘娘是他的母亲,说娘娘不见,是僧医所害,所以他吩咐四城守卒,城内军民人等,只要见到僧人——
不论他男的和尚女尼姑,年长的师父年少的徒。
一概捉进天牢门,磨磨钢刀杀僧人。”
善才听罢,深深一躬,说声:“多谢公公关照,贫僧这就去了。”
善才对龙女说:“适才公公之言,看来他只知其表,不知其里,要得知其详情,还得问一问当方土地。”他们来到皇城土地庙前问:“土地公公可在家?”莲花夫人连忙答应:“在家,在家,何方贵客?”正说之间,土地老爷跟后出来:“哦,二位是高山远客,怎屈身到我这小庙里的?”善才说:“上山先拜土地,何谈庙大庙小,庙小神通大嘛。”土地问:“说正经的,二位是无事不出门,有何贵干,请说。”善才说:“公公,皇宫在你境下,可知宫廷出了大事,皇上和朝廷几个大臣现在失落何处?”“提起这桩怪事,真是吓杀人也。皇上这一起人,总被如来佛山门前的青狮、白象偷下凡间兴风作浪,把国王掳在万花谷中。”善才、龙女听罢,谢声土地,急忙回转香山,计议拿妖救主。有道是——
妖气重重克祥和,兴林国主遭妖魔。
玉宇轻被他人篡,龙凤宫内无榻窝。
幽谷深处阴云暗,万花谷中鬼唱歌。
天庭若不行剿灭,空怀慈悲立普陀。
善才回到普陀,见师父末回,就与龙女商议说:“我二人蒙师父超脱之恩,至今未曾报答于万一。现在她的父母遭劫,我们怎能坐视不理!”龙女说:“师兄,依我之见,我们可以借师父之名,分头去请殷、王、苟、毕四大神将,五显、三圣二位天神,太岁部下一百零八位天罡、地煞搬动三万神兵,杀进万花谷五松岩,救出娘娘的父王。二人议定,遂分头外出借兵。
经中言语省一省,天兵天将下凡尘。
二妖正在五松岩壁洞寻娇红作乐,甲鱼精吓得跌跌爬爬,慌忙向洞里通报:“阿呀呀,大事不好!”二妖问:“何事惊慌?”甲鱼精说——
天上降下十万兵,声声口喊捉妖精。
二妖说:“这我早已料到,你们不必大惊小怪,待我出去将他们一一捉拿过来。”却说,这青狮原是火炼精,他有个兄弟叫独火鬼,现在东鹫山兴妖;白象原是水怪精,有个妹子叫水母娘娘,现在泗洲白汤湖作怪。二妖见天兵来得凶猛,自然也胆颤心惊,不敢轻易应战。于是打发飞天蜈蚣精去向独火鬼借兵助战,又差双尾蛇精去向水母娘娘求援,请他速来应敌。二妖领命,各变一只小小飞蚊飞了出去,到两处借兵。
这边独火鬼见是他哥哥来借兵,立即答应——
点起五千火炼兵,火轮火鸦一齐行。
那边水母娘娘见是姐姐来借兵,她亲自挂帅——
点起三千水怪兵,虾兵蟹将紧随跟。
青狮、白象二妖见两路救兵来到,摇身一变,变作两个唬蛮天王,身高四丈,六臂三头,各带兵器,一个身骑金钱狮豹,一个身坐八爪豺狼,飞沙扬尘,变作十万雄兵杀出洞来。
善才阵里的王灵官,身穿铜盔铁甲,腰束九龙金带,足蹬涉水筒靴,手执竹节钢鞭,乘坐吐火吸水神驹,出阵骂道:“你这阔嘴长鼻畜生,不守如来山门,闯下凡间作吵,好好送出妙庄王全眷,饶你畜生一命,稍有胡言,一鞭打你身成粉末!”二妖听罢,也破口大叫:“我你都是上界同仁,平时各不相犯,今日为何听从善才小子差使,敢来惊扰我的行宫!你若速速退出,保你一个首级,若半时不退,等我内外夹攻,叫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二人对骂气昂昂,脸嘴一变动刀枪。
这遭,兵对兵,将对将,刀对刀,枪对枪。一回二合无胜败,三回四合没输赢。
五回六合龙争宝,七回八合虎翻身。
三十个回合总无胜败,各自胆颤又心惊。
狮、象二妖眼看不能取胜,发起兽性,使出它独有的本领。只见青狮喷出团团烈火,独火鬼放出火轮火鸦,顿时满天通红,善才阵营四周尽是火焰吐舌,热不可当。水母妖精率二千虾兵蟹将,涌起五湖大水,冲得天兵首尾不得相顾。真是如水益深,如火益热,没奈他何,被二妖困在谷中。
善才鸣金忙休兵,安下营来讨救星。
善才安下营来与众神商议讨援之计。善才说:“我去石城火焰山请我的师兄红孩儿出山,他是三昧神火炼成的真身,能奈火制水,水火无敌。”龙女说:“我到南海借父子兵将,用来专攻火阵。”二人议定,随即传令:“请各天兵神将,暂且屯扎在此按兵不动,也不得走漏风声,待我们讨得救兵,然后再来与二妖厮杀。”
善才来到火焰山,红孩儿迎他入室。相叙礼毕,红孩儿问道:“贤弟来此有何见教?”善才把拯救妙庄王的一情二节说了一遍。又说:“那个青狮、白象二妖,原是水火之精,又借得独火鬼与水母妖精助恶,因而杀输于他,故来求兄台相助,尽早救出我师父的父王。”红孩儿说:“我去只能克它的水势,还有那火怪怎么对付?”善才说:“那火怪由我师妹去向她父王借水族兵将去了,想来此行定会成功。”“哦,如此说来,贤弟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岂能坐视不助!”说着,站起身来带上牛魔王的铁扇随身,立即启程。
师兄两个在路行,又遇龙王父子兵。
两路援兵会合,按落云头在五松岩外驻扎。五显、三官二神见到善才回来,便问:“援兵何时到达?”善才说:“援兵已临岩外,只等信炮一响,我你只管布阵厮杀,外面自有援兵接应。”话犹未了,只听号炮三响,西边火光冲天,南边水声沸腾,援兵已在洞外与妖兵交手。善才见此,当即布阵:“殷将军你与五显灵官引一万兵绕出南天向西包抄;王将军与三圣太君引一万兵直冲西路,接应水兵。调拨已定,双方喊杀声声,出阵交战。
神、妖二阵来交战,各不相让半毫分。
这边是,红孩儿,发射火箭,
众天兵,放火炬,火焰齐喷。
那边有,水母精,白象发水,
水势大,汹涛涌,浪激千层。
红孩儿,铁扇,火烧水沸,
烧得那,二妖精,皮肉分身。
红孩儿用铁扇火,火越烧越旺,水越来越烫,烧得水成沸汤,把水母妖精烫得直喊救命,纠集残兵,逃向泗洲去了。白象精挨烫得毛脱皮烂,躲到清凉山绝顶避难。
南海龙王的水兵专攻妖精的火寨。
那边是,殷元帅,先行出阵,
水府里,涌大潮,海水翻腾。
青狮精,忙应战,拼命喷火,
那火焰,到水中,化作青烟。
独火鬼,放火鸦,四处乱窜,
到水中,成落汤鸡,不得飞腾。
水府里越战越有劲,青狮在水中欠三分。
水府里涌出滔天大浪,水势盖过火焰,淹得烈火成烟。独火鬼沉在水中无奈——
收起残兵和败将,直往东鹫去逃生。
青狮精在海水中淹得透不出气——
抖一抖毛衣打了一个滚,五松岩底去藏身。
二妖败阵逃走,善才、龙女、红孩儿等和水府兵将会合,论功行赏,喜不自胜。龙女拜谢道:“多谢父王和红大神相助,杀败二妖,平定了这方妖气,虽未救到国王,看来大功将不日可成,此行有劳众位,待我师父回来再图厚报。”说罢,援兵启程回府,善才、龙女也回香山。时人有偈曰:
从来邪正不相容,岩下魔窟水火攻。
水母无能身早遁,狮象有威计先穷。
腾腾烈焰焚妖骨,滚滚沙浪灭邪风。
宜将天神追穷兽,拯救国王出五松。
再讲妙善娘娘与托塔天王降伏了十八鬼王之后,在回香山的途中与如来佛在王母宫赴宴回转相逢。二佛同行,在云端里见到五松岩上乌鸦乱叫,群鹿狂奔,一团瘴气翻腾。妙善用慧眼再一细看,又见她父王、母后和两个姐姐都倒在五松岩下,如来佛门前的石狮在那看守。乃对如来说:“师父,你怎不谨慎,放出你守门的石狮,闯下凡去伤害我父母。”如来对天符寺门前一看:“我那门前的两个石兽不是坐在原地?”妙善说:“那是它的化身。不信,待弟子唤出山神土地来问。”妙善一声召唤,山神土地来到他们面前。妙善问:“土地尊神,你可知佛祖门前的守门狮象现在哪里?”土地说:“自从前天被神兵打败,一个逃在清凉山,一个还在五松岩掳掠国王公主。”如来听罢,对妙善说:“世尊,你且回去,我不日就将这两个畜生拿回问罪。”如来、妙善二尊——
一个回转天符府,一个直奔大香山。
如来佛回到天符寺内,众神参拜完毕。如来问:“你们这些神呀,真是泥塑木雕,山门外那两个畜生都管不住,它们闯进兴林国惹出弥天大祸,把兴林国的国王、公主和皇后娘娘都掳进万花谷中,弄得兴林几乎要亡国丧邦!”众神说:“我们倒不曾察觉,竟惹出如此大祸,这这如何是好呢?”“那好办,你们不曾管得好,还由你们去拿。”如来说着,吩咐八大天王听命:“你们先去五松岩,后上清凉山,锁捉两个畜生回来问罪!”
八大天王奉佛令,捉拿狮象二妖精。
再说妙善回到香山,善才、龙女迎接。善才说:“师父不在庵内,弟子冒然行事,望乞恕罪。”“你们所干何事,快快讲来。”这遭,善才、龙女把如何察觉妙庄王遭劫,又如何借助神兵打败青狮、白象等情,一一说与师父细听。
师父哎,二妖虽然被打败,你父王还未救出来。
善才讲到这里,妙善摆摆手说:“你们不要讲了,这事我已经知道了。此番虽亏你们为我操劳费心,实属擅自行事。今后我不在庵内,凡遇大事,你们决不可自作主张,妄自行动。”正说之间,如来佛的八大天王来到。妙善说:“天王尊驾从何而降?”天王说:“我等领佛祖之令捉拿青狮、白象,特降至台前,问娘娘可有其他吩咐。”妙善道:“多谢天王关照。你们先行,我与善才随后就去五松岩救我父王。”
八大天王头戴银盔,身穿铁甲,手执降魔宝器,驾起祥云——
说动身就动身,捉拿狮象二瘟神。
这时,还是千年甲鱼精在那守洞,见八大天王来到,拔脚就向洞里通报:“狮老爷,佛祖的天王来了,你再往哪里逃呢?”青狮有气无力地说:“佛祖世尊的法到,我也自身难保,你们各自逃命去吧!”话言未了,只听八大天王已打将进来。
铜锤铁锏如雷轰,妖洞打得直隆通。
蜈蚣龟蛇全斩尽,拿青狮锁得紧同同。
依还来到清凉山,捉拿白象回天宫。
八大天王擒拿二妖得手,押它们回天符寺不提。再讲妙善娘娘与善才随后来到万花谷中,见洞内大小妖孽都杀绝斩尽,仍旧化作行医老僧,来到她父王面前,当场用灵丹汤一一替他们解魔,妙庄王等人立时神志清醒,行走如常。妙善见父王等人恢复常态,也不与他们多言,双手作个那摩,念声:“阿弥陀佛”,乃与善才腾空而去。
妙庄王君臣、夫妇、母女相见,乃抱头大哭——
苍天哎,我孤家作了多深孽,三灾六难尽遭磨。
今若不是僧医救,一身枯骨见阎罗。
众卿哎,速速启程回朝去,重整礼表谢仙姑。
妙庄王仍叫刘钦随身,赵震护驾,不多几日行进到兴林。朝中流散在边关的众臣,远远赶来迎接。忽必烈俯伏于路旁请罪道:微臣听到圣上遇难,正欲起兵去救,岂料香缘逆贼借哈利国兵马杀将进来。臣因圣驾在外,国内兵将又少,一时措手不及,未及抵防,被他攻破城池,占了宫殿,自称为王,臣在此只好集兵于乡野安民,待圣上回来再定章程。”妙庄王说:“快快起来,朕不见怪,那个小贼竟敢篡位,定当诛伐!各位将军,速速与我重整兵马,围困四城——
拿住这个小畜生,叫他千个残生活不成。”
香缘得报老王回国,兴兵讨伐,吓得神色慌张,急忙调拨人马,守住四门,仓促应战。
此时,仍由刘钦护驾,赵震、忽必烈和褚杰等人,各整两万人马,分头围攻四门。霎时号炮连天,马嘶人叫,地动山摇。褚杰正攻南门,忽有报信官来报,西门已被赵将军斩开,东门正在破城厮杀。逆贼香缘见东、西、南三门失守,自知败势已定,乃拼凑残勇,舍命从北门杀开一条血路,冲出重围,往哈利国逃去。
逆贼败逃,鸣金收兵,妙庄王銮驾入城,皇城内外一片欢腾。
老者携杖街前接,妇孺搀童门外迎。
少壮提篮送茶饭,箪食壶浆犒三军。
妙庄王颁旨复朝,吩咐东华门撞钟,西华门击鼓。
文听钟声朝王驾,武听鼓响拜明君。
个个伏在金殿上,万岁天子口内称。
妙庄王说:“各位爱卿平身。自今各就各位,各司原职,勤政爱民,尽忠报国。但众爱卿须知,朕患重病,即使病逝,尚得保全尸体;后遭妖劫,不是僧医搭救,只好葬身岩底,尸骨难收。朕之念念,不忘戴恩。为此,望褚杰将军带领三百工匠,到南郊择一吉地,高搭祭台,设立圣僧神像,供世人千载敬仰。再则,香山还愿,中途遇难而止。如今朕体得救,且山河光复,朕不可乐而忘忧,安不思危,望刘丞相速备祭礼,赵将军整顿仪仗,不日往香山还愿。其他文臣武将留在国中,严守城池,卫戍边关,谨防边邦逆贼再图来犯。”
格么,妙庄王二上香山还愿,从旱路走还是从水路去?刘钦奏与妙庄王获准,备了龙凤二舟,从水路进发,另发三千御林军在陆上行进护驾。
龙舟焚香鼎,风船树杏旗。
天子中舱坐,笙箫闹盈盈。
拔跳撑篙,水手荡桨——
船头冲开千层浪,水路滔滔往前行。
顺风扯起篷来走,逆风撑篙支橹摇。
水手轮番作业,日夜行进不憩,不日就到香山清道驻扎。
妙善得知父王、母后率领两个姐姐亲自上山了愿,便叫善才、龙女摆开香案迎接,她仍变作无手无眼,鲜血淋淋的样子,坐在莲台之上。不过,她想到君不拜臣,父不拜子的古训,今日父母上山,必定要向我行跪拜之礼,我这仙姑是他亲生之女,怎可受此一拜呢?正在疑虑之间,忽听耳边响起:“有我在此,菩萨不必犯愁。”妙善一看,是如来世尊:“啊呀,师父何时驾临,也不知会我一声。”如来说:“今着哪吒将狮、象押来听你处治,只因二畜曾糟塌过令尊,实在也是我对二畜管教不严,所以我也一同来向你道歉。正到山下,恰逢令尊上山,故将二畜暂时押在山下,待你父女相会之后,再带来见你。”“啊呀,师父何出此言,有劳师父拿回二畜,父母得救,已令我感恩非浅,还谈什么致歉! 不过,师父你看我如何可受父母之礼?”如来说:“这礼嘛,由我来代受无妨。”说着,如来立时一变,变作一尊小小佛像,对妙善额上一坐,受她父王下拜,由如来佛当先,自身就无过无罪。所以——
那时流传到今天,童帽面前装佛像。
生母伏篮喂儿乳,娘拜孩儿有佛当先。
妙庄王登山进庵,果见莲台上纱幔后有一仙姑。妙庄王同皇后弯腰行礼,众官员和大二公主也一齐跟班跪拜。妙庄王祷告说:“朕炷真香,敬供清斋,聊表寸心,冀希洞察。”说罢,众人又跟随四拜。只见纱幔遮住仙姑手目,不听仙姑有言语动静。妙庄王对皇后说:“朕是山河天地之子,万姓之主,感天地之恩远来拜谢,为何不见仙姑回话,可是朕是男子,不可启问仙姑?梓童,你是女子,上前近看一番,察过究竟。”皇后走上一步,轻轻拉开纱幔,仔细一看,显然是妙善身体,皇后当即昏倒在地。妙书、妙音将母后唤醒,对妙庄王说:“我主呀,
仙姑是我三皇女,千真万确非别人。”
妙庄王壮壮胆子,揩揩眼睛,上前细细一看,仙姑就少一双手眼,身体、面貌委实是我的妙善,顿时声泪俱下。
孩儿呀,早知你受这般苦,为父要命又何如?
孩儿呀,早知你是慈悲心,为父该准你办修行。
孩儿呀,千错万错是我错,割肉烧香也还不清。
孩儿呀,明明那日你被绞死,虎腹之中葬你身。
因何又得修成正,可否与我说分明?
妙善立时开言:父王,你别难过,修身是我天性,救你是儿的本份。欲知孩儿身历,为女从一说来。父王哎——
孩儿是,笃信佛门光无度,苦心修炼是衷肠。
三磨九难成矢志,法场之上感上苍。
铁斗魁星拒刀剑,虎背青尸深山藏。
幽幽灵魂归地府,遨游十殿阎君慌。
究因溯源蒙解脱,送回香山得道场。
九载修行功德满,法度无量灵感强。
父王垂危我舍手眼,龙体康复儿心安。
皇后,公主,文武官员听妙善这般一说——
俯首闭目心罚愿,阿弥陀佛念三声。
妙书、妙音问道:“三妹,你这等形状,没手没眼,如何是好?”妙善说:“我是慈悲之人,只要爹爹叩问天下,拜我手目,必得复生。”妙庄王听得此言,当即焚起三炷真香,对天拜曰:“天地日月三光神明,下界万民百姓,是寡人无道,当初将女凌贱,蒙其不计,反来舍身救父,实为孝意至极,天下难得。朕为报以万一,乞求天地开恩,玉帝降福,予以添手添眼得五体健全。”妙庄王祷告完毕,妙善撤去化身,现出原体。她的父母、姐妹看见其手目双全如故,泪珠盈眶,且哭且喜。妙庄王说:“若不是孩儿苦修得道救我,早已命丧黄泉,枯骨一堆。如今寡人情愿舍弃山河,一同修行。尔等文武愿在此者留此,愿回国者回国。唯文相刘钦,竭忠事上,赤诚报国。朕以万民之心,察其可信可赖,今玉玺俱已在此,朕躬身授玺传位,仰其掌管兴林乾坤,汝务始终敬天勤民。钦此!”
刘钦领旨,君臣恸哭,带领三千兵马,拜别而去。
妙庄王授玺传位已毕。刘钦领兵回国,如来命哪吒将狮、象押解上山。妙善慧眼一看,这二畜原是西方青狮、白象转身,倒有多年道功。乃对如来说:“佛祖,我等修行之人,当以慈悲之怀,念其初犯天条,亦当宽恕于它,慢慢点化驯治,弟子不敢擅专,还请师父垂察。”如来说:“既是如此,二畜当谢菩萨宽宏之恩,留在香山志心皈依,不得再胡作非为!”二畜拜谢而退。哪吒与如来亦驾云回天符寺而去。
妙善将青狮、白象带到两个姐姐面前。二畜下跪告罪。妙书说:“那日是两个少年,今日现出本相,面目狰狞,我恨不能一口要咬死他,才解心头之恨!”妙善说:“如今姐姐已是出家之人,那一点心头之火,全要灭了。现在他已归我驯治,便是佛家子弟,既往不咎,莫把前事记怀。”说着,一边吩咐善才整备素斋,供养父母,一边着龙女整洁房屋,安顿家眷。这时,只见值日山神来报:“玉皇颁下圣谕,望娘娘迎旨。”说罢,太白星君已到庵前,展旨宣读。
玉帝诏曰:照得兴林国妙善信女,苦修得道,乐善施恩,舍身救父,利物济人,无不尽力。举目能察天下善恶,侧耳可听人间是非,确系功满业成,应得封赠——
妙善前来听封赠,救苦救难观世音。
赐予莲花珠宝座,香山普陀受香烟。
其姊妙书、妙音,初耽世昧,后能慕道修行,遇难不污,亦予赐封——
妙书前来听封赠,大善文殊你当身。
赐以青狮作座骑,清凉高山办修行。
妙音前来听封赠,大善普贤你当身。
赐以白象为座骑,同到清凉山道场受香烟。
其父妙庄王,封善胜菩萨都天官,其母封善胜菩萨都夫人。
悔前悟后修成正, 洛迦高山受香烟。
善才、龙女听封赠,金童玉女伴观音。
当年为妙善修行口衔铁茄铁索而烫伤的大鹏,玉主曾戏封它“红嘴绿鹦哥”,并许它——
妙善公主修成正,香火与它二八分。
如今妙善公主修成正果,太白星君也带它来观音娘娘的莲花台前,与金童玉女为伴,共享人间香火。玉旨敕封完毕,太白星君有偈曰:
千磨百炼脱凡尘,慈航东方度众生。
合家五口团圆会,千载万年长明灯。
妙善一家受封,各各谢恩已毕,太白星君告辞而去。正是:观音娘娘在香山普陀岩灵感四海,恩及五洲,以致于家家供祀,人人敬奉。香山道场紫竹鸣鸾,净瓶注醴,杨柳烟清,草木生辉,自五帝以来,与华夏共祀,同日月共存。
这位以慈悲救难而闻名于世的观世音菩萨,被历代皇帝尊崇,甚至加封,当成济世造福的圣人,便封她——
大慈大悲观世音。
有人说,求观世音菩萨可以求财得财,求子得子,就封她——
送子送财观世音。
有的皇帝把“添手添眼”误为“千手千眼”就加封她——
千手千眼观世音。
我们靖江人,为了崇敬这位观世音菩萨,早在建县前就在衙前港建了一座崇圣寺,塑起观世音神像,供人瞻仰敬香。建县后,于明成化十年,知县张汝华把这崇圣寺迁建于城内东侧。从此——
城内有座观音庙,善男信女请香烧。
观音娘娘一年之中,有二月十九、六月十九、九月十九日三个圣诞香期,各处来城敬香许愿的人络绎不绝,真是人挤不进寺门,香烧不到佛前。一些有钱的富绅们说,观音庙太少,烧香了愿争不上。
我来造一座观音庙,老老少少请香烧。
这遭,陆家有钱造座陆家观音堂,黄家有钱造座黄满师观音堂;范家有钱造座范积观音堂,陈家有钱造座陈家观音堂;张家有田,把地献出来,造座张静观音堂……。一些达官贵人,民间乡绅,为了表达心愿,凭他们的声望,也承头化缘募捐,在东西沙各地——
建造一座观音殿,方便百姓好烧香。
一些民间艺人、画师、裱匠,绘画观音圣像,裱起观音神轴——
家家户户挂起观音像,初一月半好烧香。
一些风流才子,有识僧人——
写出一部《观音卷》,讲经劝善到如今。
消灾祈福做一堂观音会,胜到香山了愿心。
《观音宝卷》讲到此处,弟子讲技不高,但也可算有始有终——
经到头来卷到梢,斋主家佛前请香烧。
正法明如来摩诃萨,宝卷圆满注长生。
朱明春演唱
吴根元搜集整理
梓潼宝卷
——上册?龙宫招亲
春游芳草地,夏赏绿荷池。秋饮黄花酒,冬吟白雪诗。——圣谕
昔年有唐伯虎春游芳草地,蔡伯喈夏赏绿荷池。
杨贵妃宫中醉饮黄花酒,孟姜女冬吟白雪诗。
套语不叙, 正文于后。
话说大唐光明皇治国年间,陈梓春由北极卢康道人转世临凡,被太白星君骗出家门看灯,引进龙宫招亲一折,讲与诸公听来。
众位,陈梓春是何人也?陈梓春是山东省中州府灵台县北门聚贤村人氏,其父名陈良,母亲朱氏院君。他们年过半百无子,心中焦急不已,就在家广行方便,大做好事,求子修孙。我不提陈家大行方便做好事,再提龙宫一段情。
东海龙王有三位龙女,名青莲、翠莲、白莲。她们姊妹三人在水府闲暇无事,听到巡海夜叉闲谈,说杭州西湖风景好看哩,姊妹三个一听,喜之不尽,就到父母面前请命,一心要到杭州西湖散心。父王不允许,姊妹三个就变成三条鲤鱼,准备背父游春。龙王一见,她们既已乔装完毕,也就赐她们涝潮三天,及早动身,但要她们速去速回。后来这姊妹三个驾了涝潮到了杭州西湖一看,西湖景色果真胜过天堂水府:有三十六座明山,七十二座暗山,山山相关;有雷峰塔、飞来峰,高入云空;断桥旁是三潭映月,月在水中;并有四时常春草,八节不谢花,湖平如镜,水波不兴。姊妹三个答应父王三天打转,到那里竟被景色所迷,欣然忘食,不要说不想回府,连饭总不晓得吃了,越看越高兴,越看越起劲。七天不曾打转,龙王心焦不过就把涝潮一收,将她们姊妹三个对沙滩上一丢。这遭,鱼困沙滩,只好把眼睛翻。唉,她们姊妹三个有神术的,就默念真言,驾雾腾云。哪晓得道功不深,法术不灵,被狂风吹落得北极卢山脚下,对清水池潭里一跌。事有凑巧,遇到一个打鱼的老翁,把网对下一撒,姊妹三个就对网上一挂。渔翁把鱼拿到街上去卖唷,人家买回去立刻要破肚刮鳞, 不是要杀身丧命吗?
等于孤灯渐渐熄,书中又来了救命人。
来了哪个?卢山上的卢康道人。卢康道人是什么人?是陈梓春的前世,陈梓春就是卢康道人转世。这个卢康道人已经修炼十七世了,有半仙之道,他的母亲病卧在床,病馋要吃鱼。这位道人孝心很重,为了孝母,就到街上去买鱼。跑到鱼行里看见这三条鲤鱼啊,他欢喜不过,就全部买上山去。到了山上,刀磨磨快,就要将它破肚刮鳞,油盐煎炒。姊妹三个急得没法,就用眼睛对卢康道人直眨。卢康道人一想,自从盘古直到今,哪有鱼会眨眼睛?
鲤鱼眨眼龙有难,断定是龙王家后代根。
他亲身送到东洋海,结下姻缘海样深。
再提陈良夫妇在家大行方便,好事做了数年春,还没男女后代根。要得哨,上灵雀庙,到灵雀庙求子,愿心许了不小:能够送他后代根,独修灵山庙堂门。灵雀菩萨到御宰台保本,玉皇查点星宿下凡。查到东斗文曲、西斗武曲,都在京里帮王定国;南北二斗,忙了注生注落;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都是凶神恶煞,不能转世;王母宫、自在宫、逍遥宫、福禄宫,宫宫脱空。玉皇一看,不好了,陈良夫妇该应绝后,查不到天星临凡。太白星君启奏玉帝:天星有一个哩,北极卢山上卢康道人修行十七世了,他买鱼放生与龙王家三位公主有夙世姻缘,倒不如打发卢康道人转世,到陈良家投胎,等他长大成人好到东海龙王家招亲。玉帝用玉旨一道,将卢康道人召到御宰台前:弟子,清福伴里没你份,要享洪福你下凡尘,将来你可头名高中。卢康道人启奏玉帝:我临凡到东土投胎么,哪个是我生身父,哪个是我老母亲?玉帝说:不远,中州府、灵台县、聚贤村。
陈良是你生身父,朱氏是你老母亲。
玉帝吩咐卢康道人走上御宰台,一变二变,金光一现,变作一个灵光仙桃模样,打发送子娘娘、打弹张仙,送子临凡。
打弹张仙归下界,送子娘娘送动身。
打弹张仙、送子娘娘奉了玉旨,拿了灵光仙桃送到聚贤村。
朱氏夫人睡到二、三更,梦见仙桃滚进门,双手拿了口中吞,就有怀孕上了身。十月满足,瓜熟蒂落。
早不熟来晚不生,二月初三子时辰。
连痛几个紧三阵,生到一子后代根。
夫妻满面生花,三朝请过老,用过解污汤,庆贺闹热满月,替他取个名字叫陈郎。众位,陈良替他这个宝贝心肝取名叫陈郎是有他的意思的。陈是耳东陈,拿耳朵旁放到良字右边就是郎字,意思是子不离父,父不离子,父子二人合一条命根子。这遭,安童忙驮抱,梅香捧茶汤,把他哺养到六岁,父母想到要上灵雀庙还愿。到灵雀庙烧过香,还过愿,回来请朱义先生教陈郎攻书上学。先生替他取了个学名叫梓春。陈梓春到底是天星下凡,读书不难,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梓春读书档档上。开蒙读《神童诗》、《百家姓》,题头抄写上大人;《大学》、《中庸》、《论语》、《孟》,《离娄》、《告子》换《诗经》。
读到三年开笔做,做起文章件件能。
吟诗作对般般会,反捉冷字默先生。与先生有问必答,一直读到十六岁,已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
还在书房把书读,专等考期跳龙门。
众位呀,不提陈梓春书房把书读,再提朝纲一段情。
一天,光明皇端坐龙廷,批看十三省报进京里的荒情,水旱两荒,籽粒无收。光明皇想想无可奈何,吩咐东楼打响龙凤鼓,西楼撞响景阳钟,文听钟响,武听鼓鸣,将文武大臣召到金殿,商量朝纲大政。光明皇说了,如是一州一县遭灾,我可以开仓发赈,如今十三个省总荒,地方过大,国库里能有多少钱粮发放啊?六部就启奏了:万岁,荒,总有个原因的,可能是你的国号不好。你这个光明皇光字在前,光明皇,光明皇,十载倒有九载荒,良民百姓只好喝清汤。
我主要得江山稳,改换国号治乾坤。
光明皇准奏,就写了“逍遥快乐”四个字卷成阄团,放进六角金盘,焚香掌烛。天子头戴龙帽,身穿龙袍,腰系龙带,足登龙靴,俯下龙首,叩首三拜:天上玉皇,四海龙王,地府阎王,凡间我寡人。
三皇五帝呀,该应孤王江山稳,改换国号治乾坤。
光明皇龙目紧闭,用象牙筷到金盘里抄三抄,拌三拌,拈起来一看,“逍遥”二字,随手将皇榜挂到各州各县。
光明皇帝改国号,逍遥帝主坐龙廷。
眼望那天,凡皇行香,玉帝在云端看见。啊呀,凡皇改了国号,逍遥快乐,快乐逍遥。既然改国,年岁就该逢熟。玉帝回转御宰台抓把香灰往东土里一落,哪怕一棵草,长长就会秀麦。不秀拉倒,秀起来就是两个穗头,叫做麦吐双穗,稻报九芽,五天起回风,十天下次雨,大风吹不弯杨柳,大雨打不碎垡头,风调雨顺民安乐,万里五谷富收成。庶民百姓种田田出谷,养猪猪发禄,“癞宝草”下长萝卜,“回头青”上秀小麦。大家就想了,年岁逢熟是皇上改了国号的缘故。我们种了皇上的田,应该要完皇上的粮,皇上征我们钱粮国课,是去养育兵丁的,叫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外国兴兵造反,伤害不到我们良民半点,保护我们安居乐业,所以,我们要得宽,先办官,国课早完。年岁逢熟,水旱两荒百姓赊欠下来的钱粮国课都一一补完。各地归集起来到府里,府里解进京,圣天子到城河边一看,城河里的粮船像淘鸭一般。当今皇帝龙心大喜,口称众卿:现在年岁逢熟,庶民百姓衣丰食足,是哪个的洪福?六部大臣说了:万岁,皇上改了国号年岁才逢熟,是我主的洪福。我们为臣的吃了你皇上的俸禄,要报答你水土之恩,现在又巧逢国母娘娘寿诞,我们宫中应该扎起彩灯来庆贺一番。
万岁,宫中扎起太平灯,庆贺皇上万年春。
万岁一想,既然兴灯庆祝,何不与民同乐,普天同庆!这遭,就把皇榜挂到各州各县,一个雷声天下响,十三省里总兴灯。兴灯果有起落?有的。
正月十三兴灯起,二月十八落花灯。
众位,皇榜上面写得严哩!
如果哪处不兴灯,违背我圣旨罪不轻。
官法如雷,王法如天,皇榜定得严,哪个敢违抗。啊唷,家家户户总兴灯,忙坏了苏杭二州巧匠人。大户人家买五尺绫,小户人家买五尺布匹,官府里扎灯还用珍珠玛瑙,扎平台、拉走线,蜡烛火一插雪雪亮,舞起来真正像个样。
凡间兴花灯,玉皇在天宫早知闻。
玉皇坐在灵霄宝殿,睁开慧眼查看下界,对东土里一望,好,年岁才则逢熟,凡间怎又活作,怎想到兴灯的?兴灯不是日里兴,是夜里兴,今年又是短春山,麦子起身很早。
元麦嫩夭夭,大麦几寸高。
大人看灯前头走,小人看灯后头跟。
还有多少姑娘小姐们,遇到十七八岁的油头小光棍。
明明大路他不走,嬉嬉哈哈半田里蹲。
大麦青青踩断了秆、小麦踩伤了根,孽障作得海样深。
玉帝要派“一目五”星宿临凡,赋凡人的灾,弄它眉毛不得开,这个灯就兴不起来的。多罗星君启奏玉帝:息怒要紧,闹灯是好事啊!为什么,中州府、灵台县陈梓春是卢康道人转世,他买鱼放生,同龙王家三位公主有夙世姻缘。灵台县到东海白沙滩就有三千八百里,这么远的路程,他怎得上龙宫招亲?现在凡间大兴花灯,
玉帝呀,趁此兴灯元宵节,让她三凤一龙好配成婚。
玉帝说了:多罗弟子,这个主意好是好,不过,看灯的是男女混杂,踩坏了青苗是逆天之道,造罪不小,打发哪个下去解厄?陈梓春到龙宫招亲,哪个去为媒作证?太白星君从旁赶紧启奏玉帝:您放心。
您拿玉旨交与我,我到水府里做媒人。
玉帝忙传令,太白下凡尘。
来到东海里,龙宫做媒人。
仙人一阵风,腾云下天空。
不为做媒事,怎得进龙宫。
云里走来雾里奔,早到东海龙宫门。
龙王一看,欢喜一半:“老星君,贵人不走贱地,你到我龙宫来有何要事?”
“龙王,我来非别,府上有三位令嫒,我想来讨杯喜酒喝喝。”
“啊呀,你拿我家小姐说把哪家公子,哪家少爷?”
“龙王,不远,中州府灵台县北门聚贤村,陈百万之子陈梓春。”
“老星君,谢谢你,这个媒话你不要说。我家王女龙胎凤骨,金枝玉叶,怎好匹配陈梓春那凡夫俗子!”
太白星君哈哈大笑:“龙王,你不要看错了,陈梓春不是凡夫俗子,他已修行十七世了,是卢康道人转世,况且还是个文曲星,日后有新科状元之份,我也不是讨揽其事,是奉玉帝旨意来的。”
听到玉旨二字,龙王大吃一惊。老星君拿玉旨交给龙王,龙王焚香掌烛,恭读圣旨。
上上下下看完成,心中欢喜八九分。
“多谢老星君,既然天命注定,我家三女跟他有夙世姻缘,我就不能违抗旨意了。不过,灵台县到白沙滩有三千八百里之遥,陈梓春怎得到我家来招亲?”
“龙王,你也不要犯愁。现在凡间十三省里大兴花灯,你将水府也变作花花世界,锦绣乾坤,将鱼鳖虾蟹一起扮作看灯的,我到他家去作法将陈梓春骗出书房。
骗他到你家来看灯,与你家三位千金好配成婚。”
龙王一听忙变化,水府变作小乾坤。
浪头子变作街沿石,龙王扮作个有钱人。
海岛变成凡间屋,鱼虾扮成看灯人。
三位龙女忙梳洗,遵循玉旨等官人。
太白星君看见水府龙宫变化好了,就辞别龙王。仙风一闪,对灵台县一站;再一阵风,对小书房里一攻。陈梓春用过午斋点心伏在书桌上写字。因为黄昏坐得深,读书太用功,有点瞌睡蒙忪,伏在书桌上竟就曲肱而枕之。老星君一变,变作披发祖师模样,披头散发,裸头赤脚,对书桌上一踏,口中就曰:“陈梓春醒来抬头见我,吾乃太白星君到此指点于你,如今十三个省总兴灯,你不要再死守书房,读成书魔,赶紧带安童出门看看灯,散散心。
梓春呀,如果你不去看灯,要陡得患难病缠身。
你不要当是梦中之言,睡中之语,切记,切记,你不要忘记,吾乃去也。”太白星君来是一阵风,去是不见踪。陈梓春惊醒南柯梦,一阵香汗湿衣襟,神志有点恍恍惚惚:先生,我刚才清清爽爽,明明朗朗,看见个披发祖师对我讲,叫我带领安童进城看灯,说我如果不去看灯,要陡得毛病上身。先生说:门生,春梦反也。梦是反的,叫你看灯就是叫你读书,叫你读书才是叫你看灯哩,那个披头散发,裸头赤脚,定是个魁星菩萨。
门生呀,铁斗魁星指点你,稳中头名状元身。
师生在那详反梦,星君在云端里听分清。
太白星君在云端里一听,不好,陈梓春听了先生之言就不出门看灯了。我将这话当作灵天表,他却当成耳边风,如果不下无情手,他也不知我威灵。老星君在天空大显神通,用杨枝净水往下洒,一洒一个花闪,两洒两个喷嚏,
洒到三洒不好了,陡发寒热病上身。
陈梓春立时头昏眼花。
先生呀,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刚才我还好得很,腾腾空毛病上了身。
先生,我头疼阵阵不得过,寒寒热热不分清。
先生听他如此痛哭:啊呀,刚才那个披头散发,可能倒是什么菩萨。于是,先生也跑去烧烧香,跪下来叩叩头,鬼话连天:虚空神明,你有灵有感,大人不要记小事。
原谅我家门生年纪轻,说话不当心。
秽言秽语冒犯了你,保住我家门生毛病好。
我重重香烛了愿心。
太白星君在云端里一听,不要让先生为难,戟指一指,灾晦收了三分。陈梓春说:“先生,才间你几句好话一说,我的毛病倒退掉几分,你可让我去看灯?”“门生,你问我是白问的,
我是灯草拐杖做不到主,你要到堂前问双亲。”
于是陈梓春辞别先生,带领书童走到高堂拜见父母双亲。员外一见:“我儿,一不是‘冬至’,二不是‘年节’,三不是老夫寿诞生日,你登门见礼,为的什么?”
“父亲,不瞒你,耳闻城里兴灯好看,我想去看灯,特来高堂请命!”
陈老员外把眼睛一暴,胡子一翘:“好男不游春,好女不看灯,游春之子风流汉,看灯之女下流人。
儿,你书香之子不习上,怎好到城里看花灯。”
梓春挨他父亲一瞪,想想不晓多恨。好,父亲不准,我就困母亲面前去打滚,母亲是个护痛官、面糊盆。
亲娘,父亲不准我看灯,为儿也不要命残生。
娘亲,我投河也不少淹胸水,悬梁高挂一根绳。
朱氏院君年纪老,就该这个惯宝宝,见他哭呀哭,心上像突粥。“员外,大不了为看灯,你不准,我儿发狠,困我面前滚,脸都躁白消了,汗都躁出来了,躁坏了,我总不肯与你歇。”员外说:“院君哎,你叫怎说,冤家真心要去末,我就放点松。”
“好哇,你要把句话我,让他看几天?”
“院君,多不准,让他看三天。”朱氏院君赶紧跑到陈梓春面前:“我儿,你爬起来,父亲准你去了。”“准我几天?”“准你三天。”“你准我几天?”“也准你三天。”“有六天也马马虎虎差不多了。”“不,总共只有三天。”
老员外又走过来对陈梓春说:“儿呀,你读过孔夫子的书,晓得孔夫子的礼,出门么,席不正不坐;遇事么,非礼勿动,非礼勿言,非礼勿听;照理是父母在,不远游。”“父亲,你放心,我游必有方。”
老员外又千叮万嘱:“遇到三朋四友,吃茶喝酒,不要让别人摸兜包口,没得工夫陪人家吃么,你就做一个东。安童,你们兄弟四个,陪我儿出门,随他脚前脚后,脚左脚右,听说听调,不要五难六刁;要会听风,要会观雨,不要让我儿吃苦。”安童一听,起大头子劲。好了,耳闻城里兴灯,几次要想溜去看,又不敢,你员外叫我陪相公去看灯,不正合我们心意:“员外,你放心,我们弟兄四个,个子蛮大,眨眼铜铃,看住相公一个人,跑掉得我们总会寻。”
安童说的无心话,后来就以假弄成真。
院君说:“儿呀,你在家没得好歹,出门要换个新鲜。”这遭,她翻箱倒笼,拿好衣裳对外捧。
陈梓春,吃的是,海咸河淡,
开箱笼,来脱换,乃服衣裳。
头戴逍遥八字巾,身穿鹦哥绿海青。胡绉丈巾腰里束,足登皂鞋簇簇新。
手执一把呢贡扇,文质彬彬念书人。
他又是惯宝宝脾气,用这些新衣裳一穿,在高堂上走三踱四,一表人品。老夫妻一看,欢喜一半。
看他走步路,多稳重,形端表正,
说句话,多文雅,诗礼传家。
陈梓春笑嘻嘻:“母亲,这种穿着可好去看灯?”院君信口一塌:“儿呀,这种穿戴不要说出门看灯,就是随常人家招亲总好招。”哈哈,女人不好开口,开了口竟会有。院君又说了:“儿呀,你年纪实在轻,出门我不放心。
你早上去,我又怕,云腾致雨,
晚上去,又恐怕,露结为霜。”
看灯人,有多少,窈窕淑女,
元宵节,爱戏耍,有女怀春。
我儿呀,我拿好言好语对你说,你要牢牢切切记在心。
我儿呀,你看灯看到东城门,日落西山夜黄昏。
恐怕城里关城门,难得将身转家门。
你带领安童人五个,姑母家中暂安身。
我儿呀,你看灯看到西城门,日落西山昏沉沉。
恐怕城里关城门,深更半夜难回门。
你拿安童带随身,姨母家中可安身。
我儿呀,你看灯如果在南门,日落西山暗昏昏。
恐怕城门关得早,主仆难得回转门。
你带领安童人五个,外公家中好安身。
我儿呀,你假使看到北城门,就早点回转聚贤村。
我儿呀,你从来不曾出远门,我时时刻刻挂在心。
一来爷娘盼望你,二来先生望你读五经。
陈梓春说:“母亲,多蒙你金言玉语,孩儿切记切记,断不忘记。”陈梓春辞别父母,安童背包。
主仆五个出前门,柳暗花明又一村。
带跑带相,前面到了真武殿。真武殿朝前盼,马上就到龚家场。
走过一里又一村,灵台县城面前呈。
主仆朝前跑,来到王家桥。陈梓春对桥头上一站,口中就喊:“安童,竟是城里没挂榜,乡下谣断嗓,还说兴灯兴灯,哼总听不到一哼!”安童说:“少爷性子不要躁,不见得我们一到,灯就出来更哨。灯末,篾扎的,纸糊的,肚里插蜡烛火,太阳在天上不曾落,舞起来发白,随便多舞总不好看;天色一暗,舞起来才好看。啊,对的。想吃无钱酒 ,要把工夫守,再等一刻还你有。”话言未了,陈梓春眼力不错,对那剃头店的走廊里一望,柱棵上有一张梅红纸贴得上,他对安童说:“妥了,这是兴灯告示。上面写得明明白白,今朝的灯从北草场兴起。北草场完全是杂灯,正式平台在西门,西门看了上南门,南门看了上东门,各灯齐集到孔圣庙参圣。我们一步不要跑,一刻工夫就会到。”
讲讲说说天色暗,日落西山暗昏昏。
啊唷,城里敲起锣鼓来了。城里锣鼓响,乡下人脚底痒,像发呆,男男女女总上街。
来了多少买卖客,来了多少异乡人。
来了多少书公子,又来多少恶光棍。
只听一阵鞭炮响,四城内外总是灯。
陈梓春一看,是些什么灯?
平安吉庆金狮子,万福来朝太平灯。
五色绸缎高搭彩,笙箫细乐闹盈盈。
工匠扎出巧花灯,庆贺皇上万年春。
舞彩球,搭彩台,彩虹灿烂,
彩牌上,写大字,大放光明。
上写着,各州府,花灯齐出,
庆天子,贺万岁,国泰民安。
陈梓春又不曾看过灯,倒说起冒失鬼话来了:“安童,你望望看,乡下人发呆,拿猪头背上街;恐怕放乡下要馊,拿城里来用绳子穿住鼻子拖。”安童说:“少爷,若动冒失鬼手,不要开冒失鬼口,人家要笑的。那不是猪头,是猪八戒灯呀。猪八戒不提,灯闹起来不奇;猪八戒不拱,灯闹得不涌。”
猪八戒,拱嘴灯,拱来拱去,
十三节,老龙灯,云头随身。
陈梓春哪肯不说冒失鬼话呢?“安童,你看,那个长毛绕狮狗,相住两个毛芋头;那条绕狮狗,跳上趴下啃芋头。”安童说:“叫你不要说冒失鬼话。
相公呀,那不叫狗儿啃芋头,是叫狮子衔花滚绣球。”
绣球灯,在前面,滚来滚去,
狮子灯,后头跟,眨眼铜铃。
看一盏,猴狲灯,毛头贼脸,
挑担水,过仙桥,脸红到耳根。
看一盏,走马灯,走来走去,
牡丹灯,红芍药,姊妹相称。
牛车灯,转起来,木龙戏水,
磨子灯,轰轰响,不得绝声。
春季里,山楂灯,红光灼灼,
梁山伯,祝英台,同上杭城。
夏季里,开荷花,红花绿叶,
唐明皇,杨贵妃,也扎成灯。
秋季里,开菊花,桂香十里,
刘知远,打瓜精,独坐龙廷。
冬季里,开腊梅,雪景好看,
小秦王,争江山,,胜败难分。
正月元宵节, 城中闹花灯。
人人都喝采, 个个荡新春。
腾腾空平台一歇,灯火一熄,没多几转,乌漆黑暗。陈梓春说:“安童,忙煞得看灯,看灯,看这几盏灯倒拉倒了。”安童说:“相公,这草场上是杂灯,正式平台在西门哩。”“那我们上西门看平台。”“少爷,你去,我不去。”“安童,你为什么不去?”“为看灯,挨你闹呀闹,我晚茶总不曾吃得饱,人总要饿煞得。”
陈梓春心里说:你这个奴才,依我性子要给你两个送死耳光。为看灯,我家父母不准,我困下来就滚,嘴说干了大不了准我三天,刚才看了这点点倒说要回去!梓春又一想:话要这样说,也不能怪安童 ,人无利息,谁肯早起。“安童,你带我上西门看,我这五十两路费给你们分。”安童说:“好的。你拿银子把我们分,少不得带你角壁角落里去看灯。”梓春把包袱打开来,银子拿出来:“安童,拿去呀。”“少爷,我们不会算。”“你这个卵生,五十两银子四个人分,是现成头脑,不要算,每人十二两半。”另一个安童是生意买卖、头尖眼快,说了:“少爷,你是要看灯头还是看灯尾?”“安童,看灯头怎说?看灯尾怎讲?”“看灯头要不怕脚疼,陪它进城。如果是跟灯跑,跳死了只好看个灯尾子。看灯尾末,不要走正路, 走小路抄近,从城河边上转。”“情愿看灯头,不愿看灯尾。”这遭,跟安童“哒哒哒达”拼命转,转得浑头浑脑总是汗。一到西门,陈梓春对下一蹲:“啊呀,我气总跑屏了,等我透透气。”哪晓得蹲蹲、望望,平台出来了呱。陈梓春又不识得平台,说:“安童,城里人看灯多刁啊,是站在八仙台子上看的,登高望远,看了碧清打转。”安童说:“少爷,叫你不要说冒失鬼话!那不是城里人站在八仙台上看,是扎的平台,拉的走线,一拉一亮,上头站的杨家八将。”陈梓春仔细一看,啊,提到杨家八将我晓得呱。
平台上,站的是,杨家八将,
闯幽州,遭强手,泼祸连天。
有八姐,和九妹,大战七日,
穆桂英,来助阵,大破天门。
安童说:“少爷,你看啊,那个灯多有趣啊,三个人三样景子,走前面的白面书生,五绺长须,背口双股剑;走中间的,人又高,扛张刀,脸上通红,像个火龙;后面的人漆黑抹塌,眼睛直眨,手里拿个丈八蛇矛。”陈梓春仔细一看:“安童,这三个人我认得呱。走前面的白面书生、五绺长须,背口双股剑的是姓刘名备号玄德;走中间的人又高,扛张刀,姓关名羽号云长;走后面的漆黑抹塌,人不高,胡须儿八面飘,手执丈八蛇矛,姓张名飞号翼德。
平台上,站的是,桃园结义,
关云长,猛张飞,日夜操心。
大哥哥,刘玄德,三人结拜,
为的是,共兴邦,同保汉朝。
安童说:“你看,扎灯的无事做,拿鬼迷道士都扎上来了。头戴道帽,身穿道袍,手执羽扇,一跑一摇,眼睛一闭,一肚子诡计。”“啊,他就欢喜用计。你晓得他是什么人?姓诸葛,名亮,号孔明。
平台上,孔明师,可真厉害,
借东风,来助阵,放火烧营。
满营中,都是火,腾腾烈烈,
烧得那,曹孟德,无处逃奔。”
安童说:“相公你看,那个老头子,嘴上白胡子,身穿红袍子,个子蛮大,对马身上一坐,那种日子不得过;对沙滩里一陷,下不得下,上不得上。旁边的青面獠牙的人要杀那个老头子。老头子一急,火齐齐了一熄,再一亮,跳出一个白袍小将,举起方天画戟。青面獠牙的人看见白袍小将倒吓溜啦得呱。老头子陷在滩里怎救得上来?白袍小将用方天画戟将滩边上的草割起来扎成捆,垫住方天画戟把马撬起身,拿老头子救出来。”陈梓春说:“安童,你晓得这是些什么人?青面獠牙盖苏文,白袍小将薛仁贵,那个老头子来头大哩,是唐太宗。
平台上,唐太宗,江边落难,
薛仁贵,骑灵马,跨海征东。
救天子,回朝转,精忠保国,
忠孝臣,多积义,万古留名。”
安童说:“相公你望啊,那个灯上的人才罪过哩,一个后生家小伙站在河东,一个后生家姑娘站在河西,你对我相,我对你相,像对夫妻一样,要想见面又不得见面。那个桥不好跑,当中少一截,你说怎得过?腾腾空一淘喜鹊倒飞过来呱,翅膀对翅膀张开来,接住得,变成一张桥,倒跑过来了。刚刚跑在一道还没说到三句话,灯火一亮,喜鹊倒飞掉了,还是男的在东,女的在西,男的对女的望望又要哭,女的朝男的相相又伤心,男也哭,女也哭,眼睛哭得红笃笃,衣袖揩了湿漉漉。”“安童,那个灯是什么名堂?叫‘牛郎会织女,一年一度鹊桥遇’。有牛郎,和织女,一年一度,
到七月,初七日,才得相逢。”
梓春走进城,笙箫鼓乐声。
花灯千万盏,灯火亮锃锃。
没多一歇,灯火一熄。走啊,上南门,灯上南门去了。我们上南门便当,只要走城脚,你一撞,他一轧,总踩了小姐们的脚。南门灯,把城门闩起来闹格,不让乡下人去看。
城门口,有宫灯,挂灯结彩,
两旁边,有鲤鱼,要跳龙门。
安童大惊小怪:“少爷,快点走啊,不好了个,执行官出来看灯罗,身坐八人大轿,鸣锣开道,喇叭涨号,热热闹闹,如果闯了他的道,乌龙鞭要发跳。”陈梓春说:“安童,不要吓杀得,不是执行官出来看灯,不是八人轿,是香亭。”
香亭一座前引路,大香绕到九霄云。
香亭上有副对联,陈梓春开口就念:凤立丹山迎晓日,龙腾苍海听春雷。加灯谜四句,打古人四名。
多年庙门永不开,蜘蛛结网等虫来。
红娘怀胎身有孕,霜打石榴崩开来。
“安童,多年庙门永不开。哪个庙堂造了多年门总不开?门不开,关了那——关公。蜘蛛结网等虫来:蜘蛛结网张在屋角里等虫飞上去——网张飞。红娘怀胎身有孕:红娘怀胎肚子里——有子。霜打石榴崩开来:石榴里子长崩开来——子路。”
香亭四角上总有花灯。
东角上,太阳灯,金鸡报晓,
西角上,亮月灯,玉兔翻身。
北角上,紫微灯,众星拱奉,
南角上,晓星灯,雪亮锃锃。
安童说:“相公,你望呀,那一个老头,嘴上白胡子,头上戴个草帽子,手里拿根长竹子,脚上穿双草鞋子,草帽对额上一护,蹲在河边上钓鱼。那个后生家肯吃亏,拿老头子对车上一背,背上车就对前推。”“安童,你晓得他是什么人?
平台上,姜子牙,渭水垂钓,
周文王,和武王,请进朝纲。
姜子牙,当军师,乾坤掌定,
封神榜,第一名,直到如今。
安童呀,这座平台火头多,名字就叫渭水河。”
安童说:“相公你望啊,那个人罪过哩。那个女子啊,浑身穿了雪白,在雪坑里哭,身穿麻衣重孝,哭得心惊肉跳,不知为点底高?”“安童,提到我晓得呱。那个昏皇无道,活捉孟姜女的丈夫万杞良造长城,她是千里寻夫。
孟姜女,送寒衣,千里受苦,
不得来,又不得去,怎上长城。
半空中,刮狂风,大雪纷纷,
雪坑里,遭苦难,哭到天明。”
安童说:“少爷你看,这个灯与刚才的灯是一样的,也是个绝色美女。小伙子倒不丑,就是身上衣衫褴褛。女的手里拿把琵琶,边跑边哭,还将自己的头发剪下来,卖又没人要,哭得心里发躁。”“安童,你晓他是何人?
平台上,蔡伯喈,进京赴考,
赵五娘,背琵琶,哭上东京。
路途中,没盘费,剪发卖发,
上东京,遭磨难,哭得伤心。”
腾腾空拿城门一开,人对外直栽。走啊,上杜家村去看灯啊!众位,杜家村有底高灯看?四城董事写缘,总是随写随收钱。到东门随写随收倒还可以,东门做生意买卖的人不少,活络钱多;到西门随写随收也可以,西门开店的多,日日有进账;到北门随写随收,北门种菜的人家多,种菜好出息,与种粮的不同,种粮人忙煞得,一年只收两熟。种菜,什么时候种什么菜,一年四季总有得卖,也有活息钱。一写写到南门杜家村,人家手里没现钱,拿不出,写缘的人横趟竖趟收不到钱倒跑火起来了:不巴结你们杜家村人出钱,城里的灯也没得你们看!所以,南门灯把城门关起来闹的,不准乡下人进城看。杜家村的人也赌气兴灯,自己扎自己的灯,与城里人扎的不同,把自己种的稻梁麦菽,瓜茄瓠子,蔬菜等类农用物件,布机棉车,推车抬轿统统扎成灯。陈梓春同安童来到杜家村一看——
只见丫里丫杈木叉灯,劈劈啪啪连枷灯。
一摇一押棉车灯,一摇一踏绞车灯。
格吱格吱轿子灯,手捧书本相公灯。
摇摇摆摆小姐灯,里面点火亮锃锃。
棉花长了三尺高,开了田里白夭夭。
弯下腰来篮篮满,拾得一朝又一朝。
稻子生来黄爽爽,珍珠米儿壳中藏。
粮食之中它为首,杂谷类里它称王。
粟子生来叶儿尖,成熟只要八十天。
平时烧粥煮饭吃,作起糖来蜜样甜。
荞麦生来三角仓,长在田里过霜降。
寒冬腊月没事做,咸菜熬油“疙丁”汤。
芦生来紫悠悠,长在田里乱点头。
米子磨做团吃,苗儿也好扎笤帚。
豇豆灯儿绿沉沉,沟头岸脚坟边上塍。
烧粥煮饭多好吃,七月半洗沙裹馄饨。
浑身长丁黄瓜灯,浑身长筋丝瓜灯。
吊着颈,茄子灯,篷里挂着瓠子灯。
瓜茄瓠子总扎成灯。
看灯人儿实在多,高子看灯长拖拖。
矮子看灯矮婆娑,瞎子看灯摸呀摸。
哑子看灯笑呵呵,聋子只喊听不见,
扒扒耳朵问别个。
瘌子在旁边说大话,我肚里花头比别人多。
主仆手搀手,东门城里看花灯。
主仆五个进东门,遇到一个上街人。
手里捧的绕儿是油绳,黄面馒头嘴里啃。
衣兜里裹的瓜子和花生,走过城桥进城门。
碰倒一个挑担的卖馄饨,一撞一个老坐跟。
手里抛掉绕儿是油绳,嘴里嚼坏舌头跟。
泼掉瓜子和花生,馄饨汤儿溅一身。
笑坏了来往许多人。
抬起头来望一望,还是娘舅撞外甥。
主仆五个朝前走,后面的平台又来临。
安童一看:“少爷,平台又来了。古人之言可是要听的,不听老人言,吃苦在眼前。我们小时听年纪大的人讲呱,男子要闯,女子要藏,这话不假呀。后生家女的出门有什么好事?你看,那个后生家小伙和那后生家姑娘,手里拿把雨盖,妖妖怪怪,你对我相,我对你相,不晓打算怎样?”陈梓春说:“安童,他们在那里谈私情。”“提到我晓得呱,讲把你听听:
有白蛇,和许仙,姻缘宿世,
借雨伞,投情意,二人成亲。
许相公,上金山,前去还愿,
法海师,对他说,你被妖精缠身。
许仙子,问禅师,依你怎样?
依我看,在山中,不要回程。
白娘娘,忙不及,来到东海,
借虾兵,和蟹将,水漫金山。
安童,这支平台真值钱,就叫‘许仙相上白娘娘’。”
安童说:“相公你望啊,这个灯与前头的一样个情形。一个闺女坐在柜台里边,一个雪白瘦瘦的道士站在柜台外面,也在点头晃脑,不晓得说点底高?”“说点底高,这是吕洞宾三戏白牡丹。
白牡丹,下凡尘,容颜过美,
吕洞宾,起淫心,戏她成亲。
第一戏,用宝剑,指开两路,
第二戏,用拂帚,扫开房门。
第三戏,在药店,吟诗作对,
戏着了,白牡丹,带她同行。
这座平台不平凡,名叫三戏白牡丹。”
话犹未了,灯火突然一熄。安童说:“少爷,不好了呱,火又熄了。”旁边的人说:“这遭没得灯看了呱,到孔圣庙参圣后,各灯要散了。”陈梓春说:“安童,我们也上学场去看灯啊!”
主仆手搀手,走到学场上。陈梓春说:“安童,陪我看到现在可记得几样?”安童说:“我只晓得看,哪晓得记。”“何苦哎,假使我们回去我家爹娘问到你:安童,你们看到些什么名堂?你这遭眼睛直白,还不出眉头眼目。各灯总齐集到孔圣庙参圣,我们不要站在一起,你站东边,我站西边,我们望望清爽,记得几样,我说点父母听听,你说点主公主母听听。”安童说:“少爷,不要走开,人多挤轧,我们手搀手走,不要挨轧散开来。”梓春说:“好哇,我们主仆五个,个子蛮大,手搀手对这块一卡,打成个人坝,别人总不好走我们头上跨。”安童说:“我脚对门槛上一踏,手对门梆上一搭,我怕哪轧。”梓春说:“你倒要弄好了呱。”“晓得,你不用担心。”话犹未了,四城门灯来了。
东门来了胎生灯,北门来了卵生灯。
西门来了湿生灯,南门来了化生灯。
十脚锣鼓闯进城,狮子队里夹马灯。
马灯队里夹龙灯,孔夫子面前参过圣,
狮子困下来打个滚。
太白星君下凡尘,障眼法一道不费劲。
陈梓春弄得头发昏,轧散他主仆五个人。
太白星君吹口仙气拿他们四个安童撂到城门外,独剩梓春一个人。
太白星君仙风一吹,灯火一暗,弄得孔圣庙天下大乱。老少离散,各奔东西。有的豁围墙,有的钻街头;有的喊:哥哥,你在哪里,等等我啊;也有说:姐姐,我在这里,同回去;也有说:伯伯带我走。你喊他,他喊你,陈梓春漏单没人理。“安童哎,我在这块。”高喊三声无人应,低喊三声没回音,他倒哭起来了。
安童,你好好陪我来看灯,怎不带我转家门?
安童,你天天上街弄头弄脑处处熟,你叫我怎认得回转聚贤村。
安童,你让我单身露宿冻坏了,深更半夜吓坏了,
堂前告诉我双父母,你四个奴才命难存。
陈梓春哭得眼泪巴嗒,把你一轧,把他一轧,“扑通”一个跟斗栽到墙脚。
陈梓春一阵哭来一阵滚,滚成潭来哭成坑。
太白星君一想,不要让文曲星吓坏了,于是一变二变,变成二八青春李梓春模样,对陈梓春面前一站,开口就喊:“呸,哪个?”“你是哪个?”陈梓春说:“我。”“你哪个?住哪里?”陈梓春哭得哪说得出来唷,气只在喉咙口上出:
我家就在这座城,聚贤村上是家门。
父亲号称陈百万,母亲朱氏老安人。
陈郎是我乳名字,学名就叫陈梓春。
安童带我来看灯,奴才他溜了转家门。
“唷,是我家陈世兄啊!陈世兄,你可认得我?”“世兄,素不相识。”“唷,你姓陈,我姓李,要问我名只要问你。”“你也叫梓春?”“我也叫梓春。”“你家住哪里?”“我与你家隔三里不到,二里半把,站在你家场上望,不到三里路,乌通通一个大竹园,高树上有个大鸟窝,下面就是我的家。”
“你家就住那有鸟窝的下面?相靠这么近,我怎不认识你?”
“你哪认得我呀,今朝是:
麻布洗脸初相会,烧饼不熟面又生。”
“你上街来做底高的?”“我上街来看灯的。”“一个人来的?”“李世兄,不要提,下次看灯再也不要把现世宝安童带出来,带他出来看看灯,他倒溜转去了。”
“你家安童还算好的哩,我家安童还不曾等得及进城,在北门真武殿就溜回去了。”“李世兄,你跑了几个?”“我跑掉两双。”“总说我霉,两个人撞凑堆。”“你出来看灯,你家大人可准?”“准?不肯!我发狠,困在娘面前滚。像说份账,嘴总说干了,大不了就准我三天。李世兄,你家大人可要比我家好点?”“好哇,要不是我在家杠赖,还想出来?陈世兄,也是出来一趟,这次看惬意了再回去。”
“灯总散掉了,哪里还有灯?”“陈世兄,灯多哩,百粒芝麻才开头哩,东门外头我公公家的灯漂亮哩!”“你公公家有些什么灯?”
“啊,我公公家是个大富户,四城董事上他家去写缘,写他一斗金子,二斗银子。我家公公说,‘要我出多少银子倒不关事,出得起的,不过,我家孙男孙女多,夜秋秋,没得哪上街。”四城董事说:“做不到,不是哪一家,如果你家不上街的话,街上的灯也不准你家看。”我家公公是犟脾气,就说了:“稀罕,我有一斗金子二斗银子不会自己请苏州巧手回来扎。扎得好哩,晒场上百零八支焰火,还有十重门和鳌山古人灯名。”“李世兄,你再说好一点,我不去哎,外面已经不早了,你这遭去看看灯,半夜三更,肚里又饿,身上又冷,你倒好脸皮老老,公公,外孙,你来看灯的,热腾腾的夜饭,暖堂堂的被窝,有吃有宿,我这遭举目无亲,去认得哪个。”“陈世兄,何苦啊,后生家小伙要见眼生情,放活息点,我叫公公,你跟我后头嘴学乖点,也叫年老公公,还有哪家外孙男女怕多了,到吃夜饭辰光,我拿碗,你拿筷,到了睡的时候,老老诚诚脱脱鞋子跟我焐脚。”
陈梓春遇到李梓春,讲讲说说似一家人。
陈梓春在前头走,太白星君在后头跟,出东门,向东,向东,跑呀跑,陈梓春有点心焦:“李世兄,可曾到啦?”“不远,还有五六里。”
“你在城里说二三里,跑到现在还有五六里,我们是退了跑格,越跑越远,我更加不认得打转。”
“你到底去不去?你真心不去我不等你,我走了。”
“喏,你这个烂良心的,刚才在城里你说这话,我就不上你的当了。我脚上穿的新鞋子,有点夹脚,看你跑得不哨,跟你后头跳呀跳,脚上跑起了许多泡。”
“冤家,你怎不早点叹口气,早说这话,我吃点亏,把你带驮带背。”
“我与你一样高,一样长,你驮我,不让人家笑坏了。”
“没关系,夜秋秋,哪看见,伏我肩膀上来。”
陈梓春当真就对太白星君肩膀上一伏。太白星君说:“扒紧我的肩兜。”看看走的阳关大道,骨子里太白星君在施行仙法。
把陈梓春拨到云端里去,飘飘荡荡度动身。
陈梓春耳朵里只听狂风呼噜噜如雷响,到了东海龙宫门。
老星君拿仙风一收,将陈梓春对下一丢。陈梓春对下一踏,脚下好像湿刮刮:
“李世兄,我脚下怎湿刮刮的?”
“陈世兄,你何苦!你的瞌睡是前世里带来的,伏我肩上也能困着得呱,下偌大的雨你总不晓得?”“啊,落雨的?我来摸摸身上可湿。”到身上摸呀摸,身上干干卜卜。“既落雨我身上怎不湿的?”“啊唷,我与你第一次同伴,怎舍得把你身子淋坏了!我长眼睛呱,我驮你走在风罅罅里,雨缝缝里呱。”
“啊唷,你本事竟好哩,会走雨缝缝里。”
他又不晓得龙王家才拿潮水收啦得,地上有点湿刮刮。陈梓春望呀望,倒望见龙王家了。
“李世兄,那是哪一家?”“啊,就是我公公家。”“你公公家多发财,多有钱,不然哪有偌大的陆地。”
“唔,他家的田有限,家里的田单是五十亩一张,我前年来拜年,他叫我帮他数数有几张,我哪里数得清,就替他估估堆用秤称,带称带算也只有六十二斤半。”他又不晓得三山六水一份田,是水总是龙王家管的。
“李世兄,你公公官做得大哩,旗杆多高,旗帜在云端里飘。”
“不大,也只和皇帝并坐。”他又不晓得他是海里的龙王。哪晓得望呀望,晒场上的焰火倒放出来了,陈梓春又不识得焰火,就喊:“李世兄快走,你公公家失火。翻腔,在那里冒烟。”“轻声点,不要给我公公听见,他要骂的。哪是失火,是放焰火!”陈梓春仔细一望,啊,“那个小朋友眼泪巴嗒,在那拍‘知了’。”
“那不叫拍‘知了’,是叫蜈蜂刺瘌痢,痛了伤心。”
大焰火,放出来,九龙八卦,
放一出,铁扫帚,满天明星。
放一出,宝塔灯,万字栏杆,
放一出,耍蝴蝶,飞到九霄。
放一出,老寿星,手执拐杖,
放一出,王母娘,骑鹤腾云。
放一出,杨贵妃,宫中醉酒,
放一出,崔莺莺,月下偷情。
放一出,刘关张,桃园结义,
放一出,卧龙岗,三请孔明。
放一出,赵子龙,军中救主,
放一出,空城计,吓退敌兵。
放一出,姜子牙,渭水垂钓,
放一出,韩湘子,九渡文公。
放一出,奸曹操,良心丧尽,
放一出,楚霸王,自刎乌江。
放一出,赵匡胤,英雄盖世,
放一出,秦叔宝,卖马卖刀。
放一出,二郎神,沉香大战,
放一出,孙悟空,大闹天宫。
放一出,陶三春,她女中第一,
放一出,郑子明,逼打成亲。
戏名更加好,灯景盖世豪。
来到前门口,望见彩莲桥。
看桥亭,多巧妙,雕梁画栋,
两旁边,小栏杆,玉石砌成。
桥亭上,盖金瓦,八宝结顶,
桥亭中,有多少,百样兽名。
有凤凰,在亭中,口衔宝贝,
白玉兔,衔仙草,对月调情。
桥头上,盘金龙,龙头朝上,
头对头,嘴对嘴,二龙戏珠。
陈梓春说:“你公公家的桥漂亮哩,总说我家好呀好,将库房里银子完全拿出来支这座桥还不够。”
“哈哈,陈世兄,桥顶上好,桥底下还要巧哩,十三个半圈门,龙凤船总从这圈门下经过。”陈梓春偷偷朝下一望,果真不错。
桥底下,有圈门,十三个半,
走龙船,并凤船,张篷而行。
半扇开,半扇闭,来来往往,
开纱窗,摇橹走,直过桥亭。
有八十,又二扇,纱窗开望,
纱窗上,彩画着,博古通今。
东桥门,开一扇,望见日出,
西桥门,开一扇,对月弹琴。
圈门上有对联一副,陈梓春一相,开口就念:绿水映红万盏灯火如星月,清波戏逐千楫龙舟若围棋。
圈门上,管对管,无其大数,
到夜间,开了关,好看船灯。
船头上,有刘海,蓬头大笑,
小金蟾,对面坐,眨眼相亲。
凤船上,官宦家,闺门秀女,
坐在那,中舱内,弹唱吹笙。
真好一画河,水深绿波多。
花灯千万盏,圈成九龙河。
嘴里说话脚下走,照墙又到面前呈。
照墙总是金砖砌,金光闪闪玉麒麟。左右金狮子,两边排定,有玉象,左右分,看守宫门。“你公公家的照墙竟好看。”“照墙好哇,十重门灯还要巧哩!”
世兄两个手搀手,到一重门里去看花灯。
一重门里有些什么灯?胎生灯。怎叫胎生灯?就是驴骡牛马,獐猫鹿兔。
獐儿灯,豹子灯,行如风送,
老虎灯,皮兽灯,山洞里安身。
黄牛灯,在田中,耕田耙地,
水牛灯,在榨磨上,日夜驰奔。
犬儿灯,看家兽,摇头摆尾,
猪子灯,羊子灯,活上刀砧。
老鼠灯,走前面,梭来梭去,
猫儿灯,后头跟,接耳听声。
兔子灯,在城脚下,心惊胆颤,
老黄鹰,在空中,利爪直伸。
白马去出征,犬儿会看更。
骆驼会相命,笑坏陈梓春。
嘴里说话脚下走,到二重门里看花灯。
二重门是卵生灯。何谓卵生?飞禽鸟类。
凤凰灯,仙鹤灯,无宝不站,
黄将灯,翠将灯,毛羽喜人。
八哥灯,画眉灯,笼中叫喊,
乌鸦灯,茄子灯,是娘舅外甥。
鸽子灯,在空中,驮铃起翅,
布谷鸟,连夜叫,三麦起身。
白鹤灯,鹭鸶灯,沙滩憩息,
河蚌灯,小气鬼,自己关门。
喜鹊伸白头,画眉叫汪汪。
仙鹤当头站,百鸟朝凤凰。
嘴里说话脚下走,三重门到面前呈。
三重门里有些什么灯?湿生灯。怎叫湿生灯?鱼鳖虾蟹。
金鱼灯,银鱼灯,池中戏水,
鲤鱼灯,鳌鱼灯,跳过龙门。
河鱼灯,前头走,气相又大,
吭公灯,嗦鬼,骂不绝声。
钳虾灯,舞马叉,勒头暴眼,
旁皮灯,胆又小,哭红眼睛。
参鱼水面走,鲫鱼水下蹲。
回鱼伴海水,河蚌同鹬争。
嘴里说话脚下走,四重门里看花灯。
四重门里有些什么灯?化生灯。怎叫化生灯?蚜虫蚊蜢。
蜻蜓灯,飞蛾灯,飞来飞去,
蚊子灯,飞过来,会丢冷针。
蜢子灯,细个子,轻烟缭绕,
牛虻灯,一出门,钢钻随身。
织布娘,十八岁,雪白粉嫩,
壁虎子,做媒人,螳螂招亲。
算命虫,排八字,七子坐命,
合过婚,算过命,好去成亲。
蟑螂虫,灶蜥子,忙把酒办,
蜒蚰虫,忙上灶,慢斯囵吞。
蓑衣虫,爬得快,帮搬台凳,
蟋蟀虫,跳出来,接待新人。
刺毛虫,摆銮驾,穿红着绿,
尖嘴灯,在树上,鼓乐吹笙。
知了灯,叫起来,喇叭涨号,
蜜蜂灯,搓团圆,蜜甘鲜甜。
蜘蛛灯,扛漏筛,真正好看,
豆独灯,拿缆把,僵气腾腾。
蚯蚓灯,做轿杠,绵软的笃,
萤火虫,打灯笼,雪亮锃锃。
小娘子,在房中,咽声啼哭,
放屁虫,放三炮,轿子动身。
蜢子喊苍蝇,我们是连襟。
他们也难得,我们来送亲。
嘴里说话脚下走,五重门里看花灯。
五重门里真稀奇,时鳗蛇缠住个活青鸡。
蜈蜂刺人个个怕,百脚身上穿蓑衣。
嘴里说话脚下走,六重门里看花灯。
六重门里灯好看哩!
灯上有六六三十六个媒纸头,六六三十六个药线头。
六六三十六个炮仗头,六六三十六座大高楼。
内有六六三十六瓶陈菜油,六六三十六个老麻猴。
外有六六三十六棵垂杨柳,上头歇了六六三十六只大斑鸠。
点着六六三十六个媒纸头,六六三十六个药线头。
烧到六六三十六个炮仗头,“通、叭”,倒掉六六三十六座大高楼。
倒断六六三十六棵垂杨柳,飞掉六六三十六只大斑鸠。
泼掉六六三十六瓶陈菜油,吓死六六三十六个老麻猴。
要问这个灯,就叫炮打西洋城。
嘴里说话脚下走,七重门看花灯。
七重门里有些什么灯?人人总说美女灯好看。
吕布搀住貂蝉手,纣王不离妲己身。
令公结识维舒女,正德皇帝戏凤娘。
褒姒一笑天下失,唐伯虎华府点秋香。
嘴里说话脚下走,八重门里看花灯。
八重门里是八仙。
拐李葫芦道法高,锺离辞职谢汉朝。
洞宾背剑青锋客,果老骑驴过赵桥。
国舅手执阴阳板,湘子云中吹玉箫。
仙姑敬饮长生酒,采和花篮献蟠桃。
世兄两个手搀手,九重门里看花灯。
九重门是金银铜铁锡扎成灯。
银子生来白雪雪,金子生来黄霜霜。
银圆生了没得眼,铜钱外圆里四方。
珊瑚穿作灯架子,明珠扎成琉璃灯。
香炉总是黄金灯,烛扦也是锡铸成。
老龙王说:“陈梓春来了。”端张穿花椅,对十重门里一坐,手里拿根拐杖,坐在那里哼哼唱唱:“老夫今年八十高,白发苍苍似银条。人人总说家豪富,旁人哪有我逍遥。早上好酒三斤半,腊肉火腿免心焦。哎,哈哈,哈哈,哈!”
陈梓春一见就问:“李世兄,他是你家哪个?”
“就是我的公公。”“既是你的公公,你怎不见礼的 ?”
老星君弯腰一揖,外孙有礼。老龙王装聋作哑:“你是哪个?家住何方?”
陈梓春问李梓春:“李世兄,这个老头子倒底是你家哪一个?”“我家公公。”“既是你公公,对你外孙怎不认识?”“陈世兄,你听错了,你姓陈,我姓李,他不是问我是问你。”“啊,问我?”陈梓春走上前去,彬彬有礼,一躬到底:“晚生有礼,公公万福。请问公公多大年纪?”
龙王眼睛一暴,胡子一翘,拐杖一掼,甩出去几丈。“老夫喜欢吃花生,你怎问我可吃田鸡?”“李世兄,你公公聋呱?”“哎,有点琴铃共——聋格,对年纪大的要说响点!”“公公,我请问你,今年多大尊庚?”“啊,木耳煨金针?你跑错了,南货店才有,我家没得。”“李世兄,你家公公恐怕是钉底的——聋?”“不要谈‘钉底’,他是聋子耳朵当偏斜,你与他缠,照常也就缠上去的。”“公公,我请问你高寿?”“糕厚,厚糕吃三块,薄糕吃双倍。”“不,我问你多大岁数?”“你管我对数不对数。”
陈梓春急得没法,用二拇指打一个码子,“不,我问你手里换了几代皇帝?”“啊,你可是问我多大年纪?老夫今年八十三,一年更比一年欢,早上吃三升米粥,中午吃六升米饭,锅巴泡泡当夜饭。请问书生家住何方,姓甚名谁?书生呀——
你家住哪州并哪县,姓甚名谁哪村庄?
父亲名甚母姓甚,弟兄排行第几名。”
陈梓春说:公公,其实不远。
公公呀,我住中州灵台县,北门城外聚贤村。
父亲号称陈百万,母亲朱氏老安人。
陈郎是我乳名字,学名就叫陈梓春。
书生,我还要问你:
书生呀,你今年年纪有多大?,可曾有门当户对人?
陈梓春说:“李世兄,你家公公倒底年纪大嘞了,问话多仔细,根根萝卜挖到底,问我多大倒还不要管他,怎想到问我可有门当户对的呀?”
“不啦,年纪大的开口,你倒不好让他现丑,有与没有你倒要说呱!”
陈梓春笑嘻嘻:“公公哎,我告诉你。
公公呀,晚生今年十八岁,不曾有门当户对人。”
请问公公,您府上有几位公子、几位少爷?老龙王听见这话,假意拿两滴眼泪朝下一抛。
书生呀,你家爹娘福气好来生到你,老身没有后代根。
啊呀,公公你不要哭得伤心,你没得公子少爷,可有千金小姐?
书生呀,多男多女不曾生,只生三位女千金。
“公公啊,恭喜你,你比我家爹爹福气好。我家爹爹求天拜佛养到我一子,你倒有一子半。”“怎算到一子半?”
“三位小姐留府招女婿立户,俗话说,女儿女婿算半子,只有假儿没假孙,等你三年抱外孙;外孙传得外公后,永生永世福满门。”
“书生,好倒是好的。可是,我家三位小姐直到如今高不凑,低不就,我看你这书生倒才貌双全。
书生呀,你不嫌寒门丑陋女,终身许配你一个人。”
陈梓春听了摇摇手,千不能来万不能。
我奉父命来看灯,怎好招在贵府门?
公公,我背父行事逆天罪,功名不就怎招亲?
贵府三位千金女,另找高门有才人。
龙王一听,眼睛一暴,胡子一翘。“安童,你们拿仓房门关关,库房门闩闩,吃点苦,拿银子对他陈家戽,我去告状。
北门外面陈梓春,他是油头小光棍。
黑夜并深更,上我家来看灯。
他看灯是假意,盗我府里宝和珍。
外孙呀,我到灵台县里动状纸,说你是江洋大盗人。”
陈梓春虽然是个书生,但他也不怕,蛮犟!
“公公,你哪怕现在就去告,我又不怕。怎?说你不要着气,你这是乱坟场架炮——吓鬼。我又不是一个人上你家来的,我与你家外孙一起同来的。李世兄,你听见呱,你公公说我做强盗抢他家银子,我可曾抢?”
太白星君说:“陈世兄,胆大点,我与你一同来的,是强盗船上烧火,告你不就告我。”
“好哇,这才是说的正道话。”
“不过,你也不要欢喜,究属他是我家公公,如果这场官司全输把你,我对不起公公。”“李世兄,我倒讨讨你的喜讯看,到县老爷大堂上你打算怎说?”
“怎样说?你晓得我的脾气呱,我是惯宝宝,有床总不困的,欢喜站在高头骑在屋脊上,到堂上老爷要问我罗:李梓春,你公公告陈梓春盗银子是实不是实?这时,我就说了,老爷,话难说哩,我家公公该万贯家财又没得儿子,就养三个女儿,将来这笔财产丢给哪个呀,我家陈世兄去看看灯,要说他抢的是不好听,想弄点去用用也作兴的啊!过末,大老爷又问罗,陈梓春的品德一惯怎样?啊呀,我对他一清二楚,从小我跟他在书房里合坐张凳子,同伏张桌子,晓得他的脾气格,书笔本子不好落放,落放就对家藏。”陈梓春一听:
世兄,不好了呱,到官厅上吃不住你这句糊涂话,
我铜嘴铁舌也辩不清。
陈梓春发狠,困下来就滚:
老母呀,你不要当为儿出门看灯有好处,现在闯了连天大祸根。
父母哎,孩儿遭了冤枉事,跳进黄河洗不清。
太白星君一听,不要让文曲星急坏了。吃点亏,赶紧背:陈世兄,立起来,不要哭。我家公公有多少女儿嫁不掉人,喜欢赊给你这个哭癞宝。喔唷!陈梓春爬总爬不及:“我回去。”“不要回去,我公公家花园里的花好看哩,看看花,好回家。”
提到看花,陈梓春倒又不想回家。
世兄两个手搀手,走进花园去散心。
老龙王早已把圈套做好,叫她们姊妹三个变成三朵牡丹坐在花园内。
姐妹三个走进花园门,专等梓春念书人。
陈梓春到花园一看,欢喜一半:李世兄,你公公家的花好看哩,那三盆牡丹多好看啊!白的白如玉,黄的赛黄金,黑的像乌云。
“不啦,你可合适。”
“盆盆欢喜,朵朵合意。”
“既然合适,我就告诉你这个名字,它叫插插活,采它两个头回去对盆里一栽,明年这个时候就开。你如果想要,你把手脚放快点,胆子放大点,我再帮你望住点,你扯它几个枝条带回去。”陈梓春被他一杠,就上他当。陈梓春忙了去采哩,你心小点,一朵一朵,一枝一枝的采呢,他的贪心又大,把三棵捧在一起,用力一背,“咔嚓”一声:
牡丹落地不非轻,跳出三位女千金。
一把背住陈梓春,亲夫连叫两三声。
相公呀,我在宫中等你数天整,你怎到今朝进我门。
陈梓春眼睛直识,望望又不认得。哪晓老龙王从后面洋咳嗽嗽来了呱:“呸,哪个哇!这遭不要怪我去告状了!”
北门外面陈梓春,竟是油头小光棍。
黑夜并深更,到我门里来看灯。
他的看灯是假意,调戏我家女千金。
灵台县里动状纸,他是违条犯法人。
强奸闺女问斩罪,调戏闺女犯充军。
陈梓春挨一吓,命总没得:“李世兄,你公公原要我招在他家哩,我就招在他家吧。”“底高?就招他家?老早,我公公说三个女儿随你拣一个,你不肯,困这块滚。现在三个了,叫我出来说,况且我公公是个犟糟瘟脾气,这遭回炉烧饼不脆,让我陪你受罪。”
“啊唷,你帮我说说看也,说到顶好,说不到拉倒。”
太白星君说:“公公哎,我家陈世兄肯招在你家了,看我点面子不要去告他。”
龙王说:“外孙,总是看你点面子,否则我才不肯与他歇格。”
龙王开金口,吩咐众家人。
摆出羊羔酒,款待小书生。
龙王一想,吃酒的倒有,哪有陪客呢?走到龙宫,看见乌龟爬向西,甲鱼爬了向东:“龟、鳖二将,今朝姑少爷上门你去帮我倒倒酒可好?”甲鱼说:“龟兄你去,我不去。”乌龟说:“为什么不去?”甲鱼说:“你不晓得我的难处,头上没得顶帽子,光秃秃,坐在那里不像样。”螺蛳说:“胆大点,不要紧,你去好了,只要我爬了对你头上一坐,壳子对你头上一脱,做个帽子尖奴奴,而且也不错。”乌龟说:“你这遭好了,有顶帽子啦,你好去。”甲鱼说:“我去你也要去。”乌龟说:“不晓得,我也有难处。我这身衣裳,拼拼凑凑,坐在那里吃酒,姑少爷开口,问我是什么料子,我回答底高?”“龟兄,这好回答。你就说,这是十花菜,拼它十三块,别人不该,只有我有。”乌龟和甲鱼变成人就和老星君下来吃酒了。龙王坐了朝南,太白星君和陈梓春对坐。龙王说:“书生,吃酒吃酒,要谈经九。这叫吃酒寻话,耕田寻耙,我们今朝来个三字同头、三字同傍的吟联。”太白星君说:“好,公公你请。”龙王说:“三字同头官宦家,三字同旁绫纱。如果不是官宦家,怎能穿得绫纱。”太白星君说:“轮到我了哇。公公:你听,我也有。三字同头葱蒜韭,三字同旁淡薄酒,如果不是葱蒜韭,怎能配得淡薄酒。”星君说:“陈世兄,上大人,孔乙己,下面轮到你。”陈梓春站起来说:“我也有。三字同头大丈夫,三字同旁姊妹姑,如果不是大丈夫,怎能配得姊妹姑?”
龙王一听,欢喜不过,说:“好,我们再来一字分开、颜色相同的对联。”
太白星君说:“也请公公先来。”
龙王说:“出字分开两座山,颜色相同锡共铅,一重山上出的锡,一重山上出的铅。”
太白星君说:“轮到我了。吕字分开两个口,颜色相同茶共酒,一口多谢公公的茶,一口多谢公公的酒。”
陈梓春说:“我也有。二字分开两个一,颜色相同龟同鳖,一个送茶是个龟,一个送酒是个鳖。”乌龟说:“不好,认得我们的。”甲鱼拿头一凿,螺蛳壳对下一抛,现出了本来面目。乌龟站起来想溜,也现了原身,难看哩——
丝瓜颈项伸呀伸,绿豆眼睛瞪呀瞪。
背上总像扒油根,它和甲鱼比一比,
不知哪是娘舅哪是甥。
龙王一想,不能泄漏天机,赶紧吩咐她们姊妹三个梳洗打扮,八仙桌上设供天地纸马,掌起通宵蜡烛。姊妹三个搀住陈梓春,
一拜天,二拜地,三拜高堂老双亲。
手搀手,到兰桂香房去安身。
朱明春演唱
吴根元搜集整理
梓 潼 宝 卷
——下册?三元救父
春游芳草地,夏赏绿荷池。秋饮黄花酒,冬吟白雪诗。——圣谕
唐伯虎春游芳草地,蔡伯喈夏赏绿荷池。
杨贵妃秋饮黄花酒,孟姜女冬吟白雪诗。
一文讲过二文来,前文讲过后文开。
前文讲过添福寿,开开后文免三灾。
昔日如来金口言,提起宝卷又接连。上册里面,经论品文,书论篇章,《梓潼宝卷》不过讲到陈梓春龙宫招亲,此也不必重论,下文单提何来?
仍然提起梓潼卷,交头接尾往前行。
好似久旱逢甘雨,春宵一刻值千金。
光阴似箭容易过,日月如梭晓夜行。
看看不觉五天整,姻缘一满要离分。
陈梓春说:“贤妻呀!我离家已经五天,父母来家一定很心焦,我要家去了。
先生望我将书读,父母望我转家门。
等到明年寒食节,再来陪伴众夫人。”
三位公主说:“相公呀!你果晓得这是底高地方?”“哎呀,大不了是你格家呢。”公主说:“恩夫,你倒拿窗子推开来望望看。”
梓春推开楼窗看,平空跌倒地埃尘。
不好了!
波浪滔滔东洋海,浪头子渥得层上层。
罢了啊!
“我今一死也便罢,父母双亲靠何人。”
父母双亲哎!人家说养儿防老,积谷防饥,谁知我身落东洋大海,不得回家,怎生是好哩?父母双亲!
十月怀胎空带我,三年乳哺枉费心。
孩儿不能尽孝义,做不到端汤奉水人。
三位公主说:“相公哎!不必啼哭!你真正要回家去,我送你犀牛角三分,这东西可以分水格。”
三寸三分犀牛角,水分两路往前行。
前面一条阳关道,梓春一见喜十分。
多谢贤妻来助我,永生永世不忘恩。
陈梓春拜别了岳父、岳母,同三位公主一一告别。三位公主说:“相公呀!
一夜夫妻百夜恩,五宿夫妻海能深。
今朝等你回家转,不要做忘恩负义人。
早晏总要回宫转,不可丢落结发情。”
公主见夫留不住,忍痛含泪送夫君。
夫妻来到三岔路,各自分别转家门。
流泪眼送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
梓春辞别三公主,公主啼哭转宫门。
且说太白金星早已得知,他又变作五天之前格模样,站在三岔路口等候梓春。二人一见面,哎呀,“陈年弟呀!你上哪去格?干多天数,我等你等了心焦不过。”陈梓春说:“李世兄哎,
你又做死人又做鬼,又做挑丝解结人。
是你带我去看灯,也是你送我转家门。”
李梓春说:“陈年弟呀!人家说做媒人,成不成,且先弄个四大盆。来六碗,去六碗,三六要吃十八碗。做一个媒人,要吃七十二顿半,顺便头脑还不算!我帮你做了三个媒人,汤水点子总不曾要你家一口,到还推板你来。”
二人谈谈说说朝前走,聚贤村到面前呈。
太白金星腾云去,陈梓春独自转家门。
梓春一路转回程,自己门到面前呈。
想起此事真奇怪,不敢禀告二双亲。
梓春来到高厅,深深一礼,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