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部分
武王伐纣平话 吕望兴周
宋·佚名
无十日,众官点起军,军分三队;赵云取紫乌城,又令张飞取巴州路,军师取葭萌关路。三队军,无十万,实八万。寿亭侯把荆州。
军师兵离荆州,无二十里下寨。诸葛速令张飞,附耳低语,说与张飞,将一千军于东镇守荆州东南,在小江岸上埋伏了;然后到三更,正北军来至近,其军三千,有孙夫人车内抱阿斗,有意投东吴。张飞据鞍马上,叫:“夫人知皇叔陷了西川,抱阿斗走投江南!”张飞一言相责,夫人羞惭投江而死。
张飞后赶军师,行二日,张飞在于左手下,赵云在于右手下,军师正西取葭萌关。
说张飞行十日,前到巴丘县,百姓走了。张飞西南至巴州,离州四十里下寨。有日,张飞将三万军,离巴州五里,到一小江口,令人探水深浅。张飞渡江,有五里阔,看看抵岸。巴州太守严颜笑问:“张飞,你不读孙武子兵法?涉水半渡者可击!”张飞言曰:“你不闻吾到当阳长坂坡,观曹操百万之军,吾叫一声,如同小卒。何况小沟,岂能作祸!”张飞纵马上岸战,严颜乱军中坠马,被张飞捉了贼军,至林前下马,高叫:“我闻严颜,西川名将;今日捉了,斩,斩!”大将听的笑曰:“张飞不惯,吾落马失,被其捉。大丈夫弃命于毫毛,何缘斩!”张飞指住群刀言:“严颜,大丈夫也!”令人去其绳索放了。
张飞又言:“西川刘璋,为君昏弱,使张松远赴荆州勾皇叔,言剑关下捉张鲁、马超。听的贼人巧说,今困皇叔绵、汉夹间,雒城射杀庞统。军师分军三下收其川,就势报皇叔。”又言严颜:“高鸟相林而栖,贤臣择主而佐。”严颜曰:“我言皇叔清德于外;张飞粗鲁人也,尚然仁德。”严颜免死纳降,张飞无恐怕之心。赶严颜便入巴州,筵会三日。
严颜献计:“西北百里,有白鸡岭,我寻思张飞好汉,与拒险之地;有老将王平与我相知。”严颜引百骑,北至白鸡岭。老将王平知严颜西北而至,共行奔葭萌关,知得武侯夺了关。张飞至门,令人告军师。张飞引严颜来见,军师说张飞功。
赵云不得紫乌城。张飞问军师为何。军师曰:“城里有川将,自言铁臂将军张益,其锋不可当,败了赵云。”军师引军紫乌城,张益出马。军师着美言说张益,不从,与张飞交马战,三日不分胜败,约战千百余合。前后一月,不得紫乌城。
皇叔绵汉夹间,死生不知。
后言铁臂将军张益,与众官评议,言困住皇叔。元帅张任不知有武侯夺了葭萌关,收了巴州,取了白鸡岭,降了严颜,与军师相拒一月尚不能退,此事如何。有报事人曰:“国舅引千军来点觑葭萌关。”
紫乌城张益言:“国舅赵师道,乃朝廷贼也!”离城三十里,迎国舅入衙管待,欲言葭萌关西川东门也,王守忠势弱,太尉何保。张益言:“官员各守本镇。今贼军入界,尚在紫乌城下,不能退,岂能救葭萌关?”国舅带酒慢骂众官,一连三次。
张益对众官,说刘璋暗昧,奸臣弄权。又思张松、法正献川与皇叔,此人是仁德之人。当晚,众官去赶太守张益,杀了国舅。内有赶散的人,汉军拿住,说与军师大喜。诸葛使兵部侍郎伊籍,美言说张益,献了紫乌城,拜降了。军师封张益随军元帅。
至西雒城,有刘珍出战,众官捉了,百姓献了城。军师问百姓,庞统尸首在何处。搜出尸首,害了刘珍,祭赛庞统,埋殡了毕。
数日,军师引兵,西至汉州。有太守张升迎战,被张飞捉了。
说张益,将一万军到绵州,太守张邦瑞与张益交战,邦瑞大败走,被张益使两军相交,杀散川军,救了皇叔,与诸葛相见,把绵、汉州金珠赏了官员。
筵会数日,皇叔西至濯锦江,水势甚大,有桥名升仙桥。诸葛曰:“非神仙不能言桥。”军师归寨,与众官评议,半月不能进。
说黄忠,当夜三更,一人高叫“汉升”,问:“何人也?”言:“你出帐,吾乃庞统也。”再言:“四郡与将军,以投皇叔;前者收川,雒城误中一箭,我今已死,谢将军害刘珍,与我报仇。今我升天,别无答贺。皇叔今待收川。三日等破日,将军着黄袍,服其首,身披黄袍,我助你暗使其功,与皇叔夺桥,以报其恩。”黄忠睡觉,天明说与军师。
又三日,武侯使众官至日引十万军,皆至升仙桥东,摆成阵。军师祭风,黄忠出马,有十员名将随黄忠一同上桥。响亮一声若雷,沙石四起,顺风者赢,逆风刮折松梢,跳楼坠水。黄忠用刀斫开门,众官夺门而入。有川将元帅张任,无三合,被黄忠斩于马下。川军退四十里。有诗为证:
夜梦庞统献策方,沙石助战定遭伤;
升仙桥上川军败,濯锦江头水势张。
跳楼坠水风吹木,铁断门开剑断梁;
当时不用神师计,焉能成都坐汉王。
又诗:
濯锦江中千古秋,升仙桥上汉王侯;
当时知会庞公计,免得一心安跳楼。
军师夺了升仙桥,斩了张任,川军皆散。皇叔筵会数日,引军西至金口关。太守马守忠言:“大军将至。”守忠言:“西川不能作主也。”有人告:“汉军近也。”张飞交战,败了马守忠,黄忠赶上;夺了金口关。又迎太守,被黄忠斩于马下,然后皇叔上关。军师问百姓,西无百里是益州成都府。无三日,行至成都府。
后说刘璋,自想西川不能作主,引百姓袒臂牵羊,远迎军师。刘璋言曰:“我告皇叔,看汉宗室面,乞一郡养老。”军师言:“大王放心,皇叔必留你性命。”诸葛暗囚刘璋。皇叔得了益州成都府,众官皆喜。筵会十日。
有人告,剑关下有东戎郡张鲁、马超等,引军十万上剑关,又夺了阳平关。后有曹操二十万军。无三日,军师引军五万,东赴阳平关。人告马超将三万军来也。武侯使魏延东迎马超。两军对阵,马超诈败,射魏延一箭。军师令大夫伊籍远见马超,投了军师,张鲁可杀曹操。
又说军师班军入益州,见皇叔筵会。关公封寿亭侯,张飞封西长侯,马超封定远侯,黄忠封定乱侯,赵云封立国侯。皇叔恩封五虎将军,唯不见爱弟关公,使心腹人赐金珠,赴荆州,封关公寿亭侯。
使命到荆州见了,关公谢了皇叔,管待来使,言:“马超英勇,猿臂善射,无人可当。”关公曰:“自桃园结义,兄弟相逐二十余年,无人可当关、张二将!”将书入川见军师。
无半月,复回书至,关公看毕,笑曰:“军师言者甚当。”关公对众官说:“马超者,张飞、黄忠并为,倘比吾难。”
关公天阴,觉臂痛,对众官说:“前者吴贼韩甫射吾一箭,其箭有毒。”交请华陀。华陀者,曹贼手中人,见曹不仁,来荆州见关公,请至,说其臂金疮有毒。华陀曰:“立一柱,上钉一环,穿其臂,可愈此痛。”关公大笑曰:“吾为大丈夫,岂怕此事!”令左右捧一金盘,关公袒其一臂,使华陀刮骨疗病,去尽毒物。关公面不改容,敷贴疮毕。有诗为证:
三分天下定干戈,关将英雄壮志多;
刮骨疗疮除疾病,钢刀脔肉免沉疴;
辞容不改邀蜀客,颜貌依然饮■波。
也是神仙藏妙法,千古名医说华陀。
说寿亭侯刮骨疗病,四个月,疮方可。
有一日,探事人言:江吴上大夫鲁肃引万军过江,使人将书请关公赴单刀会。关公:“单刀会上必有机见,吾岂惧哉!”
至日,关公轻弓短箭,善马熟人携剑,无五十余人,南赴鲁肃寨。吴将见关公衣甲全无,腰悬单刀一口。关公视鲁肃从者三千军,有衣甲,众官皆挂护心镜。君侯自思:贼将何意?茶饭进酒,令军奏乐承应。其笛声不响三次。大夫高叫言:“宫商角征羽!”又言羽不鸣,一连三次。关公大怒,捽住鲁肃。关公言曰:“贼将无事作宴,名曰‘单刀会’,令军人奏乐不鸣。尔言羽不鸣,今日交镜先破!”鲁肃伏地言道:“不敢。”关公免其性命,上马归荆州。
后说鲁肃使人过江请元帅吕蒙,五万军回取长沙四郡。关公听得,慌速令人赴益州求救。诸葛引军到荆州。关公守荆,军师引军六万,五员上将,便与吕蒙对阵。汉军败,吕蒙赶到二十里,张飞拦住,吴军却败,汉军后赶,前到长沙四郡边江,伏军皆起。赵云出杀,吴军大败,有意奔寨,黄忠拦住,又杀一阵。吕蒙走至寨,三千军又拦住,诸葛出杀,吕蒙到江,吴军沿江走,马超拦住,又杀一阵。鲁肃、吕蒙五万军都折了,觑来无三千。吕蒙众官,边江有芦苇,吴军得脱。
说吕蒙,收军在江南岸上,军师回在北岸,相拒一月。孙权使孙亮将三万军,引吕蒙复回,过江与武侯对阵。孙亮对天说誓:“荆州与吴地唇齿之邦,世不相顾。又杀孙亮败,收军回到,荆州乃鱼米之乡。先借荆州为本,后图西川为利,今日方可应也。”军师言:“西北有魏军,东南有江吴,倘非军侯,别人难守。”
军师班军回到成都,皇叔作宴。前后两月,小军来报:“曹军三十万已并了东戎郡,张鲁军十万同至。”诸葛起军五十万、三十员名将,东赴阳平关十里下寨。有人告与曹操军道:“川军来也。”阳平关太守伊籍接着军师,告曹军近四十里下寨。军师言:“贼将夺了剑关,又赴阳平关,有意图川。来日吾决战,谁敢捉曹贼?”一人仰天大恸:“吾父母皆死贼将之手!”军师认得是马超,受了诸葛计。
来日晓,两军对阵。曹公又言:“刘备废了刘璋,只言别人反臣!”令夏侯惇出马。刘封交战。至晚,各自班军入寨。曹公自言:“三十万军欲赴川杀刘备,坏了村夫!”
早来相战,当夜三更,有人告:“一老将运粮至关。”黄忠劫着寨,曹军乱闹皆走,伏军皆起。杀到剑关,正撞着马超相杀。天晓,曹公得脱,一昼夜折了十万军。
又十日,曹公使人探得言,军师再使伊籍同马超守阳平关,武侯入川。曹公十日又引军至阳平关。马超带酒战败,被魏将张辽遂夺了阳平关。马超不敢见军师,私遁。曹公得知,引三十万军、百员名将,后袭阳平关。太守伊籍无百骑马,三昼夜入川,军师知得。
后说曹操令人体探,前至紫乌城。曹操曰:“紫乌城,西川拒险之地。”曹公引军至关,望见百姓尚作营生。又见军人街市作戏。曹公曰:“咱门急之。”张辽告曰:“此诸葛计也。你见紫乌城百姓带酒与军人作乐,名曰偃旗息鼓。倘入城中,不能出东北而走。”后有军赶,有名将魏延杀曹军大败。左有刘封,右有赵云,赶到来日天晓,张飞拦住杀一阵,至阳平关,军师复夺了。又引黄忠杀一阵。
曹操走至剑关,正撞马超,又杀一阵。曹操落冠没甲,走下剑关得脱。又月余,军师屯军剑关,曹公又屯军在剑关四十里下寨。有人探得曹公三十万军,又交三十万军把了定军山。夏侯渊有三十万军,盖屋百间,此处有五十万粮,虎视西川,此乃拒险之地。有汾州节度使于昶,运粮食至定军山屯军。军师曰:“倘若曹公夺了剑关外十三州,西川不能安稳!”问众官:“谁敢战定军山,斩夏侯渊,夺五十万粮食?”见一人出,乃黄忠,自言:“斩夏侯渊,夺定军山,要五十万粮食。”武侯喜。引一万军邀陇州,夺船车,杀于昶去了。
说黄忠到定军山,夏侯渊只言知关、张二将,一万川军内中一老将,敢言夺定军山!遂引军下山,与黄忠交马。
夏侯渊无三合,大败走于山上。黄忠自言:“大丈夫岂在人之下?不斩夏侯渊,不夺定军山,不为大丈夫!”赶上再战,斩夏侯渊于马下,夺了粮食、拒险之地。有史官诗曰:
定军山下罢戈铤,黄忠独擒夏侯渊;
取粮斩将登巅岭,丫鼓夺旗撞阵先。
虎视剑关绝魏寨,龙归帝里坐蜀川;
功臣图像凌烟阁,书史标名万古传。
说黄忠,令人将书远见张飞。张飞言曰:“家兄每祝老将黄忠建立大功,岂许他人。黄忠夺了定军山,用言戏我!”张飞引军寻于昶在林前歇镫。人告曰:“于昶军绕林过来也。”张飞即上马捉了于昶,远去剑关,报军师去也。
曹公两度收川,六十万军一番败了。其军无十万,屯于附高处,言羝羊触藩,进退无门,不能收川,又怕诸葛后袭。军师令人进书与丞相。丞相看书中意,言与曹操剑关外十三州,与你四郡,石防连陇四郡之地。曹操又思:诸葛何意?
曹操十日引军到石防郡四州畔,只见杀气盈空。操言:“诸葛者计也。”附高处下一大寨,坐甲一月不动。一日,曹操夜静私行,见军打揲行李。操问,乃兵部侍郎杨修令众官使军打揲行李。“扇摇军心,尔乃何意?”杨修言:“昨日早饭罢,见丞相叹鸡肋,言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此乃丞相班军。”曹操高骂:“三年以前,与汝私行,见曹娥八字碑,吾时下不解其意,问尔亦不会。至天晓,吾方会其意:黄绢者,色系也,是个绝子;幼妇者,少女也,是个妙字;外孙者,女子也,是个好字;■臼者,受辛也,是个辞字。此八字者,是绝妙好辞也。”曹操又骂:“尔料诸葛不敢正视,料吾有似草芥,尔有篡位之心!”令人斩杨修。众官告不得,斩杨修。
当夜班军,东走紫林渡。约行二十里,东路南北一条河上,有一桥,军过尽。后有拆其桥,两壁火起。南有魏延一万军起,北有赵云一万军,后有军师三千军来袭。至明,约行八十里,前有三千军,有黄忠、张飞杀一阵。曹操甫能得脱,人困马乏,不能进也。又迎马超,后有武侯数十员名将所袭。马超三万军,拦住杀一阵。曹操自关中得命,大军无五千,杀得曹操推冠披发,偃鞍吐血,数日方到长安。
第三日,见帝,筵会数日。有上大夫贾翊,暗对曹相言:“献帝之子,众官曾言,天下官员封官赐赏,皆由曹相。太子欲害丞相。”曹相不语。
数日,诈言奏帝,说春秋高也,平王之子弥建阴谋篡位杀父,天地不从。献帝再问如何。曹相诈言:“在朝官员皆言太子醉酒,累次言陛下圣寿高矣,他人有意为君,怕太子异日宫中作患。”献帝不语,又思:王莽弑平帝夺天下,吾儿乃的子也,尚有此意?再问。曹操奏举一勘官御史台推问太子。曹操令一知心人鞭挞太子。太子乃帝子龙孙,不能忍受,虚招其罪。曹操奏献帝,又言太子之事。帝问:“如何断?”
曹操曰:“斩于都市。”帝言:“吾儿帝子龙孙,岂可斩首市曹?” 曹操再奏曰:“自古以来,弑君杀父,岂有赦也!”帝无语以对,委一殿官太尉,市曹监斩太子毕。都人言:“刘氏无其主矣!”
献帝怕曹操,封为大魏王,吴地立孙权为大吴王。西川得知,武侯说与皇叔,自封为汉中王。先主泪下,又思高祖提剑斩白蛇在芒砀山,收秦灭楚,前后数年,今来献帝懦弱,曹操弄权,诬害太子,绝汉根芽,皆是曹贼之计。卧病数日,问诸葛曰:“吾二子长刘封,次刘禅,谁可为西川之主?”诸葛令众官之评议,托病数日不出。先主使人问军师。军师言曰:“在病不能动止,愿大王远赴荆州问关公。”
关公言曰:“刘封乃罗侯之子,刘禅乃的子。”文字回见先主。先主曰:“吾弟所言当也。”数日,刘封得葭萌关节度使,引佐贰官孟达。
又数日,汉中王文字立刘禅为西川主。刘封得知,言玄德不仁。孟达曰:“此非皇叔之过。乃关公之罪。”刘封折箭而誓曰:“异日此仇必报!”
后说关公,前后半年,有人告江南使命来到。江吴上大夫言曰:“吴王之子体知荆王有一女,两家结亲如何?”关公带酒言曰:“吾乃龙虎之子,岂嫁种瓜之孙!”使命去了。
前后一月,长安路上有上大夫陈登,将家小远赴荆州,与关公相知,邀入城中。关公问,大夫具说曹操不仁,长安建铜雀宫,选天下美色妇人,每日作乐。又不闻蔡琰和番复回,曹公又收在宫中。陈登言:“吾有一女,曹贼也尚不能并立。”关公言:“大夫是也。”
前后无一月,曹操使命来取陈登。关公不发。曹操使一元帅庞德、佐贰官于禁,引十七万军,名曰七军,每一队二万五千。
关公斩庞德于马下,魏军大败。数日,关公看于禁寨在于小江下,雨忽作,关公开小关水,其水无边岸。淹于禁军皆落水死。两次杀魏军无一万回。于禁回长安说与曹操。
曹操拜四将为元帅:宰相贾翊,第二张辽,第三夏侯惇,第四太尉李典。更有数员名将,起十万大军到荆州。张辽献计,可接抅江吴,两夹间攻,荆州可破。
张辽过江见吴王,美言说孙权曰:“吴地名将吕蒙,将百员将、千万军,至荆。东南吴地吕蒙,西北魏军贾翊。”
关公得知。关平告曰:“我父年迈,遂发文字去益州成都府见汉中王、军师,来使贼军不动自解。”关公言曰:“家兄引众官图川,无我等之功。今日荆州贼军侵界,便去取救军,不为大丈夫也。”
数日,关公出城东南,迎吕蒙、张辽,后杀西北,迎魏军。吕蒙后袭。前后半月,贼军不散。关公金疮发。关平告曰:“荆王使人去赴西川求救。”到葭萌关,被刘封、孟达纳杀文字,前后一月,求救文字三番,皆被刘封纳杀不申。
关公金疮稍敛,来日准备出战。当夜三更,大风忽作,其响若雷,满城人若言折了。
关公出战,两国夹攻。关公在荆州东南,困于山岭。落后数日,大雨降后,说吴、魏两国官员至荆州,言圣归天。巧说分了荆州。有张辽,长安说与曹公,曹公大喜无限。荆州败军入川,说与军师。军师大惊,怎敢奏帝,把此事按杀。
后说曹相,奏帝:“陛下圣寿!”帝曰:“又无后嗣,可立谁?”操曰:“帝不闻尧舜禹汤,有德者立。”帝曰:“谁为有德者?”曹相言:“臣子曹丕,天下皆称可立为天子。”无半年,长安西南五十里,有一村名凤凰村,此处筑一台,名受禅台。歌曰:
鹤凫燕鼠狐狸嗥,鬼吹病死烧蓬蒿。
此台虽善名不善,垒土虽高德不高。
黄埃数丈炎旌藏,马惊须破其尾光。
欺凌寡妇夺玉玺,逼吓孤魂离故乡。
男儿胆大谋天子,何必更言儿戏尔。
不如握剑分明道,我当为君尔当死。
黄土一堆宫自痴,空在巍巍半空里。
坏却唐虞揖让风,黄埃峥嵘愁处批。
高陵墓土才掩闭,晋公方习唐虞礼。
一堆黄土接云齐,天下不生灵英知。
人言台善名不善,尽是阴谋篡汉基。
善恶到头终有报,恶来还有恶图之。
曹家欲袭千载业,司马依前袭帝基。
诗曰:
屈轩东宫绝汉孙,禅台魏祖立仇君;
都来五帝阴司报,司马图王杀未轻。
却说曹丕受禅台,众官贺新君,改年号黄初元年,即帝位。魏文帝即位,封汉献帝为山阳郡公,今时怀州修武县西北有迹。
却说江吴孙权立为吴大帝,改黄龙元年。西川军师听得,告汉中王得知。先主曰:“汉室衰弱,曹操夺了天下,孙权自霸。”军师不由玄德,立为蜀川皇帝,改建武元年。筵会数日,与新君贺喜。帝思桃园结义,吾爱弟关公自吾收川,相别数年,不曾见面。令人远赴荆州,宣荆王。军师不敢隐讳,对帝缓说。先主听的,忽然倒地,气杀数番。先主与关公做好事。月余,与军师商议。诸葛奏曰:“今岁征吴,岁年月不好,陛下不可。”帝曰:“吾思桃园结义,弟兄三人,共死泉下,有何不可!”军师谏不的。
西川起四十万军,又问蛮王孟获借十万军。建武元年,拜张飞为元帅,倾吴。留武侯、太子权国。交马超东把剑关,老将黄忠、赵云把定军山。军师谏先主,终不从。帝选日引军五十万倾吴。
前后一月,帝至白帝城下。五座连珠寨。数日,探事人告言,东有吴军元帅吕蒙,百员名将,过江,十万军,离白帝城六十里下寨。皇帝言:“无二日与军出战,斩江吴贼,与关公报仇。”帐下一人叫言:“小臣引军五万,当斩贼将!”帝认的是爱弟张飞。张飞带酒。玄德曰:“吾弟老矣!”
来日出军,令张飞看寨。三次圣旨,不交张飞出战。张飞言,帝思桃园结义,共死泉下。拔剑自刎。帝急令人抱住。张飞对先主无君臣之礼,众官簇拥入寨。张飞仰天大恸:“先主不交我与关公报仇!”言未尽,声响若雷,大风过,把张飞帅字旗杆刮折。张飞叫把旗人王强,当面打五十棒。王强当夜归于本投下。说张飞就食,肉味不堪,带酒叫庖官至当面,觑张山、韩斌。张飞连骂数句,令人各打三十。
当夜,王强、张山、韩斌等三人吃酒,痛饮大醉,言张飞今日醉,多思小过,不甘的一般。三人同至帐下,杀了张飞。三人提头投吴去了。
次日,帝知,数次气杀。先主卧病数日,有吕蒙令人将书与先主。无三日,先主引军与吕蒙对阵。吕蒙诈败,先主后赶,过小江,吕蒙复回再战。先主大败,后军杀,西至江口,被吴国元帅陆逊拦杀,先主又败。吴军后赶。帝过江四十里,下一小寨,令人造饭正熟,边岸火起,后有吕蒙杀,西壁火起,前后伏兵拦住,赶先主三昼夜,到白帝城。其军无三万。
先主在白帝城宝女宫养病,茶饭不能进口,鼻血出,急令人远赴西川,宣太子刘禅并军师、老将赵云。无一月,太子、军师至,见帝,扯太子捽武侯,泪下,与武侯曰:“君臣几不见面!”前后数日,先主病重,告武侯曰:“方今天下,非卿不能得也!”宣太子至,令拜武侯。武侯欲起,帝压其身。武侯言曰:“老臣死罪。”先主曰:“军师不闻周公旦抱成王之说?”帝又言:“阿斗年幼,不堪为君,中立则立,如不中立,军师即自为之。”武侯告曰:“臣亮有何德行,今陛下托孤,杀身难报!”太子跪前进后拜。帝曰:“太子但有公事,教军师会意者。”言讫,帝崩,六十四岁。
建武二年,刘禅立,改建兴元年。
却说军师压住帝星,差一万军民去白帝城东,离二十里下寨,搬八堆石头,每一堆石上有八八六十四面旗。有人告吕蒙。吕蒙引军来看号,元帅陆逊大惊。众官问,吕蒙曰:“摆木为阵,火也;草阵,水也;石阵为迷也。众官不见每一堆石上有六十四面旗,按周公八卦,看诸葛会周天法,八百万垓星官,皆在八堆石上。”吕蒙又言:“非太公、孙武子、管仲、张良,不能化也。”言未尽,后军来报,诸葛使魏延寻小石路,劫了元帅大寨。
吕蒙班军复回,军师引军后赶。两壁有马超、关平夹间。武侯杀一阵,吕蒙过江。
后军师四疋马,曳孝车一辆。太子同众官入川成都府,依帝王服葬了,做好事一月。
刘禅即位以来,前后半年,蛮王孟获使蛮将来取先君借的十万军:“你顾我图甚。”军师令人管待茶饭半月,多与金珠去了。少主问军师,怕蛮将再来,如何擘画。军师言易为。
建兴二年四月,宴坐在醉风楼,与军师评议国事。无一年,孟获起军十万,必图川。军师言:“老臣必征其蛮。”帝大惊,问如何。军师邀帝倚南面翊杵,见赤气上冲狮子宫。帝问主何凶吉。诸葛奏曰:“往者先君收川,有殿前太尉雍闿,有不忿之心。先帝曾言收川,又斩川县百姓必怨,今封云南郡太守作患。”
后三日,伊籍奏言江南反了三镇,云南郡太守雍闿结构不危城太守吕凯,又有云南关太守杜旗,三镇结构起九溪十八洞蛮王孟获皆反。帝大惊,问军师有何计策。武侯奏:“三镇反者,皆是一将孟获,先帝借了十万军,因此作反。今老臣引五万军取镇征蛮。”帝准奏。
武侯无半月,引五万军、百员名将,月余到云南郡,无十里下寨。三日,雍闿出阵,被魏延斩于马下。军师招安了百姓。数日,到不危城,太守吕凯言军师分军五路,杀害百姓。引三万军出战,关索诈败。吕凯赶离城约三十里,人告吕凯言,诸葛使计夺了不危城,拿了家小,吕凯复回。
次日,与武侯对阵。武侯使刀剑簇合吕凯家小。吕凯只言:“小人死,乞免母性命。”吕凯大孝,下马摘了弓箭,前来告军师言:“小人死,乞免母亲。”军师见吕凯大孝,将家族免放。
又数日,至云门关。反将杜旗要战,有老将王平三千军取云门关。数日不下,军师斩了王平。吕凯抱尸而哭曰:“可惜太守,吾乡人也!今日军师所斩。”军师又骂吕凯曰:“尔与王平皆为川官,今日犯罪不在于尔。”众官连告,放了吕凯,当夜骑马,与三五个知心人南走云门关,杜旗放入城,大骂武侯。
来日,军师至,杜旗下关对阵,骂:“诸葛无道,杀主公刘璋。俺是川将,如何不反!”武侯使计捉了吕凯、杜旗,夺了三门关,上关赏了军,安抚了百姓。
又数日,引军南到蛮界,至泸水江。其江泛溪热,不能进。武侯抚琴,其江水自冷。军师令军速过,言不闻蛮景烟瘴,泸水蜈蚣巴蛇,乃蛮地毒物。
过江没百里下寨,人告孟获要战。来日对阵,军师令魏延出战。蛮将大败,捉了孟获。至次日,见武侯,孟获言:“先帝刘备借了十万军,却不得俺反!”
“将十万金珠来,我放尔之命。”蛮将与了金珠,赎了孟获。后数日,孟获远赴哭娘庙烧香,四面伏军皆起,又捉了孟获,又不肯纳降,要十万金珠,又赎了。军师曰:“无数日,我就帐内捉你。”蛮王不信。诸葛多使酒食管待孟获去了。至本寨,蛮王言:“诸葛强,放我几番,何意?”
至来日,蛮王卧病不起,疼痛三日。有日,军师使关平问蛮王不降又不战,为何?蛮王言害病。关平言曰:“你识俺军师善能行医。”蛮王随关平见军师。军师教药酒治病,吃了无片时,蛮王复旧如初。军师曰:“你降么?今日寨里捉你。”蛮王不降。军师:“锁你赴川,征了蛮王,后斩尔。”蛮王怕死,又使金珠赎了。众官告军师:“蛮王者,夷狄人也,放了三回五次?”军师笑曰:“吾觑此贼,如同草芥,兼自西川国穷。”
又无数日,有蛮王要战。武侯言:“今番捉你了降么?”两军对阵,蛮将附高处,令人撒下毒药。武侯急下马,披头跣足,持剑祭风。蛮王在南,汉军在北,军师祭风北起,蛮军仰扑者勿知其数。军师捉了蛮王,又使金珠赎了。军师又言:“咱会一战,就马上喝下你来,纳降么?”蛮王不信。
去无数日,军师与蛮军对阵。军师出喝三声,南阵上蛮王下马。军师到营,蛮王又不降。又使金珠赎了。蛮王归寨,与众官评议,使人多驱虎豹。前后一月,又搦战。军师会其意。无五日,对阵,蛮王令人打出虎豹来。诸葛喝一声,绝倒千人。一手仗牌,一手提剑,后立名曰蛮牌,充辽虎豹又惊。军师背后锣声皆发,又捉了蛮王,又得了五十万贯金珠,赎与了归营。蛮将商议,咱捉了诸葛肯放么?吾不与诸葛相见。当夜蛮王通过焦红江南岸十五里住蒲关。
后说军师自思,蛮贼不降,异日作患。军师引军过焦红江,其热下可受,皆退。其头发戴七盘中。军师又行数日,其热不能行也。武侯又说焦红江岸,其江三里阔,百尺深,望梅止渴,又抚琴。
建兴二年,是六月半,大雪降中间,军到焦红江,深阔无计可过。军师令人造风轮,随风而过,正落在住处蒲关。蛮王曰:“诸葛非人也,乃天神也!”邀军师入蒲关,管待数日,献十车金珠,折箭为誓,世不反汉。军师又言:“放尔之命,写与文书,多无五年,远赴祁山,当来救我。”军师六出祁山。
说军师班军入川,到益州成都府,赏了军,安抚百性。
后建兴十五年二月半,有剑关太守表奏天子,魏文帝即位。魏明帝青龙四年,拜元帅孟达引军五万,离剑关四十里下寨,有意图川。少主言军师引军五万、百员名将,东出剑关十里下寨。
诸葛令知心人将书见孟达。达展书看:
“大夫乃川人也,前者荆州陷了云长,非大夫之过,乃后子刘封,已断讫。大夫坟茔乡贯地土皆在川中,岂不闻越鸟巢南,胡马嘶北。倘大夫归川,岂不委使?某当保奏,以位上卿。”
孟达笑曰:“军师言者是也。”即写书回诸葛。后数日,孟达佐贰官张升发表奏帝。魏帝拜元师司马仲达,将十万人,西南赴剑关。孟达得知,写书与诸葛。诸葛不来,司马懿近。孟达又写书与诸葛。诸葛又不来。孟达会其意,言诸葛计也。孟达自缢而死。
司马军至,与军师相拒了半月。有日,使命来言,明帝崩,立弟曹芳,改正始元年。司马懿班军。
后说诸葛屯军约一月,引军离剑关百里有零,欲收关西,东出祁山第一。军师言:“前是秦川境界,见城方百里,并无草木,我三军未进,粮草先行,军渡栈道,欲收关西,军就粮草,草木皆无,如何收得秦川?”见道傍矮王筑城一座,军师看了秦川,使人问侧近庄农之家,秦川把关军官姓甚名谁。言姓姜名维,字伯约,先为秦川兵官,后众官百姓举作秦太守。军师言:“乃能人也,此子可教。”军师却上剑关。
诸处勾木匠,造成木牛流马,约有三百余只。军师入关,再出祁山第二,前到秦川四十里下寨。
数日,关平引三千军来探秦川,至大林前下马。关平自思:军师道能人也。关平令军造饭。姜维军来杀关平一阵。姜维收军入城。
数日,见木牛流马运粮。姜维言曰:“太公、管仲不能及!”又见诸葛木牛流马边城过来。姜维使张忠夺木牛流马。姜维出城,魏延拦住,军师使计,捉了姜维,又收了秦川。军师见姜维一貌非俗,见所为降伏军士。姜维拜武侯为父。
前后数日,军师引军北至街亭关,西川指日而得。屯军三个月,无计可取其关。
一日,上大夫伊籍令人将书远见军师,又言大夫写来的家书,见军师读了,慌速令人打揲了,至来日,叫姜维至曰:“吾归川也,去的急速,恐失西川。”附耳低言,说与姜维。维受了计,军师上路,姜维权了,军师说与我计,来日引军五万,在街亭西里下寨。
后说街亭把关军官,老将夏侯惇言:“姜维移寨在街亭西三十里,有一条涧东西三百步阔,南北到一百里长,下寨是危地也。吾怕者诸葛,谁识辱子姜维!”
当夜引军来劫姜维寨。寨中无一人,四面伏军皆起。魏延众官杀夏侯惇直西奔。后有姜维占了街亭。乱军内走了夏侯惇。
却说军师回到成都府,众官接着,军师仗剑入内,直至殿上,见少主与阉宦黄皓并坐作乐。军师高叫一声如雷,大骂:“官奴黄皓怎敢!”黄皓慌速而起。军师使人锁了黄皓,后拜舞见少主。少主无言支对,但言不知军师到来。诸葛辞帝归宅。
至来日,文武朝见,军师对帝仰天大恸,又思先帝起义破黄巾,鞍不离马,甲不离身,相待三十余年,收得川,阉奴几乎坏了。军师再言:“陛下不闻,汉灵帝宠十学士,以为阉奴坏了天下。老臣非为欺君,先帝以陛下托臣。臣死,失了天下,陛下之过;臣在,失了天下,老臣之过。又思吴越之时,二十年不解衣甲,皆为西施也。陛下爱阉奴,万代史官骂名!”少主无言可对,悲先君神。文武拜舞毕,把黄皓街市万刀,痛坏家族。少主对军师请罪。军师言曰:“老臣为主公天下也。”帝排宴数日,军师上马出关,再出祁山第三。
暮暑朝寒,茅庐三顾,似此大贤希少。如鸡哺食,如鱼得水,高可众人难到。独自向当阳,困守鸟林,向赤壁大摧曹操。安荆楚,取西川,使定军山夏侯渊。天托孤让位,再和吴国,七擒孟获好妙。降姜维为师范,因木牛流马机略化。定山戎国,斩王双,使张合、司马保,怎知秋原上,惟有暮云衰草。
后有苏东坡作庙赞:
密如神鬼,疾若风雪,进不可当,退不可追,昼不可攻,夜不可袭,多不可敌,少不可欺,前后应会,左右指挥,移五行之性,变四时之令。人也,神也,仙也,吾不知之,真卧龙也!
说军师,数日到街亭,问众官,姜维、魏延杀魏军一阵,收了街亭。军师大喜。
后说老将夏侯惇惇入长安,见帝曹芳,拜司马懿为元帅,引军二十万,一月到街亭,离五十里下寨。司马懿不识诸葛,相拒半月。关平来搦战,被司马杀一阵,吕凯搦战,又被司马杀数阵。司马懿曰:“吾闻诸葛名闻天下,今老矣!”
有日,诸葛与司马懿对阵,诸葛大败,魏军赶离街亭四十里有余,入祁山,前有魏延拦住,后有诸葛,左有姜维,右有杨仪,伏军皆起,诸葛杀魏军一昼夜,十万军无三千人回,使司马懿换袍得脱。司马懿离街亭八十里下寨,不敢正视街亭。
话分两头,却说益州成都府,帝坐,有上大夫言:“街亭诸葛反也!”帝问文武:“倘反了军师,西川不能作主?”伊籍对帝言:“军师不反。交使命去宣,军师若来,不反;若不来,即反。”帝遣使宣诸葛临朝见帝,帝说此事。诸葛说:“此司马懿计也。”帝点首:“卿言当也。”
筵会数日,军师再出祁山第四。前到隔茅关,又名街亭,离关五十里,众官接着,又行四十里下寨。诸葛问:“街亭怎生?”有佐贰官杨仪、姜维言曰:“马谡失了街亭。”请葛大惊:“此乃拒险之地,如何失了?”姜维言:“马谡带酒,司马懿搦战,马谡出战,魏延劝,连骂数句,众官劝不住,马谡又骂太守,言军师者吾乃乡人也,吾失了城不碍。魏军先困了马谡,众官去杀,后失了街亭。”军师令人唤到当面问,马谡无言支对,推出交斩。众官告不得,斩了马谡。
却说诸葛累次夺街亭不得,遂取妇人衣装头面,叫司马懿:“好汉,下城来!”司马懿坐甲不出城,相拒半年。
有日,探事人告皇丈上边,司马懿急引众官接入城,乃魏将皇丈张合。筵会半月。
一日,武侯引三千军,轻弓短箭,善马熟人,军师素车一辆。令人骂司马懿。有张合言:“尔乃魏之名将,诸葛骂您,众官无人敢出?”司马言曰:“诸葛无人可当。”张合带酒,引军三万出城。司马懿告:“太师老矣。”张合言:“奉圣旨来与诸葛搦战。元帅不出,弱了魏家威风。”众官劝不住,出与武侯对阵。武侯大败。张合赶到数里,见渡军皆散。张合在军前,武侯偃身回见。张合死在军前。司马相杀武侯,殿后有杨仪使计夺了街亭。司马懿西北六十里下寨,虎视街亭。
又相拒了数日,告军师,有暗诏上边。武侯看了,留姜维权了。军师走马入朝。至成都府,见帝言:“江南孙权死,孙亮为吴主,改建兴元年。”诸葛奏帝,使上大夫伊籍将万贯金珠赴江南吊丧,再言恐江吴作患。御宴数日,辞帝东出剑关,再出祁山第五。军师到街亭。
后说司马懿升帐而坐,与众官评议。元帅言:“自古及今,未曾见诸葛为帅,无计可料。”又数日,元帅师行离寨无三里,见汉将周仓使木牛流马运粮。使步陟将邓文,引军三千,夺木牛流马十数只。元帅令营内木匠拆开木牛流马,觑长短高下、尺寸方圆,依法造数百余只,令人提木杵打一下。可行数步。司马懿言曰:“诸葛木牛流马,打一杵可行三百步,上路运粮,在寨内听的听的打不动,诸葛别有甚法?”
又数日,见护将三百军赴寨前。周仓带酒高叫元帅:“军师交我下战书来迎敌,见输赢。不战即合纳降。尔为魏之名将,何为闭门不出?”元帅言:“周仓带酒!”令左右人取酒与周仓吃,吃的大醉。司马言:“多与金珠财宝。诸葛木牛流马,打一杵可行三百余步,我造木牛流马,打一杵只行数步。有甚法度,你说与我,我与你万万贯金珠,可受满家富贵。”周仓笑曰:“军师木牛流马,提杵人皆念木牛流马经。”又言:“打木牛流马者,皆是我管。今夜入寨写牛流马经献与元帅。”司马大喜,与周仓三十贯金珠、两疋好马。“若周仓你写来,交你富贵不可尽言。”
周仓去后,三日再来,司马慌接,令左右人将来。周仓去了。司马接看大惊,乃是武侯亲笔写来,言:
自古将材,无五人会造木牛流马。尔为魏之名将,问我学木牛流马经,后人岂不笑耳!”司马碎其纸。
延熙十七年,少主诏宣诸葛,言西川大旱,濯锦江涨溢不可当。诸葛看江水涨溢,其意不祥。诸葛走马入朝见帝。但内里造成无用之物,卖于街市;藏库金珠但与官员;内无用之物亦卖于街市,回买粮食。数日,籴米粮勿知其数,一半在帝都城,一半在定军山,使知心人有见识的,把了定军山。看濯锦江一口,名曰金沙口,两壁岸相离十里有余,东西下万丈长。军师令人探金沙口,其水没一丈深。军师自思:今次出祁山,恐江吴贼人作患。五十处起炉,或铜或铁,铸长柱百条。铜铁柱上有个大窍眼;又令石匠造石柱五百条;令铁匠造一寸透大小索,打数百余条。三件置造铜铁石,可用五万人,一发修造,一年半可了,安置了南北七里阔,东西二十里长,铁锁相串,名曰铁锁渠塘。南北两岸,使军二万,名将四员,守把隘口。窃恐令军马入界。
军师回益州成都府见少主,少主御宴数日。军师言:“今取关西口长安,复兴大汉。”帝喜。酒带半酣,诸葛忽然扑地,口鼻血出。帝大惊,文武急救起。诸葛奏曰:“老臣自出茅庐,四十余年,与陛下征吴灭魏,使臣寸心万段。”帝言:“休取关西,告军师勾把界军入成都府。”诸葛再奏:“此事不可,异日取笑史官。陛下效学尧舜禹汤,莫学桀纣之辈。倘失天下,万代骂名。臣今年欲再取关西,不得不归。”少主数次苦留诸葛,诸葛不肯。帝送上路。
又说武侯东出剑关,夫人辞军师欲回。诸葛曰:“吾有一子懦弱,恐为官污吾清名,有桑八百株,田五十顷,足为活计。”诸葛与夫人言别,东出祁山。
前后一百辆车,行数日,司马懿知,伏军忽起,军师百辆车分为四面,使魏军不得近前。又数日,姜维引众官接军师入街亭。前后一月,下战书几度司马出战。诸葛又思,司马屯军塔下。半月余,军行衣甲衲袄不离身,多生疮病。令姜维、杨仪劫寨,杀司马懿五万军皆散。军师言大雨降,急令人■■油衣伞。其大雨降日余方止。
诸葛引军三千,数员名将,下街亭私行。姜维道:“何意?”军师附耳低言,说与姜维言:“我太岁大小运行。”军师引手下三千军离街亭约百里,有一大树,西见一庄,令人唤出一娘娘,当面问:“此处属那里?”娘娘言:“祁山祁州凤翔府,此乃是黄婆店。”又问今岁好大雨。娘娘言:“卧龙升天,岂无大雨?”娘娘又言:“官人勿罪。岂不闻君亡白帝,臣死黄婆?”军师思,果有此言。又问西高山甚名?娘娘言:“秋风五丈原也。”言毕,娘娘化风而去,不知所在。
军师军屯于上。军师自思:前者老妇所言,实为不祥。不曾放下心肠。又思司马懿善能守待,真将材也。
军师卧病,前后月余,针药不能疗治,口鼻血出。姜维告师父:“师父善能通医,岂不能治己病?”诸葛言:“自二十九岁出茅庐,与君用心四十余年,方得川地,使我寸心万段!”蓦听得寨门前闹。姜维出探,见魏延来,言:“军师有事,我管军师印信!”军师不语。叫魏延至,言曰:“三十年前,荆州因收江下四郡,将军方可降汉于国,累建大功。吾死,魏延为帅悬印。”魏延喜而出。
又数日,叫杨仪、姜维、赵云众太尉近前。军师哭而告曰:“吾死,可将骨殖归川。”众人皆泣下。
当夜,军师扶着一军,左手把印,右手提剑,披头,点一盏灯,用水一盆,黑鸡子一个,下在盆中,压住将星。武侯归天。姜维挂起先君神,斩了魏延。后有诗为证: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三颐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军中一发哭起来,哀声动地,百姓奔告司马懿,言武侯身死。司马闻之,领军来劫武侯尸。
即时两军对阵。司马曰:“吾惧者武侯,今死;可留下武侯之尸;若不留下,使片甲不回!”姜维大怒,纵马横刀,直取司马。二人交战,不数合,姜维败走,司马后赶。锣声一响,横处一彪军杀将来,乃杨仪。司马当不住,回走,四下伏军尽起,司马大败,军折大半,还寨更不敢出。长安为之言曰:“死诸葛能走活仲达!”仲达闻之,笑曰:“吾料其生,岂料其死!”
却说众将保诸葛灵柩入川。汉帝接丧举哀,痛哭不止,即选山陵而葬之,立庙致祭,封为忠武侯。百姓闻之,如丧考妣。武侯治民,省刑罚,薄税敛;用兵,赏罚肃,号令明。以此军民爱之。
却说司马懿引军看诸葛营寨,叹曰:“天下奇才也!”遂诔而祭之。
至当夜,狂风过处,见一神人言:“军师令我来送书。”司马接看,书中之意略云:
“吾死,汉之天命尚有三十年,若汉亡,魏亦灭,吴次之。尔宗必有一统。若尔执迷妄举,祸及尔也。”
司马看罢,有不从之意。神人大喝。司马喏喏言曰:“愿从军师之令。”神人遂推司马倒地,叫声不迭,觉来却是一梦。以此司马各立边疆,不与汉争锋,还朝。
有魏王昏暗日甚,司马不能正。大丞相曹爽弄权,司马遂举兵诛曹爽,废魏王,立起高贵乡公。司马权胜,帝不能禁。帝与众谋,欲杀司马。司马知之,以贾充弑帝,立起少帝,天下之权尽归司马。少帝拱手而已。遂加司马为晋王。少帝禅位于司马,封少帝为阵留王。汉献帝闻之,笑而死。
晋王使邓艾、钟会入川伐汉,汉元帅姜维征西凉国,以此邓艾军疾入川。汉帝欲降,有宰相刘谌谏帝曰:“当使父子君臣背城一战,同死社稷,以见先帝,奈何降乎?”帝不听,刘谌致祭,哭汉昭烈庙,先杀妻子,后自刎。汉帝敕诸边将皆降。姜维得诏,及众将怒,以刀斫石,不得已而降。晋王封汉帝为扶风郡王。走了汉帝外孙刘渊,投北去了。
又领大将王浚、王浑伐吴,吴败,吴主孙皓降晋。武帝诏孙皓筵会。有奸臣贾充问孙皓曰:“闻君在江南,剜人眼睛,剥人面皮,何等刑法?”皓曰:“为人臣弑其君,奸佞不忠者,加此等刑。”贾充闻语,羞愧而止。
刘渊幼而隽异,尊儒重道,博习经史,兼学武事。及长,猿臂善射,气力过人,豪杰士多归之。其子刘聪,骁勇绝人,博涉经史,善属文,弯弓三百斤,京师名士与之交结,聚英豪数十万众,都于左国城,天下归之者众。刘渊谓众曰:“汉有天下久长,恩结于民,吾乃汉之外甥,舅氏被晋所虏,吾何不与报仇。”遂认舅氏之姓曰刘,建国曰汉。遂作汉祖故事,称汉王,改元元熙,追尊刘禅为孝怀皇帝,作汉三祖五宗神主而祭之。立其妻呼延氏为后。刘宣为相,崔淤为御史,刘宏为太尉,危隆为大鸿胪卿,朱怨为太常卿,陈达为门侍,其侄刘曜为建武将军。三年正月,徙都平阳府,即皇帝位。
却有晋武帝崩,立晋惠帝,不通人事。闻御苑口虾蟆鸣,问左右曰:“此虫鸣,为公邪,为私邪?”有此昏愚不知世事。内有皇后贾充之女,淫妒无子,令人出内门,见市中男子,年少,生得美者,妆为妇人,入宫与之淫泆,情足杀之。因此国内大乱。
惠帝死,立起怀帝。却说汉王领军数十万,前至洛阳伐晋。晋怀帝出迎敌,阵败,汉兵执之,杀而祭于刘禅之庙。
又有晋愍帝即位于长安。汉王遣刘曜征之,遂虏晋愍帝,遂纳晋惠帝羊皇后为妻,遂送晋帝于平阳郡。汉王遂灭晋国,即汉皇帝位。遂朝汉高祖庙,又汉文帝庙、汉光武庙、汉昭烈皇帝庙、汉怀帝刘禅庙而祭之,大赦天下。
汉君懦弱曹吴霸,昭烈英雄蜀帝都。
司马仲达平三国,刘渊兴汉巩皇图。
新编五代史平话 宋 佚名 撰
梁史平话 卷上
诗曰:
龙争虎战几春秋,五代梁唐晋汉周。
兴废风灯明灭里,易君变国若传邮。
粤自鸿荒既判,风气始开。伏羲画八卦而文籍生,黄帝垂衣裳而天下治。作十三卦以前,民用便有个弦木为弧,剡木为矢,做着那弓箭,威服乖争。那时诸侯皆已顺从,独蚩尤共着炎帝侵暴诸侯,不服王化。黄帝乃帅诸侯,兴兵动众,驱着那熊、罴、貔、貅、貙、虎猛兽做先锋,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与蚩尤战于涿鹿之地,斗经三合,不见输赢。有那老的名做风后,乃握机制胜,做着阵图来献黄帝。黄帝乃依阵布军,遂杀死炎帝,活捉蚩尤,万国平定。这黄帝做着个厮杀的头脑,教天下后世习用干戈。
此后虞舜征伐三苗,在两阶田地里舞着干羽,过了七十个日头,有苗归服。如汤伐桀,武王伐纣,皆是以臣弒君,篡夺了夏、殷的天下。汤、武不合做了这个样子。后来周室衰微,诸侯强大,春秋之世,二百四十二年之间,臣弒其君的也有,子弒其父的也有。孔子圣人,为见三纲沦,九法斁,秉那直笔,做一卷书唤做《春秋》,褒奖他善的,贬罚他恶的。故孟子道是:「孔子作《春秋》,而天下乱臣贼子惧。」只有汉高祖,姓刘字季,他取秦始皇天下,不用篡弒之谋,真个是:
手拿三尺龙泉剑,夺却中原四百州。
刘季杀了项羽,立着国号曰汉。只因疑忌功臣,如韩王信、彭越、陈豨之徒,皆不免族灭诛夷。这三个功臣,抱屈衔冤,诉于天帝。天帝可怜见三功臣无辜被戮,令他每三个托生做三个豪杰出来:韩信去曹家托生,做着个曹操;彭越去孙家托生,做着个孙权;陈豨去那宗室家托生,做着个刘备。这三个分了他的天下:曹操篡夺献帝的,立国号曰「魏」;刘先主图兴复汉室,立国号曰「蜀」;孙权自兴兵荆州,立国号曰「吴」。三国各有史,道是《三国志》是也。
从这曹操开端篡汉,在后司马懿也学他这局段,篡了魏,隋杨坚篡了周。炀帝弒了父亲,淫了父妾,自立为帝,荒淫无度;靠他混一天下,张着锦帆,造着迷楼,一向与妃子游荡忘返,便饥馑荐臻,盗贼蜂起,都不顾着。邵康节有诗道是:
蝼蚁人民贪土地,沙泥金帛悦姬姜。
炀帝恁地荒淫无道,那唐公李渊起兵入长安,向地名江都将炀帝杀了,立他代王名侑的做皇帝,寻受隋禅,革命为「唐」。秦王名世民的,将那哥哥太子建成杀了,传位为皇帝,号做太宗。自登极后,从魏证之谏,用房玄龄、杜如晦做宰相,用李靖、尉迟敬德做将帅。正观年间,米斗三钱,外户不闭,马牛孳畜,遍满原野,行旅出数千里之外,不要赉带粮草。蛮夷君长,各各带刀宿卫,系颈阙庭。一年之间,天下死刑只有二十九人。当时恁地太平!
太宗皇帝一日宣唤袁天纲入司天台观觑天文,推测世运。袁天纲在司天台无事,把那世数推验,做一个图谶。正在推算,忽太宗到来,唬得袁天纲疾忙起来,起居圣驾。太宗待觑他算个甚么文字,袁天纲进前将太宗背推住,叫:「陛下!不要看觑!」便口占一诗道:
茫茫天运此中求,世代兴亡不自由。
万万千千说不尽,何如推背去来休!
袁天纲道:「天地万物,莫能逃乎数。天地有时倾陷,日月有时晦蚀。国祚之所以长短,盗贼之所以生发,皆有一个定的数在其间,终是躲避不过。」那谶上分明写出两句来。道个甚的?
非青非白非红赤,川田十八无人耕。
且说袁天纲这两句是一个字谜:非青非白非红非赤,莫是个黄的色,这是「黄」字分晓;川田十八,这是个「巢」字分晓。只因袁天纲写下了这两句谶了,直到大唐第一十八个的皇帝,唤做僖宗皇帝,小名做儇,在后改名做俨,是懿宗皇帝的第五个儿子,初封普王。咸通十四年七月,懿宗崩,有左右神策护军中尉刘行深、韩文约两个,策立普王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改年号做干符元年。是时僖宗年才十二岁。自僖宗登极后,关东连年旱干,田禾不熟,百姓饥饿,流徙四散。尝有翰林学士卢携上表,表文曰:
臣闻国家之有百姓,如草木之有根柢,若秋冬培溉其本根,则春夏枝叶荣茂。切见关东境内,连年旱灾,禾稼无可割刈,所至饥荒,人无依倚,待尽沟壑。朝廷虽加存恤蠲免,余税实无可征。而州县文移督趣甚急,动加捶挞。虽撤屋伐木,雇妻鬻子,仅可供给催租吏卒酒食之费。朝廷倘无实惠抚存,百姓委实生受。乞敕州县,凡有民间一切逋负租税,尽与住征;仍开发义仓,亟加赈给。庶人蒙实惠,如解倒悬。臣愚,昧死谨言,伏候睿旨!臣卢携表上。
僖宗方在幼冲,纵有忠臣直谏,怎生省得?只靠那丞相路岩,排行唤做路十的,处置军国大事。奈缘路十蒙蔽圣聪,向僖宗跟前只奏道:「四境无虞,兵戈顿息,四时顺序,禾稼丰登。」却嫌着卢翰林进那一表,奏道:「卢携妄奏灾旱,荧惑圣听,合该赐死。」使那宣使矫诏去赐卢携死。密令差去的人员,剔取他结喉三寸以进,验他死的虚实。朝廷行着这般政令,无一人敢奏事进言。
到那十一月,有那秀才王仙芝,是那郓州人氏,同着那濮州秀才尚君长、齐州王璠、维州楚彦威、淄州蔡温玉,因就试长安,试官只取势家子弟应选,这几个秀才皆是寒族,怨望朝廷。为见蝗虫为灾,天下饥馑,遂结谋聚众,在那郓、曹、濮三州反叛,在那地名长垣下了硬寨。真个是:
不向长安看花去,且来落草做英雄。
王仙芝倡乱之后,远近从乱的都来相附为盗,剽掠州县。盖是世之盛衰有时,天之兴废有数,若是太平时节,天生几个好人出来扶持世界;若要祸乱时节,天生几个歹人出来搅乱乾坤。
且说曹州冤朐县,有个富人黄宗旦,家产数万,贩盐为生,喜聚集恶少。是那懿宗皇帝咸通元年上,黄宗旦妻怀胎,一十四个月不产。一日,生下一物,似肉球相似,中间却是一个紫罗复裹得一个孩儿,忽见屋中霞光灿烂。宗旦向妻道:「此是不祥的物事!」将这肉球使人携去僻静无人田地抛弃了。归来不到天明,这个孩儿又在门外啼叫。宗旦向妻子道:「此物不祥,害之恐惹灾祸。」遣伴当每送放旷野,名做青草村,将这孩儿要顿放鸟鸢巢内,便是攧下来,他怎生更活!过个七个日头,黄宗旦因行从青草村过,但听得鸟鸢巢里孩儿叫道:「爷爷!你存活咱每,他日厚报恩德!」宗旦使人上到巢里,取将孩儿下来,抱归家里看养,因此命名做黄巢。黄宗旦又向妻子说了孩儿啼叫的事一遍。其妻道:「这个孩儿真个作怪!若不兴吾宗,定是灭吾族。莫若傍今杀了,斩草除根,萌芽不发;斩草若不除根,春至萌芽再发。」黄宗旦道:「天要坏我家门,杀了这孩儿是逆天道。且养活教长成,看他又作么生。」不觉年至十四五岁,身长七尺,眼有三角,鬓毛尽赤,颔牙无缝;左臂上天生肉腾蛇一条,右臂上天生肉随球一个。背上分明排着八卦文,胸前依稀生着七星黡。自小学习文章,博览经史。性好舞剑,会把剑向空掷去,一剑须杀一人;又会走马放箭,每发一箭,不差毫厘。轻财好义。一日,有一道士过门,将一口剑送与黄巢,称道:「上天赐与黄巢。」道罢,不见道士去向。黄巢得这一口剑,号做「桑门剑」。子细觑时,剑上有「混唐」二字。干符二年,朝廷降诏兴贤。黄巢一见,心中大喜,这是男儿立功名之时。真是:
降下一封天子诏,惹起四海状元心。
黄巢一日辞了爷娘,选下了日,直往大国长安赴选。黄巢登程后,免不得饥餐渴饮,夜宿晓行。来到长安,讨一个店舍歇泊。明日到试院前打探试日分,到试场左侧,已知得日分了。归歇泊处来,等候得赴试日已至,同士子入试场,把十年灯窗下勤苦的工夫尽力一战。试罢,出试院等候开榜。等至三日,更无消息。黄巢意中惊疑,未免且去探榜。行得数步,探听得试院开榜了,却是别人做了状元,别人做了榜眼,别人做了探花郎。黄巢见金榜无名,闷闷不已,拈笔写着四句:
拈起笔来书个字,多应门里又安心。
囊箧枵然途路远,恓皇何日返家门?
黄巢因下第了,点检行囊,没十日都使尽,又不会做甚经纪,所谓:床头黄金尽,壮士无颜色。那时分又是秋来天气,黄巢愁闷中未免题了一首诗。道是:
柄柄芰荷枯,叶叶梧桐坠。
细雨洒霏微,催促寒天气。
蛩吟败草根,雁落平沙地。
不是路途人,怎知这滋味!
题了这诗后,则见一阵价起的是秋风,一阵价下的是秋雨,望家乡又在数千里之外,身下没些个盘缠。名既不成,利又不遂,也只是收拾起些个盘费,离了长安,待前途□打听□□,意下谒那贤豪,讨些津发,奔归乡里。行了数十日,来到宋州砀山县,小地名午沟里。打听得那里有一个朱教授,小名唤做朱诚,在乡里开设学馆,将五经教导百十个徒弟,一乡都叫他做朱五经,做了那小学的师父。黄巢思量:「咱每今番下了第,是咱的学问短浅。明日写着榜子,做着一首诗,去见那朱五经,问他学习些个。」那诗道:
百步穿杨箭羽疏,踌躇难返旧山居。
鲰生欲立师门雪,乞授黄公一卷书。
朱五经看了这诗道:「秀才,您每下第不归故乡,小生惯诵经史,教导乡里徒弟,无过是教他学习个孝弟忠信的道理,识认得个三纲五常。如门下高作末句,愿学黄石公兵法,觇贤丈志气不凡,非小生所敢与闻。」黄巢道:「小生意下不是恁地说。为见而今世界不是修文时节,小生赴选长安,取的三名,不是权势子弟,则是豪富儿郎。咱每寒酸贫儒,纵有行如颜、冉,文如班、马,也不中选。看来只好学取长枪大剑,乘时作乱,较是活计。咱每贫儒,处这乱世,饥来有字不堪餐,冻后有书怎耐冷?便如师父平日无书不读,直是皓首一经,也不得一名半职,便在乡里教着徒弟,也济得甚事?」朱五经道:「分明是如贤所教,但是小生自小兀坐书斋,不谙其它生活,只得把这教学糊口度日,为之奈何?」
朱五经有三个的儿子:第一的名做全昱,第二的名做存,第三的名做温。各自小年不肯学习经书,专事游手好闲,平常间吃粗酒,使大棒,交游的是豪侠强徒,说话的是反叛歹事。在屏风后倒卧,忽听得黄巢向他爷说着那使枪使剑的话,心下快活,思量这人也是个好汉,未免出来与他厮见。朱五经向黄巢道:「秀才无事,且在家里闲坐,待讨些盘缠相赠。」那朱温、朱全昱兄弟,每日间邀取黄巢出去闲走。一日,黄巢见有一雁飞从天外来,黄巢拿起一张弓,满如弦月,放一只箭,快似流星,将雁儿左翼射过,从半天攧下来。雁口中衔得一纸文字。黄巢未见那文字时,万事都休;才见了那文字后,十分恶气上心来,铁石万钧也遏不□。那纸上写着个甚的?道是:
四边云雾迷,黄巢□□□。
丈夫四方志,急急奔仙芝。
黄巢看了这首诗,道是:「详诗中意义,是教咱每去投奔王仙芝也。」那时王仙芝在曹、濮、郓三州作乱。「曹州是咱每乡故,待奔归去,又没果足,怎生去得?」那朱温听得恁地,说道是:「贺喜哥哥!射雁得诗,分明是教取哥哥行这一条活路。便无果足,又做商量。咱三个兄弟,且去买些个酒吃了,却做话说。」见那酒店前挂着一个酒望儿,上面写四句诗道:
百尺竿头一布巾,分明写出酒家春。
相逢不饮空归去,洞口桃花也笑人。
黄巢和那朱温、朱全昱、朱存三个兄弟,一同入那酒店里坐地,唤酒保买杯酒和肉来,四个一就吃了。那黄巢拿着酒盏抬身起来,向朱全昱兄弟道是:「咱孤单一身,流落外里,愿与哥哥结义为弟兄,他时富贵无相忘。」那朱全昱道:「咱每也有这般意思。」便叙年纪大小:黄巢与朱全昱同年,却大了五个月,便拜黄巢为兄,那朱全昱、朱存、朱温做弟弟。盟约已定,当时朱温笑道:「哥哥好说大话!您而今要奔归乡故,尚无盘缠,几时得到富贵不相忘时节?」说话里,只见朱存出来道:「咱有一个计策,讨得几贯钱赠哥哥果足归去,只要兄弟每大家出些气力。探听得这里去不远二十里,有个村庄唤做侯家庄,有个庄主唤做马评事,家财巨万,黄金白银不计其数。咱兄弟每待到二更时分,打开他门,将他库藏中金帛劫掠些与哥哥做路费归去,怎不容易?」黄巢道:「若去劫他时,不消贤弟下手。咱有桑门剑一口,是天赐黄巢的。咱将剑一指,看他甚人也抵敌不住!」道罢便去。行过一个高岭,名做悬刀峰,自行了半个日头,方得下岭。好座高岭!是:根盘地角,顶接天涯。苍苍老桧拂长空,挺挺孤松侵碧汉。山鸡共日鸡齐斗,天河与涧水接流;飞泉飘雨脚廉纤,怪石与云头相轧。怎见得高?
几年攧下一樵夫,至今未曾攧到地。
黄巢四个弟兄过了这座高岭,望见那侯家庄,好座庄舍!但见:石惹闲云,山连溪水。堤边垂柳,弄风袅袅拂溪桥;路畔闲花,映日丛丛遮野渡。那四个弟兄望见庄舍远不出五里田地,天色正晡,且同入个树林中躲了,待晚西却行到那马家门首去。从那岭腰分路入这小路上去,那树林深处,见一个小小地庄舍,僻静田地里,前临剪径道,背靠杀人堽,远看黑气冷森森,近视令人心胆丧!
料应不是孟尝家,只会杀人并放火。
那朱温见庄门闭着,不去敲那门,就地上捉一块土,撒放屋上。只见一个大汉开放门出来。黄巢进前起居,问丈人高姓。那大汉道:「我姓尚名让,祖居濮州临濮县。因关东饥馑,王仙芝倡乱,遂聚众落草。欲返乡里,动身未得。」黄巢听得恁地说,不觉泪眼汪汪道:「叔叔好交您知,咱也是曹州人氏,只因赴选长安,流落外里,而今盘缠阙乏,无因得回乡故,撞着朱家三个弟弟,邀小人今夜做些歹生活。且借盛庄歇泊少时,求些饭吃,待晚便去。」尚让道:「不消恁地。咱每部下自有五百个喽啰健儿,人人猛似金刚,个个勇如子路。倘得门下做个盟主,可择日便离此间,沿途杀掠回去,不旬日间便到故乡,参见父母。」黄巢道:「咱有天赐桑门剑一口,所向无敌,何况更有五百人相从,何事不济?」道罢,尚让酾酒杀牛,排办茶饭。黄巢次早与朱全昱、朱存、朱温三个弟弟相别,临行拿盏嘱付:「他日兄弟每富贵时节,誓不相忘。」道罢,各自离去。
那黄巢得五百贼众,拣下辛卯日离那悬刀峰下,将那村庄放火烧了而去。一路上遇着仓库,便劫夺米粮,投向曹、濮州路回去。不数月,行到临濮县,将五百人潜伏深山中。两个潜地入县坊去,但见县城摧坏,屋舍皆无,悄无人烟,惟黄花紫蔓,荆棘蔽地而已。行到前面,见荆棘中有一草舍,有个老叟在彼住坐。尚让往见老人,因赋一诗道:
老人来此话离情,泪滴残阳诉楚荆。
白社已应无故友,秋波依旧绕孤城。
高天军参齐山树,昔日渔家今野营。
牢落故乡灰烬后,黄花紫蔓上墙生。
尚让吟罢此诗,同黄巢问老人借宿。老人道:「昨因王仙芝反叛,尚君长军败,已在狗脊岭伏诛,累及爷娘良贱,一齐斩了。见今出□捕捉他弟尚让未获。」唬得尚让顶门上丧了三魂,脚板下走了七魄。遂与黄巢不敢逗留,急奔过那县北十里头,小地名仁义里,投奔舅舅家借宿。行至一更后,月色初上,到得仁义里,悄无一人,只见舅家屋内,新坟累累。尚让行得辛苦,与黄巢且坐歇子,因感泣,乃为诗一首:
平生感慨有谁知?何事谋身与愿违!
上国献书还不达,故园经乱又空归。
孤城日暮人烟少,秋月初寒垄上稀。
世境飒然如梦断,岂能和泪拜亲闱!
黄巢为见尚让吟诗,他也吟四句诗道:
秋光不见旧亭台,四面荒凉瓦砾堆。
火力不能烧尽地,乱生黄菊眼前开。
两个吟诗一罢,放声大哭。忽闻人语马嘶,唬得黄巢、尚让两个潜伏荆棘中。须臾兵围搜捉,黄巢两个被乱军捉住,却是齐州王璠部下兵众,因见尚让,喜曰:「尚先生在这里!」因问黄巢:「此丈姓甚名谁?」尚让依直与他说了。王璠道:「黄巢莫是曹州冤朐县黄宗旦的儿子么?近见费博古向咱道:『将次有个尚铁面带得一个黄将军来,可立他做军长。』这人应着谣谶。近来桑门现,大内金星又现;嘉德殿前黄蚁斗声如雷;终南山石人自哭,血雨降下,石人言道:『三七二十一,由字头不出,脚踏八方地,果头三屈律。』又大内前地陷,得石碣,有字道:『贝边戎,乱中国;非青,非白,非赤,非黑。』此应中央『黄』也,贝边戎乃『贼』字也。又『三七二十一,由字头不出,脚踏八方地』,乃是『黄』字;『果头三屈律』,乃是『巢』字。又京都童谣云:『金色虾蟆三角眼,翻却曹州天下反。』今黄将军目生三角,实应这谣谶。小人部下有五百军,愿立黄将军为军长。」黄巢大喜,令尚让部那悬刀峰下五百人同来,计一千人军,即日离了仁义里,同那尚让、王璠三个投向濮州路去,投奔王仙芝。
王仙芝听得黄巢来到,开着寨门,自跃马出寨,迎接黄巢等回寨,分宾主坐定,致酒相问劳。仙芝道:「向与黄将军同举进士不中,曾相聚贩卖私盐,苟求升合之利度日,岂料遭世饥荒,落草为盗。今日复相聚会,此天以英雄赐我也!」喜不自胜,即日署黄巢为冲天太保均平大将军。巢受命大喜,按桑门剑誓师道:「今日之事,皆赖诸君同心戮力,共成伯业!」宰牛设宴。宴罢,吟一诗道:
落叶潇潇庭树红,晓杨枝畔带金风。
君子位重邦家宠,小人得道琅琊穷。
问鼎昔时观楚子,舞鸡夜畔笑刘公。
他时端拱麒麟殿,暂借扶桑挂旧弓。
干符三年七月,唐僖宗差宋威往沂州与王仙芝迎敌。斗经五十余合,那王仙芝力不敌,败走。宋威奏道仙芝已死,百官皆入朝,贺大寇平定。才经二日后,仙芝又在沂州管下攻剽州县。当时宋威谎奏王仙芝已死,朝廷已行收兵;又听得王仙芝复出没州县,再遣宋威捕捉王仙芝。宋威部下军兵皆叛来投王仙芝了。朝廷再改差忠武军节度使崔安潜部兵讨王仙芝。王仙芝自得黄巢来归后,连攻陷数州,如汝州、阳武、郑州、唐、邓等州,及淮南诸州,皆降了王仙芝,军声大震。到得十月,朝廷诏刺史裴渥依理招谕王仙芝。那时王仙芝写着一封书,回了裴渥道:
小人王仙芝书呈裴尚书台座:仙芝世受大唐国恩,怎肯倡乱?实由懿宗临朝听政,委用非人,奢侈亡度,赋敛烦急。连年水旱,州县不以实闻,朝廷不行仁政。百姓流殍,无所控诉,相聚为盗,岂得已哉!今承下喻,倘朝廷柄用贤臣,宽徭薄赋,则仙芝敛兵不战,免使生灵涂炭,皆尚书仁人一言之利也。仙芝顿兵城下,听候指挥,伏取处分。
裴渥得书大喜。即日开城门,迎接王仙芝及黄巢等入城,置酒欢宴。正是:
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帏绣幕围香风。吹龙笛,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
宴会已罢,裴渥令书记段璋写表奏闻于朝。朝廷降诏,除王仙芝为左神策军押牙。诏下,王仙芝大喜,欲拜诏受命。黄巢大怒道:「当初咱每与明公共立大誓,横行天下。今明公轻信裴渥游说,独取美官而罢,使部下五千余众,何所归向?」因奋拳殴击王仙芝,伤中其首。众军喧哗不已。王仙芝便不敢受命,即日将裴渥杀了。分其军为两军:一翼军有三千人,从王仙芝大掠蕲州;一翼军二千人,与尚让从黄巢就那蕲州分道寇掠。
干符四年二月,黄巢攻陷郓州、沂州、濮州,又取虔、吉、饶、信等州,遂入浙东,扰乱福建诸州。
干符六年正月,朝廷差高骈统兵分道收捕黄巢。九月,黄巢攻广州甚急;为见朝廷军声再震,遂有厌兵的意思,上表求为广州节度使。僖宗使宰相会议。左仆射于琮道:「广州市舶宝货所聚,怎可令巢贼得之?请除黄巢充率府率。」巢得告身,大怒,擒广州节度使李迢,使迢草表。迢道:「咱代受国恩,亲戚满朝。腕可断,表不可草!」巢怒,将李迢杀了,遂寇潭州。
话不要絮烦,且说那朱温自与黄巢相别后,其父朱诚丧亡,朱温共那哥哥朱全昱、朱存侍奉那母亲王氏。一日,瓜园内有个方山道人庞九经为他讨地,令朱温将父丧掘地三尺葬之,不要走却金神。朱温依他所教,掘地安葬朱五经,只留得金色飞鱼二个,都不全,及被打杀,并断为两三段,填埋穴内,葬父在上。后数日,庞九经回见土色无光,草不润温,道是:「七七四十九个金神,走了四十七个,只有两个,更不圆全。汝家虽出二帝,可惜不得善终。」那朱温葬了那爷,分明是:
神仙指出羊眠地,福地须还葬福人。
那朱温葬了那爷爷,侍奉他的娘娘王氏,和那二个哥哥,同往徐州录事押司刘崇家,驱口受佣工作:那长子全昱为刘崇家使牛,次子朱存为刘崇家锄田,第三子朱温为刘崇家放猪,伊母王氏为刘崇机织。刘崇的娘,夜见朱温,排行唤做朱三,睡后有赤光。一日自东冈回,见朱三在日中眠睡,有赤蛇贯从朱三鼻里过。刘崇的娘与他的儿子道:「休教朱三放猪,此儿他日必定富贵。」刘崇便唤朱三共他的儿子刘文政同入学堂读书。怎知朱三与刘文政却去学习赌博,无所不为;又会将身跳上高墙,行屋上瓦皆不响;又会拳手相打,使枪使棒,不学而能。乡里人呼他做「泼朱三」。刘崇向朱三道:「丈夫当立功名,何故号做泼朱三?」
一日,共那刘文政赌输了钱,厮赶走了,不敢回家。经一月余,河北地有贼名张占,诨名叫做「张捻」,抢遍地、白荷叶杯、朱漆笠、杨先、刘文等,打劫刘崇家财。朱温得知,同那刘文政在半路截住,捉了张占,夺了家财,放张占自去,共刘文政同去饮酒赌钱。刘文政与那北石佛村教学的秀才杨崇赌钱相争,拿起骰盆,将杨秀才一下打杀了,被捉去押下徐州左狱拷勘。分明是:
官法如炉,人心似铁。
那文政已下狱了,朱三问刘崇觅钱二百文,待去徐州救取刘文政。一夜赶到徐州,撞着一个乡人,朱温请他入酒店买些酒吃,饮酒后,问乡人道:「怎生有路入得左狱?」乡人道:「左狱皆是重囚。若折人一股,眇人一目,打落人双齿,便该重罪,即得入狱。」朱温便寻闹挥拳,打落了乡人两齿,被地分投解徐州,送左狱禁勘,恰与刘文政同匣。是夜三更,风雨骤作。温打开匣,脱了枷,同那刘文政跃身从气楼走出,撞着弓手节级霍存、白守信,他两个曾在刘崇家做庄客,认得是朱三、刘文政,四个厮赶同走。奔到刘崇庄上,忽见庄上火焰起,朱温知是张占又来打劫刘崇家财,又夺下了家财,放张占去。朱温与刘文政商量:「咱若久留此处,必定带累刘崇打官司,不如落草闪避。」昼间潜伏,夜后起行,将次到齐州界。夜色二更,月明如昼,如何见得?
远望青霄练静,遥观碧汉澄辉。银河时度现微光,斗柄横移星宿转。月华如昼,天静无云。谯楼禁鼓报三更,漏滴铜壶中夜至。
是夜月光皎洁,撞着一阵军马,约三百余人,将朱温四人喝住,问道:「您是谁人?要从那里去?」朱温应声道:「小人是泼朱三。敢问将军姓氏?」那为首的人大喜道:「我前时见张占说道,有个朱三的雄勇过人,正要与弟兄同来萧县里相探;不自意中夜相逢!咱是牛存节,青州博昌人氏,不得已而落草。」邀请朱温,和那刘文政、霍存、白守信等四人,同入林中共饮。坚请朱温做个军下首领,牛存节副之。议论一定,朱温向牛存节道:「此去齐州,近在五十里,打听得官兵四集,怎可久居?我等聚众数百为强人,若不攻打州县,如何能致富贵?劫一村不如劫一县,取一县不如取一州。咱每要差一人去齐州打探。」朱温使霍存打扮做庄家人去。刘文政坚欲同往,温道:「您爱贪酒,莫误我事。」文政坚要共霍存去。
去到齐州探事已了,向霍存道:「朱三哥怕我吃酒,咱今事了,吃些又碍甚事?」遂入酒店连饮了数升。忽见一少年,将一口刀要卖。刘文政要买,问多少价。少年道:「要价钱三百贯。」文政道:「恰有三百钱,问你买了。」少年人怒道:「您三百钱只买得胭脂腻粉!咱每这刀,要卖与烈士!」文政道:「您怎知我不是杀人烈士?」遂夺少年刀,杀了少年人。被地分捉了刘文政,解赴齐州。
霍存独自一个走回寨上来报事因。朱温道:「又却是刘文政贪酒误事也!」牛存节道:「须索去救他。」朱温道:「咱自徐州劫狱后,官司防备严紧,只得候出斩时,去劫法场救他始得。」打听得齐州扫洒法场,要出重囚。朱温与牛存节诈做卖柴人,藏刀仗放柴内,用大车载入城,藏刀在裤内。在法场人丛中,四散分布了人。到日中时分,有监斩官杨巡检名庆的,押刘文政赴法场处断。牛存节鸣锣为号,朱温等各执刀奔来,将刘文政夺了,出北门望鲍出路去。奈杨巡检统军赶来紧急,朱温坠身入涧,别寻路走,与刘文政、牛存节、霍存、白守信四人相失了。真个是:
相逢不下马,各自奔前程。
且说那朱温出涧,取登州路去。方入城,被一人向前将朱温扯住,喝道:「你怎在此﹖」唬得朱温股栗惊颤。那人向朱温道:「咱是您的姊夫,登州孔目官燕守志也。您恁时幼小,认我不得。我将你去探你姐姐。」遂带朱温回家,时八月十五日也。
登州有海市,燕守志邀朱温同看海市。忽庄客来下书,报道:「张占强人下海,要觅酒食,犒设儿郎。」燕守志正在烦恼,朱温向燕孔目道:「姊夫与家老小,且往邻村闪避。咱在此应对他不妨。」张占使人来报信,被朱温射了一箭。张占奋怒,入来觑见是朱温,大惊问道:「朱三哥何故在此?」朱温道:「燕孔目是咱姊夫,他无可犒设,您来吃些个酒了去。」张占道:「来早下海去,恐怕你阙少果足。」留金银赠朱温,相别而去。这正唤做:
螳螂正是遭黄雀,黄雀提防挟弹人。
次日,燕孔目归庄,向朱温道:「强人张占,自来扰害平民,赖得朱舅保全。若得朱舅只留此住坐,使强人不敢来,这村中皆荷威德。有少事相闻:咱有小女,尚未适人,欲侍巾栉。」朱温听从其言,择日成亲。花烛夜宴会,可谓是:
箫鼓喧天,笙歌聒地,画烛照两行珠翠,星娥拥一个神仙。
那朱温成亲后,才得五七日,有两人□庄□同寻朱三,见朱温道:「昨日张占来,说您在这里,李将军教我二人来取你。你却在这里做女婿,好快活!」朱温便将那张占所赠金银,付与丈人燕孔目:「权为看觑妻子,三年却来相取;如三年不来,即一任改嫁。」便辞了燕孔目而去。共着霍存、白守信,每日昼则隐伏,夜则起行。正行间,撞着虎与牛斗,霍存、白守信唬得走上树去躲了。朱温靠树放虎过,放一箭射中虎肩膊,拔枪刺牛中肋。忽有一人从背后笑道:「朱三哥真勇士也!」霍存、白守信道:「这个李将军。」朱温跪见。李将军将朱温手携取,入寨相共商议:「今天下盗贼纷纷,童谣四起,咸言黄巢应谶。今小人要共公等率兵投他,共图大事。」朱温见恁地,说道:「黄巢旧时至咱家里,与咱每结义为弟兄,也是咱每哥哥。今闻黄巢引兵犯宋州去,咱愿随李罕芝、霍存、白守信等三人,厮赶去投黄巢。」
巢见朱温,叙旧日弟兄情话,大喜道:「咱久闻威名,今日得共其事!」即拜尚让为太尉,朱温为金吾将军。下令谓朱温道:「宋州归德节度使张蕤,年老无兵,不肯降附。限三日,您破宋州。」未行间,有流星马走报:徐州大将黄钺来救宋州。巢与葛从周商议,使朱温去截黄钺兵。温道:「先受命限三日取宋州,乞别差人。」黄巢道:「截黄钺的勾当,须索你去。」朱温归告指使李彦威道:「您去攻破宋州,为我夺取张节使归娘。才得,便发文字来报我。」当日宋州已破,张蕤自缢而死。李彦威来申:「今得张归娘,申上将军。」朱温得书大喜,却不防备被徐兵劫寨,杀伤甚众。黄巢大怒,急召朱温至帐前前,怒骂道:「您是咱每弟弟,故把宋州兵权付您,却为贪女色,擅自离军,折了我兵三千。若不行军令,怎能伏众?」喝令李罕芝将朱温推去法场斩了。欲待下手间,听得有人喝道:「不得枉坏勇士!」李罕芝抬头一觑,却是刘文政、牛存节、霍存、白守信等四个。「我每同将军归投黄大王,今未蒙赏赐,便要行刑。若放朱温,大家无事;若不肯,请与将军决胜负了去也!」李罕芝不得已,引众人来告黄大王,乞放朱温。葛从周道:「且恕一次,后犯不赦。」
广明元年十二月,黄巢统军入潼关,未几,又引兵趣长安。百官奉僖宗皇帝驾幸兴元。黄巢陷长安,凡唐之宗室在长安者,尽行屠杀。遂入大内,自称大齐皇帝,改元金统元年。授尚让为太尉,朱温为金吾卫上大将军,屯兵东渭桥。黄巢既称帝,便骄奢无度,命朱温统兵二十万攻河中。那河中节度使王重荣,为见贼势方炽,姑欲少屈,以纾目前;奈黄巢调发无厌,一日,驱黄巢使命尽杀之,统兵与朱温迎战。两处阵圆,阵前一员将,绰马出阵,却是人材凛凛,有如天降鬼魔王;容貌堂堂,撼动天关药叉将。斗经几合,只见朱温拽马退走,被王重荣伏兵四起掩击,车马兵士杀伤过半,获粮草兵器四十余舡。朱温败走,遣奉使王处存结盟,引兵就渭北田地里屯驻。
中和元年,朱温攻陷邓州。二月,郑畋纠合党项羌、拓跋思恭会兵鄜、延,与节度使李孝昌同盟讨贼。乃传檄天下,檄文云:
昔汉遭王莽之变,二十八将感会风云,而开中兴之业。晋罹五胡之乱,而祖逖击楫中流,誓在兴复;王导新亭之叹,亦欲戮力神州。何物黄巢,敢行称乱?迫胁天子,屠戮城邑,俘我人民,掠我金帛,海内闻之,莫不切齿!今帅诸路兵马勤王,远近忠义之士,各思自奋,剪除巨贼,扫清中原,使园陵再安,钟?如故,顾不伟欤?檄书到日,戮力功名,封侯图王,在此一举。布告中外,咸使闻知。故檄!
檄书才下四月,官兵声势复震。唐弘夫领兵屯驻渭北,王重荣领兵屯驻沙苑,王处存屯兵渭桥,拓跋思恭屯兵武功,郑畋屯兵盩厔。当时黄巢部兵迎战。唐弘夫在地名龙尾下寨,排背水阵,与黄巢厮杀。黄巢连输数阵,引兵投东便走。当有程宗楚部军,先入长安城。唐弘夫共那王处存帅精锐兵士五千人,星夜入城。百姓欢声动地,各抛掷砖瓦,赶杀巢部下溃军。唐弘夫等大纵军兵讨掳,劫掠仓库,开宴犒军。黄巢露宿地名霸上,探知前军无备,再攻长安。程宗楚、唐弘夫跨马迎敌,被黄巢放一箭,先射中程宗楚额角,坠马而死;唐弘夫方待退走,被朱温跃马赶上,横枪一刺,刺下马来。军士被杀者,十分已着了八九分。黄巢兵再入长安城,纵军洗城,不问老幼,一时屠戮,流血成川。勤王诸军,尽皆溃散。
干宁二年正月,王铎上表,自请做诸道行营都统,辟崔安潜做那副都统,辟周岌、王重荣做司马,辟诸葛爽、康实做先锋使,差王处存、李孝昌、拓跋思恭做京城三面行营都监使。朱温打听得官军又四起,黄巢问朱温道:「咱自称帝后,再入长安,军民都有怨望,为之奈何?」朱温道:「哥哥自从做皇帝后,残忍忒煞。只因洗城令下,尸骸满城,民无固志;掠得府库子女,不放散赏军,军有怨言。咱听得四处已得州县,太半反叛归唐。有那同州是个要害田地,须索个好伴当每去据守。」黄巢回言:「不奈何烦朱将军去同州,缓急看兄弟的面皮相救援则个。」道罢,朱温待归营收拾了,分付着老小,拣好日起行。只见那妻子张归娘泪蔌蔌的下。朱温向张归娘道:「咱每行军发马,您哭则甚?」张归娘只管含羞不说,泪珠似雨,滴滴地流满粉腮。正是: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朱温镇日价只是去四散走马趯球,使枪射箭,怎知他浑家曾被黄巢亲到他军营来相寻,因见张归娘生得形容端正,美貌无双,使些泼言语,要来奸污他;奈缘张归娘是个硬心性的人,不肯从允,跪谢黄巢道:「妾丈夫朱三,是大齐皇帝的弟弟,大齐皇帝便是妾的伯伯。皇帝新得天下,未有休兵之期,岂宜行这无道的歹勾当?」道罢,有人报朱温已回,黄巢潜身便走。那时节张归娘不曾敢向朱温道。今听得朱温要往同州,只得依直说了。朱温未听得万事俱休,才听得后,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却不叵耐这黄巢欺负咱每忒甚!」时下间,便带将他的老小、部所属军,不辞黄巢,迤?向同州路去。黄巢得知朱温有反叛的意思,差使命兵喜来赶,到那小地名离愁村,赶着朱温。温将岳喜杀了,教他的伴当将岳喜首级回去报与黄巢道:「朱三传示黄巢:您今盗有长安,僭号大齐皇帝,全不记得咱每兄弟带挟他在悬刀峰下结义做弟兄,相同投奔着尚让时分,曾指天说誓道:『富贵时,无相忘。』今才得长安,便要来奸占咱每浑家。这黄巢是个无信行的头口!咱自去据了同州,他日相逢,不妨厮杀!」道罢,将些银子与那岳喜的伴当,交他好好的传示着。吓得那厮,命如柳絮飘风,心似鸟鸢中弹。
二月间,朱温赶到同州据守,又侵了华州。四月间,王铎统诸道兵进逼长安城。那黄巢部下叛去的十分去了七八分;同、华二州,又被朱温据了。九月十一日,朱温同、华二州来投王铎归降。王铎一见朱温,自下阶携朱温手,接入帐坐,定议要捉黄巢。朱温道:「黄巢所恃者谁?尚让、葛从周两人。尚让与小人有肚皮,咱密地招之,令他先叛;然后谋取葛从周。若除了这两人,巢贼不足平也。」王铎闻说大喜,署朱温为同华节度使,写着表一道,奏了。表文曰:
臣王铎近钦奉圣旨,统领诸道兵马,攻取长安,共图恢复。于今月十一日,有伪齐黄巢义弟朱温,将同、华两州印信,部领所隶军马二万,赴军前纳款愿附,且进除凶之策。臣铎切谓王师所向,军民响应,忠义勇烈之士,归诚效顺,倘无激劝,何以奖励后来?已便宜署朱温充同、华二州节度使外,谨具奏闻,伏候敕旨。
昭宗皇帝在兴元得王铎表奏,出示臣寮。田令孜贺云:「天心悔祸,义士来归。且同、华乃要害田地,今为王都统收复,巢寇无能为矣。此天与我以兴复王室之机也。宜乘朱温来归,结以恩信。」朝廷差着使命,宣授朱温做河中行营招讨副使,赐名唤做全忠。那朱温既得招讨副使,潜地遣霍存轻身入长安城里,招诱那尚让,便写着一封书道:
小弟朱温书奉尚二哥哥军师元帅钧座:小人自悬刀岭下,得与哥哥相遇,那时黄巢与温兄弟结义为弟兄,誓愿富贵无相忘;自投王仙芝后,同举大事,今僭称伪齐,盗有长安,便生欺负之心。因截徐兵,几遭虎狼之手;赖得葛先生保全,侥幸至此。温去逆从顺,今蒙大唐皇帝赐温改名全忠,宣授河中行营招讨副使,与曩时从那贩盐贼黄巢为鼠盗日,天渊之隔。今欲邀哥哥同来归忱天朝,保有富贵,未委哥哥意下如何?未会尊颜,切乞保重!小人朱全忠书呈。
霍存得书后,一直奔入长安,寻见尚让投下。尚让道:「喜得朱三弟消息!」因留霍存住,「经两日,候咱与葛先生商量。若得葛从周相允,黄巢特杌上肉,何足虑哉?」两日,霍存辞归与让,道:「咱更不回书,您好生传示朱招讨道:咱与葛先生商量,我两个若归大唐,自是□路。莫若且留军中,约有进兵时节,咱两个从内叛起相应,屠这□寇,反掌间耳。但彼此须索机密,不可漏泄。所谓机不密则害成也。」得黄金十两,津发霍存回归。
朱全忠得尚让的信息,于十一月尚让招诱葛军师,将黄巢亲信人向铁面、温爷等一齐杀了,夺取他军来归朱全忠。十一月,朱全忠使葛从周统兵攻取兖州,自统大军相继攻城甚急。兖州太守朱瑄使部下将贺1、柳存、何怀宝部兵万余人,攻袭曹州。葛从周又自策应,曹州与兖州之围遂解。朱全忠部兵追赶贺瑰等,行至巨野赶着,与三将布阵索战。两处阵圆,皂雕旗开处,一员将军出阵前,高叫:「咦!阵上有甚头目出来相见?」朱全忠上马出阵。问:「贼阵上将军,愿闻姓字!」全忠驻马道:「我是大唐招讨副使朱全忠,诨名唤做泼朱三。对阵将军,愿闻姓氏。」那将军答曰:「咱是朱太守下部将贺瑰。我既走避,招讨只管赶来则甚?」可谓是:
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
朱全忠闻说,勒马便斗。但见如两虎争餐岩畔,如二龙夺宝波心。跨马当锋,玉斧斫来心胆碎;披袍临阵,金枪刺动鬼神惊。二将马交,斗经三十余合,不见输赢。只见黑风四起,杀气漫空,顷刻间那贺瑰兵败。朱全忠纵兵掩杀,生擒三将:一个是贺瑰,一个是柳存,一个是何怀宝。俘获三千余人。朱全忠将所获的俘虏,尽皆杀了;缚三将向那兖州城,与朱瑄道:「三将已败,何不早降?」道罢,将柳存、何怀宝二将杀了;放贺瑰入城招那朱瑄去。不半日,朱瑄同贺瑰来降。兖州遂已收复。
中和三年闰月,李克用遣李存信将兵救兖州、郓州。二月,朱全忠遣庞师古统所部兵攻郓州,数月不下。六月,李克用进兵攻取魏博,朱全忠遣葛从周统兵解魏博围。葛从周受命,部兵次地名洹水,李克用引兵对阵,一箭炮石打不到处,两处阵圆,李克用与葛从周,交马对战。葛从周密地使人就阵前凿坎。斗战正酣,李克用马跌,几被散军执住。李克用见势急,放一箭射杀了散军。葛从周见不分胜负,遂同庞师古统所部军攻打郓州,遂复郓州。那朱瑄兵少粮尽,不复索战,但引水来,开着那深濠,为固守计。庞师古与葛从周商议,命工匠造着浮桥,夤夜济师。朱瑄困蹙,弃城逃走。走到小地名杀猪林,被散兵拿住,解送朱全忠军前。朱全忠大军入郓州,署庞师古做着天平留后职名。捉了朱瑾的妻子赴军前,朱全忠的浑家张夫人请见,瑾妻下拜。夫人亦答拜,向瑾妻道:「兖、郓与司空约为兄弟,今以小嫌,起兵相图,使吾姒困辱至此。使汴州一旦失守,贱妾亦如吾姒今日之受辱也。」朱全忠遂逐瑾妻,押朱瑄就军前斩了。
自此郓、齐、曹、棣、兖、沂、密、徐、宿、陈、许、郑、滑、濮十四个州府,皆受朱全忠节制。朱全忠犒设大军罢,使葛从周守兖州,朱友裕守郓州,庞师古守徐州。十月,朱全忠大举击杨行密,到地名清口屯驻。杨行密与朱瑾统兵三万索战。庞师古就清口下营,谋士王浩向师古道:「营地污下,恐有灌水之患。」师古恐其惑众,斩了王浩。杨行密先布阵索战,与庞师古交锋,斗经数合,被朱瑾统五千人驻中军,壅淮水灌师古军营,汴兵大乱。行密与朱瑾乘胜掩击,溺水的,杀死的,不计其数。被杨行密拿了庞师古,就军前斩了。葛从周收拾溃军,不满千人,来奔朱全忠军前。朱全忠军势稍衰。
光化元年三月,朱全忠使副使韦震入朝,求兼镇天平。朝廷怕朱全忠势焰,宣授朱全忠为宣武宣义天平节度使。四月,朱全忠会集幽州、魏博两处兵马,攻击李克用,连拔洺州、邢州、磁州,李克用威声顿减。十二月,李罕芝,诨名唤做磨云将军,先从李克用收捕王行瑜,屡获胜捷,一日,向李克用道:「小人从相公行军,仰荷福荫,战无不胜,攻无不服,也指望垂名竹帛;愿相公保奏,得个帅府的名分,也不枉了健儿每辛苦。」李克用道:「您怎不知王行瑜当未反叛,也只因倚恃功劳,邀求官爵,故朝廷差咱每收捕。破贼时分,咱已具奏,催趣苏文建赴镇札住了。当今又有闻奏,怎不道我每也学王行瑜的一般行踏?候咱归镇后,为公奏功,未为迟也。」李罕芝因此不悦。恰遇昭义节度使薛志勤薨,背密地引泽州兵马乘夜入潞州城,将州主杀了,投降朱全忠。在后李克用使李嗣昭统兵来赶李罕芝不及。李嗣昭先取道入泽州,将李罕芝的老小一齐拿了,解送晋阳李克用军前。朱全忠表奏署李罕芝做昭义节度使。
光化二年正月,刘仁恭调发幽州、沧州等十二州兵马攻贝州。城中千余户,尽为仁恭屠杀。三月,刘仁恭进兵攻取魏州。有节度使罗绍威到朱全忠军前纳款求援,朱全忠道:「刘仁恭恣行杀戮,且有单可及骁勇,此亦劲敌,未易破也。」急请葛从周至帐下商量,调遣李思安统所部精兵救魏。刘仁恭打听得朱全忠部将李思安前来救援,急遣单可及疾忙将领精兵五万人,前来迎敌。那单可及素号骁勇,心里欺负着李思安兵少,却被李思安将兵马藏伏在四处了,写着了书来单可及军前索战;那单可及恃勇,便轮刀上马出阵接战。李思安跃马交斗,经二十余合,思安拽枪佯败,退走。单可及乘胜追击,走到小地名沧滩,伏兵四出掩击,单可及被李思安刀横膊转,从马上斫下来,俘杀三万余人。葛从周乘胜攻破魏州城。刘仁恭为失却单可及,仰天大哭,自放火将军营烧了,一夜逃遁。葛从周向朱全忠道:「下坡不走,快便难逢,只好一就攻取河东。」使那氏叔琮做着先锋。李克用使周德威前来接战。那氏叔琮部下有一个骁将是陈章,诨名叫做陈夜叉,向叔琮军前请单骑与周德威索战:「听得河东倚重者周阳五一个。今番定要生擒活捉来献军前,就求一州为赏。」道罢,到地名洞涡与周德威挑战。德威诈败走却,陈夜叉一直赶上,被周德威奋铁挝反击,陈夜叉坠马,被周德威生擒,以献李克用军前。葛从周亦引兵退守魏州。李克用喜曰:「周阳五此举,足以雪沧滩一败之耻矣!」举酒相庆,奏辟周德威充行营司马。
光化三年四月,朱全忠请葛从周赴行府议事,命左右排办些茶饭饮宴。朱全忠道:「自陈夜叉一败后,独眼龙威望日盛。咱思量有旧日的弟兄刘文政、牛存节几个,骁捷有胆智,须索去寻他每来共图大事。」葛从周道:「俺细思镇州密迩太原,若得王镕与那独眼龙不甚通和,则可以专意攻讨矣。」全忠道:「有甚人可去招诱王镕么?」葛从周道:「这事容易。探听得王镕属官周武,与咱每是个姻眷,俺使他招那王镕;若得镇州,则河东不足懮也。」遣周武奉使镇州,恰遇成德判官姓张名泽的,也说那王镕,唤他来降朱全忠,则可以借朱公声援,李克用纵强,不足怕惧。王镕决意将镇州来归。此后瀛州、景州、莫州、定州,不战自溃。王处直诣军前,献缯帛十万疋,犒设军旅。朱全忠仍为表闻于朝,求节钺。河北诸镇,一举而定,莫非受朱全忠的节制。
朱全忠一日会着那葛从周、王镕、王处直、那氏叔琮、张泽、周武、李思安、李罕芝、罗绍威、朱友裕、韦震等,大小十一官人每,做着个太平筵会。那筵会如何?
宝盘雕俎,玉斝犀瓶,满筵珍果间新奇,装饤嘉肴香馥郁;□中喷金鼎龙涎,盏面上波浮绿蚁。
筵会才半,那李罕芝共葛从周几个,手拿金盏,向朱全忠座前称贺道:「明公威震河北诸镇,悉甲长驱而前,河东特囊中物耳。请此卮酒,为明公寿!」朱全忠接盏饮罢,却回献那几个官人酒。正是宾主喧哗,觥筹交错。忽见筵前有一个白兔走过,那个白兔生得霜毫错落,玉体轻盈;四蹄壮健疾如风,双眼鲜明光耀日。那白兔从筵前过,傍若无人,出没走跃。吃那朱友裕张着那弓,放着个箭,箭到处,那白兔死倒在地。使人取来,可煞作怪,那白兔又变成一张白纸,上面写着四句。写个甚的?
河北虽平定,少阳重困危,崔公同举事,趣向大梁归。
唐史平话 卷上
诗曰:
朱邪部族出西夷,始入中原号执宜。
开创后唐基业主,至今传说李鸦儿。
话说后唐李克用,其先世出于西突厥,以朱邪为姓,朱邪盖部族之号也。唐太宗朝,使李靖袭破突厥,分诸部属置十三州。将同罗做龟林都督府,将仆骨做金微都督府,将拔野古做幽陵都督府。那时西突厥部族大的,唤做铁勒、延陀、阿史那也;部族小的,唤做同罗、仆骨、拔野古也;又其小的,处月、处密、朱邪也。
那高宗永徽二年,处月朱邪孤注从贺鲁战于牢山,为契苾何力所败。在后又一百五六十年,至宪宗朝,有朱邪名尽忠的,在北庭之金满州住坐,他孩儿名执宜的来朝中国,自以沙陀为号,朱邪为姓矣。沙陀者,大碛之名也;在那金莎山之阳,蒲类海之东,号沙陀突厥。那执宜的孩儿,名做赤心,因攻讨庞勋立功,授振武节度使,赐姓名唤做李国昌。曾有一诗咏道:
夷方大碛号沙陀,部族骁雄勇力多。
一自天朝赐名氏,赤心报国义难磨。
曾记得那宪宗朝,是元和三年五月,沙陀军兵劲勇,诸胡皆不能及,吐蕃凡有战攻的事,必驱使沙陀军向前,做着先锋。因回鹘攻打吐蕃,取了凉州,吐蕃心里疑沙陀与回鹘有肚皮,要将沙陀部族迁徙去河外居住。沙陀内不自安,其酋长朱邪尽忠共那孩儿执宜商量,叛了吐蕃,来归顺唐朝,乃帅部落三万人,诣灵州节度使范希朝军前投降。范节使置盐州为沙陀市,买牛马,广令畜牧,以理抚存。表奏朝廷,宪宗大喜,为创立个阴山府,使朱邪执宜做阴山府兵马使。凡遇战攻,必资沙陀军之力,所向皆捷。
那执宜孩儿赤心,生的孩儿名做克用。其父赤心,将产克用时,是夜梦游一处,城阙雄壮,宫室高明,与人间宫殿一般。殿上坐的,戴着冕旒,穿着王者衣服;臣僚十数人,侍立左右;殿下立着几个金甲武士。赤心到殿下,金甲人喝令拜。赤心鞠躬跪拜。殿上人道:「龙猪战罢丑口破,十四年间金殿坐。十兄用武不负君,四个郎君三姓么。」说罢,赤心辞出。梦忽觉来,则妻已坐蓐,生下一男孩,壮魁伟,语声雄壮。赤心因采取梦中「十兄用武」的字,命名做克用。详着赤心这梦,分明说得后唐国祚个本末了:李克用号做「独眼龙」,与那朱全忠两个互相吞并,朱即「猪」也;在后李存勖并灭了梁,自称帝为唐,「丑口」,唐字也。这是说李克用与朱全忠相并了,立国做后唐。自同光年癸未,至潞王丙申,恰得十四年。克用为唐藩镇,答蜀主书道:「誓此一生,靡敢失节。」则是克用不负君也。李嗣源本夷狄之子,无姓氏,庄宗收为养子,是谓明宗;潞王本王氏之子,明宗收为养子;自庄宗至潞王,是四代,共三个姓,则是「四个郎君三姓」也。唐懿宗朝,咸通十年八月,徐州留守庞勋杀崔彦,自称天册将军。康承训帅沙陀朱邪赤心将数千骑为前锋,杀了庞勋。康承训奏功于朝,授朱邪赤心为振武军节度使,赐姓李名国昌。那国昌孩儿李克用,年纪长成,善能骑射,屡立大功。
僖宗皇帝干符五年正月,李克用为沙陀副兵马使。有牙将康君立、李存璋等一处商议:「今天下大乱,朝廷号令不行于四方,此是英雄立功名,取富贵时节。今李国昌官高功大,天下闻名,他儿子勇冠三军。若辅之以举大事,则代北州郡,唾手可取。」恰遇代北饥荒,防御使段文楚减克军粮,军士怨怒,将段文楚杀了;送符印,迎请李克用做留后。克用入府视事,表奏朝廷,求请敕命。朝廷不肯允从。四月,除李国昌为大同节度使。是时国昌欲父子并据大同、振武两镇,朝廷不允。才得制书,即焚毁,杀却监军,与李克用合兵数万,进攻宁武岢岚军。十月,诏河东、昭义两镇合兵攻沙陀。昭义节度使李钧战死。
广明元年正月,沙陀攻忻、代等州,兵逼近晋阳田地。五月,蔚翔节度使李琢将兵一万,屯代州,会合幽州节度使李可举、吐谷浑都督赫连锋,遣人说李克用部将高文集,令他归唐。文集听从,执傅文达与那沙陀酋长李友全,来赴李琢军前皈降。七月,李克用将兵攻高文集,要取朔州。李可举将所部就那地名茶儿岭下寨。李尽忠道:「我先出战。」程怀信将马骑继其后。李可举排一个方阵,李尽忠排一个圆阵。两处阵圆,二将阵前打话了,勒马便战。可举佯败,尽忠赶杀,程怀(原本下缺一页,约七百字)
释其罪。李克用承诏大喜,帅鞑靼诸部万余人赴援。李克用牒河东路,称奉诏将兵攻伐黄巢,令具粮食犒军。郑从谠闭城设备。克用乃纵沙陀剽掠,城中惊骇。克用引兵还居代州。
中和二年十一月,黄巢兵势尚强大。王重荣共都监杨复光商量:「巢贼要怎生收捕?」复光道:「雁门李仆射父子,骁勇有强兵,有徇国尽忠之心;只因河东郑从谠与他有隙,所以不来。若假朝廷使命,晓谕郑从谠,使卑辞召之,则彼之来归,贼不足平也。」时王铎在河中将墨敕召李克用,克用遂统部下一万七千人,取道入河中。克用自带数百骑过晋阳城下,与郑从谠作别。郑从谠厚加馈遗而行。十二月,李克用部兵四万至河中。其军皆着黑衣,部伍精明。朝廷语授李克用为雁门节度使。那时黄巢在长安,夜梦黑?无千无万,飞从西北来;有一?待攫黄巢头上巾,巢走避得免。睡醒后,意下思量李克用诨名做李鸦儿,诸军皆着黑衣,谓其党曰:「鸦军到矣!当避其锋,不可与战。」
中和三年正月,李克用与黄巢的弟弟黄揆,在沙苑田地会战。黄揆败走。王铎表李克用为东北面行营都统。三月,黄巢军败食尽,待为逃遁计。那时李克用正攻打华州,黄巢发军三万向蓝田路把隘,遣尚让去攻华州。李克用共王重荣统军前来迎敌,尚让大败而走。李克用乘胜进军渭桥,每夜使部将薛志勤、康君立密地入长安城里,将粮草焚烧,斩虏而归。巢寇惊骇,以为神兵。五月,李克用会合忠武将庞从、河中将白志迁等,统军前进,迫近巢贼军营,在渭南田地里下营;写书与黄巢索战。李克用便打扮出阵:
头盔金水镀,金脑打正貌狻猊;介冑向银妆,束身砌倒持獬豸。箭叉玳瑁,凤凰微露尾梢翎;弓控壶钟,龙在波藏露头角。面上金光闪闪,手中雪刃辉辉。鞍心一拍甲裙开,膀转身横靴入镫。
那黄巢如何打扮?
三叉淡金冠,叩牙朱蹀(足奕)。斜褐毛衫,鞔裆波裤。沙柳木捍箭,手抱铁枪,骑一匹豁耳破臂忔幞蹄战马。
弓箭炮石打不到处,两处阵圆。一员将军出阵,绰马打话。那黄巢□□问道:「对阵有甚头目?愿闻姓字!」李克用出马答道:「咱是沙陀□□射的儿子独眼龙。黄巢反贼!您若会事之时,束手归降,两国□兵。若执迷不反,待擒汝赴军前,斩汝万段,以谢天下生灵!」黄巢闻说大怒,更不答话,交马便斗。黄巢输了一阵,退走少歇又战。被克用赶杀,会合义成、义武两军,相继追击。黄巢军大败,俘斩几尽。黄巢仅与数十骑,将宫室烧了逃走。一日之内,三次大捷,李克用统军入长安城。故将金宝财帛,抛弃满路,克用军士争取,追赶稍缓,黄巢遂得逃去。时李克用年才二十八岁,于诸将中年纪极小,兵势最强,破黄巢功在诸将之上,有一目微眇,军中皆号做「独眼龙」。朝廷降诏,除李克用同平章事。将巢伪相崔璆,斩于市曹,枭令。诏曰:
我太祖创业,借突厥之援以兴王;予小子遭时多艰,复借沙陀之力以破贼。黄巢肆为不道,使宗庙腥膻,生灵鱼肉。上天悔祸,一日三捷,李克用之功居多。其宣授克用同平章事。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李克用得诏书,望阙谢恩,犒设军士了当。那时分朱温为见黄巢兵势衰败,已将同、华二州来诣王铎军前归降。朝廷授朱温做河东行营招讨副使,赐名做朱全忠。
中和四年四月,黄巢收拾溃军尚数万,进围陈州,几三百余日。赵犨兄弟与巢挑战,大小数百合,巢军围城转急。周岌共时溥、朱全忠等,皆使人来李克用处告急。李克用会合许州、汴州、徐州、兖州四州军马,及部下蕃汉军五万人,在陈州城下屯驻。与尚让在太原接战,尚让败走。巢听得尚让已走,即日解围,遁向汴州路去。五月,大雨,平地水涨三尺,黄巢军营被水渰了;又听得李克用大军将到,遂引兵向东北遁去。尚让将骑兵五千,进逼大梁城下,朱全忠使人告李克用求救。李克用将兵赶去,到那中牟北地名王满渡,候贼军半渡,纵军掩击,杀虏万余人,贼军大溃,尚让帅众来降。黄巢收千余人奔兖州,克用追至冤句,不及,因获巢幼子及乘舆服器符印,及所掳男女万余人,遂进军到汴州,屯军城外。朱全忠差人固请克用入城,送克用到上源驿宿顿,置酒大会。正是:
满座金钟浮绿蚁,当筵歌拍捧红牙。
那朱全忠排办茶饭,请李克用饮宴。酒醉后,克用乘酒使性气,说了几句大话,朱全忠心不能平。筵宴罢,从行的皆醉了。有宣武将杨彦洪密地与朱全忠商议,将车填塞了道路,遣军将上源驿围了。那李克用正在醉中,鼻鼾齁齁地价睡。亲兵薛志勤、史敬思与全忠诸军格斗,郭景铢扶克用匿床下,以水沃克用面,待他苏醒后,告其事变。克用张开目,手握一张弓,走起。只见烟焰腾空,恰好得一阵大雨,雷电掣光,天地昏暗。薛志勤扶李克用帅左右数人跳过墙,突围走出,乘电光中逃去。史敬思在后拒战,为乱军杀死。朱全忠误将杨彦洪射死了。李克用与薛志勤几个缒城而下。那克用的妻刘夫人,多智略,左右走归的来告事变,夫人立斩之;阴召大将约束军士,不得噪动。次日,天明,李克用要勒兵攻杀朱全忠。刘夫人劝道:「若擅起军相攻,天下谁知曲直?莫若往朝廷告诉,则彼自无辞。」克用听从其言,移书谯责朱全忠。全忠回书道:
前日之变,全忠初不之知;乃朝廷遣使者与杨彦洪商量。今彦洪既已伏辜,愿明公谅察!
李克用即日引军还晋阳。那时有李嗣源的,乃是胡人,名做邈佶烈,本无姓,在军中骁勇无比,年才十七岁,从李克用在上源驿冲突矢石之间,略无所伤。克用收为养子,命名唤做嗣源。
中和四年七月,李克用奉表自陈,告诉朱全忠上源驿谋杀的事。其表曰:
臣李克用,沙陀一酋长耳。父子遭遇大唐恩眷,秉节藩方。顷仗天威,收复长安,使元凶授首,宗庙再安,无非皇帝陛下威断神武,臣何力之有焉。臣帅兵归镇,便道汴梁,朱全忠邀臣入城,馆置于上源驿,俟臣酣醉,使裨将杨彦洪等纵兵围劫,阴欲杀臣,为巢贼报怨。臣部下将佐三百余人,并所带牌印,一时被朱全忠乱军劫去。臣切见朱全忠乃黄巢余孽,阴狡祸贼,异日必为朝廷患。夫救焚者,销之于曲突徙薪之时者易为力;若及燎原而后扑之,则焦头烂额矣。治疽者,疗之于血气方凝之时者易为功;若及溃痈而后治之,则腐肉伤肌矣。臣愚,欲望圣断,遣使按问,削全忠官爵。臣愿奉诏帅本道兵讨之,为国家销患于未萌,诚万全之举也。臣昧死谨言,伏候敕旨!中和四年七月二十日,臣李克用表上。
僖宗得克用所奏,不惟不能治朱全忠之罪,克用前后表凡八上,乃遣杨复恭奉使李克用军,宣谕圣旨。诏云:
览卿所奏,深知卿冤。国事方殷,姑存大体,朕为卿和解,已遣使谕朱全忠矣。廉、蔺结友,寇、贾交欢,先国事而后私怨也。今遣杨复恭谕旨,朕深望卿慕廉、蔺、寇、贾之事焉!就赐金茶合二只,犒军钱五十万缗,帛五百疋。秋凉,旨不多及。
李克用见那诏书不从起兵之请,终郁郁不平,便有攻伐朱全忠的意。八月,进李克用爵为陇西郡王。
光启元年十月,田令孜遣那朱孜、李昌苻合军攻打河中。王重荣诣李克用处求救。克用正怨朝廷不问朱全忠上源驿的公事,练军买马,结托诸胡,议攻汴州。报重荣曰:「待吾先灭全忠。扫除此等鼠辈,如拉败叶耳。」重荣再遣人求救曰:「若待大王自关东还,吾为所虏矣。不若先除君侧小人,退擒全忠,何难之有?」李克用乃上表于朝。表文云:
朱孜、李昌苻凶德参会,与朱全忠相为表里,欲共灭臣。臣不自救,死无所矣。已聚集蕃汉兵十五万,取来年大举入河北,讨平二镇。不近京城,保无惊扰。俟二镇已平,殄歼全忠,少雪上源驿之耻。臣昧死奏闻,伏候敕旨!光启元年十月日,臣李克用表上。
僖宗览克用所奏,遣使谕旨和解。克用不奉诏。十二月,与王重荣合军进屯沙苑,与朱孜、李昌苻战。孜、昌苻败走;李克用进军,迫近京城。田令孜奉僖宗车驾幸凤翔。驾才离长安,而宫室生聚,悉为乱军焚掠一空。
光启二年正月,李克用军还河中,与王重荣同写着表,奏请僖宗还宫;因子田令孜罪状,乞正典刑。僖宗皆不省视。田令孜引兵入宫门,劫僖宗幸宝鸡,从者才数百人,宰相百官皆不之知也。朱孜、李昌苻统邠、岐之兵,进逼车驾,金鼓之声,震动天地。田令孜迫僖宗离宝鸡,使王建将五百人,各执长剑为前驱。僖宗将传国宝授与王建,背负以从,登大敢领。李昌苻纵火烧阁道,王建扶掖僖宗从烟焰中跃过。六月,朱孜立襄王温,权监军国事。襄王遣使者到晋阳,赐李克用诏,言:「主上已晏驾。吾为藩镇所推,今已受册。」克用大怒,焚诏书,囚使者;遣使上表,移檄进讨。诏杨守亮将兵二万出金州,与王重荣、李克用共攻朱孜。
文德元年二月,张全义统军袭攻河阳。李罕芝奔泽州,诣李克用军前告急求救。李克用遣将军康君立督马军七千人,助李罕芝攻张全义。全义诣朱全忠军求援,全忠遣丁会统兵救全义。丁会与李存孝交战,存孝败,康君立引兵还。
昭宗龙纪元年六月,李克用大发兵,遣李罕芝、李存孝攻伐孟方立,取磁、洛二州,进取邢州。孟方立自饮药死。李罕芝还军于上党,就那三垂冈置酒,伶人奏《百年歌》,至于衰老之际,悲歌凄切,坐上有垂泣者。李存勖方五岁,在克用侍侧,乃抚髀道:「大丈夫当从少年立功名,何为悲凄于晚景邪?」克用慨然道:「此奇儿也!后二十年,必能代我战于此地也。」诸将立那方立的弟孟迁为留后,求救于朱全忠。全忠使王虔裕将甲士数百人赴援。
大顺元年二月,李克用取云州,不胜而还。四月,张浚因杨复恭以进,复附田令孜,而待复恭寖疏。昭宗知张浚与杨复恭有嫌隙,特用张浚为宰相。浚每以谢安、王导自比。李克用甚轻忽之,听得浚拜相,谓诏使道:「张公好虚谈而无实用,倾险小人也。主上采虚名而相之,他日必能交乱天下。」浚听得克用这言语,深恨之。那时有赫连铎、李臣威附会着朱全忠,皆以诛李克用为请。昭宗令省台四品以上官员会议,皆以为不可发兵讨李克用。独有张浚、孔纬两个,坚欲起兵。乃下诏削夺了李克用的官爵。浚奏给事中牛征做行台判官。征听得此命,叹曰:「国家丧乱之余,无事而横挑强寇,吾见其颠沛也。」以疾辞不行。张浚陛辞日,大言道:「俟臣先除外忧,然后为官家除内患。」盖指杨复恭也。复恭听得这说,就长乐?置酒,与浚饯别。复恭把酒,劝浚尽饮。却不道:
劝君且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浚不肯饮,复恭却戏浚道:「相公仗钺专征,得恁地作态么?」浚应道:「俟平贼归日,方作态也。」复恭深忌之。八月,官军到阴地关。朱全忠使骁将葛从周带马军千人,密地从地名壶关夜抵潞州城下,突围入城。张浚使招讨副使孙揆赴镇,八月离晋州起行。李存孝听得孙揆将到,将马军三百人,向那长子西谷中藏伏了,拿却孙揆及中使韩归范,将槛车管押送与李克用军前。克用表孙揆做河东副使,揆道:「咱是天子大臣,兵败拿至此,分甘一死,岂能低首下心,伏事一个镇使?」克用大怒,命左右将锯解开孙揆尸首。锯不能入,揆骂道,「死狗奴!锯人当用板夹住,汝不晓耶?」乃令以板夹而锯之,至死骂不绝口。九月,朱全忠遣军围泽州,大呼李罕芝,谓曰:「张相公围却太原,葛仆射据了潞州,旬日间,沙陀无穴自藏,相公怎有生路?」会李存孝统军至泽州,选军马五百人,绕了汴军营,大呼曰:「我即沙陀来求穴的,欲得您军肉,以饱我士卒!若有肥的,可令出战!」汴军骁将邓季筠出战,被李存孝就马上活捉过来,余军大溃。存孝乘胜攻潞州,葛从周弃城宵遁。李克用授唐君立做昭义留后,李存孝做汾州刺史。存孝以不得昭义,愤怒,始有叛意。十月,官军出阴地关。李克用使李存孝将步军五千就赵城下寨。韩建使壮士三百人夜袭存孝军营,被存孝设伏兵了出战,建兵大败。存孝乘胜直抵晋州西门,张浚出马交斗,大败而走,归城闭门拒守。会存孝统军攻取绛州,张浚、韩建带轻骑逃遁。李克用遣韩归范还朝,附表讼冤。表文云:
臣李克用,父子三代,受恩四朝。破庞勋于宪宗之朝,翦黄巢于先帝之世。黜襄王,存易定,使皇帝陛下,今日冠通天之冠,佩白玉之玺,臣之力居多焉。若以攻伐云州,为臣之罪,则拓跋思恭之取鄜、延,朱全忠之侵徐、郓,何独不诛?赏彼诛此,臣岂无辞?今张浚既已出师,则臣固难束手待尽,已集蕃汉军五十万,欲直抵蒲、潼,与浚格斗。若臣不胜,甘当削夺;不然,轻骑叫阍,顿首丹墀,诉奸回于扆座,纳制敕于朝廷,然后自拘司败,恭俟鈇钺。
大顺元年十月日,削夺官爵沙陀旧部李克用表上。
昭宗览克用所奏,与朝廷会议,莫不惊骇。那时张浚、韩建军败,孙揆被擒,大臣深以为忧。干宁二年正月,李克用再上表。表曰:
臣切见张浚以陛下万代之业,邀自己一时之功,知臣与朱温深仇,私相连结。臣今身无官爵,削夺已尽,身是罪人,漂流靡定,不敢复归藩方;且就河中寄寓,进退行止,伏候指挥!
昭宗得克用表,贬张浚、孔纬远州安置;复李克用官爵,使归晋阳旧镇。二月,张浚奔华州,依韩建,与孔纬密地求救于朱全忠。全忠上表讼其冤。朝廷不得已,畏全忠凶焰,姑听自便;仍加李克用为中书令,贬浚为绣州司户。初,邢、洛、磁三州留后李存孝,与李存信俱是李克用的假子。克用偏爱存信;那存孝欲立大功,取重于克用,存信又谗谮于其间;存孝惧及祸,密地与王镕、朱全忠交结。朱全忠上表,称李存孝以邢州、洛州、磁州三州自归,乞赐旌节;及会诸道军马进讨李克用。朝廷诏授李存孝为三州节度使,不许会兵攻伐。李克用围邢州,凿堑筑城以守之。邢州城中食尽,李存孝出见李克用,泥首谢罪。克用将槛车囚系以归,用车裂于牙门。
干宁二年,王行约、李继鹏、王行瑜、李茂贞等作乱,昭宗车驾幸石门镇避乱。七月,李克用帅蕃汉军十五万迎车驾还宫。李克用驻兵华州,遣其子李存勖奉表诣行在问起居。存勖年才十一岁,使之献捷于京师。昭宗奇其状貌非常,赐鸂鶒酒卮、翡翠盘等,抚存勖背道:「此儿可为国家之栋梁,他日必为吾家尽忠。善自爱重!」解所佩玉带赐存勖。就授李克用为招讨使,进讨王行瑜。十一月,王行瑜自将着甲士五千人,在龙泉寨坚守。李克用攻击颇急,王行瑜走入邠州。克用进军,将邠州城围了。行瑜登城号哭,谓李克用曰:「行瑜无罪。所有胁乘舆迁幸的事,皆是李茂贞、李继鹏等所为,行瑜即无干预。愿大王移军问罪凤翔,行瑜愿束身归朝,毋烦大兵迎刃。」李克用答道:「王尚父何为过恭?咱受天子诏令讨三贼臣,尚父亦预一人之数。今若束身归朝,非咱每所敢专制。」行瑜度不能免祸,乃挈带家小,突围走遁。李克用入邠州,封了府库,抚安居民。不两日,王行瑜自为部下将杀了,传首送克用军前。十二月,诏李克用进爵为晋王,赐衣甲马铠弓箭各一副,金线战袍、金带一条,手刀、银缠枪、战马一匹。仍赐御书大旗,上面写着「精忠卫国晋王李克用」九个字,令行师之际建之。李克用遣掌书记李袭吉奉表入谢。表文云:
臣李克用顷仗天威,进兵诛讨三贼臣。李继鹏、王行瑜二凶,已行授首;独李茂贞□兵凤翔,尚逭天诛。臣待罪外镇,不能宣国威灵,致车驾蒙尘,生灵涂炭,死有余罪,敢逃司败之诛﹖陛下不以臣为无似,下诏进讨,国贼未除,先蒙恩赏。臣愿得依近清光,上禀睿等,不劳调兵,止以本军进讨,庶塞旷官之咎。若蒙睿旨允臣所奏,当克期取胜,不旬日间,当致茂贞之首悬于阙下,取进止!干宁二年十二月,臣李克用表。
昭宗与贵近官员一处商量,怕茂贞灭后,沙陀军势寖盛,朝廷不能制伏。昭宗乃赐诏褒嘉。诏曰:
览卿来奏,备见忠忱,良用嘉叹。不臣之状,行瑜为甚,已就诛夷;茂贞、韩建,自知悔罪,职贡相继,乞从赦宥。且宜休兵息民。卿久在兵间,跋涉驱驰,军士良苦,可即还镇,免行朝觐。如茂贞等,长恶不悛,姑图再举。故兹诏谕,卿可悉之。
李克用既奉诏,不敢再进军。未免排办茶饭,看待诏使。酒酣,克用谓使者曰:「咱观朝廷意向,似疑咱有异心。但茂贞不除,关中无宁息之日。咱到此去阙庭不远,怎可不见天子一面?」有那将佐盖寓进言道:「天子还宫,席未及暖,人心恟惧,兀自未安。大王若提兵一度渭桥,京都又复惊骇。大王此行,重在勤王,不专为朝觐行也。既准诏敕免朝,不若敛兵回镇。」克用笑曰:「盖将军尚不欲咱入朝,况天下之人乎?」复命书记草表以上:
臣李克用钦奉诏敕,令臣帅所部兵依旧还镇,仰承天涵地覆之恩,自合即日就道。然区区愚忠,谓密迩王朝,去天咫尺,实欲一望清光,面陈除凶雪耻之策。复奉诏旨,免行朝觐,谨具表恳辞,伏乞睿照!干宁二年十二月日,臣李克用表谢。
李克用帅所部军还镇。初,李克用在渭北下营,李茂贞、韩建惧为攻击,事朝廷甚恭,朝贡不绝。及李克用还军后,贡献渐疏,表章数有骄慢语。
三年七月,李茂贞进军侵迫京师,昭宗车驾出幸华州。八月,韩建移檄诸道,召天下输粮草诣行在。李克用闻变,乃长叹曰:「去岁若从咱说,怎有今日之祸!」乃征诸道兵马入援。有幽州节度刘仁恭以契丹入寇为辞,无出兵的意。李克用移书责以大义。刘仁恭将书抵地谩骂,将使者囚系。克用怒,自统兵击刘仁恭。仁恭遣其将单可及迎战。是日,大雾迷冥,兵交马踏,可及佯败。有杨师侃伏了兵马在木瓜涧藏伏。克用追赶可及,为伏兵四出,克用马跌,单身牵将马奔入一林中去,将身隐匿。其马作嘶叫状,克用密祷其马道:「若咱每世有太原,则马不得嘶鸣!」马果不嘶。乱兵搜索不得,乃免祸。
至天复二年二月,朱全忠使氏叔琮、朱友宁统军三十万,进攻周德威、李嗣昭军营。那时汴梁军连亘数十里下着营,晋阳军马止有数万。那周德威连战数合,力不敌,败走。氏叔琮、朱友宁乘胜进军,攻打河东,取了慈州、汾州、隰州;围却晋阳,攻打西门。李克用召诸将会议,待走入云州;李存信待北走鞑靼求援。有李嗣昭、周德威及李嗣源皆道:「儿辈在此,自能固守,大王不可为此谋,怕人心动摇不便当。」刘夫人亦进前阻当。李克用乃居数日,收拾溃军,李嗣源共李嗣昭不时带敢死士偷劫氏叔琮、朱友宁军营,屡得胜捷。那时朱全忠在河中,忽一夜得个梦,道全忠与李克用两个厮搏,全忠被克用搏倒,有黑蛇将全忠脑上啮吃,痛连心腹,因此觉来。自知这梦不祥,次早急写文字,将那氏叔琮、朱友宁所将军马,尽行抽回。值大水灾疫,汴军杀伤病死过半。友宁等军回,李嗣昭共周德威又将骑兵赶杀,再取了慈州、隰州、汾州三州。自此李克用与朱全忠不交争者数年。
天复四年八月,朱全忠弒昭宗,立太子祝为皇帝。
至昭宣帝天佑三年十月,刘仁恭差使命往河东求和,往返数百次。克用嫌刘仁恭变诈反复,初不许和。那克用的儿子李存勖谏道:「今天下之势,归朱温的十之八九。自河以北,与朱温为敌者,独河东与幽、沧耳。今不与之并力攻守,岂河东之利哉?英雄图大事的,不顾小怨。他虽困我,今穷蹙来归我,又救其急,此孔子所谓『以德报怨』是也。」克用听其言,乃许刘仁恭通和,遣军三万人赴晋阳。
天佑四年,梁王朱全忠改名晃,称皇帝,奉唐帝做济阴王。
天佑五年正月,晋王李克用病笃。周德威等率所部军在地名乱柳下寨。命其弟李克宁曰:「吾子存勖,志气远大,必能成吾事,兴吾宗。你等善教导之。今以业子累汝辅翼!」业子者,存勖小名也。克用又顾李存勖曰:「嗣昭久困重围,吾不及一见之矣!待葬后,汝宜竭力救之!」道罢而卒。存勖哀哭不非常,克宁入曰:「将士欲来谒贺。夫大孝在于不坠基绪,毋用多哭也。」存勖出,袭位为节度使。李克宁帅诸将来贺,存勖尽以军事委之李克宁。五月,李思安围潞州久不下。李嗣昭闭城坚守,资用阙乏。梁王遣使谕嗣昭降。嗣昭将诏书焚毁,斩却来使。梁主疑李克用诈死,趣兵还大梁。晋王乃大阅军士,授丁会为都招讨使,帅周德威等驻晋阳,趋潞州。晋王上党行军三垂冈,因叹曰:「此先王置酒处所也!」就这里藏了伏兵。次早,大雾漫漫,地下日昼晦暝,兵行雾中,直到夹寨下营;梁军兀自睡卧未起。晋王命李嗣昭、周德威分兵做二道,填却壕堑,焚烧营寨,鼓噪而入。梁军大败,丧失将校四十余人;资用器械粮食山积,皆委弃而遁。周德威乘胜攻泽州,梁统军牛存节引兵救解。晋王帅大军归晋阳,且休兵行赏。
天佑七年十二月,梁朱晃进军逼镇州,就柏乡下寨。赵王镕告急于晋求救,晋王遣将帅五千人至赵州,与周德威合军,因拿得梁之采樵者,问之,且曰:「梁之戒饬上将道:『镇州虽用铁为城,必为我取之。』」
晋王令赵进军抵柏乡三十里下营,遣周德威帅马军逼梁军营,不时出军挑战。梁军坚壁不出。周德威谓李存?曰:「梁人无斗志,但欲逞兵耀武;不挫其锐,则何以决胜?」乃呼其军谓之曰:「梁军皆汴州屠沽贩鬻之夫,衣甲虽鲜明,人无斗争的意。汝曹生擒一夫,则足以自富也。」德威乃帅精兵千余人合战,追赶至野河而止。晋王卧帐中。德威往见张承业,谓曰:「大王骤胜而轻敌。今去贼营不远,只隔一水,彼若造桥以迫我,则我军不利。不如且退屯高邑,诱贼离营,彼出战则我归营,彼归营则我出挑战;仍遣轻骑抄掠粮运。不出旬月,必破贼矣。」承业入卧内,手褰帷帐,抚晋王曰:「如今怎是王安寝之时?强敌对垒!」适梁兵有降的来道:「梁军正造浮桥。」果如周德威所料。是日拔营退守高邑。
至天佑十年十一月,卢龙、幽、沧等州,皆归于晋。刘守光请降晋,晋疑其反复,不受。复求救于契丹,契丹知其无信,不出兵救援。晋王大军将至城下,刘守光登城谓周德威道:「俟晋王至,我但开门泥首听命耳。」及晋王单骑抵城下,谓守光曰:「朱温篡逆,我与公合河朔军以兴复唐室。您为谋不善,亦要学他狂僭。且如镇、定两帅,皆俯首事您为盟主,您不加恤,故有今日之祸。大丈夫做事,须决择个成败所向,公今何为?」守光应曰:「守光今日大王俎上肉也,惟大王处分!」王怜之,折弓箭为誓云:「但出城相见,吾不汝害也。」是夕,守光爱将李小喜缒城出降,且言城中力竭食尽。晋王趣督诸军,四面攻城,擒刘仁恭。晋王入幽州,刘守光挈妻子逃去。晋王授周德威为卢龙节度使,李嗣源为振武节度使。且说那刘守光将奔沧州路遁去,前行迷失道路,被人拿了,送晋王军前。晋王犒设军马了,统大军起发,将刘仁恭共刘守光两父子造着两个槛车囚着,写个露布投捷旗上。露布云:
刘仁恭父子稔恶召衅,附会贼臣,倾覆大唐之社稷,凌虐大唐之生灵;倏降忽叛,变诈多端,百姓为之离心,义士为之切齿。势穷力屈,束手就降。倘逭天诛,无以律众,其囚槛车管押赴先帝庙,以听处分。
将刘仁恭父子囚于露布之下,诸军争唱凯歌往晋阳。可谓是:
马敲金镫响,人唱凯歌回。
晋王将刘仁恭父子,向晋王太庙里献俘,缚将刘守光就太庙前斩了。临行刑时分,刘守光大呼曰:「教守光莫降者,乃李小喜也!」小喜进前怒目瞋视刘守光,叱之曰:「汝内淫父妾,奸污弟妻,行如禽兽,这事莫也是咱教汝么?」晋王嫌小喜面骂其主,可谓无礼,乃将李小喜先行斩斫,然后却将刘守光斩了。却留将刘仁恭荷枷往至代州,先剖仁恭腹,取其心,刺血以祭先王之墓。祭罢,押赴军前斩之。
天佑十一年,赵王镕与王处直各遣使推晋王为尚书令。晋王三让然后受命,始议开府置行台羞设属官等,一如唐太宗为尚书令故事。
天佑十二年,梁天雄节度使杨师厚矜夸己功,置一军号做银枪效节都,有数千人,欲复还旧时牙兵之盛。及杨师厚死,梁主以贺德伦为天雄节度使,分却六州做两镇。梁主怕魏人不服,先遣着刘鄩将军六万渡河,张那形势,胁服其众。魏兵不愿分徙,诸军谋作乱,纵火将营寨焚烧,抄掠百姓财物。次早,入牙城,劫将贺德伦置楼上。那张彦乃效节署将校,自帅其党,拔刀在手,禁遏军士剽掠的。梁王使供奉官扈异入魏军抚谕,许张彦刺史。张彦意欲复三州节度,梁主不许,再遣使命到彦军前。张彦将诏书裂碎掷地上,手把那戟南向诟骂朝廷,谓贺德伦道:「天子愚暗痴呆,与人穿着鼻,成个甚么朝廷!」逼胁德伦忒甚,德伦不能制伏,献书于晋王求救。晋王尚疑魏人变诈,未肯进军。德伦遣判官司空颋赉带缗钱二十万为晋王犒设军马,密地向晋王说:「张彦凶狡难制,愿晋王大军到,先除这凶贼。」晋王乃进军就永济县屯驻。张彦选银枪效节都军士五百人自防卫,来谒。晋王上驿楼责张彦道:「您恃凶悖,陵虐主帅,残暴百姓。咱举兵至此,本欲抚安百姓每,非是贪求土地。您于我虽是有功,终不可不诛您,以谢魏之百姓!」遂将张彦并其党七人,就军前斩讫。余众莫不股栗恐惧。晋王召其众晓谕道:「凶恶之罪,止坐八人;余各安心,咱无所问。尔等当竭力为我爪牙,共立功名。」众皆呼万岁欢拜。明日,晋王使张彦银枪效节都军卒,擐甲执兵,在马后随从,众军皆安稳无疑。梁王闻晋军已到,退就杨刘城驻扎。六月,晋王统大军入魏州城。贺德伦捧印节来献与晋王。晋王曰:「孤提兵远来,只为抚安百姓,非欲广土地取符节也。」德伦又拜跪道:「今梁寇密迩,人心皇皇,德伦势孤形弱,何以统服军旅?恐怕事出不测,怎不有负大王恩德?」晋王乃受印节。德伦帅将吏称贺。晋王承制,授贺德伦做大同节度使。是时银枪效节都骄横,尚未悛改。晋王使李存进为天雄都巡按使,出令道:「军中有讹言煽惑人心,及强夺百姓一钱的,皆拿赴军前,枭首市曹。」由是一城肃然无敢犯的。七月,晋军近夜偃旗息鼓,使军士各衔枚以进,攻袭澶州。其刺史王彦章正在刘鄩军中,晋军尽获彦章的妻子家小。晋王好生待遇他,遣人招诱王彦章归晋。彦章怒骂道:「人死留名,豹死留皮。大丈夫怎肯负人恩德!咱学取汉将王陵,宁复以家人为意?」遽命斩其使者,示无归晋心。晋军尽将其家口二十余人杀讫。且说那王陵乃汉高祖时沛人,聚党居南阳,以众归汉。楚王捉却王陵的娘东向坐,欲招王陵回心向楚。王陵的娘向使者道:「我闻汉王长者,终得天下。为我语陵,休为我故持二心。」遂伏剑而死。王彦章也是这般的肚肠,那里更顾惜家小也。却说晋王往魏县劳军,自帅马军百余人,沿河而上,要觇觑刘鄩军营。恰天时阴晦下雨,尘雾冥迷,却被刘鄩将五千军在河曲田地里藏伏了,四面鼓噪,围了晋王数重。晋王跃马大呼,所向军皆披靡,无一人敢与接战。有裨将夏鲁奇操执短戈,尽力死战。从当日午时斗至申时,突破数重围得出,只丧失了马军一人。晋王喜夏鲁奇骁勇,因赐鲁奇姓名为李绍奇,使与升转官爵。那时刘鄩伏兵,要陷晋王,又不能成功,寻思道:晋之精兵,尽在魏州;晋阳田地里,必无军马把守;要密地去攻袭晋阳。乃引兵从黄泽一路投西去。晋王疑刘鄩数日不出战,遣间骑觇探,只见有旗帜沿城往来。晋王道:「刘鄩一步百计。」再使人去觇觑,乃是刘鄩将刍草缚做人形,手里执旗,缚在驴上,相连续而行。晋王知得刘鄩这计策,料想他去其军才及山下,亟遣马军追赶。奈天时雨水潦,泥深三二尺许,士卒坠落崖谷死的,十之二三。晋王遣李嗣恩不分明夜,奔入晋阳城治兵备御。刘鄩军马远路,粮食已尽,又听得晋军有备,又有追兵厮赶在后。周德威见说刘鄩统军西上,自幽州统军马一千人来到地名土门。刘鄩整众军下山,在宗城屯驻,士马死的过半;待据守临清,扼绝晋军粮道。德威急忙赶至南宫,将刘鄩军下斥堠的拿来,断却手臂而纵之去,使与刘鄩言:「临清已被周侍中早据了也!」次早,德威攻掠刘鄩营而过,据守临清。刘鄩遂引军向莘县下寨,掘堑固守;晋王就莘县西三十里头下营;一日凡斗儿合。刘鄩馈运粮食不继,晋军不住挑战。梁主降诏责刘鄩偷安不战。八月,刘鄩将步骑万余人进迫镇定军营。晋李存审又将马军二千攻之,刘鄩败走,晋军俘获千余人以归。
天佑十三年,刘鄩帅大军攻晋魏州,坚守城壁不出战。晋王留李存审守军营,自往贝州巡劳军士,声言统军归晋阳。刘鄩听得,奏闻梁主,请发兵攻袭魏州。梁主敕令澶州刺史杨延直,将万人会魏州。次日,刘鄩悉出军众与杨延直合军。李嗣源出军索战,晋王自将大军从贝州来,李存审引营中军马踵其后。刘鄩一见惊骇,便收兵逃遁。晋王追击于后,到故元城田地里,向西北上排着一个方阵;李存审就东南上也排着一个方阵。刘鄩向那中央排着一个圆阵,四面受敌。合战稍久,梁军大败,步军七万余人,杀死殆尽。刘鄩突围走渡河,退保滑州。梁匡国节度使王檀奏梁王,请发河西兵攻袭晋阳,奄至城下,昼夜急攻。有代北旧将,姓安名金全,自太原来,谒见张承业曰:「晋阳乃国家根本之地,若失晋阳,则大事去矣,仆虽年老,尚堪一战,请以库甲见授,为明公击退梁寇。」承业即开库,恣其自取铠甲。金全帅其子弟军,得数百人,夜出攻梁军。梁军大惊,退五十里下营。李嗣源亦遣牙将石君立将马军五百人策应,早离上党,晚到晋阳城下,大声疾呼曰:「昭义侍中大军到矣!」遂入城与安金全等分军出,诸军击梁军。
天佑十四年,契丹阿保机自称皇帝,国人号之为天皇王,以妻述律氏为皇后。晋王经营河北,欲结契丹为援,常事阿保机为叔父,述律后为叔母。会晋王弟弟李存矩为威塞军防御使,在新州骄惰不治,侍婢干预政事;裨将卢文进与小校宫彦璋士卒等,谋杀李存矩,帅其众奔契丹。卢文进引导契丹军攻新州甚急,刺史安金全弃城走。周德威合河东、镇定之军攻之,阿保机自帅三十万来救,德威大败奔归,契丹乘胜进围幽州城,卢文进诱其攻城。周德威遣使告急,晋王召诸将谋之;李嗣源、李存审、阎宝等劝晋王救幽州。晋王喜曰:「昔太宗得一李靖,尚擒颉利;今吾有猛将三人,尚何怕契丹哉?」即日命嗣源将兵前进;阎宝与存审统镇定之军继之。那时幽州被围已三百余日,城中危困已甚。李嗣源帅马步军七万人会于易州。李存审道:「彼众我寡,契丹多马军,我多步军,若平原旷野相遇,契丹将万骑犯吾阵,则步军溃败矣。」李嗣源道:「契丹无辎重,我军必载取粮食自随;若平原旷野相逢,契丹抄掠我军粮,则我军不战而溃。不若取路从山中潜进,取幽州路而去。设或中路与契丹军相遇,则据险要以拒之。」定计后,遂将马军三千人与从珂军为先锋,到幽州六十里头下寨,进至地名山口。契丹以马军万人拒之于前,将士皆惊愕失色,李嗣源独将马军百余人先犯阵出马,免冑扬鞭,用胡语与契丹打话道:「是汝无故犯我边塞,晋王使我统百万之众,直趣西楼,灭汝种类。」说罢,跃马奋檛,三入契丹阵,斩讫酋长一人。后军相继杀进,契丹兵退却,晋军尽得出。李存审下令使军人各伐树木为鹿角,每一人持一枝,到止宿处,则编以为寨。契丹马军从寨前过,寨内军发万弩射之,人马死伤,积尸满路。嗣源等入幽州,缮城修备守之具。晋王出征数岁,凡军府政事,一切委重于监军使张承业。晋王或时索钱蒱博,及给赐与伶人,承业每靳惜不与。晋王令儿子继岌为张承业舞,承业将带、马赠继岌。晋王指钱积,诏曰:「和哥无钱用度,宜与一积钱。」承业曰:「郎君缠头,皆出自承业俸禄。」缠头与今人说利市一般。「此钱乃大王留以养战士的,承业不敢乱下破用。」晋王怒,颇诟骂承业。承业作色而言曰:「仆老敕使耳,惜此库钱,欲佐大王成伯业也。大王既不爱惜,可自取之,何必问老仆?只恐怕财尽人散,无所成就耳!」王顾李绍荣令讨剑来。承业起,将手挽王之衣曰:「老仆受先王顾托,誓愿为国家聚财练卒,诛这汴贼。若以爱惜库物,遭大王杀死,仆见先王于地下,面无惭色矣。」曹太夫人听得这事,急召晋王。晋王入宫,太夫人使人谢张承业道:「儿子忤触特进,已行笞棰矣。」「特进」,晋之官名也。明日,与晋王俱到张承业居第谢过,遽承制授张承业开府仪同三司、左卫上将军、燕国公。承业力辞不受,终身只称唐朝官称。卢质好饮酒,为人轻率骄傲,王颇恨之。承业乘间从容为晋王言曰:「卢质数无礼,请为大王除之。」晋王曰:「吾方招纳贤士,共成功业,七哥何为出此言?」张承业起身贺曰:「大王苟以此存心,何患不得贤才,何忧不得天下也?」十一月,晋王听得河冰合,大喜曰:「咱用兵数岁,为一水限断,不得渡河;今河冰自合,正与汉光武滹沱冰坚相似,得非上天赞我兴王之机会否?」话说里,说那汉光武南驰,传说王郎军兵在后,诸军皆有恐惧的心。及至滹沱河,有候吏还报:「河水澌流,无舡怎生得渡?」官属忧恐。光武遣那王霸驰至河探听,霸恐惊动众军,托言冰坚可渡。光武因笑道:「候吏果是谎说。」及到河次,河冰果合,光武诸军乃得渡河;有数骑过未了,而冰解。王霸谢道:「明公至德,获神灵之佑,虽武王白鱼之瑞,何以加此?」光武谓官属言:「王霸权变以济事,亦天瑞也。」晋王闻冰坚,乃引此事自比。于是统大军急趣魏州。梁军有甲士三千人屯驻杨刘城,沿城十数里,栅寨相连属。晋王攻拔杨刘城。梁主方议行南郊礼,听得杨刘失守,军中讹言,传说晋军已入大梁,梁王惊骇,罢却郊祀,奔归大梁。
天佑十五年正月,梁宰相敬翔谓梁王曰:「李业子继位以来,攻城野战,无不躬亲矢石。近日攻打杨刘城,自负束薪,为士卒帅先,所向无与抵敌。陛下宴安自如,疆土日蹙,臣有以知陛下非业子之敌也。」梁主反以敬翔为怨望,不听其谏。梁遣谢彦军攻取杨刘。彦军但决河水以限阻晋军。晋王谓德威曰:「梁军初无战斗之意,但欲阻水以老我师耳。当涉水攻之。」晋王身自负柴薪填塞河水,诸军褰甲横枪而进,斗经数合,梁军败走,杀死溺水,河水为之尽赤。八月,晋王谋大举伐梁,周德威统幽州马步军三万;李存审、李嗣源、王处直各将马军二万;奚、契丹、吐谷浑等,并河东、魏博之兵,大会于魏州,在地名麻家渡下寨。晋王欲自将马军万人,直趋大梁。周德威谏曰:「梁军尚全,轻行挑战,未见其利,王宜按兵不动;德威自以骑兵援之,使不得休息,乘其疲弊,可一举而灭之也。」王曰:「公何怯哉?」即以亲军先出战,周德威不得已从之。梁将贺?排阵横亘数十里,晋王帅银枪都攻其阵,冲击十余里。梁马军都指挥使王彦章败走入濮阳,周德威追击,为梁军杀死。晋王登蒿丘,收拾溃军。城中有山,贺?欲据之,晋王诏诸将曰:「今日夺得此山者胜!」乃帅马军先登,李从珂、王建及将步军继之,遂夺得土山。诸军皆欲休兵归寨,明日复战,惟阎宝、李嗣源等曰:「宜乘梁军日晚引退,进兵攻之。」王建及披甲横槊而进曰:「王但登山,观臣为王破贼。」嗣昭、建及帅马军大呼陷阵,诸军继至,梁军大败,杀虏三万余人。梁败军走至大梁,且曰:「晋军至矣!」梁主驱市人登城,欲奔洛阳。
天佑十八年正月,魏州僧得唐传国宝,诣行台来献。那宝是黄巢当日败破长安时分,魏州一僧名传真者得之,以为常玉,将欲出市货卖,有识宝者曰:「此唐朝传国宝也。」当时藩镇及诸将佐,劝晋王即真称帝,令有司置玉造法物,缘此得传国宝。诸将奉赐称贺劝进。蜀主、昊王屡写书劝晋王称帝,王以书出示将佐曰:「晋王太师亦尝劝先王自帝一方。先王谓余言:『昔天子幸石门时,吾发兵诛朱温,威振天下。吾若挟天子,据关中,自作九锡禅文,何难之有?但吾家世忠孝,誓于此生靡敢失节。他日当念复唐社稷,勿效朱温所为。』先王此言犹在耳,劝进之说,不敢闻命。」张承业听得此事,上书谏晋王,书曰:
吾王世世忠于唐室,所以老奴三十余年,捃拾财赋,召补兵马,誓灭逆贼,复唐宗社耳。今河北之干戈甫定,朱温之凶焰犹存,大王遽即大位,殊非从来吊伐之本意,天下谁不解体乎?臣愿王先灭朱温,复列圣之深仇,然后求唐之后嗣立而君之,南取吴,西取蜀,汛扫宇内,合为一家。大王有不世之功,让之愈久,则得之愈坚矣。老奴之志无他,但受先王恩德至深,欲为大王立万世之基耳。
晋王答曰:「不是孤有此意,奈为群下迫逐何?」承业因仰天大哭,谓王曰:「诸将血战,本为唐朝;今王自取之,误老奴矣!是朱温未灭,而又如天下后世何?老奴请自此辞大王去。」即日归太原,邑邑成疾,不食而卒。后人有一诗咏史,道是:
晋王立志本忠纯,誓死羞为失节人。
不共戴天灭梁寇,深期洗日作唐臣。
只缘诸将勤拳劝,翻误老奴规谏谆。
大宝来归天所命,况于献玺有传真。
唐史平话 卷下
诗曰:
称尊享御谩君临,辜负当年告庙心。
身死伶人优戏手,只缘批颊纵慆淫。
话说李存勖袭位为晋王,已经一十三年。当嗣位之时,年逾弱冠,麾下诸将皆是白首行阵之人,晋王结以恩信,断以英武,故能服真定,并山东,囊括渔阳,包举魏博。策马渡河,而朱温殄灭;偏师入蜀,而王衍就擒。如此所为,不负当年三矢告先王庙的素愿。使听张承业苦口之谏,却僧传真之佞说,迟迟岁月,俟梁寇削平,复唐社稷;不然,灭梁之后,进承唐统;庶有以自别于一时僭窃之徒盗于大位的。可惜着志小气骄,夸功自大,用宦官做监军,用伶人做刺史;酷好伶人倡优之戏,狎侮亵慢,无君人之度。故门高之弒,乐器之焚,亦是自取其祸也。
且说晋王从那天佑十八年正月,得魏州献到唐国受命之宝,诸将一力价劝进。是时张承业未死,晋王心犹惮之。六月,藩镇陈请收用唐室旧臣,尝有朱友谦遣苏循诣行台。苏循来到魏州,望见晋王府便下拜,人或怪之,循道:「吾拜殿也。」见晋王呼万岁,三舞蹈,垂泣称臣。晋王曰:「吾与尔比肩事主,怎用称臣?」苏循曰:「大王功隆德盛,天相人归,自宜即真登极,以慰天下之望,何用谦虚自牧以藩方自处乎?」王逊谢之。次日,苏循又献大笔三十枚,道做「画日笔」。王得之大喜,即日命苏循做河东节度副使。张承业见其谄佞,深疾恶之。八月,张文礼作乱,遣间使往契丹求援;又遣使告梁主请兵。文礼妒忌赵旧将,多有无罪遭其诛杀的。赵将苻习统军万人,从晋王在德胜。文礼请于晋王曰:「苻习有异志,不可信,愿大王更用他将代却苻习。」苻习乃见晋王,泣涕愿留麾下,当效驱驰。晋王谓苻习曰:「晋与赵王同立盟誓,攻讨逆温,义同骨肉。不拟一旦变生意料之外,祸起肘腋之间,吾痛念之。您苟不忘旧主之恩,能为之复仇否?若有意,我当发兵运粮,助汝调遣。」苻习共部下将三十余人,闻得晋王的说,以义激发,将足顿地恸哭曰:「大王果垂念故主辅佐之勤,许以复冤,我等岂敢爱身?不敢烦霸府兵马,愿将所部军搏取凶竖,以为王氏雪耻复仇,虽死亦不悔恨!」即日授苻习为成德留后,命史敬瑭、阎宝等将军马助苻习讨张文礼。时张文礼腹患疽,惊惧而卒。文礼的儿子张处瑾接战。敬瑭战败,中流矢而死。十月,晋王听得史敬瑭中矢死后,镇州未下,待要分军去攻取镇州。有戴思远知得此意,悉引众军乘其虚,攻袭那德胜北城。晋王军下一日捉得梁军的奸细,具知戴思远有袭德胜城意思,急命李嗣源在那地名戚城藏伏了兵马。李存审统军在德胜屯驻,先引带几个马军,诱思远军出战。战未数合,存审佯败走,梁军不知其计,尽数出阵追杀。是时,晋王自率马军三千人,皆披带铁甲,和伏兵四面掩杀,梁军大败,丧失军马二万余人。十一月,晋王分付着李存审、李嗣源据德胜固守;自统军马攻打镇州。经十余日不胜。张处瑾使韩正时突围,趋定州求救。晋军追赶,拿将韩正时杀了。
天佑十九年,李存审谓李嗣源曰:「梁人听得我在南兵少,若不攻德胜,则必袭取魏州,不若咱两军分备两处。」李嗣源分军屯澶州。戴思远与将佐谋曰:「晋军专守德胜,魏州必无措置,咱悉引军袭取魏州,出其不备,可以成功。」才向魏州路,则知李嗣源亦先引兵拒守,数遣轻骑出马挑战。思远探知李嗣源有备,乃西趋成安,大掠而去;径攻德胜北城,掘开重堑,筑起重城,断晋军出入之冲,昼夜攻打甚急。存审一力拒守。晋王知思远攻德胜,从幽州统率军马驰赴魏州,不五日间已到魏州城下。思远闻晋王大军已来,烧营逃去。晋阎宝引兵到镇州城下,筑凿城垒,周匝将镇州团团围了,决引滹沱河水环绕城外,绝镇州粮道。城中食尽,遣步卒五百余人待突围求食。阎宝听其出城,待设伏兵取之。其军却攻晋长围,俄而数千相继续来攻,遂坏却晋军长围,纵火烧营,晋军大噪而败,退保赵州。晋王授李嗣昭为招讨使,替阎宝职事。会张处瑾遣步军一千余人迎接粮运,投九门田地里去。李嗣昭就彼处埋伏军马,截其归路,击之,杀虏殆尽。镇州军放箭,射中李嗣昭脑,嗣昭拔却箭,还放一箭,其人中矢即死。是夕,嗣昭中矢疮痛剧,亦卒。八月,晋卫州刺史李存儒,本姓杨,名婆儿,初以俳优之伎,为晋王爱幸,晋王授存儒为刺史;专务掊敛,至于防城军卒,皆计月纳课钱,即纵之归。梁段凝、张朗密地统军,乘夜袭之。次日,登城,将存儒执了,遂拨卫州。九月,张处瑾谓其弟处球曰:「李存进孤军无备,不如袭而取之。」张处球率所部军七千人,收旗息鼓,到东垣渡下营,逼近李存进军营。李存进仓皇狼狈,引敢死士十余人斗于桥上,镇军退却。晋遣马军截其归路,夹攻之,镇军俘斩殆尽。存进为梁军流矢所中而死。晋王授李存审为招讨使。镇州食竭,张处瑾遣使诣晋王投降,晋王未许。会李存审攻城,有中将李再丰缒城诣晋军,开门迎降。李再丰自捉了张处瑾的兄弟,并其党高蒙,囚置槛车,送赴晋王行台献俘。赵人请杀处瑾等,剐食其肉。将张文礼赴市曹剐了。苻习令部下求王镕遗骸,偶于故侍者家得之,晋王致祭而葬之。授苻习为成德节度使。习辞曰:「故主无后嗣而未葬,习当斩衰成服,恸哭而葬之。俟葬毕,却拜命未晚。」葬讫,诣行台。晋王使为天平节度使。十一月,唐特进河东监军使张承业卒。曹太夫人亲诣承业居第,为之行服,如丧子侄之礼。晋王听得讣音,数日为之不食。
天佑二十年二月,晋王欲立行台丞相,就四镇判官中选前朝士族充选。欲用河东判官卢质,质固辞,让义武判官豆卢革、河东判官卢程。即日拜为行台左右丞相,以卢质为礼部尚书。三月,晋安义留后李继韬遣使诣大梁请降,梁王以继韬为节度使。是时,安义旧将裴约戍泽州,泣谕其众曰:「余事故主逾一十余年,分财享士,志灭仇雠。不幸丧亡,柩尚未葬,郎君遽背君亲,忍耻事雠,我虽死不能从也。」遂据泽州自守。梁遣董璋将兵攻之,继韬募敢死士,尧山人郭威往应募焉。四月,晋王存勖就魏州牙城之南隅,筑一高台,择日登坛祭告皇天后土,即皇帝位,国号大唐,改元为同光元年。尊母曹氏为皇太后,嫡母刘氏为皇太妃。改魏州做兴唐府,称东京;以太原府称西京;改镇州做真定府,称北都。是时,唐之所得者,凡十三节度五十州。闰月,立唐宗庙于晋阳,追尊曾祖执宜为懿祖昭烈皇帝,祖国昌为献祖文皇帝,考晋王为太祖武皇帝;以高祖、太宗、懿宗、昭宗洎懿宗以下为七室。却说契丹屡进兵入寇,幽、卫二州皆为梁所取,潞州又复内叛。唐主患梁未可攻,一日,有郓州将卢顺密来奔,为唐主言曰:「郓州军不满千人,固可袭而取也。」唐主密召李嗣源与之谋议,曰:「梁人志在泽、潞,不备东平,今郓州单弱,固可一鼓而下之。若得郓州,则心腹内溃,而东平可得也。」嗣源因胡柳陂之败,常以为耻,欲立奇功以补前过,对唐主曰:「今用兵年深,生民疲困,苟不出奇决胜,如何得成大功?臣愿独当此役,陛下不必为忧。」李嗣源统精兵五千趋郓州,大军已到城下,日色向晚,会天时阴雨,道路昏黑,将士皆欲解甲稍歇,高行周谓嗣源曰:「此天赞我决胜之机也,彼必无备。」乘夜渡河,郓人皆不知觉。李从珂以身率先登城,将守城卒杀讫,开着城门,使唐军入城。嗣源下令禁约军士,无得焚烧宫室,劫掠财物,恩抚士民。捷书至,唐主大喜曰:「总管真奇策,吾事济矣!」即署李嗣源为天平节度使。
梁主惧,遣使诘责诸将段凝、王彦章等,趣令进战。五月,梁主遣招讨使王彦章攻唐德胜南城。唐主闻之,自统军屯澶州,命朱守殷守德胜城。临行陛辞,唐主戒之曰:「王铁枪勇略无双,宜谨备之,不可忽也。」王彦章统诸将急攻南城,守殷败走,彦章乘胜连拨诸寨,声势复振。唐主遣宦者焦彦宾,趋杨刘,与镇使李周固守。与王彦章数日百余战,比到杨刘,士卒之亡者过半。彦章以步军十万人攻杨刘城,李周尽力拒守,每与士卒同甘共苦,故能得军心,效死勿去。彦章兵虽众,竟不能取,退驻城南下寨。唐主亲帅大军救援,每日行六十里,兼驰骋畋猎,自以为李周在内能守,不以为忧。六月,唐军已到杨刘,梁军深沟固垒,不可得入。唐主问计于郭崇韬曰:「杨刘之围已合,奈何?」崇韬对曰:「臣愚以为彦章乃劲敌,当以计谋取之,不可与之角力也。臣愿陛下就博州东岸筑建城垒,固保河津,既得与东平声势联属,又可以分贼兵势。只有一说,彦章亦智略之士,恐其侵迫我军,则城不得成就。愿募敢死勇斗之士,每日与彦章挑战以牵制之,使之旬日不得东下,则我城可成。」七月,彦章军急攻杨刘,李绍荣用火(木代)焚梁之连舰,彦章退保杨村。唐军追击之,梁军死没凡二万余人。杨刘之围已解。赵张、段凝恐彦章成功,百端沮挠,由是征归大梁。梁以段凝为招讨使,遣王彦章、张汉杰攻取郓州。唐主听得梁军将至,自引兵就朝城田地里屯驻。恰梁将康延孝来奔,唐主亲赐宴,从容访问梁主事势。延孝对曰:「梁朝土地不为狭,兵旅不为寡;然主见昏懦,不能专任将帅,以责其成功。近闻将以十月数道起军,令董璋趋太原,霍彦威寇镇定,王彦章攻郓州,段凝当陛下。臣切观梁兵聚则不为少,分则不为多,愿陛下养勇蓄力以待其分,自帅马军五千人,自郓州直抵大梁,擒梁之伪主,则不出旬月之间,天下定于一矣。」唐主闻之大悦,解锦袍一领、玉带一条、银合茶药赐之。授康延孝为招讨指挥使。十月,梁主欲发数道军马,大举入寇。唐主深以为忧。一日召诸将计议。李绍宏等曰:「郓州难举,乞割易卫、黎阳之地,与梁结和,休兵息民,更图后举。」唐主曰:「若行这举,真是养虎遗患,非谋之善也。假之以岁月,则彼盛我衰,吾且无葬地矣。」诸将退,独召郭崇韬问计。崇韬对曰:「陛下问臣,臣不敢隐嘿,谨条其事以奏。」疏云:
陛下焦心劳思,不解甲,不栉沐者,十五余年,初意在于除凶雪耻。今位号甫正,殚数年之力,始得郓州尺寸之土,不能固守而弃之,臣恐将来粮食已尽,将士离心,虽画河为境,谁为陛下守之?臣近询康延孝,颇知河南事体,度己量敌,日夜思之,念此至熟矣。私切自谓成败之机,在于今岁,梁以精兵授段凝,决河自固,恃险不复为备。凝将略非长,诚不足畏。降者皆言大梁无军。陛下若留兵守魏,固保杨刘,自将精兵与郓州合势,长驱入汴,伪主进退失据,束手就降,则诸镇望风而自溃矣。
唐主览奏,喜动天颜,批答云:
览卿所奏,正合朕志。丈夫得则为王,失则为虏,吾行决矣!卿有事宜,不拘早晚,听叩宫门进入。
是时,王彦章将兵来攻郓州,李嗣源遣李从珂索战,王彦章出阵打话道:「咱是梁将王彦章,今统大军要取郓州而后朝食,阵前将军有通身是胆的,请出问话。」李从珂绰马而出,答道:「咱是大唐皇帝的皇亲,国家利害,死生以之,愿借城下与将军一决胜负,将军莫待走休。」话讫,二将马交,如二龙夺宝波心,似两虎争餐岩畔。斗经几合,彦章部下一员将刘全被从珂一箭射死,彦章军败,俘斩近万余人,彦章退守中都。李从珂奏捷来至,唐主喜曰:「郓州已得凯捷,足张吾军矣!城之锐锋少挫,我之军声复震。」于是大举伐梁。临行,遣刘夫人并皇子名继岌,及将士之家属,悉归兴唐。与家人诀别,谓:「事之成败,在此一决;若其不济,当聚吾家口于魏室而焚之。」刘夫人谓唐主曰:「事机之来,急如弩箭,投机之会,间不容发。今日之事,只合进攻,不宜退守。陛下决意征讨,毋以老妾为忧。若事之济,庶可毕先皇未遂之志,吾死且瞑目矣。」唐主即日进军渡河,昼夜倍道,水陆俱进。以李嗣源为先锋,遇梁军,一战,彦章中流矢败走,李绍奇跃马追赶。彦章曰:「吾出入鞍马,二枪自随,铁枪之名著矣。前后七十余战,未尝败北;今败于此,是天亡我,岂战之罪哉!」彦章创痛马跌,为李绍奇活捉,并其将张汉杰等二百余人,斩首六千级,器械辎重不计其数。将王彦章、张汉杰等押赴唐主军前,献俘奏捷。唐主呼王彦章问曰:「您平常间诋毁我做『李亚子斗鸡小儿,初何足言。』今日为小儿拿来,您怎生作活计么?道还着服咱小儿么?您素号名将,何不守兖州?怎不思中都无城壁,何以自保?如此料事,非计之善,所以为我擒也。」彦章对曰:「彦章力非不足,谋非不深,奈天命已去,人亦无如之何也。」唐主亲释彦章之缚,赐药使敷其创;惜彦章之勇,不忍杀之,遣人诏诱,欲使为己之用。彦章曰:「咱本郓州一匹夫,蒙大梁恩遇,位至上将,与皇帝陛下驱驰于魏博、杨刘之间,血战十五年,势穷力屈,拿赴军前,分甘一死。纵陛下可怜见小人武勇,欲全而生我,咱有何面目可以见天下之人?大丈夫斫头便斫头,怎敢畏死?若使咱朝为梁将,暮为唐臣,小人之所不为也!」唐主料彦章不屈,复使李嗣源自往谕之。嗣源曰:「您不见魏郑公事乎?魏证事太子建成,一日,秦王杀建成,立为天子,魏证事秦王,致正观太平之治。秦王庙号太宗,至今配食太宗庙庭。您若回心事唐,君臣义同一家。况舍逆从顺,将军非失计也。将军熟思之!」彦章曰:「汝非邈佶烈乎?败军之将,怎可收用?愿汝一言,早赐处分。使咱得与颜杲卿、张巡辈游于地下足矣,又复何言?」嗣源度彦章终不为用,告唐主曰:「彦章烈士,死非所恐也。」于是诸将皆呼万岁,举觞为唐主寿。唐主举赐酒命嗣源曰:「今日之功,公与崇韬赞决之力也。向听李绍宏等谋,咱之大事去矣。」又顾诸将谓之曰:「向吾所忧者惟彦章一人,今已就擒,此天授我以灭梁之机会也。然段凝尚在河上,计将安出?」诸将皆曰:「东方诸镇(精兵,皆在段凝麾下,所在皆空城耳。今天戈所指,何向不克?倘先广地,东薄于海,观而动,可以万全。」康延孝曰:「此非善谋。臣愚区区,以为莫若急取大梁。大梁既平,则诸镇可传檄而定矣。」李嗣源大呼曰:「延孝之谋忠矣!大凡兵贵神速,今彦章就擒,段凝未之知也。设使有人走告之,疑信之间,尚须三日。便使知我军所向,便遣救兵,若取直路,则有阻湾之险,须从白马南渡,则舟楫亦难猝办。此处去大梁最近,长驱而前,两日可到。若使段凝得知大梁之急,便发援兵,兵未到而梁主已在吾阱中矣。臣请以马军三千为先锋,陛下亲帅大军殿后徐进。」唐主听得此言,抚髀而叹曰:「朕之计决矣!」即日嗣源陛辞先行。明日,唐主离中都,临行,将王彦章押付法场斩了。唐主为之流涕。不两日,唐之大军已到曹州,梁诸郡守将望风迎降。梁主友贞闻道王彦章已死,唐军又到,仓皇骇愕,聚族相对而哭。诸将相束手无策。梁王登建国楼,或请幸段凝军,收兵拒唐。皇甫麟曰:「段凝非将帅材,彼闻王彦章已就擒,则破胆矣。安保其能为陛下尽节乎?」梁主复召宰相谋议,郑?欲自怀传国宝诈降以缓唐师。梁主泣曰:「事至今日,怎敢爱宝?但恐您此行未必了得事也。」珏良久思之曰:「咱未敢自谓了得,了与不了,一付之天可也。」左右皆笑其疏愚。梁主置传国宝于卧榻上,忽为左右窃去,以迎唐主降矣。梁主谓皇甫麟曰:「卿可断吾首。」麟泣曰:「臣不敢奉此诏。」梁王曰:「与卿俱死可也。」麟不得已弒梁王,却引刀自杀。李嗣源军行五日至大梁,王瓒开门迎降。是日唐主大军接踵而至。嗣源闻唐王驾至城下,开门跃马出迎,见唐主急下马山呼称贺。唐主喜甚,将手揽住嗣源衣袂,以头撞其怀中曰:「咱得天下,卿父子之功也,天下与汝共之。」段凝统军入援,使杜晏球为先锋,行至封丘田地,闻梁主已亡,遇李从珂军,晏球先纳款降附。段凝继至,以所部军五万诣李从珂军前归降。唐主慰劳之,赐段凝姓名曰李绍钦,赐晏球姓名曰李绍虔。段凝出入公卿间,扬扬自得,了无惭色。梁之旧臣愤之,皆欲磔其面皮,抉其心以食之。即日毁坏梁宗庙,追废朱温、朱友贞为庶人。诏漆朱友贞首级,函之藏于太社。唐加李嗣源为中书令。楚王殷遣其子希范入见,将行营都统印缴纳,上本道将吏籍。唐主遣使告吴王以灭梁之捷。徐温怨严可求曰:「公前沮吾计,今将如之何?」可求笑曰:「闻唐主始得中原,志骄气盈,御下无法。不出数年,将有内变。」徐温曰:「未到数年之间,彼若萌不肖之心向我,又将奈何?」可求曰:「但当卑辞下礼,保境安民,以待其变耳。」唐使初称诏谕,吴主不拜。使者奏闻唐主,易诏为书,只用敌国之礼。吴人复书称大吴国主,辞礼如笺表之体。十一月,梁李绍钦纳货赂于伶人景进,结托掖庭,授李绍钦为泰宁节度使。盖唐主幼善音律,好伶优之戏;或时自傅粉墨,与伶人共舞于庭,以娱悦刘太后。唐主优名为李天下,尝自呼曰:「李天下!李天下!」优人敬新磨趋前遽批唐主颊。唐主变色而怒曰:「尔无君臣之礼邪!」新磨徐徐答之曰:「理天下只有一人。连呼李天下、李天下,尚呼谁邪?」唐主悦,厚赐之。尝在中牟县放猎,马蹂践民田禾稼,中牟令伏马前谏曰:「陛下为民父母,奈何践民田禾稼,将使百姓转死沟壑乎?」唐主怒,叱去,令左右推转了来。新磨追还,擒赴马前,告责之曰:「汝为县令,独不知天子好田猎否?奈何纵民耕稼,以妨吾天子之驰骋乎?汝罪当死,固合行刑。」唐主闻之有愧色,因笑而释之。唐朱友谦与温韬入朝,唐主赐宴,仍赐朱友缉姓名曰李继?,赐康延孝姓名曰李绍琛,赐温韬姓名曰李绍冲。绍冲多赉金帛,赂刘夫人及权贵伶官,旬日复遣还镇。郭崇韬谓唐主曰:「温韬发唐山陵殆尽,其罪与朱温同科,怎可复居方镇?岂不为天下义士之笑?」唐主曰:「入汴之初,已赦其罪矣。」竟遣就镇。十二月,唐迁都洛阳,从张全义之请也。御史台奏请复行唐旧律令。
同光二年正月,歧王李茂贞遣其子继曮入贡,上表称臣。唐主以其先朝耆旧,特加优礼,赐诏不称其名。唐自天佑以来,愤宦竖用事干政,多用士人代为内诸司使。至是复敕内官千余人诣阙,使为内诸司使;后置诸道监军。自此宦者干政,陵忽主帅,怙势争权矣。唐主遣李存渥、李继岌往晋阳迎太后、太妃。太妃曰:「陵庙多在晋阳,若俱去,则岁时甚人主奉祀事?」遂留晋阳,惟太后入洛阳。唐主议行祀南郊。是时孔谦好聚敛以媚人主,凡赦文所蠲免者,谦复征求无已。自是虽有诏令,皆不取信,百姓为之怨怒。那时郭崇韬兼将相之权,豆卢革间之曰:「汾阳王郭子仪本太原人,公世家居雁门,岂其派裔否?」崇韬曰:「尝见先人说上距汾阳王十四世尔。」革曰:「如此则郭子仪乃公之从祖也。」崇韬缘此认郭子仪为宗谱,每以膏梁子弟自处,好品藻人门地高卑,故嬖幸之徒,多怨嫉之。崇韬与亲信人谋曰:「吾备位宰相,令嬖宠之徒、勋旧之族,往往憎怨咱居其上。吾欲还本镇回避它如何?」左右曰:「您岂不见蛟龙失水,反为蝼蚁所食?不可出外。公但请主上立刘夫人为皇后,则伶人宦官之谗,不能入矣。」崇韬曰:「此谋是也。」即日帅百官共奏,请立皇后。表文云:
臣崇韬伏闻:礼本夫妇,诗始后妃,治乱因之,兴亡系焉。是故《关雎》之求淑女,以无险诐私谒之心;《鸡鸣》之得贤妃,则有儆戒相成之道。于以表正宫中,所以化美风俗。臣仰惟皇帝陛下,自居尊履位以来,未正中宫位号。切见夫人刘氏,懿柔淑恭,旧有令闻,弼亮帝德,绰有壶仪。乞早崇位号,以副四海之望。臣昧死谨言,伏取进止。
同光二年正月日,臣郭崇韬表上。
唐主览奏,即日命翰林院草册文,下太常寺讨论立后典故,简册刘夫人为皇后。册文曰:
维同光二年,岁次甲申,二月乙丑朔,越六日庚午。皇帝若曰:自昔有天下者,必择建厥配,以承宗庙,以御家邦。肆朕受帝践祚以来,考慎册典,以祈协于神民。咨尔刘氏,徽柔温淑,绰有令仪。越朕初载,来嫔藩邸,资馈在中,率礼无违。以至君临万方,只承内事,齐明夙夜,罔有旷失。宜崇位号,表正宫闱。今遣摄太尉佐理功臣光禄大夫检校太傅行尚书省事上柱国汾阳郡开国公食邑一千户赐紫金鱼袋郭崇韬,持节册命尔为皇后。于戏!匪初惟艰,惟慎厥终,王忱念兹。朕以永享天禄,尔亦有无疆之福。猗欤休哉!
唐主既命崇韬册刘氏为皇后,刘皇后诣殿下谢恩已罢,归宫厚有馈送郭崇韬。却说那刘皇后生自寒族,其父以医卜为业,幼年被掳入宫,得幸从唐主。在魏时,父闻其贵,诣魏州上谒,后深耻之,怒曰:「妾去乡时,父不幸为乱兵所杀,今何物田舍翁,敢至此!」命笞之宫门外。后性狡悍淫妒,专务蓄财,如薪蔬果菜之属,皆贩卖以求利。及为后,四方贡献皆分为二:一以献天子,一以献中宫。皇后无所用,惟以写佛经布施尼僧而已。三月,河南尹张全义及诸镇各进献暖殿物,珍珠宝货,各以万计。四月,孔谦贷民钱,使以贱估贵,后屡檄州县督之。唐主往年胡柳之役,伶人姓周名匝为梁所获,唐主每思之。入汴之时,匝来谒见,因泣言:「臣之所以得生者,皆梁教坊使陈俊、内园使储德源二人保全之力也,愿陛下得二州刺史以报之。」唐主许之。郭崇韬谏曰:「陛下所与取天下者,皆英豪忠勇之人。今大功始就,封赏未加于战阵之士,先以伶人为刺史,恐忠义之士扼腕,缓急无以为用。」唐主乃止。逾年,伶人周匝再以为请,上乃语崇韬曰:「朕已许周匝矣。公之言虽正,然当为我屈意行之。」五月,乃命伶人陈俊、储德源为刺史。七月,驾幸雷山,祭赛天神。十二月,唐主及刘皇后,往幸河南尹张全义居第。全义大陈贡献之物。酒酣,皇后奏:「妾幼失父母,请父事全义。」唐主许之。全义皇惧固辞,后强之,然后受后拜,复贡献谢恩。明日,令翰林学士赵凤草书谢张全义。凤乃奏曰:「自古及今,未有天下之母,称人臣为父者,不敢奉诏。」唐主嘉其直,乃以银胡瓶一个、绢一百匹赏之。司天台奏孛犯荧惑,当主火灾。群臣奏请修德以消弭灾异。上曰:「火之为灾,但令城门多置水以禳之可也。」
同光三年正月,义成节度使王都将入朝,唐主欲辟球场以待之。留守张宪谓场有即位坛不可毁,请更就宫西辟场。用工数日未毕,上竟命毁即位坛。宪又奏曰:「此坛主上受命之所,若之何毁之?」唐主立命两虞候毁之。张宪退,私谓崇韬曰:「忘天背本,莫不祥于此矣!」宦者欲增广嫔御,诈言宫中夜见鬼物,因言:「咸通、干符时,六宫不减万人。今掖庭空虚,故鬼物游之耳。」唐主乃命宦者王允平、伶人景进,采择民女三千余人以充后庭。初,五台山有妖僧诚惠,自言能降伏天龙,命风召雨。唐主以四月大旱,遣使迎诚惠至洛阳,上帅后妃百官皆拜之。惟郭崇韬不拜。诚惠安坐不起。使祈雨,数旬不应。郭崇韬曰:「诚惠狂惑官家祈雨,□□□春秋之世,焚巫尪以祈雨。今诚惠亦可代巫尪,焚之即雨。」诚惠听得这话,密地逃去。主上亦不以为罪。至六月,连雨七十五日,百川皆满溢,田畴无青草。那时,唐主苦溽暑,宦官因说:「长安全盛时,宫中有数百楼。今官家曾无避暑之所!」唐主命王允平别建一楼。宦官曰:「郭崇韬常谓孔谦言用度不足,为之蹙眉。恐陛下虽欲营缮,彼必有言说。」上曰:「朕自用内府钱,又何害于事?」乃遣中使语崇韬曰:「今岁盛暑非常,朕昔在河上,行营卑湿,被甲乘马,亲当矢石,犹无此暑。今居深宫之中,暑不可度,为之奈何?」崇韬谓中使道:「您归奏主上,谓昔在河上时,劲敌未灭,仇耻未报,虽有盛暑,亦不顾也。今外患已除,海内宾服,虽珍台闲馆,犹觉郁蒸也。陛下倘不忘河上之时,则暑气自消矣。」唐主毕命王允平营治清暑楼,所费巨万,日役万人。崇韬谏曰:「今河南水旱,军食不充,愿且息土木之役,以俟丰年。」唐主不听,越两旬而楼成,百姓愁叹。
同光四年,唐主以军食不足,敕河南尹预借夏秋税,民不聊生。宰相率百官上表请出内库之财以缮军食,唐主欲从之。刘后曰:「吾夫妇君临万国,虽借武功,亦由天命。咱每既得天命,则人怨其如我何?」宰相于便殿论之,后就屏风后属耳听其言,须臾出妆具并二银盆、幼皇子三人,出示宰相曰:「四方贡献,随以给赐,所余止此耳。请宰相鬻之以赡军。」大臣皆皇惧而退。却说李嗣源为乱军所迫,李绍荣在卫州奏言嗣源已叛,嗣源遣使上表,自讼其冤,皆为绍荣遏绝不得达。石敬瑭说嗣源曰:「大梁者,天下之要会,愿假三百骑先往取之。」唐主发洛阳,止于地名汜水,听得嗣源兵在黎阳,遣其子继璟召之,中道为李绍荣所杀。嗣源至滑州,唐主遣使输款与嗣源,约曰:「先入者得之。」石敬瑭以勒兵入封丘据其城,遣人趣嗣源入大梁。唐主至万胜镇,听得嗣源已入大梁,是日,唐主即命旋师;扈从二万五千人,溃散万余人。还过罂子谷,道遇卫士,谓之曰:「适报魏王进西川金银五十万到京,当给与您每。」卫士曰:「陛下赐亦迟矣,不济得事。」唐主又索袍带赐从官,有内库使张容哥称颁给已尽。卫士抽刀逐之曰:「使吾君失社稷,皆因此辈!」容哥走谓同党曰:「皇后吝财至此,今乃归罪于咱辈!事若不测,将磔吾党万段,不能待也。」赴河而死。四月初一日,唐主复如汜水,备办行装,将趋发,为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率所部兵攻兴教门;听得军变,急引兵憩茂林下,近臣宿将,皆解甲逃遁;独散骑都指挥使李彦卿,军校何福进、王全斌等十余人拒敌。唐主俄为流矢所中,鹰坊人善友扶至绛霄殿廊下,拔箭渴懑而死。左右皆散。善友敛乐器覆尸而焚之。刘后将金宝收纳囊中,系马鞍,与申王存渥、李绍荣等焚嘉庆殿出走。那时,李嗣源至罂子谷,闻唐主死,乃恸哭入洛阳,居于私第。下令禁诸军焚掠,就灰烬中收拾庄宗骨殖而殡葬之。豆卢革帅百官上笺劝进,嗣源谕诸将曰:「吾奉诏讨贼,不幸部曲叛散;待入朝自诉,又被李绍荣拦当,致主上及祸。诸君见推,非我意也,愿勿复言。」百官凡请李嗣源监国,笺凡三上,嗣源乃入兴圣宫。百官班见,下令称教。刘后奔晋阳,与存渥私通,存渥为军杀死;刘后往晋阳为尼,嗣源使人一就杀之。又执李绍荣斩之,复其姓名曰元行钦。下教切责租庸使孔谦奸佞、侵克军民之罪,斩之。因罢诸道监军使。有司劝进议即位礼;李绍真、孔循请改国号。嗣源曰:「吾年才十三事献祖,视吾犹子;又事先帝垂五十年,经营攻战,未尝不与同甘共苦。武皇之基业,吾之基业也;先皇之天下,吾之天下也。安有同家而异国者乎?」嗣源乃服斩衰,于柩前即皇帝位,百官缟素。至于受册时分,始御衮冕。百官且吉服,山呼万岁称贺。大赦天下。简汰后宫,量留百人,宦官三十人,教坊百人,鹰坊二十人,御厨五十人。诏中外毋得献鹰、奇玩。凡诸司使务,有名无实,废之。仍遣诸军就食近畿,以省馈运。除夏秋之税,却诸侯之贡。初政清明,有可称者。唐主目不知书,四方奏事,皆令安重诲开读。重诲亦不甚晓悉,奏置翰林端明殿学士,选文学之士冯道、赵凤二人充选。
天成三年正月,唐主更名亶,以冯道、崔协同平章事。三月,以石敬瑭为六军诸卫副使。十月,唐免三司逋负二百万缗。十二月,有相者周玄豹在晋阳见唐主,因言唐主贵不可言。及即大位,唐主欲召玄豹赴阙,赵凤曰:「玄豹之言已验,陛下无所询问。今若召之来到京师,则轻躁狂妄之徒,必辐凑其门,争问吉凶。自古术士妄言,致人族灭者多矣。」唐主从其言,就除光禄卿致仕,厚赐金一二百两、缣二百匹以赏之。
天成三年二月,皇子从璨性刚蹂,是时安重诲招权纳宠,从璨不为之屈。上东巡,与客宴于会节园内,酒酣戏登御榻,谓客曰:「吾若得坐此榻,卿毋忧不富贵。」重诲以无君奏坐之,唐主赐从璨死。北都留守从荣,年少骄蹇傲狠,不事政治。唐主遣左右往北都讽导从荣。其人谓从荣曰:「河南相公恭谨好贤,有老成之风。相公年齿居长,直自勉励,不可使声名在河南之下。」从荣退与杨思权谋曰:「大家左右有此等言话,我将废乎?」思权因与从荣言:「相公宜募部曲勇士,缮治甲兵,为自固之计。」其人密知其说,告冯赟。赟密奏于上。及朝廷召冯赟入为宣徽使,谓大臣曰:「从荣刚褊而狂轻,宜选重德之士以辅之。」唐主曰:「朕当与大臣议之。」史馆修撰张昭远进谏,其疏曰:
臣切见先朝皇弟皇子,皆好俳优,入则饰姬妾之奉,出则夸仆马之多,习尚如此,何由而成其贤德?臣愚,切谓诸皇子宜精选有德之士,以为师傅,令皇子屈身师事之,使之闻正言,行正行,讲明经史,以知义理之所归;亲近儒生,以知安危之所伏。古者,人君即位,则建太子于春宫,所以明嫡庶之分,塞祸乱之原也。今卜嗣建储,臣未敢轻肆诋议;至于恩泽赐予之际,婚姻省侍之间,嫡庶长幼之分,宜示以等威,绝其侥冀之心,则养成德器于少成之时,习惯自然,将无所往而非正矣。谨具疏闻,惟陛下采择。
唐主览疏,称叹其忠,然卒不能用也。是年岁大熟,唐主与冯道从容论治,因言今年禾谷屡登,四方无事。道因言:「臣昔在先皇幕府,差咱奉使中山,行历井陉之险阻,臣恐马跌,执辔甚谨慎小心,所以无颠仆的患。及至道途坦平处,此心夷然,不以为惧,放辔纵逸,马踬,颠陨反不能免。此无他,患生于所忽也。凡为天下者何以异此?昔冯异告汉光武曰:『愿国家无忘河北之难,小臣不敢忘巾车之恩。』臣亦愿陛下无忘在大梁时,则天下生灵受安靖和平之福荫,宗社幸甚。」唐主称善再三。且说话说里怎生说冯异的事?光武收王郎时分,士马饥乏,主簿冯异在无蒌亭进豆粥;及至滹沱河,又进麦饭。及光武中兴,登极后,遣中使赉珍宝衣服钱帛赐与冯异;道与中使曰:「仓卒无蒌亭豆粥,滹沱河麦饭,厚意至今未报谢。」异顿首谢道:「咱闻齐管仲对威公道:『愿君无忘射钩,臣无忘槛车。』所以齐国赖之以伯。」冯道举这故事告着唐主,望唐主居安虑危也。一日,明宗问冯道曰:「今岁谷丰登,百姓还赡足否?」道答云:「农家乃四民中之最可怜者,岁荒则死于流离,年登则伤于谷贱。臣记得进士聂夷中尝有一诗《伤田家》,说得最好。」明宗曰:「试举似其诗如何?」道诵曰:
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
医得眼下疮,剜却心头肉!
明宗深有味乎其言,令左右录其诗,常讽诵之。明宗为见世乱无主,于宫中每夜焚香,告天密祷曰:「臣本胡人,不能做中国主,致令甲兵未息,生灵愁苦。愿得上天早生圣人,为中国万民之主!」是年赵太祖生于汴梁夹马营中。
长兴元年,安重诲矫诏使河中牙内指挥使杨彦温,用计逐皇子节度使李从珂。盖是明宗在真定路时分,李从珂共安重诲饮宴,因酒酣后,从珂殴重诲;及到酒醒后,谢罪悔过;重诲终是内怀不平。至从珂为河中节度使了,重诲屡在明宗前谗谮,欲阴害之。明宗不听其谗,故为矫诏之事以激从珂反叛。杨彦温受安重诲之令,伺候从珂出城阅马军教习,彦温勒兵闭门,拒从珂使不得入。从珂使人诘问,彦温对曰:「咱非敢负恩,受枢密宣,请公入朝。」从珂遣使告急于明宗。明宗问重诲,重诲对曰:「此奸人妄言,宜诛之。」明宗欲诱彦温亲问这事;重诲因请伐从珂,乃命索自通部兵攻从珂。明宗谓自通曰:「必生致彦温解来,吾欲面诘其事。」从珂倍道兼行入朝,自讼其冤。明宗责使归第。自通至河中,竟斩彦温,使从珂受谗无以自明。明宗召安重诲责之曰:「吾儿为奸党倾陷,未明曲直,公遂不欲置之人间,何也?朕昔为小校时,家贫,赖此小儿拾马粪自赡,以至今日。咱为天子,顾不能庇吾儿邪?卿要如何处之,于卿为便?」重诲曰:「惟陛下裁之。」明宗曰:「使闲居私第可也,毋得复言!」明宗乃立皇子从荣为秦王,从厚为宋王。曾有一诗咏道:
忍教骨肉自相屠,重诲谗邪总诋诬。
不是明宗全父道,恐为矫诏杀扶苏。
话说里说这扶苏的事:如秦始皇巡幸骊山,至沙丘而崩。李斯为丞相,秘不发丧,与赵高谋矫诏赐太子扶苏死,立胡亥,卒亡秦家天下。设使唐明宗不能察见安重诲之谗,则□父子自相屠戮矣。明宗由是渐疏安重诲。因那石敬瑭攻蜀未下,明宗欲自行督战,安重诲曰:「军威不振,臣之罪也。臣请自往督战。」
长兴二年,召安重诲还,授安重诲为护国节度使。明宗既解安重诲机务,乃召李从珂泣谓之曰:「如重诲意,汝不得复见老爷矣!」授从珂为左卫大将军。且说明宗的妃王氏,饼家子也,有姿色,号为「花见羞」。少年卖在梁故将刘鄩家为侍儿,明宗纳之后宫。明宗议立皇后,曹氏当立。曹氏谓淑妃曰:「我素多病,性不耐烦,妹代我为后。」淑妃曰:「后,帝之匹偶,至尊之位,谁敢干之?」乃立曹氏为皇后,王氏为淑妃。五月,安重诲表请致仕;闰月,诏以太子太师致仕。皇城使翟光邺素恶安重诲,明宗遣诣河中察之,因语光邺曰:「重诲果有异志,则杀之。」光邺至河中,李从璋以甲士围其第,自入见重诲。从璋乃拜于庭下,重诲惊愕,下阶答拜,从璋奋檛击杀重诲及其妻张氏。六月,诏天下均民田税。九月,敕解纵五坊鹰隼,内外无得更进。冯道曰:「陛下思虑至此,可谓仁及禽兽。」明宗曰:「朕昔从武皇畋猎时,秋稼方熟,忽有兽走入田中,遣马骑取之。比及得兽,则禾稼无成。以此思之,猎之有损无益乃如此,故不欲复游猎以妨民田耳。」
长兴三年二月,初令国子监刻九经板印卖。且说初秦王从荣为人轻隽,两目作鹰视,喜为诗,好招文学之士赋诗饮酒。明宗问从荣曰:「尔军政之余,习何事业?」对曰:「有暇则读书,与诸儒讲论经义。」明宗曰:「经有君臣父子之道,必硕儒端士乃可亲之。汝将家子,文章必不能工,传之于人,徒取笑也。吾老矣,于经义虽不能晓,然此心每喜闻之;如浮薄之诗,不足学也。」安重诲死,王淑妃、孟汉琼宣传制命,范延光、赵延寿为枢密使,从荣皆轻侮之。石敬瑭兼六军诸卫副使,其室永宁公主,与秦王从荣异母兄弟也,素相憎恶。从荣每忌从厚声名出于其上。敬瑭不愿与从荣共事,每欲求外镇回避那从荣。会契丹入寇,明宗命择河东帅,范延光、赵延寿皆以石敬瑭为荐。明宗乃授石敬瑭为河东节度使。敬瑭军至晋阳,以部将刘知远、周瑰为都押衙,托以心腹之任:故军府事,悉委刘知远;帑藏事,悉委周瑰。
长兴四年三月,立子从珂为潞王,从益为许王。太仆少卿致仕何泽上表请立从荣为皇太子。明宗览表泣下,谓左右曰:「群臣请立太子,朕当归太原旧第,以终吾生耳。」诏宰相枢密等议之。从荣见上曰:「臣幼少,且愿学治军民,不愿当此名也。」退见范延光、赵延寿曰:「执政欲夺我兵柄,幽之东宫邪?」延光等白明宗,授秦王从荣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十一月,明宗疾作,秦王从荣入问疾,明宗俯首不能举。从荣才出宫,听得宫中哭声。明日,称疾不入侍,遣都押牙马处钧与朱弘昭、冯赟道:「秦王欲帅牙兵入宫中侍疾,且备非常之变。」二人答马处钧曰:「主上万福,王宜尽心忠孝,不可妄信浮言。」秦王怒,再遣马处钧语朱弘昭、冯赟曰:「公辈不爱家族耶,何为拒我?」朱、冯二人告王淑妃、孟汉琼,急召康义诚谋议。从荣已将马步军一千人在天津桥伺候;再遣马处钧到冯赟居第,谓曰:「秦王今日决然入宫,您等死生祸福,在须臾间耳。」赟驰入右掖门见弘昭,责康义诚道:「咱自布衣至将相,苟秦王兵马得入此门,当置主上何地乎?」义诚徘徊议论未决,忽监门报曰:「秦王军至端门外了,计将安出?」汉琼拂袖起去,径入殿门。朱弘昭、冯赟继踵而入。汉琼见明宗曰:「从荣反叛,军已攻端门矣!」明宗泪下,指天而言曰:「从荣负咱恩,尔曹善自处置,休惊动我百姓。」是时从珂皂孩儿李重吉做控鹤指挥使,亦在侍疾。明宗呼重吉谓之曰:「咱与尔父在军中冲冒矢石以取天下,从荣有何功,乃为人所教,如此悖逆!当呼尔爷以兵柄授之,除这凶悖可也。」重吉感泣,帅控鹤军守着宫门。孟汉琼疾忙召马军指挥使朱洪实帅马军五百人攻讨从荣。从荣走归府。皇城使斩从荣,函首来献,并杀其子。即日追废从荣为庶人。宋王从厚为天雄节度使,遣孟汉琼征召入朝。次日,明宗崩,时年六十七岁。十二月,闵帝从厚立,改元为应顺元年。
正月,征潞王从珂,从珂辞疾不赴。使者至凤翔,皆言得从珂私事。朱弘昭、冯赟忌从珂之功,不欲使他的儿子重吉掌兵,出为亳州团练使。从珂的女孩儿在洛阳为尼,亦召入禁中。从珂因此转生疑惧。朱弘昭、冯赟不喜石敬瑭久在太原,更不降制书,只差使命特宣授潞王从珂移镇河东,石敬瑭徙镇成德。从珂内怀疑猜,不肯拜命。从珂移檄邻境,檄文云:
朱弘昭等,专制朝权,惧倾社稷,今将入朝以清君侧;顾兵单力弱,恐不能济,愿借灵藩之援,以迄大事。
时王思同等执其使以奏。惟陇州相里金倾心附从。三月,朝廷差张彦威帅张虔钊、孙汉韶、张从宾、康福等五节度使会合军马讨凤翔。军抵凤翔,从珂登城泣向诸军曰:「吾未冠时,从先帝出入行阵,间关百战,出入生死,金创满身,共取天下。尔曹亲睹其事。今新君信任朱、冯老畜谗言,戕害自家骨肉,我有何罪而受诛戮?」道罢,因恸哭。诸将闻得此言,皆为挥涕,反戈攻击张虔钊。虔钊走遁。杨思权大呼曰:「大相公即我主也!」率诸军解甲投戈请降。潞王敛城中财帛,支犒军士罢,遂建大将旗鼓,统率大军,趋长安。闵帝从厚听得大军将至,欲自迎潞王,以大位让之。那时康义诚要悉兵拒敌。潞王军至昭应,捉获王思同,潞王诘责之,本欲赦宥其罪;杨思权、刘延朗待潞王醉,矫制杀之。潞王先锋至陕城下,呼曰:「禁军十万,已奉新帝来即大位!尔徒数人,待累一城生灵肝胆涂地乎?」士庶闻之,皆相率赴军前请降。闵帝从厚闻变,召朱弘昭谋所向,弘昭投井死。安从进杀冯赟于居第,函二人首级,传诣潞王军前。闵帝出奔魏州。潞王从珂至蒋桥,百官班迎,潞王传教敕曰:「未见梓宫,未可与诸人相见。」潞王入谒太后、太妃,径诣西宫,伏梓宫恸哭,自陈诣阙之故。冯道率百官班见下拜,王亦答拜。道两上笺表劝进,潞王曰:「予此行甚非得已!俟皇帝归阙园陵葬殡,自退守藩方。诸公遽言这事,非所愿闻。」明日,太后下令废却闵帝为鄂王,以潞王知军国重事。又过了三个日头,太后下令,潞王可即皇帝位,乃变服即位于柩前。潞王元是镇州平山人氏,本姓王;明宗兵过平山,掠得其母魏州并其子,明宗养以为子,名从珂。及长成,骁勇善战,庄宗常呼其字曰「阿三」。登极后,改元清泰。遣王峦赐酖饮闵帝,闵帝不饮,峦缢杀之。磁州刺史宋全询,遣使问起居,闻闵帝遇弒,恸哭者半日,乃自缢死。有司百计敛民财赏军,仅得六万。废帝怒,下军巡使狱,昼夜督办;百姓无所从出,往往赴井自缢而死。至□取传国宝同上玄武楼,令军士纵火自焚而死。惟王淑妃与许王从益匿于球场免祸。晋主入洛阳,唐主皆解甲投戈待罪。下诏追废从珂为庶人,时年五十一也。晋高祖石敬瑭兵既至洛阳,命军士收拾其烬骨,葬于徽陵城中。徽陵盖唐明宗葬处也。穴于徽陵,其土一垄,封仅高数尺,行路之人见者,为之流涕。
诗曰:
堪笑鸦儿兴后唐,四君三姓自相戕。
谁知一十四年后,历数依前属石郎。
晋史平话 卷上
(前缺)
王欲拜大将如召小儿,此信之所以去也。」汉王乃筑坛一所,在褒州四十里头,坛分三层,按天、地、人三才。择日斋戒具礼,拜韩信为上将。未拜时分,人人将谓得甚么大将;及拜后,乃是一个出胯的韩信,一军为之惊怪。信为大将后,虏魏王豹,虏齐王广,下燕平赵,立了大大的功劳。项王使武涉说韩信反汉,与楚约三分天下,封信为王。信谢曰:「臣得事项王数年,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进言不听,画策不用,故弃楚归汉。汉王授我大将军印信,拥数万之众,裂齐之土地而封我为王,南面称孤,咱未为不遇也。夫人深亲信我,我若背之,不祥莫大焉。公幸为我谢项王!」韩信得萧何之荐,乃王齐,便是「成也萧何」也。与石敬瑭尊契丹为父,割十六州赂之,岁贡岁币三十万匹,契丹立之为大晋皇帝,与韩信得萧何之力一般。及至高祖得天下,韩王初入楚,行县邑,陈兵出入,人有告信反者,谋之陈平。平教高祖伪游云梦,会诸侯于陈,信闻天子出巡狩,必出郊迎谒,谒而擒之,特一武士之力耳。高祖用其策,果擒韩信,欲诛之;信乃叹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烹!」遂械系信归洛阳。赦信,封为淮阴侯。信归淮阴,怏怏不得志,与陈豨通谋,欲以兵袭吕后。吕后与萧何谋,萧何教吕后诈言已得陈豨诛杀了,当绐信入贺,使武士缚信斩之,夷其三族,便是「败也萧何」也。与晋出帝因杜威等叛附契丹,卒为契丹所执,死为虏地之鬼,与韩信中萧何之诈,身死吕后之手一般。契丹是夷狄之国,狼子野心,只可以威德怀服,不可以势利结托也。且如唐高祖皇帝,举兵篡隋时分,也曾听从刘文静之说,称臣于突厥可汗,借突厥之兵力,以开创三百年之基业。向无太宗皇帝英武仁恕,混一天下,夙夜听政,宵旰忘疲,用房、杜之贤相,任李靖之将才,信魏证之忠谋,听王珪之善谏,建府立卫,如周官乡遂之师;口分世业,似周官井田之制;限官任才,如六卿之承属;定律令格式,除肉刑、笞背,如五刑之禁暴。故能致贞观太平之治,使突厥之渠系颈阙庭,蛮夷君长带刀宿卫;所以能制伏了突厥桀黠变诈之情,故免末年狼狈也。
石敬瑭年方十岁,随从他爷臬泪鸡出猎在洺州教场田地里,共着哥哥厮共走马,见空中有一雁孤飞。杜工部曾有一诗:
孤雁不饮啄,飞鸣声念群。
谁怜一片影,相失万重云。
望尽如犹见,哀多如更闻。
野鸦无意绪,啼噪自纷纷。
敬瑭只因见了这孤雁,与哥哥厮誓:各放一箭,射中翼翅者为胜。誓讫,拽起弓如满月,放去箭似流星,恰好当那雁左翼射中。他哥哥的一箭,射中了雁颈上。为此与那哥哥互争胜负。他哥哥不伏,被敬瑭挥起手内铁鞭一打,将当门两齿一齐打落了。唬得敬瑭不敢回家见着父亲,浪荡走出外州去。得个娄忒没家收拾去做小厮,教敬瑭去牧羊。敬瑭在旷野中将那羊群随他大小的排做两阵,喝令羊斗,羊便以角自相触抵,各求胜负。敬瑭做着主帅,指麾号令。一日,娄忒没出外撞见敬瑭如此嬉戏,心内颇以为异。忽一羊为狼所噬,敬瑭直跳上狼背上,骑着狼,救得那胡羊再活,手搏生狼,归献娄忒没。娄忒没见了,心中大喜道:「您有这般勇力,咱教您学习武艺,休辜负了这气力么!」敬瑭答云:「咱自会走马射弓,怎要学习?」娄忒没道:「咱却不知得您原会武艺,既是如此,我与您厮赛一交,看取谁强谁弱。」敬瑭道:「小孩儿每怎敢与大大人厮试?愿与您郎君共赛。」娄忒没见说,便唤他孩儿阿速鲁出来,将两匹马、二张弓与两个试那武艺。敬瑭将身跳上马,拿着一张弓,佩了一副箭。待取阿速鲁打扮出来,头戴一顶金水镀的头盔,身披一副银片砌的锁甲,握弓上马。两个马如岩畔争餐虎,人似波心抢宝龙。斗不多时,只见阿速鲁眼上吃敬瑭射着一箭。娄忒没口中不说,心下懊闷,待要别寻个事,将这厮打死。回家去,却得他的浑家一言救解。说个甚的?
启开一点樱桃口,救活千寻松柏身。
那娄忒没的浑家兀歹儿道:「适间咱在楼上,望着两个比试武艺,但见那小厮头上有一片紫云盖着,马上有一条黑龙露出,爪角皆做金色,光明眩耀。这厮将来有发迹的分也。」娄忒没听得此说,与那孩儿阿速鲁商量,待带他出去打猎时分,将他杀了。兀歹儿听得这话,密地将得黄金五两,使敬瑭偷了好马一匹骑坐逃去了。却说敬瑭得这盘缠,谢了兀歹儿夫人,疾忙骑着马奔上魏州一路,去那节使张彦帐下投军,唤做帐前银枪效节都。敬瑭为人沈厚,不好谈笑。在后贺德伦统军攻下魏州,将张彦诛杀了,收取银枪效节都一军下骑士五百人,归附唐庄宗军前为宿卫军。敬瑭跟着庄宗名做李存勖,出入行阵间,多立了奇功,在李存审帐下充马军总管。因明宗名做嗣源的在镇州守德胜城,嗣源与张处瑾、韩正时厮杀,嗣源马已跌倒,敬瑭跳下来将手扶嗣源上他马走去;他回身将铁檛击死韩正时,杀虏一千余人。李嗣源为此爱重敬瑭,将那永宁公主嫁与敬瑭为妻,授殿前驸马都尉。
至唐天成二年,累功为六军诸卫副使。一日,跟明宗出郊打围,赶得一只白狐,被军卒拿与敬瑭面前,白狐或作人言道:「您休害我,他日厚报您恩德。咱的女孩儿述律,见在朔方,有气力。您是大唐皇帝的,他日做我的外孙,善保富贵,他时异日休得相忘。」道罢,起一阵恶风,扬沙走石,须臾间天地廓清,白狐或不知去向。敬瑭道:「这事也好作怪!」
至唐长兴元年九月,董璋在阆州反叛。有一僧向董璋道:「大将军名应图谶,他日必有兴王之业。」璋问曰:「怎生说这话?」僧曰:「『千里重重草,玉上有文章,国号罗平地,兔子上金床。』千里重重草,这『董』字也;玉上有文章,这是『璋』字也。」董璋道:「咱是辛卯生,卯肖兔;庚辛属金。这兔子上金床,正应着小人也。」董璋决意反叛,在蜀称帝,改年号曰罗平。唐主遣石敬瑭充天雄军节度使,统兵去收董璋,在地名东原口下寨。董璋自将精兵二千人,对垒排阵,出阵谓敬瑭曰:「咱事大梁皇帝,唐王灭梁后,咱自入蜀回避,何事更来相攻?您会事之时,速为退军;若还不肯,就阵上生擒活捉,斩汝万段,悔之无及!」敬瑭绰马出阵,回话道:「老贼!你昔为李家奴,扫马粪得脔肉,感恩无穷;今为节度使,天子何负于汝而反耶!」道罢,二马交斗,璋佯败,敬瑭恃勇追击,被伏兵掩击,敬瑭与百余骑突阵逃去。军回利州,路与董璋的儿子光业相遇。董光业被敬瑭活捉,槛车解送唐主军前斩了。十一月,孟知祥攻陷黔州。唐主命石敬瑭一就统军攻取剑州。敬瑭军至剑门,趋剑州小地名北山下屯驻,排一个圆阵。贼将赵廷隐在牙城后山田地排着方阵,李肇在河桥排个方阵。敬瑭统步军五千人挑战。赵廷隐选那善射的五百人在中路藏伏,按甲以待。敬瑭回归掩击,二马合斗,未经十余合,忽起一阵狂风,飞砂走石,人马蹂践。敬瑭与廷隐矛?相及,敬瑭扬旗鼓噪奋击,伏兵大乱,自相蹂践。敬瑭乘马,将强弩射之,冲河桥阵上,李肇被敬瑭一箭射倒。赵廷隐溃散,与马军数十人逃窜。那时朝廷差着安重诲巡督征蜀诸军,已到利州,召石敬瑭问:「征蜀已是半月,您如何不立奇功?」石敬瑭谓重诲曰:「蜀道险阻,难于进军,所以成功较难。」重诲曰:「限一月您要收捕董璋,如其不捷,待奏朝廷削夺官爵!」敬瑭领命而退。才出,即得凤翔节度朱弘昭遗书与敬瑭道:
弘昭书奉驸马都尉大使石公座下:安公近过凤翔,馆于府舍,备言入蜀之由,颇有怨君之意。举措孟浪,谋略深沉,将至行营,必夺公兵柄,岂不使将士疑骇?为公之计,莫若奏闻朝廷,恐激军变,乞早征还。则公之用兵,可无中制之患。不然,意向矛盾,动为安公掣肘,非公之利也。辱爱之厚,用陈此忱,幸明公留意!
石敬瑭得朱弘昭书,觑了一过,转生疑惧,即日统所部军遁归。西川兵追至利州,不及而还。
长兴三年,秦王从荣喜为诗文,每日聚会浮薄轻险之士,相与戏谑,颇自矜功夸大,一时在朝大臣,如枢密使范延光、赵延寿等皆被秦王轻侮。石敬瑭妻永宁公主,与秦王是同爷异母的兄弟,素相憎恶。敬瑭亦不欲在朝做六军诸卫副使,待寻个在外的差遣,回避那秦王。恰遇契丹举兵入寇,唐主命群臣简择河东帅统兵防御。那时延光、延寿奏道:「今帅臣可任者,独有那石敬瑭、康义诚可以应选。」会诸大臣趣议差河东帅臣勾当,延光、延寿待奏荐康义诚。石敬瑭亦愿外补。有枢密直学士李崧奏曰:「河东重镇,非石太尉素有威望者不可。」朝廷遂差石敬瑭充河东节度使。敬瑭至晋阳,将军事尽委部将都押衙刘知远,帑藏事委军司马周?。蔚州刺史张彦超,旧与石敬瑭有仇隙,听得石敬瑭为节度,彦超叹曰:「怎生屈节事仇人乎?」遂举蔚州降契丹。契丹闻得石敬瑭统军到镇,遣使来通和,在晋阳城外杀马取血结盟而去。
唐闵帝应顺元年二月,朱弘昭在朝,不喜石敬瑭久在太原,徙石敬瑭做成德节度使。那时潞王从珂亦准朝命徙镇河东。潞王内怀疑惧,在凤翔举兵谋反,军至陕阌乡,诸将及康义诚等皆诣潞王军前投降。唐闵帝奔魏州趋避。四月,闵帝至卫州东数里,石敬瑭方统兵入朝,恰与闵帝相遇。闵帝大喜敬瑭兵到,独召石敬瑭问计,托以兴复之事。敬瑭听得康义诚从潞王叛,低头长叹数声,往见卫州刺史王弘贽,问之。弘贽曰:「往时天子播迁在外,当有将相、侍卫、府库、法物四件跟随一处来,使臣民有所瞻仰。今独有五十骑自随,是可疑也。」敬瑭将那弘贽说的话,问弓箭库使沙守荣、奔洪进,两人道:「今天子独与数骑拥从至此,纵咱有忠义之心,何以办事?」洪进厉声责敬瑭曰:「明公为明宗皇帝爱婿,无事时共享富贵,有事之时,忧患不相恤!今天子蒙尘在外,公合戮力讨贼,共图兴复,乃迁延不进,反以无将相、侍卫、府库、法物四事为疑,是欲附贼卖天子也!」抽出佩刀待刺杀敬瑭,赖得亲军陈晖力救得免。守荣被敬瑭一箭射死;洪进亦举刀自刎死。敬瑭麾下牙内指挥使刘知远统军尽入,将唐主左右从骑尽行屠杀,独舍置闵帝而去。石敬瑭遂趣洛阳,唐主慰劳存问,宠赉颇厚。初,敬瑭与唐主比肩事明宗,皆以勇力善斗闻于一时,然两人素不相下。敬瑭之入洛阳,非其本心,既已入朝,未敢自请还镇。那时敬瑭方病,经旬日,服药皆不见效,请得阴阳人房衍来占六壬课,得一个课,名做天皇课。房衍道:「这课主人心下忧疑,宜命道士告斗禳度。」乃请个道士张守一来军中,行符咒水,为敬瑭拜章告斗。中夜后,张守一拜章已罢,忽报应道:「此病无妨,但利进动,不可守常。」守一到得紫微宫,亲见星君,判下四句云。那四句道甚么?
借问和尚过河无?河南拱手待姑夫。
引得姑夫到中国,嫔妃卿相作戎奴。
石敬瑭见张守一说了这四句,心下自晓得这意义了,那病忽然苏醒,如风行云卷,日出冰消。太后及魏国公主屡为敬瑭请命于唐主,奈缘凤翔诸将佐,皆劝唐主留了敬瑭,不可使之还镇。惟韩昭胤、李专美为唐主道:「赵延寿在汴,不须猜忌敬瑭。」唐主见敬瑭羸瘦,不以为疑,遂宣授石敬瑭复为河东节度使。敬瑭既得还镇,常思为全身之计。唐主好采访外事,令翰林学士李崧、端明殿学士李专美、知制诰吕琦等,更迭到中兴殿直宿;或与语至夜半不寝。那时敬瑭有两个儿子做内使,将货贿赂太后左右人,探伺密谋,朝廷的事,动息皆知之。敬瑭在镇尝称疾,每谓病体羸瘠,不堪为帅,冀望朝廷不生猜忌的意想。那时契丹屡举兵,在北边寇掠,敬瑭恳求朝廷,求添兵运粮。唐主诏借河东菽粟,仍令镇州输绢五万匹,赴北兵总管府军前交纳;又遣镇、冀二州出车一千五百乘,就代运粮应副诸军食用。是时,民困于水旱饥荒,敬瑭督趣严急,山东百姓往往流离外郡矣。敬瑭自率大军在忻州下营,朝廷遣使者赉诏抚谕,宣赐诸军夏衣,军士欢呼万岁,敬瑭不得已,亦降阶望北阙大呼万岁。幕属段希尧请敬瑭诛为首唱万岁的,立命刘知远穷究得三十六人,实时赴军前处斩,以徇诸军。唐主听得这事,转生疑惑。
靖泰三年正月初六日,唐主圣节,号做千春节,置酒内殿。真是:筵中珠履三千客,座上金钗十二行。宴罢,晋国长公主举觞称寿了,尝云:「妾启奏皇帝陛下,欲辞归晋阳,未敢擅便,取自圣旨。」唐主醉酣,笑答之曰:「公主怎不且留此中?匆匆谋归,待与石郎同反耶?」石敬瑭二子递这言语,报与父亲,转生猜忌,将其私财帑藏留洛阳诸道者,尽数收拾归晋阳,声言军需不足,转输私财,收给用度。朝廷料其有歹意,唐主日夕以为忧,夜与近臣从容论事,因曰:「石郎与朕,自是至亲,本无异志;但流言不已,恐彼自不安,万一失欢,将如何救解?」皆不敢对。朝退,李崧私与吕琦谋曰:「我等受恩深厚,岂得不关念虑。计将安出?」琦曰:「石郎若有歹心,必结契丹为授。契丹为求萴刺等,屡请和亲,今朝廷诚能纵萴刺等归契丹,约以岁纳礼币十万缗,彼贪此厚利,彼欢然从和。如此,则河东势孤,虽欲跋扈,无能为矣。」崧曰:「此上计也。但有一着,每岁捐十万缗钱,不是细事,亦须与张相好生商量,然后闻奏。」遂同去见张延朗,把二人谋议的事,从头说了一遍。延朗喜曰:「学士之计得之矣。若朝廷听从,不但可以制伏河东,销未然之变,亦可省边庭调度之费。学士管教闻奏,若财谷之事,老夫自当措办。」一日,李崧、吕琦就内殿密奏其计。唐主闻之,大以为喜,转以其策咨问枢密直学士薛文遇。文遇曰:「以天子之尊,屈身夷狄,国之辱也。谁为陛下画此谋?倘戎情无厌,他日求尚公主,如单于求要昭君之事,将何以拒之?」唐主急命召崧、琦责之曰:「朕一女尚乳臭,卿等使朕屈身以事戎狄,将欲使弃吾女于沙漠之地耶?」二人愧谢。唐主曰:「有敢倡和戎之议者,以军法从事!」次日,即出吕琦为御史中丞。石敬瑭在河东,欲觇朝廷意向,累表乞解兵柄,朝廷不允所奏,又称病上表。表文云:
河东节度使臣石敬瑭,叨被国恩,滥充戚党,以国家之盛衰,系一身之休戚。受命驱驰以来,粉骨未知报效。近因入侍,栉风沐雨,病势日增,弱不胜衣,尪羸愈甚。欲乞圣慈怜臣疲病,筋力已衰,与解兵柄,付一小垒,容臣养疴调理。倘延犬马余生,则未死之年,无非报朝廷忠陛下之日也。谨具表奏闻,伏取进止!
唐主得表,览所奏,与执政大臣谋议,欲从敬瑭所奏,移镇郓州。李崧、吕琦等力谏以为不可允所请。是时,薛文遇独在枢密院直宿,唐主召文遇与之商议。文遇奏曰:「以臣观之,河东素有歹志,移镇固反,不移亦反,不若先事图之。」唐主喜曰:「朕闻卿言,吾意决矣。今年司天台奏,今年当得贤佐,出奇谋,定天下,卿其当之。」即日写着除目付学士院,降制徙石敬瑭为天平节度使。制下,朝臣相顾骇愕。使张敬达做西北都部署,趣敬瑭往郓州。石敬瑭与将佐谋曰:「咱再来河东,主上面许,更不除人替代。今有移镇之命,是与千春节向公主说的话也。我岂能束手死在道路乎?今且再发表称病,以觇主上意向。若其宽我郓州之行,则尽节事之;若有意加兵于我,则改图以应之。」段希尧、赵莹等力沮其计。惟刘知远挺身向前,长跪而言曰:「教明公赴郓州者,是欲杀公于机阱也。明公久在兵间,素得士卒心,今从河东形胜之地,甲兵不是寡少,粮食不是虚竭,士马不是疲弊;若据险称兵,远近响应,传檄诸镇,帝业可成。奈何听命于一纸之制书,自投身于虎狼之口乎?」敬瑭曰:「公之言是也。顾计将何先?」桑维翰曰:「明公入朝,主上听公还镇,以河东授公,此殆天意假公以兴王之基也。明公为明宗之爱婿,主上以庶孽夺天位,今以反逆疑公,岂空言可以首谢?但为自全之计,则可免祸。吾闻契丹主与明宗约做兄弟之国,缓急相救援。明公诚能推赤心,屈节以事契丹,朝呼夕至,顾何求不获,何向不克哉?」敬瑭谢之曰:「策甚善。」乃令维翰写表奏:
臣敬瑭谨言:古者,帝王之治天下也,立储以长,传位以嫡,此古今不可易之法也。晋献公以骊姬之故,废太子,立奚齐,晋之乱者数十年。秦始皇不早立储君,杀扶苏,立胡亥,卒以自墟其国。唐之天下,明宗之天下也。明宗皇帝,金戈铁马之所经营,麦饭豆粥之所收拾,提三尺剑从马上得天下,厥功亦不细矣。近者,宫车晏驾,主上以庶孽之子,入承大统。天下忠义之士,闻者皆为扼腕。区区臣愚,欲望陛下退处藩邸,传位许王,有以慰明宗皇帝在天之灵,有以服天下忠臣义士之志。不然,同兴问罪之师,少正篡位之罚,徒使血污阙庭,生灵涂炭,彼时悔之亦噬脐矣。冒昧奏言,伏候敕旨!
唐主见表文辞语蹇傲,裂破其表,掷之于地,骂道:「竖子欲称兵向宫阙耶!」即手诏答之。诏曰:
卿于鄂王,固非疏远,卫州之事,卿实负之。传位许王,何人肯信?卿往镇郓州,毋得翱翔不进。故兹诏答,卿宜悉之。
唐主降制,削石敬瑭官爵。雄义指挥使安元信帅部下兵奔晋阳,归附敬瑭。敬瑭谓元信曰:「强莫强于朝廷,弱莫弱于晋阳。公何所见舍强而就弱耶?」元信曰:「元信不会观星知气,但以天下之事势决之,以人事之情理卜之,以定趋向耳。」敬瑭曰:「子姑言之。」元信曰:「帝王之所以统御天下者,莫重于信与义。今主上与令公至亲且贵,尚待之以不信,况其它疏贱之小人乎?无信与义,何以为人?其败可翘足而待也,何强之有?」敬瑭听元信的话,大悦,悉以军事委之。振武巡检使安重荣亦帅马步军五百人来奔晋阳。秋,七月,敬瑭子弟之在京都者凡四子,朝廷尽收捕杀之。敬瑭听得朝廷恁地处置,遂东向大恸曰:「臣受明宗皇帝如天福荫,今主上昏愚,听信谗邪,将臣四子一日屠之。臣不改图,死无葬所矣。臣非敢负明宗,顾今上激臣之叛耳。皇天后土,实闻此言!」明日,大会诸将佐,办个茶饭饮宴,共议举兵的勾当。即令掌书记桑维翰草表,称臣于契丹主,请假兵赴援,且约以父礼事之。约事济之日,割卢龙一道,及雁门关以北诸州,赂之。刘知远听得这话,力争曰:「称臣可矣,称子事父,其礼太过。厚许岁币可矣,许割土田,所赂太厚。乘快许之,虽足得其气力,然他日反为中国之患,不无生受么?」敬瑭曰:「但依咱说的写去。」表文曰:
臣石敬瑭表奏契丹大国可汗:臣唐室之爱婿,切惟明宗皇帝,与大国约为兄弟,非一日矣。刑马之誓,歃血之盟,缓急相援,忧患相恤,两国信义,誓不食言。今潞王从珂废主自立,臣欲举兵兴问罪之师,顾兵单力寡,恐不足以办大事。愿执子礼,父事可汗,愿借精兵,共济斯役。事捷之日,愿割卢龙一道,及雁门关北土地以为谢。冒昧表闻,伏候报可。
表至,契丹主大喜,复书道:
契丹可汗德光,致书于元帅石公。得卿所奏,备见忠忱。追念明宗兄弟之情,敢不闻命。除已关报诸部落纠集军马外,候在秋高马肥,枣子红时候,倾国赴援。幸持重自守,以俟援兵之来。使回,不多祝。
八月,唐主遣张敬达为太原四面兵马都部署,讨石敬瑭。张敬达军到晋阳,以为攻城计。石敬瑭以刘知远为马步都指挥使;知远收抚降附,用法无私,由是人皆为用。敬瑭身擐甲冑,登城坐卧矢石之下。知远谓敬瑭曰:「咱观敬达无它奇策,不足畏也。愿令公多遣间谍,经略外事。守城至易,知远独力足以当之。」唐主听得契丹许敬瑭以秋高赴援,催趣敬达急攻。奈天时风雨,长围为水潦所浸,竟不能就。而知远不时遣轻兵抄掠,敬达无以制之。九月,契丹德光将马军五万,自武阳谷至晋阳,就地名虎北口下寨。先遣使谓敬瑭曰:「契丹可汗,传示元帅:大军已到,吾欲今日即破贼,您但旁观可也。」敬瑭遣使驰赴契丹军营,报曰:「劳顿爷爷亲帅大军来到,略备些犒军物件赴军前投纳。」写着咨目道:
犒军钱二十万缗,酒一百酲,羊三百口,牛二百头。
使者传命道:「孩儿石敬瑭谨奉献爷爷契丹可汗军前,为犒设用度,伏望笑览。但南军甚厚,请俟明日决战如何?」使者未到时分,契丹军与唐骑高行周、苻彦卿合战;刘知远亦出兵助其进击。那时,张敬达、杨光远、安审琦等,帅步军在城西北山下寨。契丹遣轻骑三千人,不披甲冑,直犯北山阵。唐兵追击,奔至汾曲,契丹鸣鼓大噪,伏兵四起,冲唐兵断为两阵。契丹与刘知远合兵进攻,唐军大败,死者近万人。张敬达收召余众,退保晋安。契丹帅兵归虎北口。敬瑭得唐降军千余人,尽行屠杀。是夕,敬瑭出见契丹主,问曰:「皇帝跋涉远来,士马疲倦,卒与唐战而大捷何耶?」契丹主曰:「始吾之来,料唐兵必断雁门诸路,伏兵于险要之地,则不可得而进矣。使人驰驿侦视,皆无伏兵,所以长驱而来,知大事必济也。我军方来,气势方锐,若不乘机进击,旷日持久,则胜负未可知矣。」敬瑭叹伏,引兵围晋安寨。契丹就晋安之南置营,长百余里,厚五十里,军中多设铃索及吠犬,外人跬步不能过。张敬达士卒独有五万人,马尚有一万余匹,顾瞻契丹大军营垒,为之破胆,遣使入朝告急。唐主大惧,遣苻彦超统军屯驻河阳;诏天雄节度使范延光、卢龙节度使赵德钧、耀州节度使潘环,共帅所部兵救晋安,下诏亲征。诏曰:
朕藉祖宗之灵,纂承大统。贼臣石敬瑭,凭恃戚畹之亲,诱致契丹,大举入寇,摇荡我边鄙,屠害我生灵。朕将帅诸路兵马亲征。咨尔臣民,各一乃心力,弘济小子于多艰,则予于汝多士有嘉。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是时雍王重美谏曰:「陛下目疾未平,未可远涉风沙,临犯矢石。臣虽童稚,愿代陛下北行。」唐主心下正怕北征,听得雍王这说,大悦。张延朗、刘延皓等怂恿唐主亲征,唐主不得已离洛阳。卢文纪曰:「河南国家之根本,胡兵倏然而来,忽然而往,不能久留。晋安长围甚固,况有三路援兵策应,计无难破之兵。且河阳天下津要之地,且乞车驾留此,镇抚南北,姑遣近臣督战。苟兵围未解,然后进师,亦未为晚。」唐主问曰:「近臣中谁可北行者,卿等但言之。」张延朗与和凝等曰:「赵延寿的父亲赵德钧,帅卢龙兵马来赴援,宜遣延寿会之,必能集事。」乃遣赵延寿帅兵二万往潞州策应。唐主至怀州,朝夕以晋安为忧,出黄榜募有奇谋异策之士,听条具诣行在所奏闻,待采用,升擢官赏。明日,有那吏部侍郎龙敏趋行朝见帝有事闻奏,百官班定,越班而出,执笏跪奏。怎道?
臣龙敏奏闻皇帝陛下:臣切睹契丹德光,倾国入寇,内固空虚。为今之计,莫若捣其虚,且立季赞华做契丹主,发天雄、卢龙两镇分兵护送,自幽州取道直趋西楼,朝廷明明露檄,宣布中外。契丹主必反顾巢穴,无暇久留屯于晋安。俟其回军,选募骁勇将士,帅精锐之兵邀击之,此亦解围之上策也。事势危急至此,不可捐逊以拯溺也。惟陛下留神!吏部侍郎臣龙敏表。
唐主览龙敏所奏,心中豁然大喜。执政大臣争持议论,恐其无成,沮挠百端,不从所请。唐主日夕忧虑,它无计谋,惟酣饮悲歌而已。群臣有劝唐主北行者,唐主曰:「卿勿说石郎的事,听得使咱每心胆堕地。」唐主一日谓大臣曰:「契丹之围不解,敬瑭之难未除,咱与卿等宜唤集僧道,就寺观作些好事,以回天意。」吕琦奏曰:「为今之计,须简军旅,募智勇以退敌。为此不切之务,岂不诒笑远近臣民乎?」卢文纪希望风旨曰:「此襘禳之法也。您岂不见《观音经》有云:『我若向刀山,刀寻段段断。』《北斗经》有云:『家有《北斗经》,兵难永不起。』一心做好事以回天心,未为失计。天意既回,然后藉民为军,悉力以拒契丹,则百姓各自以保护生聚为心,人自为战,契丹虽强,不足畏也。」唐主曰:「文纪之言忠矣。」乃酌卮酒以赏之。即出文移唤集寺观僧道,日夕鸣钟击鼓,焚香讽诵经咒,祝禳兵祸,唐主亲自临拜。又出榜募民兵。榜怎道?
大唐皇帝亲征契丹,收剿敬瑭叛贼,大军已次怀州。廷臣奏请乞募民兵,藉民马以为义军,应副防御勾当。奏过,钦奉圣旨,大括天下将吏及百姓每有马的,尽数拘收。民间每上户出壮丁一人,自备铠甲器仗,唤做义军。就数内择有气力的大户充头目,自行管领。限在十一月十五日以前,到军前听候调遣。
诏下,得马二千三百三十六匹,壮丁五千八百八十一人,拨隶范延光军下调发。十一月,唐主使赵德钧做行营都统,命自地名飞狐,去踵契丹军后,钞掠部曲。怎知道赵德钧自有反叛的心,要乘乱图取中原,却统马军从土门路投西去,奏请合泽、潞兵并进。那时范延光受诏,将带军马留屯辽州,德钧又请与魏博军合战。延光知得德钧已有歹心,表奏于朝,称道:「魏博军已入贼境,怎可南行数百里与德钧合兵?」德钧本意要并了范延光的一军,逗留不进,被延光恁地奏过,唐主不允所请,却统兵去西阳与赵延寿合兵投北去,在那团柏谷口下营;已经月余,按兵不动。契丹主在柳林下营,其辎重老弱的军,皆在虎北口。才到日晚,各各结束行装,待作遁走之计。赵德钧欲借契丹势援,图取中国,篡夺唐主帝位。德钧久蓄歹心,未敢发露,累表奏唐主,要为那孩儿赵延寿求成德节度使。唐主览他表奏,将谓是赵德钧已破契丹奏捷,喜见颜色。及见他奏请,却只是为儿子求节钺,乃大怒曰:「赵德钧统诸路兵马,防御契丹,去已多时,做得甚么功劳?便为儿子求讨节度使的名分!若他每父子能却契丹,便要禅代我位,咱亦甘心。若只玩寇邀君,第恐大势不能自立,如猎者防虞不密,犬与走兔俱毙,便得节使又怎生自活?」德钧因此怀嫌,密遣儿子延福赉持黄金三百两、缎五百匹,前去赂契丹德光,称是犒军礼数。契丹主接了金帛,问道:「元帅有甚言语?」赵延福道:「孩儿每临行时,大人说传示契丹皇帝道:大军远来,跋涉风沙不易;今唐主出奔怀州,称道亲征,其实回避大国兵马也。大人见拥重兵,与大国兵马对垒。倘若皇帝肯立大人做着皇帝,为中原之主,大人便将部下军马,南平洛阳,与契丹约做兄弟之国,把那河东割与石郎自管。若如此,则两下休兵,免使生灵荼毒,顾不伟欤?」契丹主听得这说,道:「您且安心,待咱思忖则个。」契丹主自悔深入唐境,晋安之营未下,赵德钧兵马尚强,又有范延光将兵在其东,又怕山北诸州出兵,邀其归路而击之;莫若多得岁币,成约而归:一则不损折了人马,一则岁岁多得金帛子女之属。将欲从赵延福所请。敬瑭闻之不自安,疾忙使桑维翰来使契丹军中。契丹见维翰至,问:「学士来此,有何言语?」维翰跪告契丹曰:「赵德钧父子,久有歹心,不是个有信义的人。其所将之兵,皆是临期驱逼市人,收藉脆弱之夫,闻战自溃,不足畏惧。皇帝不可信从赵延福诞妄说谎,贪取涓滴之微利,而自弃丘山之大功乎!若使晋阳石郎得做皇帝,将竭尽中国事力事大国,岁时修贡如子事父,又岂若德钧兄弟之约乎?」德光曰:「咱不是背盟,盖兵家用权变处事,待来使姑得持两可的话也。」维翰曰:「皇帝倾国来救敬瑭之急,四海之人,皆服皇帝信义。奈何一旦因小人的谗间,遽变前约,使大义不终,臣切为皇帝不取也。」自旦至暮,跪于帐前,涕泣奏请。契丹主乃召赵延福至帐前,指帐前石谓之曰:「咱每已许石郎做皇帝,盟誓已坚,待这个石头烂了则可变约矣。您为咱传示赵元帅,他若会事之时,且退兵观觑,待石郎做皇帝后,把一两镇归他做主。如不信从,当以鞍马弓刀相见未晚也。」契丹主一日召石敬瑭曰:「吾三千里来赴难,必成大功。观汝器貌识量,真中原之主也。吾欲立您做皇帝,您可早慰中国臣民之望。」敬瑭跪谢曰:「孩儿每不能了事,劳顿大大人远来赴接,欲藉皇帝威灵,扶持大唐社稷。若舍弃明宗的恩义,自立为帝,人谓我何?」逊谢再三。契丹主曰:「先立您做天子,则臣民有主,却图进取未迟。」敬瑭乃从之。契丹主命作策书。怎道?
契丹皇帝诞膺天命,奄有朔方,痛念中原无主,四海罹兵戈之苦,百姓遭荼毒之灾,亲提大军来赴急援。切见石敬瑭以明宗之爱婿,拥节度之重权,人望所归,天心攸属。议立石敬瑭为大晋皇帝,即位于晋阳,定国号曰晋。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契丹主既作册命,自解衣冠授与石敬瑭。就晋阳城南筑个三层坛,敬瑭就坛上即位,诸军皆山呼万岁称贺。石敬瑭举觞为契丹寿,跪曰:「孩儿每今日遭遇圣恩,推戴为天子,全藉皇帝福荫。请割十六州土地为皇帝谢。」那十六州,是甚州府?
幽州 蓟州 瀛州 莫州 涿州 檀州 顺州 新州 妫州 儒州 武州 云州 应州 寰州 朔州 蔚州
即日召大臣赵莹、桑维翰等,写着个文字,拨取以上十六州,请契丹主差人前去交割。又写着个每岁贡约岁币三十万匹的合同文字,赴契丹主帐前交纳。改唐长兴七年唤做天福元年,禀晋朝正朔。创立朝廷,其法制皆遵用明宗皇帝旧典。宣授赵莹做翰林学士承旨,宣授桑维翰做翰林学士权知枢密使事,宣刘知远做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宣景延广做步军都指挥使。立晋国长公主为皇后。册文曰:
大晋皇帝诞受上天明帝,晋承烈祖丕基,顷拜命于朔庭,俾宅尊于中夏。咨尔皇后晋国公主,膺明宗之显命,作嫔予家,顷国难未平,夙夜敬顺,助予一人,鸡唱儆戒之道。朕甫登大宝,均拜洪休,宜崇位号,仪刑宫庭。立晋国长公主为皇后。尔惟奉若天道,表正中宫,美《关雎》之风,修彤史之行,无忝我明宗之休命。
晋王即位,立后已定,即日宣赵莹做左相,桑维翰做右相,兼同平章事。晋王乃命库使籍晋阳府库,得钱三十万缗、绢五千匹、金银各三千两,尽数输送契丹主帐前犒军。军中欢声如雷。近来有咏史一诗,道是:
底事疑心恼石郎,甘臣胡虏灭天常。
潞王未返怀州驾,无奈天心属晋阳。
晋史平话 卷下
诗曰:
细阅青编论是非,石郎举事不知几。
一朝反噬无遗孽,堪笑妖狐假虎威。
晋主即位,处置已定,欲从契丹主引兵南下。晋主谓契丹主曰:「河东形胜之地,须留一子守着。」契丹主曰:「您出诸子来,咱自择一人。」晋主的儿敬儒早丧,有一子名做重贵,晋主养以为己子,形貌状晋主而短小。契丹主指重贵曰:「此大目者可也。」乃命重贵做北京留守。晋主与契丹主诸军进屯团柏田地,使契丹将高谟翰做先锋。唐军迎战,赵德钧和赵延寿先逃走了,唐军不战自溃,杀死万余人。刘延朗走至怀州,唐主始知晋主即位。杨光远杀了张敬达,降附契丹。朝臣忷惧,不知所向。唐主召李崧议事。薛文遇不知事由,亦到行朝。唐主大怒。李崧私蹑文遇足,令他出去。唐主曰:「我见此等头口,使咱肉颤,几欲抽刀刺杀之,亦不足以泄我这愤怒也。他自谓天生贤佐,出奇谋,定天下,误咱每至此,有何面目来见我耶!」崧跪曰:「文遇小人,浅谋误国。陛下亲手刺之,转彰其丑。」因劝唐主曰:「今日之事,不利进攻,只宜退守。何似整驾南还,别图兴复。」唐主即择日起发。怀州居民,竟携老幼,逃窜山林,监门者请严刑禁止。雍王重美曰:「国家多事,未能为百姓做主,又禁他避死求生,徒增百姓之怨,不若听其自便。」乃出令任从逃窜。唐主择定十二月初五日离怀州,命诸将分守了南北城。
却说晋主与契丹主统军到潞州,赵德钧父子在高河地面,备办拜见礼数,迎谒契丹主,诣军前面缚投拜;被契丹喝令锁着,差人管押归契丹国去也。德钧父子到得契丹国,见述律太后。太后问道:「汝既做唐帅,近者又往太原是怎生?」德钧跪曰:「奉唐主之命。」太后指了天曰:「您从吾儿求做天子,何得谎说?」又自指着心曰:「这里不可欺也!吾儿将行,咱戒之曰:『赵大王若引兵北向渝关,急须引归,太原不可救也。』您既要做天子,怎不用兵击退吾儿?就唐主阴图禅位,亦未为晚。您为唐臣,负其主为不忠,乘时邀利为不义。不忠不义,何所容身于天地之间?」令左右将去剥取皮来,将付军中蒙鼓。命其子赵延寿与张砺为翰林学士。晋主将离上党,契丹主举酒与晋主曰:「咱若引兵南下,河南之人必大扰动。您自引汉兵南下,咱令太相温帅马军五千人,送您到河梁田地。咱且留此,俟您音问。若有急,则下山救您;若洛阳大事已定,则咱自北去。」晋主道:「藉皇帝福荫,以有今日之功。」约以他时修朝贡以谢。道罢泣下。契丹主曰:「世世子孙,休得相忘。如刘知远、赵莹、桑维翰,这三个皆是创业功臣,苟无大故,不得弃绝也。」唐主闻南兵大下,复归洛阳。晋主至河阳,苌从简已具舟楫迎降。唐主欲复过河阳,晋主怕唐主西奔,使契丹马军千余人据守渑池。唐主知大势倾亡,计无从出;唐主从珂与曹太后、刘皇后、雍王重美、宋审虔等,携传国玺同上玄武楼,使军士纵火将楼焚烧。引皇后并欲将洛阳宫室一齐烧却,有雍王重美劝曰:「新天子且至,必不露居。他日重劳民力营缮,死而遗怨,将焉用之?」遂不果焚。是日晚,晋主入洛阳,唐军皆解甲待罪。晋主谓刘知远曰:「您部署京城,分汉军使归营宿,顿契丹主馆待于天宫寺。」城中肃然,无敢犯令。追废唐主从珂为庶人。以冯道同平章事。范延光聚卒缮兵,将谋作乱,桑维翰曰:「大梁北控燕、赵,南通江淮,乃资用富饶之所。今延光反形已露,大梁去魏不过十驿田地,彼若有变,大军寻至,所谓迅雷不及掩耳也。」托以洛阳漕运有阙,东巡汴州。
天福二年七月,白奉进在滑州,军士有夜掠者,捕获五人,将三人棣奉进,二人棣苻彦饶。奉进将三人斩之,彦饶怒。明日,奉进诣彦饶军谢过,彦饶怒曰:「军中各有部分,奈何无客主之礼?」奉进谢曰:「军士犯法,何分彼我。我已谢公,公怒不已,怎个要与范延光同反么?」拂衣而起。彦饶命甲士擒奉进杀之。那时,奉国左厢指挥使马万,帅部兵欲从彦饶叛乱,有那右厢指挥使卢顺密帅部兵出营,厉声谓万曰:「苻公擅杀白公,必与魏城通谋。此去行宫才二百里,奈何不思报国,乃欲助乱自求族灭乎?今日当共擒苻彦饶送与天子立大功。军士从命者赏,违命者诛!」马万不得已,执苻彦饶送大梁斩之。杨光远麾下军卒,欲推杨光远为主,光远呼军卒责之曰:「天子怎是尔等贩弄的物?晋阳之降,实出穷迫。今若推戴咱每为主,是教咱做反贼也。相寻去讨诛夷之罪何邪?」众卒遂不复敢言。晋主尽以掌军事委刘知远。知远御下甚严,乃设为利禁。下令后,有军卒盗人纸钱一幞,被擒。知远曰:「军卒犯令,请行军法。」喝左右将去推转了来。左右曰:「所犯者轻,请宥其罪。」知远曰:「吾诛其情。犯令必诛,不计其值,虽一钱亦不恕之也。」竟押出斩之,众皆畏服。十二月,契丹主还国,改元会同,国号大辽,公卿百官皆仿中国之制,仍参用中国人,授赵延寿做枢密使。
天福三年二月,大赦天下。张允上疏驳论:
右散骑常侍臣张允,切谓帝王遇天灾多肆赦宥,谓之修德。借有二人坐狱遇赦,则曲者幸免,直者衔冤。冤气升闻,乃所以致灾,非所以弭灾也。愿陛下谨之慎之,无轻放赦,则下无侥冀之心,适足为省刑之一端也。
晋主览疏大喜,下诏褒之。七月,作受命之宝,以「受天明命,惟德允昌」为文。八月,晋主上尊号于契丹主及述律太后。差左仆射冯道、刘昫两人做册礼使,奉表称臣。表文曰:
臣大晋石敬瑭谨奉表朝贺于父皇帝契丹可汗陛下:臣叨辱圣恩,义同父子,曩在上党,拜别慈光,首末三载,顾瞻阙下,岂胜驰情。切谓圣武英明太上皇帝尊太后号徽明柔裕太上皇后。仍输送金帛三十万匹两,随表以献,伏取圣旨。天福三年七月初五日,大晋皇帝臣石敬瑭表。
契丹主览表大喜,下诏慰答:
览您所奏,甚慰老怀。今后遣使,不须上表称臣,只作书称「儿皇帝致书于父皇帝殿下」,如家人礼足矣。善抚中夏臣民,永承天休,予亦与尔有无穷之闻。
契丹主写着了诏,书遣报聘使同使者回大梁。晋主馆使者于宣德殿,即就别殿拜受诏敕。初,契丹主割得幽州,唤做南京,使唐降将赵思温做留守。思温的孩儿赵延照在晋做祁州刺史,思温知契丹动息,背地令人与延照言契丹终变,乞以幽州内附。晋主畏契丹不敢受。九月,杨光远统军攻广晋,逾年无功,晋主怕师老民困,遣内职朱宪入城,说诱范延光曰:「若举兵来附,当以大镇相处。若降而杀汝,白日在上,吾无以享国。」范延光见朱宪恁地说,举手加额曰:「主上重信义,许以不死,则吾不死矣。」乃撤去守备。至是月遣牙将奉表待罪,诏赦之。降制授范延光为天平节度使,仍赐铁券。将佐除授防团刺史以下,牙兵升为侍卫亲军。杨光远为天雄节度使。十月,契丹主加晋主尊号。晋主拜受其诏,待奉使宠赐甚厚。晋主改汴州为开封府,号东京。以其地乃舟车所会去处,漕运尤便,故徙都东京。遣王权充契丹报谢使。权谓人曰:「吾老矣,安能向穹庐屈膝耶?」上表以老疾辞。晋主怒,勒停其官。那时,方镇有杨光远最为跋扈难制,晋主召桑维翰分其权。维翰曰:「宜分天雄兵柄,则可制矣。」乃加光远为西京留守,兼河阳节度使。光远缘此怨望朝廷,背后遣使厚赂契丹主,养部曲千余人,有反叛异心。晋主建邺都于广晋府;置彰德于相州,将澶、卫二州棣之;置永清于贝州,将博、冀二州棣之。澶州旧治在顿丘,晋主恐契丹为后世之患,遣刘继勋徙澶州城,跨德胜津。以高行周为邺都留守,王廷胤做彰德节度使,王周为永清节度使,欲以阴制契丹也。
天福四年三月,加刘知远、杜重威同平章事。知远谓重威起自外戚,无大功,耻与同制,杜门不受。晋主大怒,谓赵莹曰:「知远坚拒制命,朕欲落他军权,使归私第,怎生是得?」莹拜请曰:「陛下昔在晋阳,兵不过五千人,为唐军十万所攻,危如累卵,设非知远心如金石,怎成大业?奈何以小过弃之?窃恐此语外闻,非所以彰人君之大度也。」晋主怒解,遣和凝诣知远第谕旨。知远惶恐受命。
天福五年二月,北都留守安彦威入朝,晋主曰:「朕所重者信与义,昔契丹以义救我,我今以信报之。闻契丹征求不已,公能屈节奉承,深称朕意。」彦威对曰:「陛下以生灵之故,犹卑辞厚币以事之,臣何屈节之有?」晋主大悦。七月,西京留守范延光请归河阳私第,朝廷许之。杨光远奏道:「延光叛臣,恐其逃入敌国,请朝廷除之。」朝廷敕延光居西京。光远使承贵帅甲士围延光第,逼令自杀。延光曰:「天子赐咱铁券,您父子何得如此相逼?」承贵将白刃驱逼延光挤于河。诡奏延光赴水死。朝廷虽知其冤,怕光远之强,不敢诘问。会杨光远入朝,授光远为平卢节度使。
天福六年正月,吐谷浑从晋割雁门后部属契丹,不禁契丹贪虐,思归中国;成德节度使安重荣复诱之,至是以部落千余帐来归。契丹主大怒,遣使责让晋。晋主遣人逐吐谷浑归故土。初,成德节度使安重荣耻臣契丹,见契丹使者,必箕踞谩骂,或密地遣人杀之。契丹以此责让于晋,晋主为之逊谢。六月,安重荣执契丹奉使拽剌,乃使轻骑掠幽州南境,上表称道:「今有吐谷浑、两突厥、浑契苾、沙陀等,各率部众归附;党项等亦将契丹告牒来纳;皆言为契丹侵暴,愿各帅十万众,与晋会合共击契丹。」又为书遗朝贵,及移文藩镇,谓已勒兵必与契丹决战。晋主患之。那时,泰宁节度使桑维翰,听得此说,密地使人上疏来谏晋王。疏曰:
臣维翰窃谓善兵者抚几而发,不善战者彼已不量。伏惟皇帝陛下,免于晋阳之难,而有天下,皆契丹之功,不可负也。今重荣恃勇轻敌,吐浑假手报仇,皆非国家之利,不可听也。臣观契丹士马精强,战胜攻取,其君智勇过人,其臣上下辑睦,牛马蕃息,国无天灾,此未可与敌也。且中国新败,士气凋沮,又和亲既绝,则当发兵守塞,兵少则不可以待寇,兵多则馈运无以继之;我出则彼归,我归则彼至,臣恐禁卫之士,疲于奔走,镇、定之地,无复遗民。今天下粗安,烝民困弊,静而守之,犹惧不济,其可妄动乎?契丹与国家恩义非轻,信誓甚着,彼无间隙,而自启衅端,就使克之,后患愈重;万一不克,大事去矣。议者以岁输缯帛,谓之耗蠹;有所卑逊,谓之屈辱。殊不知兵连祸结,财力将匮,耗蠹孰甚焉?武吏功臣,过求姑息,屈辱孰大焉?臣愿陛下训农习战,养兵息民,俟国无内忧,民有余力,然后观衅而动,则必成矣。况邺都富强,国家藩屏,今主帅赴阙,军府无人,乞陛下略加巡幸,以杜奸谋。冒昧谨言,伏取敕旨。天福六年六月 日,泰宁军节度使臣桑维翰谨疏。
是时,刘知远为邺都留守,赴阙禀议,正在东京,亦劝晋主不可轻启兵端。晋主犹豫未决,忽得桑维翰疏,大喜,谓使者曰:「朕比日以来,烦懑不决,今见桑公所上表疏,如醉梦中忽然醒觉也。」晋主召刘知远问计,因谓知远曰:「安重荣跋扈,朝廷思有以制之。北京留守,非卿不可。浼卿一行,为朕镇抚其民,阴以制之。」知远遂行。八月,晋主至邺都降诏谕安重荣。诏曰:
吾因契丹得天下,尔因吾致富贵;吾尚不敢忘契丹之德,尔乃忘之耶?今吾以天下臣之,尔欲以一镇拒之,不亦难乎?宜审思之,毋取后悔!
重荣得诏愈骄慢,听得山南东道节度使安从进有反谋,密地遣使与之通谋,结为外援。十月,刘知远遣亲将郭威赉诏招诱吐谷浑酋长白承福,欲使之叛安重荣来归朝廷。威谓知远曰:「虏惟利是嗜,安铁胡止以袍裤赐之,今欲其来朝,必重赂乃可致耳。」知远出府库金一百两、缣二百匹,使威赉以赂之。诏曰:
大晋皇帝诏谕吐谷浑酋长白承福等:朝廷已割尔曹棣契丹,尔曹当自安部落;今乃南来助安重荣为逆。重荣已为天下所弃,朝夕败亡。尔曹宜早从化,勿俟临之以兵,南北无归,悔无及矣!
白承福得诏大惧,帅众来归知远。知远处之于太原岚石之间,表闻于朝。使白承福领大同节度使,收承福精骑以棣知远麾下。达靼、契苾闻之,亦叛安重荣归晋。重荣之谋稍沮。初,晋主离汴州时分,和凝奏曰:「车驾已行,安从进必反。请密留空名宣敕十数通,付留守郑王重贵。万一有变,则书填诸将名目遣击之。」十一月,安从进举兵反,郑王重贵遣高行周、宋彦筠、张从思等伐之。安重荣听得安从进反叛,召集境内饥民数万,南向邺都,托言入朝。晋主闻之,以杜重威为诏讨使,在宗城西南与重荣战,重荣败走,还城自守。晋兵战及冻饿死者二万余人。
天福七年正月,镇州牙将从西郭水碾门导官军入城,杀守陴民二万人,执安重荣斩之。晋主函安重荣首送契丹,卑辞逊谢。契丹因晋主招纳吐谷浑,遣使来让,晋主忧愤成疾。一旦,冯道独对,晋主命幼子重睿出拜道,又令宦者抱重睿纳道怀中,欲使道辅立之。六月,晋主殂。道与侍卫马步都虞候景延广议曰:「国家多难,宜立长君。」乃奉齐王重贵为嗣。是日,齐王重贵于柩前即皇帝位。初,晋主有疾,亟召刘知远入朝,欲托知远辅政。重贵寝其命,不遣使宣召。由此知远怨望新主重贵。八月,高行周围襄州,奉国军都虞候王清与指挥使刘词帅众攻拔襄州。安从进举族自焚死。且说晋主初即位,大臣议奉表称臣,遣使命诣契丹主告哀。景延广曰:「致书称孙是矣,奉表称臣,其礼太过。」李崧力争之曰:「陛下如此,他日必躬擐甲冑与契丹交战,悔无及矣。」延广固争。冯道持两可之说。晋主卒从延广的议,致书不称臣而称孙。契丹主大怒,遣使命责让。景延广对使者复以不逊语激之。契丹卢龙节度使赵延寿,请于契丹,欲代晋为帝;屡劝诱契丹,兴兵伐晋。八月,晋主听得延寿有反谋,亟还东京。然尚与契丹往来,问遗无虚月。初,河阳牙将乔荣,从赵延寿入契丹,契丹使乔荣做回图使,往来贩易,晋就大梁置邸居之。九月,景延广说晋主曰:「契丹之使在晋贩易者皆杀之。将回图使乔荣囚之于狱,拘收其宝货。」一时在朝大臣,皆言契丹不可负。乃赦乔荣,慰谕而使归契丹。荣临行入辞景延广,延广大言曰:「尔归告汝主,先帝为北朝所立,故奉表称臣。今上乃中国所立,所以屈身于北朝者,正以不敢忘先帝盟约故耳。为邻称孙可也,万无称臣之理。翁怒则来战,孙有十万横磨剑可以相待。翁若轻举,万一为孙所败,取笑天下,悔何及矣。」乔荣乃诈言:「公之言语颇多,怕有遗忘,愿以纸墨书之。」延广命吏悉写所说的言语授乔荣。荣以呈契丹。契丹主大怒,决意举兵;晋使之在契丹者,契丹皆杀之。刘知远是时镇河东,知延广必虚言召祸,但募兵增置十余军,为之守备。十月,晋主立其叔母冯氏为皇后。初,高祖将马三百匹,借平卢节度使杨光远;十二月,景延广以诏命取之。光远怒,遣使命将玉带御马金帛赂契丹主,谓契丹曰:「晋境大饥,乘此攻之,一举可取。」赵延寿亦怂恿契丹伐晋。契丹主乃拣精兵五万,使赵延寿统率,与之约曰:「若得中国,立汝为帝。」延寿信之,闻命即帅军就道。是岁,晋境春夏旱,秋冬水蝗大起,竹木叶皆尽;兼是朝廷搜括民谷,督责严急,有坐匿谷抵死者,县官往往纳印自劾去;民之馁死者,数十万口,流亡不可胜数。
开运元年正月,契丹前锋将赵延寿、赵延照将兵入寇贝州。在先,朝廷谓贝州水陆要冲,多聚刍粮,为大军数十年之储。契丹主自攻贝州,权知州事吴峦战败赴井死。晋主遣高行周做都部署,与苻彦卿、皇甫遇等帅众御之。晋主将兵屯澶州,遣使奉书遗契丹。恰契丹诸军在邺都下营,使者不得达而返。晋主宣景延广为御营使。晋主方离东京,契丹兵已到黎阳。晋主军屯澶州,契丹主军屯元城;契丹又分遣伟王统帅军马寇太原。宣授刘知远与白承福会合兵马御之。伟王在秀容田地里与刘知远会战,被刘知远杀了伟王。契丹听得伟王已死,一夕遁去。二月,博州刺史周儒降契丹。晋主命石赟守麻家口,白再荣守马家口。周儒引契丹主之弟名麻答的,从马家口渡河,在东岸下营,攻打郓州北津,待与杨光远会合兵。为晋主差李守贞、皇甫遇、梁汉璋、薛怀让等,将兵万人,缘河水陆并进。那时,高行周、苻彦卿、石公霸等,统帅大兵,在戚城田地下营。契丹主进军,将戚城围了。晋主自将马步军二万人解围。契丹遣步军万余人筑垒屯河西,诸军渡河未尽,晋军迫之,契丹退走。晋军乘胜追击,契丹大败,溺河而死者数千人,俘斩数千人;河西之兵,恸哭而去。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与诸将佐谋曰:「契丹举兵伐晋,内必空虚,莫若帅精兵侵契丹之境,彼有内顾之忧,可以少纾晋国之难。」诸将曰:「元帅之言是也。」即日帅骑兵三万攻掠契丹境内。契丹佯弃元城而去,却就古顿丘城田地多设马军藏伏,以俟晋军来追,合兵掩杀。晋军因霖雨不止,更不追击。契丹人马饥疲,赵延寿谓晋主曰:「晋军悉在河上,畏我锋锐,必不敢前。不如就其城下,四合攻之,夺其浮桥,则大事成矣。」三月朔日,契丹主自将十余万众,屯于澶州城北。高行周跳马出战,自午至晡,彼此各有胜败。契丹主自将精兵当中军而来,晋主亦自将精兵出阵待之。契丹主望见晋军之盛,责让杨光远曰:「您道晋兵半已馁死,今何其多也?」自以精骑左右略阵。晋兵按甲不动,万弩齐发,飞箭如雨,契丹稍稍退却;昏黄时分,全军引去。晋籍乡兵,每七户共出兵器资一夫,号曰武定军。四月,晋主命高行周留镇澶州,遂归大梁。朝廷因契丹入寇,国用愈竭,复遣使者三十六人分道括率民财。使者请曰:「民不从命,则将若何?」晋主曰:「朕封剑授汝,不用命者先斩而后奏。」以此吏卒携锁械、刀杖,入民家督趣,急如星火,求死无地,百姓惊扰,皆不聊生。八月,桑维翰再秉朝政,以刘知远为行营都统,杜威为招讨使,督帅十三节度使,以备契丹。十二月,李守贞围青州,城中食尽,饿死者大半,契丹援兵不至,杨光远遥望契丹田地,稽首拜曰:「皇帝,皇帝,误光远矣!」其子杨承勋劝光远降,冀保全家族。光远曰:「咱从契丹,尚有全生之理;若降晋主,谁保无族灭之诛乎?」承勋怒,归怨于判官丘涛劝光远之叛,将丘涛斩了,送其首级于李守贞军前,纵火大噪,劫其父光远出居私第,上表待罪,开城受守贞军。闰月,朝廷以杨光远罪大,而承勋归命,难于显诛,命守贞以便宜从事。守贞乃遣人拉杀杨光远,诈称病死;授其子承勋为汝州防御使。十二月,契丹复大举入寇,赵延寿为向导,引兵先至邢州。晋主命天平节度使张从恩、邺都留守马全节、护国节度使安审琦,会诸道屯邢州;武宁节度使赵在礼屯邺都。契丹主以大兵继至,建牙于元氏。
开运二年正月,晋主诏赵在礼还兵屯澶州,马全节还屯邺都;又遣张彦泽屯黎阳,景延广守胡梁渡。
契丹寇邢州、洛州、磁州,杀掠殆尽,入邺都境。张从恩、马全节、安审琦悉以部兵陈于相州安阳水南岸。皇甫遇共着濮州刺史慕容彦超,将数千骑前觇契丹动息,至邺都与契丹数万相遇。皇甫遇、慕容彦超等且战且却,行至榆林店,契丹大军猝至,二将私自谋曰:「咱辈今走,死无所矣。」乃止驻,布一个圆阵,自午至未,力战百余合,杀伤甚众。皇甫遇马战死,步战数合,其仆杜知敏下马以所乘之马与遇骑坐。战稍定,回顾知敏,已为契丹擒去。遇曰:「知敏义士,救人于急,不可弃也。」与慕容彦超蹻马突入契丹阵,挟取知敏以归。俄而契丹再出新兵来战,二将曰:「吾属势不可走,当效死以报国耳。」日已向暮,张从恩、马全节、安审琦等在安阳,惊怪皇甫遇等觇兵不归。审琦自将所部马军一千余人救援。从恩曰:「虏众猥至,尽吾军恐不足以当之,公轻身而往,徒喂肉虎口耳。」审琦曰:「成败天也。万一不济,当共死王事。设使虏不南来,坐失皇甫太师,咱有何面目以见天子?」遂逾水而进。契丹引去,遇与彦超等乃得还。有契丹军来降者,谓马全节曰:「契丹兵马不多,宜乘其散归部落,大举径袭幽州,可以大获。」晋主征兵诸道,下诏亲征,是日离大梁。契丹遣羸弱之卒,驱牛羊过祁州城下;刺史沈斌出兵击之,契丹帅精骑夺其门,州兵不得还。赵延寿引契丹急攻之,斌在城上,延寿绰马在阵前招诱沈斌,谓之曰:「契丹大国倾国而来,使君会事之时,早来归降。万一不降,城陷食尽,又将安归?」斌厉声答曰:「侍中父子失计,陷身虏庭,忍帅犬羊之丑,以残父母之邦,不自愧耻,反有骄色,何也?沈斌弓折矢尽,终为国家效死耳,肯效侍中所为耶?」明日城陷,斌自刎死。三月,杜威等帅诸军会于定州,进攻契丹,复泰州,获契丹兵二千人。赵延寿部曲有降者,言:「契丹主还至虎北口,闻晋取泰州,复拥众南向,约八万余骑,来夕当至。」杜威忧惧,退至阳城。契丹兵大至,晋军与之决战,契丹稍退却,逾白沟而去。晋军见契丹已退,旋欲结阵,契丹军马如山,四边围合。诸军力战拒之,人马饥乏,行至地名白团卫村,各埋鹿角为行寨。契丹引军围之数重,又出奇兵,出寨后,断绝晋军粮道。晋军营中掘井辄崩,人马俱渴。忽大风从东北起,至曙,风转甚。契丹主坐奚车中,命铁鹞军下马拔晋军鹿角,突入寨,奋短兵与晋军合斗。又顺风纵火扬尘,以助其势。军士皆愤怒大呼曰:「诸招讨使何不出战?」杜威曰:「俟风稍缓,徐观可否。」李守贞曰:「彼众我寡,风沙之内,莫测多少,惟力斗者取胜,此风乃天之所以助我也。若俟风止,我军见契丹之盛,必夺其气,吾属为所虏耳。」即厉声大呼曰:「诸军齐力击贼!」谓杜威曰:「令公善守御!」守贞帅中军死战。马军排阵使张彦泽亦欲俟风回与战,右厢副使药元福曰:「今军中饥渴已甚,若俟风回,吾属已为虏矣。敌谓我不能逆风以战,宜乘其不意,急击之,此兵之诡道也。」都排阵使苻彦卿曰:「就使束手就擒,莫若捐躯徇国。」乃与彦泽、元福、皇甫遇等帅精骑出西门迎战,诸将接踵而至。契丹稍退却。风势转盛,日昼昏晦如夜,彦卿等拥万余人横击契丹,声动天地。契丹大败而走,势如山崩。守贞下令,唤步军尽拔去鹿角出斗,马步军并进,赶散二十余里。契丹部下铁鹞军既已下马,仓皇不能复上马,委弃马匹器械蔽地。契丹主乘着奚车急走十余里,追兵急奔,得橐驼一匹骑之以走。诸将请乘胜急追,杜威扬言曰:「逢贼幸不死耳,更穷追之耶?」李守贞曰:「人马俱渴,暴得水,足弱,难以追贼,不如且退。」于是收军退保定州。契丹主大败,奔至幽州,收拾溃军。以军失利,杖其酋长各数百。诸军既归,晋主亦还大梁。六月,晋主将视朝,忽有小殿直奏道:「御榻上有一老狐拱坐于上。」晋主意下不乐,唤殿前宿卫将军挟弓矢来,喝令射中老狐的赏黄金二十两。数箭竟发,老狐逐一将箭绰了,回射一箭,掷着晋主衣袂。被打捕司牵得猎犬至,狐且徐徐退走,旁若无人。是日,晋主为之罢朝。次日,有桑维翰执笏跪奏:「狐升御座,不祥之兆。契丹以不得志而去,归图再举,其谋必不可测。莫若卑辞下礼,遣使通和,庶两国休兵,生灵免涂炭之祸。惟陛下留意!」晋主曰:「朕终夜不寐,亦思及此。听卿所奏,如唤醒迷涂。您决意与大臣议遣使者,得两下休和,安边息民,皆卿之力也。」桑维翰令学士院草表。表文曰:
晋国皇帝孙石重贵谨遣使冯子金赉表一通,上奏契丹大国祖皇帝陛下:晋之得国,实荷大朝福荫,得至今日。往者,奸臣赵德钧父子,构结奸谋,暌间大国,使祖皇帝亲帅大军,问罪小国,连年兵衅,生灵肝胆涂地,祖皇帝知之,必垂哀悯。今遣使奉表大朝,请修先皇帝旧年和好,使两国休兵息民,誓修侄孙事祖之礼,不敢废慢。皇天后土,实闻此言。少渝此盟,先皇帝在天之灵,必不恕也。伏惟敕旨。晋国皇帝表。
契丹主得表,踞坐怒骂冯子金,谓晋朝负盟。却得述律太后谓契丹主曰:「使汉人为胡主可乎?」契丹主曰:「不可。」太后曰:「您何故欲为汉主?」契丹主曰:「石氏负恩不可容。」太后曰:「您今便得汉地,亦不能为若主也。万一蹉跌,悔何所及?」又谓其群下曰:「汉儿怎得一饷安眠?自古但闻汉和蕃,不闻蕃和汉。汉儿果能卑辞下礼,我亦何惜与和?」契丹主宴待冯子金,诏曰:「您传示大晋皇帝道:咱可怜见石郎小心,不欲绝他宗祀。通和之请,怎不可从?但得景延广、桑维翰二公来面订盟约,仍割镇、定两道棣我,则可和矣。」使者归致命,晋主道:「契丹主语有忿怒,料其无和意。」遂不遣景、桑二公北行。初,高丽王建因遣胡僧名袜啰的,来与晋高祖敬瑭约曰:「勃海我婚姻也,其主为契丹所虏,请与朝廷共击之。」高祖与契丹和好甚□□□□,高祖不报。及晋主即位,袜啰复来言高丽国主之意。晋帝欲使高丽扰契丹东边以分其兵势。会建死,其孩儿名武的复上表告哀。十一月,晋主以武为高丽王。遣通事舍人郭仁遇奉使,约高丽共击契丹。仁遇使回,具言:「高丽之兵脆弱,袜啰之言夸诞,说谎的言语也,不可信从。」
开运三年四月,王令温代替冯晖守灵州,不存抚羌胡,羌胡怨叛,党项羌酋长拓跋彦超与石存、也厮褒三族,共举兵攻灵州。由是党项之部族,亦倡乱矣。定州管下西北有狼山,其土人就山上筑堡以避胡寇,堡中有佛舍尼名孙深意的,在堡上住坐,以妖术惑众,远近信奉之甚谨。中山人孙方简与其弟孙行友自称是深意的侄孙,奉事甚谨。深意既死,方简嗣行其术,称深意坐化,事之如生,其徒日多。会晋与契丹绝好,北边寇盗充斥,方简兄弟因帅乡里豪健,据寺自保。契丹入寇,方简帅众邀击,获其辎重器械,土人多挈家小往依之,遂相聚为盗。乃归款朝廷,朝廷亦资其御寇,署东北招收指挥使。方简邀求不已,少不副所求,乃举寨降附契丹,为之向导入寇。那时,河北大饥,民之饿死者以万数。天雄军将刘延翰市马于边,方简执延翰献于契丹。延翰逃归,言孙方简欲乘中国凶饥;引契丹入寇,请晋朝早为之备。六月,定州言契丹勒兵压境。诏以李守贞为都部署,将兵御之。是时,李彦韬方用事,蔑视李守贞。守贞恨之。适有自幽州来者,言赵延寿有意归国,李崧信之,命杜威致书与延寿,许赂以厚利。延寿复书,乞发大军应接,辞旨恳密,朝廷欣然,复遣人诣延寿与为期约。契丹主使瀛州刺史刘延祚遣乐寿监军王峦书,请举城内附。诏城中契丹兵不满千人,乞朝廷发轻骑袭之,峦愿为内应。契丹主已归牙帐,奈地远阻水,不能救也。王峦与杜威屡奏瀛、莫乘此可取。冯玉、李崧以为信,欲发大兵迎赵延寿及刘延祚。晋主将北征,议以杜威为都招讨使,以守贞为副。赵莹私与冯玉曰:「杜公国戚,贵为将相,而所欲未厌,心常怏怏,岂可复以兵权假之?若必有事北方,不若止任守贞为愈也。」晋主不从。十月,下敕榜云。榜曰:
大晋专发大军,往平黠虏,先收瀛、莫,安定关南;次复燕、蓟,荡平塞北。有能擒获虏主者,除上镇节度使,赏钱万缗,绢万匹,银万两。
时自六月积雨,至是未出,军行及馈遗者甚难。契丹主大举入寇易、定州。杜威等闻之,自冀、贝而南以御之。张彦泽时在恒州,引兵与杜威会合,言契丹可破。威等乃复趋恒州,以彦泽为先锋,与契丹夹滹沱河下营。契丹恐晋军急渡滹沱河与恒州合势,议行兵还。及听得晋军筑垒为持久固守之计,遂不去。磁州刺史李谷说威及李守贞曰:「今大军去恒州咫尺,烟火相望,但多以三股木置水中,积薪布土于其上,桥可立成。密约城中举火相应,夜募壮士斫虏营而入,内外合势,虏必逃遁。」诸将皆喜曰:「李刺史之言是也!」独杜威谓此策不可用。杜威谓李谷曰:「差委您去督办怀、滑州军粮,好生办事。」谷领命而去。被契丹大军当晋之前,密地遣其将萧翰帅百余骑出晋军之后,断晋粮道及归路。萧翰捉获晋民之樵采的及百姓每,皆被他用墨黥其面曰:「奉敕不杀。」纵之使归。运粮民丁在路遇之,皆弃车惊溃。十二月,李谷自书密表,奏言大军危急之势,请幸滑州,及请发兵守澶州、河阳以备冲突。开封府尹桑维翰见国家危在旦夕,求见面陈守备之策。那时,晋主方在苑中调鹰,辞不得见。又请执政言之,执政互争可否。维翰退谓亲眷曰:「晋氏不血食矣!」晋主欲自帅大军北征,李彦韬谏曰:「陛下亲征,谁与守社稷耶?千金之子,不死于盗贼,自爱者重也。愿陛下深居内禁,不可亲临矢石之间。」晋主乃诏高行周、苻彦卿共戍澶州,景延广戍河阳。是时有指挥使王清与杜威言曰:「请以步军二千人为前锋,夺桥开道,公帅诸军继之。倘得入恒州,则无懮矣。」威乃许王清与宋彦筠俱进。清与契丹合战,势甚壮锐。契丹佯败,清与彦筠赶杀。彦筠败走,清独帅麾下军力战,屡请救于杜威,威竟不遣一骑助之。清谓其众曰:「上将握兵坐观咱每胜败。咱困急已甚,更无一人救援,想有歹心。咱每但当以死报国耳。」至暮力战不息。契丹又出新军继之,清与麾下皆战死殆尽。由此诸军畏惧不敢出战。契丹远远地将诸军环绕晋军营寨。军中食尽,杜威与李守贞、宋彦筠等商议,待欲降附契丹。议论已定了,威背后使心腹的人,诣契丹牙帐,请事成后邀求重赏。契丹主绐之曰:「赵延寿威望素浅,虽得晋国,他每不足为中原主。汝果降附,当以汝为帝。」杜威得这言语,心中大喜,密地令书记草降表,伏了甲士,却召诸将议事。诸将闻命,将谓有军期的文字商议,皆来听候。威乃出降表示诸将,令各署名。诸将骇愕听命。令军士出陈于外,军士踊蹻,道威将令出战。威亲出谕诸军曰:「今食尽涂穷,当与汝曹共寻生路。」因命解甲倒戈。军士皆恸哭,声振原野。杜威共李守贞仍于众中扬言主上失德,信任奸邪,猜忌于己。闻者莫不怒目切齿。契丹主遣赵延寿穿赭黄袍,至晋降军营,慰抚士卒。又将赭黄袍令杜威穿着。盖契丹先绐威为帝,故以此戏弄杜威也。杜威为向导,引契丹主到恒州城下。顺国节度使王周亦出降。契丹主以孙方简为义武节度使,麻答为安国节度使。张砺言于契丹主曰:「今大辽已得天下,中国将相宜用中国人为之,不宜参用北人及左右近习。苟政令乖失,则人心不服,虽得天下,又将失之。」契丹主曰:「南北参用,所以为长久计也。」契丹主引兵南下,杜威将所部军以从。遣张彦泽将马军二千人为先锋,进取大梁;授通事傅住儿为都监。契丹主又欲遣皇甫遇先入大梁,遇恳辞,退谓所亲曰:「吾位为晋将相,兵败既不能死,忍复图其主乎?」行至地名平棘,谓从行者曰:「吾不食数日矣,何面目复跟虏主南下?」遂自扼其吭而死。张彦泽受契丹主的分付,倍道疾驱,乘夜度白马津。晋主听得彦泽军至,急忙召李崧、冯玉、李彦韬等入禁中议事,欲诏刘知远发大兵入援。次早,张彦泽从封丘门斫门关而入,城中皇皇。晋主在宫中自放火,携剑驱宫人赴火;偶为亲军将薛超拖住。少顷,张彦泽传契丹主与述律太后书,慰抚晋主,晋主乃灭火与后妃相向哭泣,疾忙召范质草降表。表云:
孙男臣石重贵祸至神惑,运尽天亡;今与太后及妻冯氏,举族面缚待罪。遣男臣石延煦、延宝奉传国宝出迎。
那时,张太后亦上表称「新妇李氏妾」。傅住儿令晋主待罪军前,自称:「望父哀怜,少宽斧钺之诛。」张彦泽引晋主等至契丹主帐前,宣契丹命云:「钦奉大辽皇帝圣旨,令石重贵脱却黄袍,穿着素衫,拜受诏命。」左右皆掩面垂泣。忽有使者宣召张彦泽议事,彦泽微笑不应。宣契丹主命,召桑维翰、景延广。维翰行至天街,遇着李崧,驻马相语。忽有军吏于马前揖维翰曰:「请相公赴侍卫司。」维翰知不免,顾谓崧曰:「侍中当国,今日国亡,反令维翰就死,何邪?」崧有愧色。彦章踞坐见维翰,维翰责之曰:「今日事已至此,公有何□□□□□□,去年拔公于罪人之中,复领大镇,授以兵权,何为负恩至此?予有何言?所欠者为先帝一死耳!」彦泽无以应,喝令锁着,差兵监守。彦泽纵兵大掠京城二日,都城为之一空。彦泽自矜夸有功,旗帜上皆写着「赤心为主」四字。彦泽在晋时,素与阁门使高勋不叶,径杀勋叔父及勋的弟。中书舍人李涛曰:「与其死于沟壑,不若死于彦泽之手。」乃投刺,题曰:「上疏请杀太尉仇人李涛谨来请死。」携刺往谒彦泽。彦泽欣然接之,谓涛曰:「舍人怕死否?」涛曰:「涛今日之怕死,亦如足下去年之怕也。向使高祖信涛的说,安有今日之祸?」彦泽大笑,酌酒饮涛。涛引满酌之而去,旁若无人。彦泽将晋主重贵移住开封府,顷刻不得少留。晋主命悉收内库金珠,彦泽道:「此物乃大辽皇帝所得亡国新俘的物,不得藏匿。」晋主悉归彦泽,不敢带行。彦泽遣指挥使李筠将兵监守内外,音问不得通。冯玉求自送传国宝,冀契丹主任用之。晋皇子廷煦之母有姿色,彦泽使人取之以侍寝。杀桑维翰,将带缚维翰颈上,诳契丹主曰:「维翰怕死自缢而死。」高行周、苻彦卿皆诣契丹降。契丹主责之曰:「您记得阳城厮杀时事否?」彦卿曰:「臣当时惟知有晋主,不知有大国。今日死生惟命。」契丹主笑而赦之。契丹主赐晋主手诏云:
大辽皇帝道与石重贵孙勿忧烦,须教您有啖饭之所。进入传国的宝非真,咱何得相诳?可将真的献来!
晋主重贵奏云:「顷王从珂自焚,旧传国宝不知所在。此宝先帝所为,非相诳。」有司议欲使晋主衔璧牵羊,大臣舆榇迎于郊外。契丹主曰:「吾遣奇兵取大梁,非受降也。」不许用降礼见;又诏晋文武群僚,一切如故;朝廷制度,并用汉礼。遣兵催督河阳捕景延广。契丹主到封丘,景延广驰驿至。契丹主诘责之曰:「致两国失欢,皆您所为也。十万横磨剑安在?」召乔荣与延广对辨,延广初不服;荣出片纸书所记语示之,乃服罪请死。契丹以十事诘责延广,每服一事则授一牙筹;授至八筹,契丹主叱锁之,将送之归国。中夜自引手扼吭而死。
天福十二年正月初一日,百官送晋主重贵于城北;百官乃易服纱帽,迎契丹主,伏路侧请罪。契丹主命起,复抚慰之。晋主重贵与太后迎于封丘门外,契丹主辞不见,径跃马入城,百姓皆惊走。契丹主遣通事谕旨云:「咱亦人也,汝曹休怕,会当使您每苏息。咱无心南来,汉军引咱至此耳。」至明德门拜而后入。日暮复出,屯于赤冈。高勋诉张彦泽杀其家人。契丹主亦怒彦泽剽掠京城,喝令兵锁着彦泽。百姓争投牒讼彦泽罪。遂遣人押张彦泽与傅住儿赴北市斩了,仍命高勋监杀。彦泽所杀士大夫的子孙,皆衰绖执杖,号哭诟骂,举杖扑之。高勋命剖其心以祭死者。市人争破其脑取髓,腐其肉而食。契丹差军防护景延广归契丹,行至陈桥止宿,延广扼吭而死。契丹主将晋主石重贵及其家人,迁徙封禅寺住坐,以兵团守甚严。下诏封重贵为负义侯,徙居黄龙府。那时雨雪冻馁,太后使人谓封禅寺僧曰:「吾尝于此饭僧数万,今日独无一人相念耶?」僧云:「虏意难测,不敢献食。」晋主密求于守者,乃稍得食。契丹主是日引兵入宫,诸门皆用契丹守卫,杀犬悬羊于门,谓之厌胜术。契丹主谓晋群臣曰:「自今不修甲兵,不市战马,轻徭省役,天下太平矣。」令去胡服,改用中国衣冠。宣李崧为枢密使,冯道为太傅。诸藩镇皆诣契丹降附焉。诗曰:
衣到弊时生虮虱,肉从腐后长虫蛆。
向非叛将为殴役,安得强胡敢觊觎。
桀犬吠尧甘负主,失身事虏作戎奴。
君看彦泽赵延寿,国破家亡族亦诛。
汉史平话 卷上
诗曰:
石郎造晋起兵端,忍辱甘心父契丹。
才喜从珂方烬骨,奈何知远又弹冠。
战争并处恩何有?猜忌萌时心已寒。
鹬蚌相持渔者利,好将道眼为旁观。
话说里石敬瑭为后唐国戚,只因为潞王猜疑,激发石郎借援契丹,举兵篡唐,自立为晋。唐之潞王从珂虽赴火自焚,其骨已烬。敬瑭信用刘知远,君倡臣和,义同一家。至齐王重贵,专任景延广,好大矜功,失欢北虏,卒使祸生于所恃。刘知远初欲竭节尽忠,不负晋高祖的恩义;奈齐王猜嫌之心一萌,故知远观望之意始决:拥精锐之兵,据形胜之地,闻危急而不援,伺衅隙以自图。真是齐王与契丹互相吞噬,如鹬与蚌相持;知远旁视伺隙,一举而取之,如渔者坐收鹬蚌之利一般。惜乎天道好还,得国之后,坐席未温,而郭威睥睨其间,已挈汉鼎而为周矣。
且说知远姓刘氏,其先世沙陀部绿柳村人氏,后居太原汾州孝义县。父名光赞,母苏氏,生知远,初名成保。为人严重,不好言笑,面色紫黑,目多白睛。年方七岁,父光赞早已丧亡,家贫母寡,无以自赡。一日,苏氏与小叔刘光远商量:「咱家贫子幼,难以忍饥守志,未免唤取媒人,与他评议,改事他人。所有成保幼小,叔叔若可收留,幸为养他成丁,看他自去作活如何;望觑您哥哥面皮,特为收录。」刘光远答其嫂曰:「咱每若自有家产,生计赢余,便收养这成保小的,也觑着哥哥的面,有甚要紧?但是咱亦家贫,自有几个孩儿,待咱日求升合养赡,真个是:『一朝无饭吃,父子两分离。』怎说得这话?既是嫂嫂改适他人,只得教媒人与婚主订议,挈取成保自随,乃为便当。」苏氏曰:「咱有服制,谁人敢为做媒?须是叔叔为我主盟始得。」刘光远曰:「您怕人说服内成亲时,何不具状告官后,召媒改嫁,几多稳当。」苏氏见说,只得依从光远的言语,具状往孝义县告官,乞行改嫁。状词云:
告状改嫁人刘阿苏,年壮无病,系本县人氏。昨嫁事刘光赞为妻,已经五载,生下男孩刘成保,年方七岁。刘光赞于今年正月十二日因病身亡。且阿苏家贫儿幼,委是贫难不济。与小叔刘光远商议,若欲持服守志,奈贫寒不能营办口食。据小叔刘光远回言,令阿苏具状告官挈带孩儿刘成保改嫁。未敢擅便,谨状告乞 孝义县判县,乞赐详状施行!长兴二年九月初五日,刘阿苏状。
孝义县知县览阿苏词状,唤集邻保并刘光远,当厅审问,取各人供指词,因与阿苏所告相同,遂判执照付阿苏,召媒改嫁。阿苏得判后,召得刘洪为媒,说那卧龙村慕容三郎姻事。盟约已定,无过是着定了下个追陪财礼,选取良辰吉日,慕容三郎取那阿苏归家。与那上下亲情眷属做个筵会,宴请诸宾。笙歌聒地,鼓乐喧天。筵会罢,众宾送新郎入帐,正是:
锦帐牙床色色新,销金帐幔缀同心。
珊瑚玉枕屏山畔,交颈鸳鸯浮又沈。
慕容三郎取得浑家归后,其阿苏挈带得刘光赞的孩儿成保自随,归他义父慕容家看养,改名做刘知远,年渐长成。慕容三郎是个有田产的人,未免请先生在书院教导义男刘知远读习经书。争奈知远顽劣不遵教诲,终日出外闲走,学习武艺,使枪使棒,吃酒赌钱,无所不作,无所不为。义父慕容三郎心下不乐。
一日,是二月八日,庆佛生辰时分,刘知远出去将钱雇倩针笔匠文身,左手刺个僊女,右手刺一条抢宝青龙,背脊上刺一个笑天夜叉;归家去激恼义父,慕容三郎将刘知远赶出门去。在后阿苏思忆孩儿,终日恓惶,泪不曾干,真是: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慕容三郎见它浑家终日价恓惶无奈,未免使人去寻得知远回归。那时知远年登十五了。义父一日将钱三十贯文,令知远将去汾州城里纳粮。其苏氏向慕容三郎道:「休教刘知远去纳粮。奈他有三般病,怎生把钱付他去得?」慕容三郎问他有甚底病。苏氏曰:「第一病是爱赌钱,第二病爱吃酒,第三病是爱贪花。沾惹这三病,身畔怎生着得钱?您将三十贯与他去,便从断送了他头皮,使他无归路也!」慕容三郎道:「不是恁地说。人有常言:『遭一蹶者得一便,经一事者长一智。』他前时不肖,被我赶将出去;今想老成似在先时分了。我且把这钱去令他纳粮,试他如何。若能了得这事回来,咱待把三五百贯钱与他开个解库,撰些清闲饭吃,怎不快活?」苏氏见其夫恁地说了,不敢阻当,只得教刘知远交领上件三十贯文去纳税。
刘知远交领那钱后,辞了爷娘,离了家门奔前去。行到卧龙桥上,少歇片时,只听得骰盆内掷骰子响声,仔细去桥亭上觑时,有五个后生在桥上赌钱。刘知远心里要去厮合赌钱,未敢开口,只得挨身向前看觑。其间有一个后生,向知远道:「有钱便将来共赌,无钱时,休得来看。」知远听得此语,心下欣然,将那纳粮的三十贯钱且把来赌:「我心下指望把这钱做本,赢得三五十贯钱将来使用。」才方出注,掷下便是个输采。眨眼间,三十贯钱一齐输了,无钱可以出注。知远向五个后生道:「您每一人将一贯钱借我出注。」那人道:「有钱可将来赌,无钱便且罢休!」知远心下焦燥,向他说:「我不赌钱,且赌个厮打。打得我赢,便将钱去;若输与我,我不还钱。」道罢,与五个郎君共斗。斗经数合,只见五个郎君腾云而去。知远意下思忖:这是五通菩萨济会他,留下这三十贯钱不曾将去。担取这钱奔前去。才经半日,又撞见有六个秀才在那灌口二郎庙下赌博。刘知远又挨身去厮共博钱,不多时间,被那六个秀才一齐赢了。刘知远输了三十贯钱,身畔赤条条地,正似乌鸦中弹,游鱼失波,思量纳税无钱,归家不得,无计奈何。蓦忽间,听得路上往来人说道:「太原路有使命赉擎后唐明宗皇帝圣旨到来开读,要招募强壮人充军,以备防御契丹入寇。」知远见说,人急计生,收拾些果足,待往太原府去投军。行到西河县管下地面孟石村,遇见日晚,桐阴已转,日影将斜;望远浦几片帆归,听高楼数声角响。知远未免要寻个店安歇。店家为官司行下缉捉奸细,不许停留无行止单身之人,谁人肯容受刘知远宿泊?正仓皇无措,行至前面,见一座庄舍,十分齐整。知远将身奔入那庄门,只见粉墙朱户,画阁琼楼;早上淡烟笼院宇,晚来薄雾罩池塘。知远思量这个人家是一个富豪的人家,待晚奔他庄门上一宿,才晓便去。谁知道知远在他庄门上打睡,那庄主李长者,名做李敬儒,夜后得个异梦,古人有诗说这梦:
鹿分郑相终难下,蝶化庄周未可知。
纵使如今不是梦,能于为梦几多时?
李敬儒梦见甚底?梦见他门楼上有一条赤蛇,缠绕作一团,被敬儒将棒一驱,那赤蛇奋起头角,变成一条青龙,在雾露中露出两爪,吓得李长者大叫一声,魂梦忽觉。等到鸡鸣,李长者起来,疾忙唤门子去门下看有甚么物事,回来报说。去不多时,门子来报道:「庄门上有个壮大的单身汉,在门台上打睡。」李长者听得这说,唤门子叫他入来,问他来历。门子依命出门下,喝一声道:「咦!您是甚人,在此打睡?疾忙起来,去见长者,莫带累咱每吃受谴责。」知远只得随那门子入去。长者坐于厅上,知远就厅下一跪。长者问知远道:「您是甚处人氏,要往何处,在这里打睡?您莫是奸细的人?今官司缉捉无行止目生异色人。可依直向咱说来!」知远启覆:「长者,小人不是奸细,乃是孝义县慕容三郎义子。只因父亲把那钱分付小人去纳粮,在卧龙桥上被五个后生厮合掷骰,一齐输了;被知远厮打一顿,夺得这钱回来。又行至灌口二郎庙里,又撞着六个在那献台上赌博,知远又将这钱去入头共赌,不数攧又被那六个秀才赢了。既无钱纳粮,又不敢回家。打听得太原府见奉圣旨招军,遇晚,店家不肯容受单身无行止人宿泊,未免投奔使庄,权借门台上一宿,待晓便去。」长者见说:「您一个人形貌堂堂,怎不别寻个生活,去投军做甚么?您不见俗语有云:『做人莫做军,做铁莫做针。』做了军时,别无活路头也!何不且在此间,与我家里打粗使唤,你意下如何?」知远跪谢。仔细觑时,知远文身绣体,只得教他去后槽饲马。知远将身入马坊,去逐一交点了马匹,割草浸谷,及时喂养得。
一日,只见群马嘶鸣,李长者手携藤杖,纵步到马坊看觑。但见知远在地上睡卧,有一条黄蛇,从知远鼻孔内自出自入;旁有一人身着紫袍,撑着一柄黄凉伞,将知远盖却。李长者归向他的浑家道:「刘知远在马坊地上打睡,有这般物事在边,委是差异!况昨来所梦的事,似与这事符合。向后这厮必有大大发迹分也!」他浑家道:「既是有此等异事,休教他去养马,怎不将女孩儿三娘子招他做女婿?向后改换我家门风,也是一场好事。」次日,唤他家老院子王大去与知远说媒,知远向王大道:「你休来弄我!我一穷到骨,甫能讨得个吃饭处,您说这般话,莫带累咱着了饭碗。」王大曰:「咱是得个太君的言语,怎生是来耍您?您若信从,便教您享用快活;若还不肯,您可将身出去。」知远心中大喜。李长者择取良辰吉日,招知远登门,做个入赘女婿。
正是:
门阑多喜色,女婿近乘龙。
屏开金孔雀,褥隐绣芙蓉。
李长者会着内外众宾,排着大大筵会,为女孩儿三娘子招个刘知远入赘,即日成亲。刘知远与三娘子两个是夙生有缘,结成夫妇:
鸳帏同寝,共谐今日恩情;凤枕交欢,说尽当时密爱。天上深盟厚誓,难比今时;世间痛惜深怜,怎如今夜。虽然一夕夫妻,但见百年喜美。
当日刘知远与三娘子成亲之后,怎知他三娘子两个哥哥名做李洪信、李洪义的,终日肚闷,背后道:「咱爷娘得恁地无见识!将个妹妹嫁与一个事马的驱口,教咱弟兄好不羞了面皮!」只管憎嫌他妹夫刘知远。转眼间过了半年,李长者夫妻一两月间相继丧亡,便是那李敬儒的长孩儿李洪信管着家计,和那弟弟李洪义两个,一向僝僽刘知远,要赶将他出去。三娘子为见恁地生受,一日向知远道:「咱两位哥哥心下不喜您在这里。咱将些钱本与您出去经商,周年半载却归来觑咱一番也好。」知远听得他妻儿言语,便就房下并迭得百十贯钱,将身出去。奈知远是个辣浪心性人,有钱便爱使,有酒便爱吃,怎生留得钱住?一日,使尽盘缠,一直奔去太原府李横冲帐下投军,号做横冲都。自投军后,时通运泰,武艺过人,走马似逐电追风,放箭若流星赶月;临阵时勇如子路,决胜后谋似张良。不两月间,多立了奇功。李横冲补授知远做着偏将,与那银枪效节都军下石敬瑭两个厮合,结义做个兄弟。
却说那三娘子自知远出去经商,半年后生下一个孩儿。李洪信、洪义两个,要教那妹妹将水淹杀了:「您一身自也依傍咱每衣饭,如何更养得那穷汉的孩儿?」只管在家骂詈。三娘子不能禁受,与那叔父李敬业商量,雇觅一人,写着一封书,将这孩儿送去太原府还刘知远。知远接了书看,将那孩儿命名做承义,雇觅个乳母看养。在后刘知远跟着石敬瑭军下立功,做着石敬瑭部下部将,是后唐长兴三年事也。那时契丹欲举兵入寇,朝廷选帅臣出镇河东,有枢密院直学士李崧去皇帝跟前奏过:「今朝廷议选河东帅,非石太尉不可。」即日宣授石敬瑭做河东节度使。刘知远跟随敬瑭一处,去到晋阳田地里,将军下事务一切委重刘知远勾当。
至闵帝应顺元年正月,朝廷不欲石敬瑭久在河东,徙潞王从珂做河东节度使,却宣授石敬瑭做成德节度使。会潞王称兵反叛,捉着西京留守王思同杀了;闵帝仓皇无措,下诏召石敬瑭将兵入朝,拒敌潞王。三月,潞王兵马到陕阌乡,闵帝懮骇不知所向,只带得马军五十人,一同奔出怀州至东数里头,遇着石敬瑭统兵入卫。闵帝心中大喜,召敬瑭问兴复之策。敬瑭曰:「臣听得康义诚已行反叛,事势危急,容臣与二三大将谋之,却得闻奏。」敬瑭出外见怀州刺史王弘贽,共谋兴复大计。弘贽曰:「前代天子播迁,皆有卿相侍卫府库法物。今主上此来,仪有五十骑自随,莫是被潞王即位后,废了主上,驱迫此来,亦未可知。」敬瑭回军中,将王弘贽的话说与沙守荣、奔洪进两个。忽洪进向前责骂敬瑭曰:「令公为明宗爱婿,富贵相与共之,忧患亦宜相恤。今天子播迁,委计令公,冀图兴复,公乃以此致疑,怎不是附贼要卖天子否?」洪进抽佩刀待刺石敬瑭,当有敬瑭亲将陈晖力救得免。守荣格斗,被陈晖杀死。洪进亦自刎死。刘知远做牙内指挥使,直引兵入闵帝行宫,将左右从行的骑士,一齐杀尽;只留闵帝一人,得不加害。石敬瑭更不谒见唐主,引兵径趣洛阳。
至清泰三年,唐主宣授石敬瑭做天平节度使,敬瑭欲不拜命,朝旨差张敬达做西北都部署,迫胁敬瑭赴郓州。敬瑭疑惧,与刘知远共谋去就。刘知远道:「哥哥久在兵间,素得士卒心。今据形胜地面,士马又十分精强,若称兵反叛,帝业可成。奈何听命于一纸制书,自投身于虎口乎?」敬瑭听得知远这说,心下欣然,应道:「贤弟说的话,使我心下豁然。」便唤请掌书记桑维翰写着表,称臣于契丹主,请以父礼事之。契丹主回书,许俟八月,倾国赴援。八月,唐主使张敬达筑长围攻打晋阳。石敬瑭差刘知远做马步军都指挥使。十一月,契丹主立石敬瑭做大晋皇帝,改年号做天福元年。宣授刘知远做侍卫马军都指挥使。
天福四年,晋主加授刘知远做同平章事,与那杜重威同制。知远心下不悦道:「咱有佐命的大功,重威起自外戚,无甚功劳,耻与之同制。」制下数日,杜门不肯拜受。晋王怒,谓赵莹曰:「知远坚拒制命,可落军权,令他归家闲坐。」赵莹奏道:「陛下昔在晋阳时,兵不满五千人,受虏兵十万余所攻,危在旦夕,倘非刘知远心如金石,拚死拒守,大业何由可成?今以小小过失,弃绝功臣,天下之人将谓陛下赏轻罚重,无以制伏臣民。」晋主怒少解,遣和凝亲到知远居第,宣谕圣旨,促令受命。知远皇恐就职。
天福六年,晋王怕安重荣跋扈,宣授刘知远为北京留守。那时知远的孩儿承义,年至十二岁,因出外走马,被军卒戏笑曰:「宣赞跨马趯球快活,怎知恁的娘娘在那孟石村,日夕在河头担水,多少苦辛么?」承义未听得时,万事都休,才听得后,一日也忍遏不下,归家泣告父亲道:「孩儿每出外闲走,被军人笑骂,道咱在此快活,怎知娘娘见在孟石村河头担水辛苦。孩儿告着爹爹,待亲身去寻咱娘娘,探问消息。」知远闻言,只见眼泪汪汪,向承义道:「您不须去,您若去时,两个舅舅必用计谋陷害您。待老爷明日结束行囊,带领百十人一同走去,探您娘娘消息,两日便回。」那元帅经行,但见鼙声振野,骑气惊人;旌旗飘九陌红霞,戈甲浸满眦秋水。离了北京,离不得饥餐渴饮,夜宿晓行。不数日到得孟石村二十里头,将一行人从并潜伏一处。知远自打扮做个讨草人夫,担着一对草篮,回那孟石村李长者庄上去。那两个舅舅李洪信、李洪义全不瞅睬着知远。只有那叔叔李敬业厮认得知远,带他去厅上坐定,喝令屋里点茶出来。古人有诗说茶,道是:
玉蕊旗枪真绝品,僧家造化极工夫。
兔毫盏内香云白,蟹眼汤前细浪腴。
断送睡魔离几席,增添清气入肌肤。
幽丛自好岩溪畔,不许移根傍上都。
茶罢,盏托归台。敬业问知远道:「探听得贤亲在太原大大发迹,今将谓衣锦还乡,怎生衣服得□□□□?您的妻房在这里吃哥哥万千磨难,日夕监他去河头挑水,受尽苦辛,也指望您功名成遂,夫荣妻贵也。您下梢只恁地狼狈,怎不叫他失望!」将出两件衣服,使知远穿了,引他去上亲下情处厮叫一声。因归去见取三娘子,夫妻厮见,不觉珠泪垂垂。知远道:「咱讨草去为北京留守行司,应付喂马用度,改日却来相探。」道罢,挑起草篮便去。第二日,只见一阵军马在庄门外啰唣。少刻,北京留守头踏过了,人从喝道:「低声!」看看留守马来,直至李长者厅前下马,行上厅上坐了。看那留守坐厅时如何?
无限朱衣当砌畔,几多卫士立阶前;厖眉狱子执黄荆,努目杖家持法物。左边排列,无非客将孔目通引官;右侍森严,尽是狱级前行推款吏。法司检条定法,狱子讯问钉枷。说不尽许多威严,塑画着一堂神道。
那厅上坐的,却是李长者赘婿刘知远,受了北京留守,衣锦还乡也。使左右请将三娘子出来,令排备香案,戴冠穿帔,拜受夫人宣命;拜罢,就知远左边列坐。喝令当日排军,捉将李洪信、洪义两兄弟跪于阶下,骂之曰:「您旧时欺负自家,赶将出去投军,又要将水淹杀了咱的孩儿!咱这三娘子是您同胞的兄弟,不把半眼觑他,迫令他受尽了万万千千磨难,日夕为你做驱口去河头挑水。您是不顾恩义的贼!」喝令左右:「将第一等重枷来,将李洪信、李洪义枷着。待歇予亲眷厮见了,押赴门首斩首来军前献酒,泄了咱一肚愤气!」当得妻叔李敬业进前跪告,知远疾忙起身,走下阶来将叔叔扶起,请上厅,归主位坐定。敬业道:「人居寒微时,谁不吃人欺负?且如苏秦未遇时,嫂皆笑之,不为下机;及佩六国相印时,位高金多,亲属皆来跟随苏秦,干求富贵,秦皆周之,使满其欲而去。又如朱买臣,家贫刈薪糊口,常将书册挂担上,行且读书。其妻羞见买臣恁地,日夕求去。买臣道:『吾年五十当富贵,今四十七矣,待我富贵,厚报您恩,休要辞去。』妻骂曰:『如公终饿死沟中耳,何能富贵?』坚要改嫁。买臣不能留,姑听其去。不三年,拜颖川郡太守。买臣到任,其妻跟后夫同治桥道,买臣见之,使载后车以归。咱哥哥夫妻两个,自有眼孔识得好人,招贤亲入赘。是洪信、洪义两个凡夫肉眼,怎识好人?望留守觑着咱哥哥面皮,姑存留两个承续香火,亦是贤亲一场阴德事。」知远跪谢了敬业道:「小人听得叔叔教诲,敢不遵从?」喝令阶下排军,将洪信、洪义两个疏了枷,引上阶来,为他把一个盏,与他退惊则个。又记得旧日在李家未赘时,曾出外牧马,马吃着报恩寺田禾稼,被寺僧拿去笞了二十下。知远回孟石村后,此僧不胜恐惧。知远乃遣人唤这僧来,命之坐,以好语慰安之,道是:「大丈夫以德报怨,小人以怨报怨;您可安心,咱前日的事如风休冰解,休要疑惧。」众心服知远之器量过人。知远在孟石村住得半月十日,带取李夫人一同回北京留守衙去也。十月,知远遣亲将郭威,赉诏旨诱说吐谷浑酋长白承福,令他舍弃安重荣,来归朝廷:「您好生小心勾当,事济有赏。」威曰:「虏惟利是嗜,安铁胡当来,只将袍裤赐之,得他归服。今若捐重赂以诱之,可立致其来耳。」知远令郭威将带黄金玉带等自随,往吐谷浑白承福处谕旨云:「朝廷已割您这田地隶属契丹,您合自安部落。今者何故南来助安重荣反叛耶?只恐重荣丧亡,您部属无所归附,悔无及矣!」承福惶惧,帅众同郭威来归降刘知远,知远表白承福做大同节度使。六月,晋主石敬瑭疾亟,宣召刘知远入朝,欲使辅政,策立嗣君。是时,齐王重贵自立为帝,竟寝其命不遣。知远在后得知,由是心怀怨望。
天福八年九月,景延广执契丹回图使乔荣,因放荣归国,乃大言曰:「尔归语其主,孙有十万横磨剑,翁怒则来战,万一蹉跌,取笑天下。」知远那时做河东节度使,听得这言语,遂知延广以大言召寇,但不敢声言之。一面增募军马,置十余军以备契丹冲突耳。
开运元年二月,契丹渡河,晋主自将亲征,诏刘知远击契丹。知远兵屯乐平不进。八月,宣授刘知远为行营都统,知远受命。晋主再遣使命督促知远会兵山东,知远但按兵不动。晋主疑之,谓所亲曰:「知远据守太原,殊无援朕之急,想有异图。」虽受都统之命,实无临制之权,凡朝廷大事皆不得预闻。知远亦自知为主上见疏,但谨慎自守以度日。郭威见知远有懮色,谓知远曰:「小人见令公每日懮形于色,但以浅陋之见觇之,河东之山河险固,风俗好斗,地多良马,无事则劝民勤于耕桑,有事则募民习于弓矢,此真霸王之资也。愿令公坚守,不必移镇,进退在我,又何忧乎?」知远曰:「咱有此意久矣,顾高祖之恩不可负耳!」
开运三年八月,晋王数召白承福入朝,宴赐甚厚。其部落入太原畜牧,多犯法。刘知远无所轻贷,必以法诛之。部落往往知朝廷微弱,又怕知远严明,私谋遁归故地。刘知远与郭威商议:「今天下多事,置白承福等部落在太原,乃异日腹心之疾,不如因事图之。」密地遣人,进表奏朝廷,谓:「白承福等为谋反复,将有歹心,乞朝廷迁移其部落,使居内地。」晋王乃遣使命赉诏将吐谷浑部落分隶诸州。知远乘其未行,遣郭威招诱白承福入居太原城中,以谋叛坐之,并其部属四百余口尽杀之,不留一人。吐谷浑之党遂弱。初,晋主忌知远位望已隆,乃进爵为北平王,使为北面行营都统。知远愈增募军马,兼得吐谷浑财畜,愈觉富强,马步军各有五万余人。晋主与契丹结怨,知远心知晋室危亡,忌景延广用事,更无一言论谏。契丹举大兵深入,知远心知晋主颠沛,嫌晋主忌刻,不遣一兵救援。至晋主重贵被契丹执以北归,乃分兵据守四境;遣客将王峻奉表称臣于契丹。表云:
河东节度使北面行营都统进封北平王臣刘知远,谨顿首上表于大辽皇帝陛下:臣备位晋朝,位兼卿相,主有昏德,而不能进弼违之谏;国有兵难,而不敢遣勤王之师;实以皇帝陛下自天生德,无地不臣。今以亡国之俘臣,愿存前晋之宗社。冒死谨言,席稿待罪。伏候圣旨!
契丹主览知远所进表了,道是:「刘知远观望不至,既不属南朝,又不事北朝,意将何所属耶?」乃手诏褒美。诏云:
览卿所奏,备见忠忱。今赐刘知远木拐,优礼先朝元老,昭示朕尊贤之意。此后进表宜加「儿」字于刘知远姓名之上。勉守太原,朕将畀尔之嘉命!
王峻捧诏回归,具道契丹主的意思。孔目官郭威向知远道:「虏之恨公深矣。但王峻言契丹贪残,大失人心,虽得天下,岂能久有兹土?中国须索中国人为主,且待时而动可也。」知远曰:「公之谋,与吾意暗合,可谓英雄所见相同也!」或有劝知远乘时进兵,以兴复晋室为辞,必可得志。知远应之曰:「用兵当审时度宜,今契丹新据京邑,未有他变,怎可轻动?况契丹之志,惟在于得货财,若剽掠已满所欲,必将北归。况春寒已过,势难久留。直待其去,然后取之,可以收万全之功也。」河东将佐劝刘知远称尊号,然后号召四方忠义之士,以取中国。知远厉声曰:「晋主北迁,怎得使尔叛国?如高祖恩义何!」那时知远听得契丹主北还,声言欲出兵井陉,迎夺晋主归晋阳,命指挥使史弘肇报告诸将佐出师期限。军士皆欢言:「中国无主,今主天下者非我王而谁?宜推戴北平王先正位号,然后出师未晚。」争呼万岁。知远疾声叱之曰:「虏势尚且披猖,吾之军威未振,当且建功业,然后俟天所命。士卒何知,妄有所请!」命左右禁止之。孔目官郭威与都押衙杨邠入说知远曰:「此殆天意,非止人谋。王不乘此时应天顺人,则人心一去,怎不反受其殃?请大王熟思之!」知远为众迫胁,乃即皇帝位。自言未忍改晋国之号,又嫌开运年号不佳,更称天福十二年。诏诸道有为契丹括率民间钱帛者,截日革罢。晋主知远自将精兵东迎出帝,至寿阳,听得已过数日,乃留兵戍承天军而还。诗曰:
晋君借援犬羊群,迫胁唐君赴火焚。
谁料犬羊更吞噬,周还图汉不堪闻!
周史平话 卷上
诗曰:
汉祚相传仪四春,区区篡位谩劳神。
浮荣易若草头露,大位归之花项人。
五代几年争霸业,千村万落涨氛尘。
谁知天意归真主,夹马营中王气新。
话说郭威事汉高祖刘知远,凡军府之事,无问大小,悉以咨问于威。高祖升遐,将太子承佑分付着郭威辅佐。奈承佑谥做隐帝的,听信外戚李业谗言,一朝无故轻杀大臣。郭威举兵反叛,挈享国四年之汉鼎而迁之周庙,是为周太祖也。
且说周太祖姓郭名威,乃山东路邢州唐山县地名尧山人氏。其父郭和以农耕为业,其母常氏乃河东路潞州黎城县常武安的妹妹;自嫁事郭和后,丈夫日勤耕稼,妇女夜事绩织,厮共生活,应当官司徭役。一日,郭和出田头耕耨禾苗,常氏将饭食送往田间,在中路忽被大风将常氏吹过隔岸龙归村,为一巨蛇将常氏缠住。不多时雷电顿息,天日开明。常氏吃这一唬,疾忙奔归尧山,便觉有娠。怀孕一十二个月,生下一个男孩,诞时满屋祥光灿烂,香气氤氲,郭和抱那孩儿一觑,见左边颈上生一个肉珠,大如钱样,珠上有禾穗纹,十分明朗。郭和向常氏道:「这个肉珠作怪,珠内有禾,莫是田禾之宝?」夫妻私相告语,怕生这男孩后,每岁田禾倍熟,因命名唤做郭成宝。岂料得这孩儿后,家中生计萧条,田禾耗损。不两年间,郭和身死。那常氏带取这个孩儿,年幼无依,未免并迭了家财,将郭和营葬了毕,母子两个奔去河东路潞州寻着黎阳县,投奔着常武安家里收留,同共作活。年至七八岁,他舅舅常武安使令郭成宝去看牧牛畜。有那大虫要来伤残牛只,被成宝将大柴棒赶去,夺取牛回来。成宝归家,说与舅舅得知。常武安道:「您年纪虽小,却有胆智,我为你改了名唤做郭威。您小年有这胆气,他日可无负『威』之名也!」
年至十一岁,武安令郭威去看守晒谷,怕有飞禽来吃谷粟时,驱逐使去。无奈那雀儿成群结队偕来偷吃谷粟,才赶得东边的去,又向西边来吃。无计奈何,郭威做成竹弹弓一张,拾取小石块子做弹子,待那飞禽来偷谷时分,便弯起这弓,放取弹子,打这禽雀。却不曾弹得雀儿,不当不对把那邻家顾瑞的孩儿顾驴儿太阳穴上打了一弹。弹到处,只见顾驴儿毙倒在地气绝。被那地分捉将郭威去,解赴黎阳县里打着官司。离不得委官亲到地头,集邻验视顾驴儿尸首,除太阳穴一痕致命外,余无痕伤。取了郭威招伏,解赴潞州府衙去听候结断。那潞州刺史坐厅,将郭威管押立于厅下。刺史一觑,却是孩儿每打杀了孩儿。把笔就解状上判送法司拟呈。那法司检拟郭威弹雀误中顾驴儿额上,系是误伤杀人,情理可恕;况兼年未成丁,难以加刑。拟将郭威量情决臀杖二十,配五百里,贷死。呈奉刺史台判,准拟照断,免配外州,将颊上刺个雀儿,教记取所犯事头也。司吏读示案卷,杖直等人将郭威依条断决。决讫,唤针笔匠就面颊左边刺个雀儿。刺讫,当厅疏放。郭威被刺污了脸儿,思量白净面皮今被刺得青了,只得索性做个粗汉,学取使枪使棒,弯弓走马。每夜读诵《阃外春秋》、《太公兵法》。年至十五六岁,勇力过人。吃酒时,吃得数斗不醉;吃肉时,吃得数斤不饱。一日出市上闲走,有一汉将着一条宝剑要卖。那剑光闪烁,杀气峥嵘。正是:
手持三尺龙泉剑,定取皇家四百州。
那汉将这宝剑出卖,郭威便问那汉道:「剑要卖多少钱?」那汉索要卖五百贯钱,郭威道:「好!只直得五百钱。咱讨五百钱还你,问你实得。」那汉道:「俗语云:『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我这剑要卖与烈士,大则安邦定国,小则御侮捍身,您孩儿每识个甚么?您也不是个买剑人,咱这剑也不卖归您。」郭威道:「却不叵耐这厮欺负咱每!」走去他手中夺将剑来,白干地把那厮杀了,将身逃归邢州路去。郭威到得邢州,寻问唐山县地名尧山,到得乡里,那有一个人厮认得他?他跟着那娘娘常氏回潞州时节,郭威且得二三岁;今虽长成,奈缘刺坏了脸,谁人肯认他。行了两日,却有他亲叔父郭科认得他颈上肉珠儿,便唤道:「郭成宝,您今恁地长成了!又怎生刺了脸儿?」郭威向郭科把别后的事一一说了一遍。郭科道:「您虽是杀了那人,却是州县隔远,那里有讨您处?您且在此闲耍几时,却讨个生活归您做。」
一日行从柴仁翁门道过,那柴家是个世代豪富,好布施,济贫寒,积阴德的人。他门下常有诸色百工技艺的人,在彼仰给衣饭。他门下一个相士见了郭威,向柴仁翁道:「适来行过的后生,是何处人氏?这厮将来贵不可言。颈上一颗肉珠,乃是禾宝。颊上一个雀儿,将来雀儿口啄着禾粟时分,这人做天子也!」柴长者见那相士恁地说了,急忙使人唤郭威进来,问他来历。郭威逐一说与柴长者听了一遍。长者问郭威曰:「您而今在这里做个甚的生活?」郭威道:「咱待去为人雇佣,挑担东西,胡乱糊口度日。」柴长者道:「不消恁地。咱有个亲生女儿唤做柴一娘,招您做赘居女婿,不知您意下如何?」郭威见说:「谢长者看觑!但是小人身畔没个辽丁,怎生敢说婚姻的话?」柴长者道:「大丈夫富贵贫贱,各有时命。且忍耐在家里,俟时通运泰,必有发迹的分也。」柴长者便唤邻舍范文二做媒,与郭威的叔父郭科说知,择取良辰吉日,招郭威入舍,与柴一娘结百年夫妇之好。奈郭威既入赘柴家后,柴长者是个豪富的人,他贪图相士道郭威他日做天子,别作一眼觑他。那柴仁翁有两个孩儿,长的名做柴守礼,次的名做柴守智,每日与郭威厮赶闲耍。郭威是个浪荡的心性,有钱便要使,有酒便要吃,时常出外,好使性气与人厮打。柴氏向郭威道:「咱父亲累代积善,不喜您恃勇使性打人,怕有失手时,自投刑宪,怎不生受?」
郭威一日向柴一娘道:「您且安心在这里。咱娘娘在潞州舅舅常武安家里,自前年买剑杀了那厮走从这里来,一向不知他音耗是怎生。近来该遇赦恩,从前罪过官里都赦了。咱便欲过潞州,探我娘娘一番。有盘缠可得三五十贯文与我,归来却得厚谢。」柴氏见他有这孝心,便向爷爷柴仁翁说知,津发郭威离了家门,投潞州去。是时后唐天佑二十年正月的事也。
行经月余,已到潞州常武安家,见了舅舅,问着娘娘信息,且知母氏已自丧亡。是他常舅带郭威去坟头拜墓了,恸哭一顿。觉得常武安嫌郭威在前生事连累,亦不甚眷顾着他。恰遇三月时分,有泽州节度使李继韬将泽州叛唐归梁,出榜召募敢死勇士备御。榜曰:
潞州节度使司钦奉诏敕,差当职备御本镇,收剿裴约,拔取泽州。今备榜召募敢死义士,充军前勾当。如有英雄豪杰勇力之士,愿当一面,愿保一城,自出奇谋,共立异绩者,许赴军前应募。待斟酌官赏,奏换真命,断不食言。故兹榜示,诸人通知。天佑二十年三月日榜。
李继韬出了这榜,无人应募。郭威读罢,心中大喜,自思忖道:「咱有些武艺,识得兵书,若不去充军,要作何用?」即日去州前揭了榜应募。继韬一见大喜,便署他做裨将,统率五百人。五月,继韬要统兵攻取泽州,遣董璋做着先锋。董璋到泽州城下,与裴约会战。二将交斗,裴约佯败,董璋乘胜追杀,被裴约伏兵四起,将董璋活捉了。那时郭威跃马,手轮双刀,突入裴约阵上格斗,杀伤三十余人,将董璋抢归。那裴约一直赶来,被郭威勒回马射了一箭,裴约中箭坠马而死。董璋遂取了那泽州,却把取城的功劳报着李继韬做自己功请赏。郭威吃董璋争了这功,又隶属他部下,思量与他厮争不出,呕了一肚价怒气,没奈何,他是粗汉,只得多吃了几碗酒,消遣愁闷。连泛了二三斗酒,该酒钱一贯有余,身下没钱,未免解个佩刀,问店家权当酒钱,候有钱却来取赎。店家不肯当与,被郭威抽所执佩刀,将酒保及店主两人杀死了。地分捉将郭威解赴节度使司去,李继韬大怒道:「您是军将,怎得妄杀平民?」郭威将救董璋杀裴约取泽州的事,向继韬详细说了:「只为吃董璋争了功赏,肚闷,将佩刀当些酒吃,醉后将他杀了。」继韬见说,且喝令长枷送狱收问。终是惜他勇力,不忍坏了他,密地唤人放威走了。郭威直奔入汴梁,单独一身,没个归着。一日,在御街上闲行,有阴阳官费博古设肆卖卦,郭威去个卦肆里买一个卦,专占此身去就。费博古排下了卦子,问:「丈丈要作何用?要谋甚事?」郭威道:「咱到此间,待要去充军;又待要奔归邢州乡里。这卦吉凶怎生?愿先生明告!」费博古且将卦影来检了,写着四句诗。那四句诗道个甚的?
百个雀儿天上飞,九十九个过山西。
内有一个踏破脚,大梁城里赁驴骑。
郭威一见费博古写了这诗,心中道是:「咱名唤做郭雀儿,他卦影上分明提出咱姓名,极是灵验!」博古道:「此卦大吉,乃干卦飞龙之象,不可恋旧回乡,只好在汴梁住坐,将来有富贵之分也。看详此卦,干象为龙,亦君象也;飞龙在天,利见大人;若不为君,他日亦是近君□德之人。只可谒见大贵人,自此发迹非细。老夫自从在这里设肆卖卦,前后不曾占得一课如此。贤丈功名来逼,千万保重!他日无忘老夫之言也。」道罢,郭威心中欣喜,去街上买些酒吃,恰遇平章刘知远朝回,那郭威醉倒路旁,被喝道军卒将藤棒子打起来,拥至知远马前。知远见郭威是个健汉,唤郭威跟着马来,引归私第,询问郭威是何处人氏,怎生醉倒路旁。郭威从那应募李继韬军下攻取泽州,被董璋占了功赏,杀人逃走,来到此间,逐一细说与知远听了;向郭威道:「您有这般智力,当此乱离之世,不从事弓刀间立着功名,取那富贵,怎不枉了一生?虚掷光阴,真是可惜!」唤左右将一卮酒赐与壮士饮啖。郭威告覆:「相公!一卮酒怎能醉我?若蒙颁赐,告觅一斗见赐!」知远见郭威是慷慨丈夫,唤将二斗酒,仍将熟豚蹄一只,与他按酒。郭威就厅下接了酒并豚蹄,向厅前跪谢,将到廊下,把大大碗倾酒,满满泛了三五碗,抽腰间所佩的刀,将豚蹄割取大脔啖了。刘知远唤入宅堂里去问:「郭威,您只在咱帐前做亲将,统帅七百人,您为头目。」实时出了札付,将一部军马交郭威管领。
开运元年,晋主自将兵亲征,驾次澶州,檄刘知远做招讨使,与杜威、张彦泽两个各统所部兵马,备御契丹。是时,刘知远帅军从太原路去。契丹遣伟王将兵寇太原路。伟王帅精兵五万,在忻州秀容县北下寨,旌旗蔽野,马畜弥山。刘知远令写书约会白承福合兵防御。郭威道:「告枢密招讨相公,小人请将精兵三千,明日决定破贼。请相公凭城看小人用计劫取贼营!」知远谓郭威曰:「虏兵方来,其气甚锐,未可与战,您不可轻敌。」郭威曰:「彼跋涉风沙,兼程疾驱而来,士马疲困;若不乘此攻击,待营垒已成,我军见其士马之盛,必夺其气,不敢与敌,则胜负未可知也。何似乘其疲困而击之,可以得志?」知远曰:「您道得是也!」日未晡,郭威下令,令军士备办粮食,人持火炬一枚,向忻州秀容县南藏伏了;约以夜后火举,则各焚炬鼓噪而进。恁地分付了,郭威脱了衣服,令军人将他背脊上打了三十下背花,星夜走过秀容县北契丹寨上诈降;被巡卒拿去,拥见伟王。伟王道:「这人莫是奸细?交军下斩了头来!」郭威垂泣道:「小人远远来投大王,要为大王白手取了太原,少报仇怨;怎生疑我是细作,枉把小人杀了!」伟王见说,唤:「且留人间。您是何人?可说因依仔细!」郭威道:「咱是刘招讨帐前亲兵郭威,因吃酒得罪,被主帅将小人打了三十背花,禁受不过,特地投奔大王。大王不信,可验背疮,便见的实。」伟王看了郭威背上杖疮,便不疑他,问:「郭威,您有甚计可取太原?」郭威道:「知远军下有一个使妖兵的人,唤做马殷,会藏形匿影,喝茅成剑,撒豆成兵。今马殷已在大王军营中了。合先为除了这人,则知远如失左右手,太原可以唾手拿来。小人请一张剑,并大王帐下亲兵一人为伴,咱有术可以拿得他。」伟王将剑一口付郭威,令阿里罕做伴当,一同搜捕。郭威待至二更后,被郭威将阿里罕杀了,并帐前亲军,尽行砍杀,举火大噪,一军扰乱。那三千伏兵,四面掩杀,伟王仪以身免,俘斩一万七千余人。伟王即日引兵逃遁,郭威大得胜捷。表奏朝廷,辟郭威做节度司参谋兼推官,凡有军马文字,必使郭威共议。八月,晋主遣刘知远做行营都统,令将所部兵马约会山东田地,共御契丹。那时知远坚守太原,无赴援之意;晋主疑之,每有国家大事,皆不使知远谋议。刘知远自见位高势偪,颇以为忧。一日,问郭威曰:「朝廷征兵甚急,咱每是怎生去就?」郭威谓知远曰:「河东得山河之险固,有士马之精强。无事则民勤于耕稼,以广军储;有事则民习于弓矢,以莅武事。此真霸王之资也。闭关自守,又何忧乎?」
晋开运三年八月,白承福部落在太原多务剽掠,居民不安生理。刘知远忧之,一日,与郭威谋曰:「方今天下多事,若使吐谷浑白承福等久居太原,此乃腹心之疾,不如早除之。」威曰:「密表于朝,乞迁之内地,分其种落置诸州,则可无患。」晋主得表,遣使送其部落分隶诸州。知远使郭威等诱承福等入城,以谋叛诬承福等,合其族四百人,杀之无遗。
开运四年七月,刘知远即皇帝位,国号曰「汉」,诏授郭威做枢密使。枢密院吏魏仁浦奉使契丹还,郭威访问仁浦兵数及故事。仁浦强记精敏,逐一疏陈,郭威专信任之。是时,朝廷庶事草创,汉主知远悉以军府事委郭威提督。
干佑元年正月,汉主疾大渐,召史弘肇、郭威等入内,汉主泣谓威等曰:「吾披荆棘,共卿等取天下,从事鞍马三十余年,行与卿等诀别。嗣子承佑幼弱承佑即隐帝,后事托在卿等,善护之!」道罢,汉主殂于内寝。郭威与史弘肇谋,秘不发丧,下诏称杜重威谤议朝政,颇怀歹心,将重威并其党押赴市曹斩之。市人争割重威之肉以啖之。河东节度使刘崇,当汉高祖知远镇河东时分,与郭威争权有隙。至是见威方总兵柄,刘崇忧惧,恐郭威报怨,与判官郑珙谋曰:「主上幼冲,政在权臣。咱与郭侍中不谐,他日必有变,将如之何?」珙曰:「晋阳之兵,天下无比。况又山川险固,十州征赋,足以自给。公为宗室大老,不向此时善自为计,他日受制于人,悔之何及?」崇曰:「您说得是也!」即日罢了上供征赋,收募豪杰,籍民丁为兵,朝廷诏令多不禀承,而反叛之意将萌矣。会河中李守贞反永兴王景崇反凤翔赵思绾反三镇反叛,汉隐帝诏郭威为西面招慰安抚使,枢密使如故,将兵趋河中,督三道军马,收捕三镇,诸军皆受郭威节度。郭威受命,至河中,分兵为三道,攻打河中。白文珂、刘词两个就同州进兵,常思自潼关进兵,郭威自陕州进攻。盖郭威抚养士卒,与之同甘共苦,小有功的,厚赏之;微有伤的,亲视之;军士无问贤不肖,凡有开陈,皆温辞色接之;微忤不怒,小过不责。由此得将士心,所守必固,所攻必克。
干佑二年正月,郭威听得蜀兵来救凤翔,赵晖战败,求救于郭威。威自将精骑五千人赴援,未到大散关,蜀兵闻风逃遁。郭威再还河中。李守贞果觇郭威之出,使王继勋引精骑千余人夜袭汉栅,纵火大噪。刘词使裨将李韬御之,继勋战败,杀获七百余人,继勋中矢而逃。四月,李守贞再出兵攻汉长围。郭威谓都监吴虔裕曰:「听得河中非久食尽,来则御之,去则勿追。不旬月间,三镇之叛尽授首矣。」魏延朗统兵来劫长围,吴虔裕蹻马迎战,战才数合,魏延朗已被吴虔裕活捉过来。王继勋帅其众三千人,诣郭威军前投降。七月,李守贞见赵思绾、王景崇两镇已降,郭威将兵攻拔了河中府外城了,李守贞与妻子赴火自焚。郭威入城,获守贞孩儿崇玉与其伪相国师总伦等,解送大梁,磔尸于市。八月,郭威自河中归,道经洛阳,见西京留守王守恩贪鄙聚敛,刻剥百姓;径出枢密院头子,命白文珂代守恩做西京留守。九月,郭威归至汴梁,前军人唱凯歌,后阵马敲金镫,回到禁城了。汉隐帝登宝殿,集文武官班分立于金阶之下。群臣进表,称贺三镇已平。郭威至殿下,朝见隐帝。帝劳之曰:「卿跋涉山川之险,冲冒风沙之中,运筹决胜,使元凶授首,三镇悉平,非卿之力不及此!」龙颜大悦,便支给了金银绢帛各五千匹两,犒赏诸军,宣郭威加侍中枢密大使。威奏汉主曰:「臣将兵在外,凡镇安京师,供馈兵食,皆宰相大臣居中者之力。臣安敢独当此赐?」隐帝遍召宰相、枢密、宣徽、三司、侍卫使九人至殿下,帝命内府出金带一条赐郭威,玉带九条赐宰相以下九人。加授史弘肇中书令,窦贞固司徒,苏逢吉司空,苏禹珪、杨邠仆射。史弘肇又奏曰:「臣以郭威削平三镇,推功于臣等,滥蒙恩赏。在外藩镇,未沾恩赐,怎不觖望?欲望圣慈允臣所奏,以削平三镇,大赦天下,普赐恩爵,使中外之人,共沐维新之泽,不亦美欤?」汉主允奏,令学士院草诏大赦。赦文曰:
朕以幼冲,入继大统,宵旰以思,未臻善治。何物强藩,诱致邻寇,荡摇我边疆,俘杀我人民。顾予小子,未堪家多难;莱尔二三股肱,实左右朕。元枢出督,诸郡豪杰响应,未及期年,群凶授首,三镇底宁。除征行军马,别行犒赏外,加诸镇节度使各转三官;部下属官将士,各转两官。所有三镇百姓,久遭干戈围守,今年合征田租,并行蠲免外,余三年免征一半。自九月初五日昧爽以前,除杀祖父母、父母,弟杀兄,奴婢杀主,大逆不道,不在赦原外,其余已结正未结正,已觉发未觉发,罪无大小,咸赦除之。于戏!否往泰来,共睹维新之化;上作下应,永臻丕乂之风。咨尔多方,体予至意!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朝廷宣读赦文了,遣奉使星夜赶到各路开读,遵依诏旨施行。中外之民大悦。十月,边郡奏报契丹引兵入寇河北,乞朝廷差兵防御。朝廷公议,差委侍中郭威都督诸路军马出河北拒守。
干佑三年四月,汉主谓史弘肇曰:「契丹寇河北,昨差郭侍中出督诸将防御,朕欲使郭威镇守邺都,使诸将一听郭威号召,其备御契丹事务,专委郭威便宜处置。」弘肇奏曰:「宣授郭威做邺都留守,仍领枢密大使如故。」苏逢吉力争,以为无留守带行枢密使的故事。弘肇曰:「领枢密则可以摄伏诸将,便宜行事,号令行矣。不然,事权不一,动有牵制掣肘之患,何以责其成功?」汉主从弘肇之请,令学士院降制:郭威邺都留守,枢密大使依旧。仍诏河北诸路甲兵钱谷,但见郭威文书,立皆禀应。郭威妻柴夫人无子,有妻兄柴守礼的孩儿名荣的,郭威养以为子。至是,朝廷署授郭荣做贵州刺史。五月初三日,郭威陛辞赴邺。至邺,召集诸将佐就留守衙里排着筵会,酒至三行,郭威谓诸将曰:「威叨承天眷,留守邺都,将旨此来,专以备御契丹,抚安边境,为第一义。体知河北诸郡,频年兵革,凋弊已甚,一意抚摩,尚恐民不聊生。今视事之初,与诸将约:谨斥堠,守封疆,广军储,缮兵甲,诸公责也。毋得纵军卒抄掠平民,无得放头口蹂践禾稼。契丹猝至,则内坚壁而外清野,量敌后进,庶收万全之功。今后『成功有赏,违令者诛』,与诸公共守八字,断不渝也!」诸将听得郭威言语,私相谓曰:「郭爷爷敕令不可违犯!」自是契丹畏服,不敢犯边。隐帝自即位以来,三镇既平,中外无事,除丧听乐,靡所不为。十一月,有太后的弟弟李业,因求做宣徽使不得,却与嬖幸阎晋卿、聂文进、后匡赞、郭允明三四个,日夕在汉主跟前谮毁大臣杨邠、史弘肇、郭威等。一日,同谋激汉主忿怒,将大臣杨邠、王章、史弘肇等三人尽行诛杀。遣供奉官孟业赉诏,令行营都指挥使郭崇威、曹威,杀郭威及监军王峻两个。郭崇威将孟业囚在狱中,将诏示郭威。威曰:「吾与诸公被荆棘,从先帝取天下,受托孤之任,竭力以卫国家。今事势至此,怎敢偷生?君辈当奉行诏书,取吾首以报天子,庶不相累。」崇威等皆垂泣曰:「天子幼冲,此必左右群小所为。愿从公入朝自诉,荡涤鼠辈,以安朝廷。」威乃留养子郭荣镇守邺都;令郭崇威做先锋,自帅大军,陆续以进。汉主恐外有变,急诏慕容彦超、侯益等入卫。彦超方食,得使者赉诏来到,舍匕箸,即日帅兵就道。至汴梁,汉主谓彦超曰:「听得郭威自邺都举兵反叛,禁中之事,烦卿卫护。功成之日,当以郭威官爵相处。」彦超愧谢而退。侯益亦入朝奏曰:「臣有一得之愚,切谓邺都戍兵家属尽在京师,不若闭城自守,出其军人妻属登城以招之,人人思家,可不战而胜也。」彦超听得这话,笑曰:「侯益衰老,为懦夫计耳!怎能挫郭公远来锐锋?」郭威军行至澶州,汉主遣侯益统帅阎晋卿、吴虔裕、张彦超等诸翼军马趋澶州。郭威乃过滑州,义成节度使宋延渥开城迎降。威入滑州,取库藏财帛支劳将士,且举酒属从行诸将曰:「闻侯令公已督诸翼军马自南来,吾欲保全尔曹功名,怎不奉行前诏?吾死且无所恨。」诸将流涕言曰:「公不负国家,国家却负公,所以吾党争欲效死,如报私仇。愿公前进,彼侯益何能为哉?」监军王峻徇于军中曰:「咱得郭爷爷处分,俟克京城日,听诸军旬日剽掠。」诸军皆踊跃思奋。却说汉主听得郭威军至河上,颇自悔惧,私谓窦贞固曰:「昨来举事太匆匆,如今奈何?」威至封丘,人情恟惧。慕容彦超于汉主跟前大言曰:「臣视北军犹蠛蠓耳!」退问郭威兵数及将校姓名,始忧惧不知所为,拊髀长叹曰:「此亦劲敌,未易破也!」会郭威颈上患疽,且驻军封丘治疗,三日而愈,颈边所刺雀儿,果与珠上禾黍相及。柴夫人令郭威览镜道:「您曾记得咱爷爷见相士说,您雀儿啄着菽时分,必为天子?今雀儿厮近了,富贵来迫,公千万自爱,毋辜咱父亲的期望也!」汉主探听得郭威兵至七里店,汉主与慕容彦超帅大军屯七里店,与郭威军对营下寨;又使刘重进帅禁军与侯益会合,屯赤冈。时扈从军容甚盛,至暮,皆不战而须来日。慕容彦超引轻骑直冲郭威阵上奋击,郭威与李荣帅骑兵拒之,彦超败走,麾下死者百余人。于是诸军往往逃走溃散,降于北军。侯益等密地走见威投拜,威各遣之还营。慕容彦超与十余骑奔归兖州。汉主独与三相及从官十余人宿于七里寨,回视诸军,皆在郭威麾下矣。旦日,汉主还宫,行至玄化门,有刘铢在门上射箭,几中汉主。汉主回辔,北至赵村,追兵已及,疾忙下马,走入百姓家,忽为乱军所杀。郭威帅兵自迎春门入,归私第。初,郭威在魏时,汉主命刘铢往郭威居第,将威家属尽行屠杀。刘铢性残忍惨酷,虽婴孺无得免的;惟柴夫人与郭荣侍威在镇,无恙。诸军入京城,大掠通夕,获刘铢、李洪建,囚之于狱。次早,命诸将分部禁遏剽掠者,至日哺乃定。郭威素服入哭隐帝,迁其梓宫于西宫。王峻请曰:「隐帝不君,倾覆社稷,请如魏高贵乡公故事,葬以公礼。」郭威不许,谓峻曰:「仓卒之际,吾不能保卫乘舆,使之遇害,罪亦大矣!奈何贬君之位,以快私愤乎?此吾之所不忍也。」郭威帅百官往太后宫起居,奏太后曰:「先帝晏驾,请早立储君,以主社稷!」太后诰曰:
河东节度使刘崇、忠武节度使刘信,皆高祖弟也。武宁节度刘赟,崇之子,高祖养以为子。开封府尹刘勋,高祖的儿子也。其令百官议择所立!
郭威、王峻入见太后,请立开封尹刘勋为嗣。太后曰:「刘勋久患羸疾,不能起,何以临朝?」令左右以卧榻舁刘勋,以示诸将。诸将信之,乃别议所立。郭威与峻议欲立刘赟为嗣,百官表请太后下诰,遣太师冯道诣徐州迎刘赟。初,威在河中讨三叛时分,得朝廷诏书,见其处分军国之事,皆合机宜,问谁为之,使者以范质草诏对,威曰:「此人宰相器也!」直学士当草制诰,威独令范质草诰,令具仪注于仓卒之中,讨论撰定,皆合事宜,威称赏不已。翌日,郭威帅百官请太后临朝,垂帘听政。郭威奏曰:「臣合门老幼,被刘铢屠杀已尽。告太后殿下,将刘铢早正典刑。」太后曰:「付与卿自行处断,便族灭其家,不足以雪公之耻也。」郭威奏曰:「刘铢屠绝我家,我又屠灭其族,怨仇反复,无有穷极。乞将刘铢押赴市曹处斩,枭首于市;全宥其家,免行族灭。」闻者皆谓郭威用心忠厚。刘铢尸弃于市,军士愤怒,有碎磔其肉以喂犬者。不两日闻,有河北路进奏告急文字,报道契丹入寇,屠我内丘,陷杀饶阳。太后急遣郭威将所部兵马迎击,除范质做枢密副使。且说刘赟接得太后诰命,留右押衙巩廷美、教练使杨温,镇守徐州,与冯道等趋汴梁。在路仪仗,皆如王者仪制,左右山呼万岁。郭威至滑州,留数日,赟遣使慰劳,谓将受命时分,相顾不肯下拜,私相告语曰:「咱辈破京城之日,屠陷京都,连日剽掠。今复立刘氏为天子,设若问罪我辈,则全军被戮,吾党无遗类矣!计将安出?怎不早自为谋?毋待临期及祸,悔无及也!」郭威军行至澶州,将欲起离,将士拜伏马前不起。郭威曰:「您起来!有话得说,遮栏马首欲何为耶?」诸将士卒大噪曰:「今中国无主,咱每从侍中征战,便立得功劳,有谁怜我?譬如在河中时血战几番,末梢头和侍中几乎性命不保。天子须侍中自为之!若立刘氏,则我将士屠陷京师,已与刘氏为仇,不可立也!使刘氏为之,咱每但有反叛而已!侍中能自保富贵乎?」将士急忙将马前黄旗裂断,被郭威身上,共拥威立马,山呼万岁。即日向南行,趋归汴梁。郭威乃上太后笺,请奉汉宗庙,事太后为母。下书抚谕汴梁士民,具道为军士迫胁的意,仰官民安心生理,一如旧制,毋得妄生惊疑。军至七里店,窦贞固报告百官道:「新天子已到七里店。」百官以下,尽出郊迎拜谒。贞固等到七里店,上书劝郭威即皇帝位。那时刘赟已到宋州。王峻、王殷两个探听得澶州军变,遣着郭崇威将马军七百人前往宋州,拒住刘赟,休教他入朝。崇威到得宋州城下,赟见他带得人马来,疑必有变,闭了城门,登楼诘问崇威曰:「公提兵此来,有何话说?」崇威对曰:「澶州军变,郭侍中遣小人来此宿卫大王,非有他事也。」刘赟召崇威登楼,执崇威手垂泣曰:「不幸国家多变,先皇听信谗邪,致宗社倾亡。今日事已至此,为之奈何?」崇威曰:「郭侍中不负高祖皇帝委托,保无他虞,请大王安心!」是时,护圣指挥使张令超、许州判官董裔几个,皆来侍卫,密地向刘赟曰:「觇着崇威视瞻举措,敢有歹心?道路行者皆言郭侍中已称尊御极,而殿下深入不知回辕,将及祸矣!为今之计,宜召张令超,谕以祸福,乘夜将兵劫取崇威的马军,掠睢阳金帛,募士卒,投北走归晋阳。彼新定京邑,朝廷人事倥偬,未暇调兵追我。待彼来追,则我之巢穴成矣。殿下宜早图之!」赟曰:「郭侍中一心徇国,纵肯负我,讵肯负高祖之恩哉?」犹豫未决去就。是晚,崇威密说张令超归朝。平明,张令超帅众归崇威营。赟仓皇大惧。郭威又遣人趋冯道先归。冯道辞赟先行,赟泣谓道曰:「寡人此来所恃者,以太师三十年旧相,故无疑耳。今事危急,太师何以教寡人?」道嘿然不对。客将贾贞数瞬目示赟,欲令刘赟杀了冯道。赟谓贾贞曰:「汝辈不得草草,无预冯公事,岂得妄生疑忌!」冯道既行,郭崇威将刘赟迁移外馆居住,将赟的腹心人董裔、贾贞等数人,密地杀了。不两日间,朝廷差使臣黄仙芝传太后诰命,废刘赟做湘阴公,令侍中郭威监军国事。马铎统兵入许州,刘信惶惧自饮药而死。内而百官,外而诸镇,相继上表劝威即真称帝,威却而不受。威军营步军将校章京,因醉扬言曰:「向者澶州马军扶立,今步军亦欲扶立矣!」威立命斩之以徇。
周广顺元年正月,汉太后下诰授监国郭威符宝,就南郊筑登极坛,坛分三级,按天地人;每级十二梯,按十二月;坛侧建大旗二十四面,按二十四气。百官诣郭监国居第,扶拥郭威登坛,身上穿着赭黄袍,上加兖服,头戴冕旒,旒皆十二斿。告于皇天后土,拜受册命,即皇帝位。百官三舞蹈,山呼:「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定国号曰「周」。制曰:
朕周室之裔,虢叔之后,国号宜曰「周」。改元为广顺元年。大赦天下。凡仓场库务掌纳官吏,无得收斗余称耗。旧所进羡余物,悉罢之。犯窃盗及奸者,并依晋天福元年以前刑名决遣。罪人非反逆,无得诛及亲族,籍没家资。唐庄宗、明宗、晋高祖各置守陵十户。汉高祖陵职员宫人荐享、守户并如故。
宣赦已毕,遍行天下。周太祖即郭威追念史弘肇无后,乃召弘肇亲吏李崇矩入内,访问弘肇亲族。崇矩奏言:「有史弘福的,是弘肇弟弟,今尚存在。弘肇的家财,旧是崇矩掌其簿籍,皆知其数。」因使人宣召史弘福,尽拔史弘肇抛下财产付与史弘福,令其隶皇子郭荣帐下做属官。请汉太后李氏迁居西宫,上尊号曰「昭圣皇太后」。那处置已定,汉之国祚遂为周太祖郭威取了也。后有人咏道:
忆昔澶州推戴时,欺人寡妇与痴儿。
周朝才得九年后,寡妇孤儿又被欺!
却说那北汉主刘旻初名崇,汉高祖同母弟也。旧为太原府尹北京留守。周太祖郭威讨三叛李守贞、王景崇、赵思绾时分,立大功,与旻有怨隙。及闻隐帝被弒,旻即谋举兵向阙。周太祖自河中入,阳立旻孩儿刘赟为汉嗣。旻喜曰:「吾儿为帝矣!」乃罢兵,遣判官郑珙奉使至京师。周太祖见郑珙,具道所以立赟之意,且自指其颈以示郑珙曰:「郭雀儿待做天子时,做已多时。传示刘节使,自古怎有雕青花项天子耶?幸公无疑!」厚待郑珙以归。旻见郑珙回话,大喜曰:「吾知郭公信义人,必不负高祖也。」太原少尹李骧谓旻曰:「郭公犯顺,终欲自取。公不如疾引兵逾太行,据孟津,俟徐州相公即位,然后还镇,则郭公不敢动矣。不然,怎不为之所卖?」旻骂曰:「李骧腐儒,离间咱的父子!」命左右将出推斩了。骧大呼曰:「吾负经济之才,为庸人谋事,一死固自甘心。但家有老妻,愿与之同死!」旻并其妻斩之。及闻赟废为湘阴公,旻乃遣人请湘阴公归晋阳。周主报曰:「湘阴公比在宋州,今方遣使迎归,必令得所。幸明公勿以为懮!」不旬日间,周主遣人往宋州将湘阴公刘赟弒了。
刘旻听得湘阴公已死,乃即位于晋阳,号曰「北汉」,用干佑年号。据有十二州,便是并州、汾州、忻州、代州、岚州、宪州、隆州、蔚州、沁州、辽州、石州、麟州,这十二个州府。刘旻既称皇帝,除判官郑珙、赵华同平章事,次子刘承钧做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副使李存审为代州防御使。处置已定,郑珙等帅众山呼万岁称贺。旻谓之曰:「朕以高祖皇帝之业一旦坠地,今日称尊,皆出于不得已。咱是何等天子,尔曹是何等将相!」郑珙因请立宗庙,旻曰:「不须立庙,只如家人祭祀礼可矣。」宰相俸钱每月止有一百缗,节度使止有二十缗,其余薄有资给,所立朝廷特小朝廷耳。在后闻湘阴公被弒,北汉主大哭曰:「吾不用忠臣之言,以至于此!」乃为李骧立祠,岁时祭之。
却说周太祖且处置朝廷新政,听北汉自立,未暇攻伐,一日,谓王峻曰:「朕起自寒微,艰难险阻,身备尝之;遭时丧乱,一旦为帝,怎敢厚自奉养,以病小民乎?」凡四方贡献珍美食物,诏不须进贡。又下诏求言,凡利民条陈的,许其封章来上。诏曰:
朕生长军旅,不亲学问,未知所以治天下之道。凡文武官僚,有益国利民之术,各具封事以闻!
二月,周太祖将汉宫宝玉器皿陈列殿庭,命武士将斧碎之,谓大臣曰:「凡为帝王,怎用此物?听得汉隐帝每日与嬖幸在禁中嬉戏,珍玩之物,不离于手。兹事不远,宜以为戒,怎可效之?」谓左右曰:「今后珍异悦目之物,休得进入宫禁!」宣授郭荣为镇宁节度使,选朝士之有德望者为僚佐,近臣举王敏、崔颂、王朴等,周太祖除王敏、崔颂做判官,王朴做掌书记。
且说契丹主初攻内丘时分,死伤颇多,又有月食,军中屡有鬼魅之妖;契丹主忧惧,遣使与汉通和。会汉室丧乱,刘词送契丹奉使至大梁。周太祖遣将军朱宪往契丹国报聘,且叙革命之由。未几,契丹复遣使来周,贺新即位。周太祖厚待其使而报之。及契丹主闻北汉刘旻自立为帝,使招讨使潘聿捻遗刘承钧书。北汉主刘旻使孩儿刘承钧回书,言:「本朝沦丧,欲效晋石敬瑭的故事,求援北朝,兴复汉室。」契丹主得书大喜。旻复遣谢彦光奉使契丹国借兵,契丹主亦遣使至北汉谓刘旻曰:「周主遣使命田敏来,约以岁输钱十万缗。」北汉主使郑珙为报聘使,将金银匹段各一千两匹,厚赂契丹主,致书称「侄」,请契丹行册命礼。契丹复遣潘聿捻到北汉,册命北汉主刘旻为皇帝。是时周太祖遣将军姚汉英使契丹,契丹主欲与北汉结援,故拘留姚汉英,不使还国。是年,北汉刘旻待举兵伐周,契丹主名兀欲的约引兵会之。与酋长议,诸部酋长连年出征不得志,皆不喜南征。兀欲曰:「吾已许北汉主矣!」驱迫诸部使行。军至新州,有燕王述轧的反叛,将兀欲杀了,自立为帝。那齐王述律听得述轧自立,乃逃入南山。诸部奉齐王述律攻伐述轧,又将述轧杀了,立齐王述律为帝,改元应厉。北汉主以叔父事述律,请兵击周。奈述律年少,专好游戏,每夜酣饮至天明方且眠睡,至日中方起,国人号为「睡王」。十月,「睡王」使萧禹厥将奚契丹五万人与北汉军同举伐周。北汉主刘旻自将兵二万,与契丹共攻晋州,三面置着营寨,昼夜攻城。周巡检使王万敢与指挥使史彦超、何徽等,分兵坚壁拒守。十一月,周太祖遣王峻将兵救援晋州,诏诸军皆受王峻节度,听便宜从事,得自选择将吏,不必表闻于朝。十二月,王峻帅军至陕州,逗留旬日不进。周主听得北汉攻伐晋州甚急,乃遣使至陕,与王峻议,欲自将兵马取道泽州路,与王峻会合,救援晋州,乃下诏约以三日离大梁。王峻见使命这说,急忙遣使为周太祖言曰:「晋州城垒坚固,契丹二国卒攻不下。刘崇兵锋方锐,不可力争,须老其师以待其衰耳。陛下即位方新,藩镇未能心服,切不宜轻易一动。万一车驾出汜水,则慕容彦超乘虚引兵入汴,则大事去矣!」周太祖听得使者传示王峻这话,豁然省悟,将手自提其耳,言曰:「嗄!几败乃事!」即日下诏罢亲征。王峻引兵趋晋州,听得晋州之南有个蒙坑田地,极是险峻可畏。王峻未到晋州之先,心下常怕此处田地或为北汉据守,则难于进攻。及到蒙坑地面,见前锋已过,私自喜曰:「吾事济矣!」王峻大军到晋州,且就祁县南屯下寨,休兵秣马,坚壁不战。北汉主刘旻军食已乏,契丹军已思归,听得王峻大军已到,夜后烧了营垒,一夕遁去。王峻兵入晋州,诸将请王峻乘契丹之遁,急急追赶杀之。峻乃遣指挥使药元福、康延沼两个,将马军追杀。北汉兵马,坠崖谷而死者,十分着了四分。康延沼畏懦,追赶不上,故北汉兵得以度河。药元福疾声谓延沼曰:「刘崇气衰力惫,狼狈遁归,不乘此剪扑,必为后患!」诸将皆不欲进军;王峻又遣使令诸将收军,不可深入。元福等遂回。契丹兵至晋阳,士马十丧五六。北汉主因这一番挫沮,无意进取;兼是十二州之土瘠民贫,内供军国调遣,外奉契丹岁币,赋役烦重,民不聊生,诸将解体,百姓离心,往往逃归周境矣。
广顺二年正月,周主发开封府民夫五万,修筑大梁城垒,旬日而工役俱毕。是时泰宁军节度使慕容彦超起发民丁为乡兵,入城为战守之备;又多遣群盗,分头出邻境恣行剽掠。周太祖曰:「此贼果叛,吾擒之易易耳!」敕都虞候药元福统帅都部署曹英、都监向训,共合兵讨慕容彦超。临行,周太祖谓曹英、向训曰:「元福宿将有重望,无得以军礼见之!」二人请以父执事之。唐主遣其将燕敬权帅兵军于下邳,待为慕容彦超救援。药元福出军迎战,就阵生擒了唐将燕敬权,进军到兖州。慕容彦超专意指望唐军救援,听得燕敬权遭擒,其谋大沮,集属官会议,有判官崔周度上书谏曰:
周度窃谓:鲁,诗书之国,伯禽以来,不能霸诸侯;然以礼义守之,可以长世。公于国家非有私憾,况主上开谕谆勤,苟撤备归忱,则坐享太山之安矣。
彦超得书大怒,谓崔周度曰:「如今乃英雄角逐之秋,怎可以诗书礼义言之?您为周郭威作游说耶?」决意反叛。奈府库空竭,无财帛可赏募将士,乃大括民财,应副军前用度。有匿财坐罪而死者,不可胜数。二月,周太祖将已擒获唐将燕敬权放令归唐,使敬权归告唐主曰:「叛臣天下之所共疾也。唐主助其攻中国,得非助桀为虐乎?非计之得也!」唐主闻这言语,大惭,即日将所得中国人厚赠皆遣还。四月,周主谓冯道曰:「慕容彦超之叛,曹英等出师收捕,已及三月余日,竟无成功。朕欲自将亲征何如?」道曰:「彦超小丑,如鱼游釜中。今陛下天戈所指,泰山压卵,行将授首也。」即日下诏亲征。王师行至兖州,周太祖遣人开陈祸福招谕之,彦超不伏;乃檄召诸将,分道进兵。慕容彦超仓皇失措,召术者曰:「您昨来与我说,镇星行至角亢分野,正是兖州之地,其下有福人应世,咱乃立祠而祷之。今官军四面夹攻,镇星何不出气力以相救?您为我祷告镇星,求神兵相援,事捷之后,当厚有赏赐。」术者依命恳告,谓:「有必胜之兆。明公但出战,管有神助也。」彦超以为信,佩取弓箭,蹻马奋击。被曹英、向训两个前来迎战。斗经数合,彦超力不能敌,回顾阵上将卒,有一半许不战自溃。彦超就马上号泣道:「镇星怎不出气力相助?」疾呼数声,拽转马便走。曹英赶上,被彦超弃马奔入城去,两下鸣锣收军。彦超点视军马,逃降杀死的十分也无三分了,不胜忿怒,拽将术士剐了;乃放火将镇星祠焚烧。彦超带一门老幼,尽投井而死。以下将士开门出降,官军大掠。民间累经彦超搜括财帛之后,无甚储蓄;军卒愤怒,俘杀居民以万计。周太祖欲尽屠其城,有翰林学士窦仪疾忙去与范质谋曰:「主上新得天下,方收降附,若尽行屠戮,殊失中外来苏之望。明公胡不出一语谏之?全活一城生灵,便是活佛出世也!」范质与仪俱入行宫见周太祖曰:「首恶者慕容彦超一人耳,今既投死,兖州百姓皆陛下赤子,一时迫于胁从,岂所得已?闻陛下欲屠其城,臣以为歼厥渠魁,胁从罔治可也。昔高祖围鲁城,怒其不降,欲举兵屠城,闻弦歌之声,以为圣人邹鲁之地,不忍加害。陛下不能为汉高之所为耶?」周太祖感悟,遂赦之。且说那汉高祖五年十二月,与项羽厮杀,围项羽在垓下田地。项羽闻四面皆楚歌,乃自叹曰:「吾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此非战之罪,乃天亡我也!」自刎而死。楚地悉定,独鲁城不下。汉王引兵围之,欲尽屠鲁城。至城下犹闻弦诵之声,谓其守礼义之国,为主死节,乃持项羽头以示之,鲁城乃降。范质举这事谏周主,亦道是兖州是鲁地,陶诗书礼义之化,不可肆屠戮之酷刑。是他范质、窦仪两个说这几句话,全活了兖州一城百姓,积了多少阴骘也!六月初一日,周太祖亲幸曲阜,谒孔子祠,拈香下拜。左右止之曰:「孔夫子乃陪臣,怎可受天子之拜?」周太祖曰:「您说甚话?孔子百世帝王之师,有国家者敢不敬乎?」遂拜。又幸孔子墓设拜。仍下敕禁百姓毋得入孔林樵采。使从臣访求孔子、颜渊的二家子孙,署曲阜县令及主簿。九月,周太祖下令敕沿边守臣,禁止边民不得入契丹界剽掠俘杀。契丹寇冀州,周之守臣与之拒敌,契丹宵遁。十月,契丹界分瀛州、莫州、幽州三州大水,三州之流民入周塞者,计四千余口。周太祖下诏,令所在官司赈给存恤之。中国之民先被俘虏而得归者,亦不下十余万。平章军国事李谷以病臂辞位,周太祖遣中使诣李谷私第谕旨曰:「卿所掌至重,朕难得其人代卿任事。卿但强起就职,若使事功得就,怎以朝礼为拘?」谷不得已起视事,臂痛尚未能执笔,周太祖诏谓三司士务繁剧,许令刻名及押字印用之。自五季以来,俗尚勇斗,诉讼无法。太祖乃立诉讼之法,敕民间凡有诉讼,必先经由县州及观察使司。如其处决不直,乃听诣台省。或诉讼人自不能书牒,倩人书的,并书所倩姓名住处,防有虚妄诬诉之弊。若无人可倩,听执白纸投告有司,吏为依口书写。所诉必须切己的事,休得挟私妄诉,违者以反坐断之。旧制:禁民间私买卖牛皮,凡有牛皮的,悉令输官傥直。唐明宗时分,支盐偿之。晋天福年间,并盐亦不支给。至汉立法禁断,有犯牛皮一寸的,死罪;民间日用,无得将牛皮用度。李谷向周太祖曰:「民间所输牛皮,欲从三分中减免二分。计田十顷,税止取皮一张;余听买卖,惟不许卖与外国。」此令一行,公私俱以为便。十月,庆州刺史郭彦钦性贪残,野鸡族多产羊马孳畜,彦钦故扰之,以求赂遗。野鸡族不禁彦钦诛求,举兵反乱。事闻于朝,乃授折从阮做静难军节度使讨之。明年,野鸡族归降。十二月,郑、滑二州河决,淹了十余万家。太祖遣使往二州修塞。静难镇节度使侯章入朝,献买宴绢一千匹,银五百两。周太祖却之不受。侯章道:「藩镇朝觐,无以见殷勤,些小银绢,聊表孝顺小心也。望皇帝休怪!」太祖慰谕之曰:「诸侯朝觐天子,宜有宴犒之礼,此在国家经常费内支破,岂待买耶?如此,殊失君臣交际之体!」敕有司今后有似此比例,皆不许受。
广顺三年,刘言上疏,乞移武平节度使府治就朗州置立;设法卖茶,以备贡献。朝廷从其请。且说前世屯田,皆在边塞上,田地使屯戍军耕佃。唐末中原屯驻军马去处,皆置营田。其后又召募资产高大人户输苗课佃耕,户部别置一司总领,不属州县。或丁多无役,或容庇奸盗,州县不得诘治。梁太祖朱温击淮南时分,掳掠得牛万余头,悉给农民,使每岁输纳牛租;在后牛已死,而租额不除,民间甚以为苦。周太祖生长田间,素知其弊。李谷建议请朝廷将户部营田务租牛课一项革罢了,拔营田的民户属州县管领。田庐牛具并赐与现佃的为永业,各各修葺屋庐,栽植桑柘,获地利数倍。是年户部增户口三万余户。叶载采献言:「营田多有肥饶田土,不若鬻卖与民户,可得钱数十万缗,资助国家用度。」太祖曰:「利在于民,犹在国也。朕取此钱何用?得无夺民间生理乎?子以利规我,是权万纪故智也。」那权万纪在太宗时分,奏宣尧部中可凿山冶银,岁取数百万。太宗责万纪道:「天子所少者,嘉谋善政,有益于百姓者。公不能进贤推善,乃以利规我,欲比方我做汉之灵帝、威帝耶?」斥使还第。周太祖却叶载采之请,太宗之意也。有叶仁鲁者,周太祖旧时亲吏也,做着菜州刺史,坐受枉法赃事,法当赐死。太祖遣中使将酒食赐与仁鲁,谓曰:「汝自抵国法,吾亦无如之何。汝之死,吾当存抚汝母及尔妻孥,休以为懮!」仁鲁感泣就刑。皇子郭荣做镇宁节度使,屡请入朝。王峻忌荣英烈,每沮止之。恰值王峻行视决河未回,郭荣再以为请,周主许之。及入朝,见有李守贞部下骑将马全义从荣入朝,召见,太祖指全义谓左右曰:「全义忠于所事,昔在河中李守贞部下,屡挫吾军。汝辈宜效全义所为也!」补马全义为殿前指挥使。王峻听得皇子郭荣入朝,疾忙奔归大梁,表请出镇。宣授王峻做平卢节度使。峻晚节处事狂躁,一日奏荐颜衎、陈观两个为相,周太祖曰:「进退宰辅,不可仓猝,俟更思之。须有德望者可当相位。公所荐二人,德望何如?」峻骂曰:「陛下以花项文身为君,又何德望之有?」语颇不逊。峻退,周太祖使人幽峻于别所,召冯道等入见,泣谓之曰:「王峻陵朕太甚!欲尽逐大臣,柄用新进,剪朕羽翼。朕惟一子,峻百端间阻。无君如此,谁则堪处?」乃贬王峻做商州司马,峻愤恚而死。三月,宣授郭荣做开封府尹,封晋王。初,唐明宗之世,令国子监校注九经,刻板印卖;至今年六月,板方成,献之周太祖,令本监印造,颁赐诸路州县学。是时蜀中有毋昭裔,亦出私财百万,营造学馆,刻板印九经授学者读诵。虽干戈倥偬之余,尚不废文明之治,可谓知本者矣。七月,唐大旱,井泉枯涸,淮水可涉而渡,饥民过淮者,络绎于道。濠、寿等州,发兵拒之。周太祖闻之,敕谓使臣曰:「彼我之民一也。」遣使宣谕诏旨,有籴米过淮者,休得禁遏。八月,周太祖自入秋以来,得风痹疾。术者吕宗一奏言:「陛下圣躬万福,忽得此疾,乃箕星临分野,宜散财作福以禳之。」周太祖欲祀南郊,筑圆丘社稷坛于大梁之南隅,又作太庙于城西,将择日亲飨焉。会邺都留守王殷入朝,殷在镇恃功专恣,肆行不法,凡河北镇戍兵,应用敕处分者,殷不请于朝,即以帖行之;又不时科敛民财,以自丰殖。周太祖心颇恶之。一日,因其入朝,留王殷充京城内外巡检。乃勉强扶病御殿,殷入起居,遂使左右执之,诬殷欲以郊祀日作乱,送大理司诛之。有司奏以十月初一日享祭太庙,周太祖力疾祭享,才及一室,不能跪拜而退,命晋王荣终礼。是夕,宿于南郊,疾大作,几至不救,中夜乃愈。
显德元年正月初一日,周主祀圆丘,使晋王荣代拜行礼,周太祖仪能瞻仰致祭而已。郊祀毕,百官朝贺。周太祖宣晋王荣判内外兵马事。时周太祖患疾,群臣少得进见,中外恐惧;听得晋王典掌兵柄,人心稍安。军士有怨郊赏薄者,周太祖召诸将至寝殿,诘责之曰:「朕自即位以来,恶衣菲食,专以赡军为念,尔辈怎不知之?今乃纵凶徒怨谤!惟知怨望朝廷,不知己有何功,而敢如此肆无忌惮,恐于尔辈不便!」诸将皆皇恐谢罪,穷究其不逞者戮一二人,流言乃息。在先,周太祖在邺都日,每期望小吏曹翰有才干可委任;及即位,使曹翰事晋王荣。荣镇澶州时分,使翰做牙将。荣入尹开封府,翰从容谓荣曰:「大王国之储嗣,今主上寝疾,大王当在侍旁,躬尝药之职,奈何犹决事于外耶?」荣感悟,即日入侍禁中。周太祖疾笃,将诸司细务停止勿奏;若有大事,则晋王禀进止,宣旨行之。周太祖唤晋王荣谓之曰:「昔吾西征,见唐朝十八陵,无不被人发掘的,此无他事,只是多藏金宝故也。我死,尔当以纸衣被我体,以瓦棺敛我形,圹中休得用石,惟用甓代之。工人役徒,皆依例支给雇佣钱物,毋得烦扰小民。葬毕,籍定近陵三十户蠲免徭役,使三十户守视。勿营缮下宫置宫人,及作石羊、石虎、石马、石人等物。此等虚文,宜一切革罢。惟立一石碑,上刻云:『周天子平生好俭约,遗令用纸衣瓦棺,嗣天子不敢违也。』将此碑置陵前。吾之告汝止于此矣。为天下君,不是易事,您可在意着!」言讫而殂。晋王荣就柩前即皇帝位。军马大事,虽世宗临决世宗即晋王荣,然犹禀命于太后柴氏而后行。
且说北汉主刘旻听得周太祖已殂,就内殿举酒相庆。遣使臣多将金帛赂契丹主,借兵伐周。契丹主遣政事令杨衮将带万余骑往晋阳,与北汉会合。北汉主自将兵三万人,宣白从晖做都部署,张元徽做先锋使,与契丹趋潞州攻打。有潞州节度使李筠即李荣,避世宗讳,改名筠,遣部下将穆令均的统军迎敌,在上党县东下营。两处阵圆,一箭炮石打不到处,一员将军出阵,却是张元徽。与周将穆令均两个厮战,经三十余合,元徽佯败北走,穆令均不知元徽已设伏兵,一力追赶,被伏军四处掩击,令均为乱军杀死。惟李筠单骑遁归上党,收拾溃卒,婴城自守,具表奏闻:
昭义节度使臣李筠,谨谨顿首百拜上奏皇帝陛下!臣谨言:我朝不幸,先皇太祖仁明英武皇帝宫车晏驾,有北汉叛贼刘旻,幸祸伐丧,结连契丹入寇,军逼潞州。臣已遣部将穆令均前途迎战,在上党地面屯驻,被贼将张元徽,阳败诱杀穆令均,我师败绩,皆臣授受乖方,自取丧师之罪。谨奉表以闻。且臣婴城自守,效死勿去。所有潞州备御事宜,乞天朝命将出师,以图防御万全之胜。臣丧师之罪,乞付司败定断,席藁以待斧钺之诛。昧死奏闻,伏候圣旨!显德元年二月 日,宣授中奉大夫昭义军节度使臣李筠顿首百拜上。
三月初二日,世宗得表大怒,欲自将拒北汉兵。在朝群臣皆曰:「刘崇向来在平阳战败,逃遁以来,势蹙气沮,必不敢自来。况陛下即位方新,山陵大事未毕,人心易摇,不宜轻动;宜命将御之足矣。」世宗曰:「刘崇幸我大丧,欺负朕年少新立,此贼必自来,朕不可不往。」冯道固争之,世宗曰:「昔唐太宗得天下,凡有征伐,未尝不自亲征。太宗英武尚如见,朕怎敢偷安不以身先士卒乎?」道曰:「未审陛下能为唐太宗否?」世宗曰:「刘崇以十二州之地,事力单弱,不过借契丹势援以陵我。以吾国兵力之强,破刘崇如山压卵耳,又何难哉?」道曰:「未审陛下能做山否?」世宗以冯道前朝元老,优礼答之。惟王溥怂恿世宗亲征。世宗命冯道奉周太祖梓宫赴山陵,下诏亲征,即日起离汴梁。军马已至怀州,世宗欲兼程速进。有指挥使赵晁密地与通事舍人郑好谦道:「贼势方盛,宜持重以挫之,未可勇往。」好谦以其语奏闻,世宗怒曰:「何物竖子,为此浮言,以沮我师!行当戮之以徇!」即令左右将赵晁枷了,以警军之众。有人咏一首诗道:
北汉刘崇敢伐丧,蚍蜉撼树不知量。
天戈一指士争奋,鼠窜狼奔返晋阳。
周史平话 卷下
诗曰:
五代都来十二君,世宗英特更仁明。
出师命将谁能敌?立法均田非徇名。
木刻农夫崇本业,铜销佛像便苍生。
皇天倘假数年寿,坐使中原见太平。
且说梁、唐、晋、汉、周的五代,共得五十六年,大都有十二代人君。其间贤君之可称者几何?先儒曾说道:「五代之君,周世宗为上,唐明宗次之,其余无足称者。」且说周世宗才登大位之后,便遭那北汉主刘崇举兵伐丧,倘如冯道的说,则退然自怯,保守一方,待他诱致强虏长驱而来,亦付之无可奈何而已。世宗天性英武聪明,锐意求治,愤然以亲征为第一事,是洞然见得大计之所系,不区区为儿女曹苟效目前计尔。
世宗自怀州倍道疾驱,不旬月间已到泽州,就州之东北隅下了营垒。那北汉主刘崇的军马,在高平南田地里下寨。明日,周将樊爱能击汉军,北汉军退屯阳城。世宗怕北汉主遁去,下诏趣诸军休分明夜,兼程赶上。北汉主刘崇在巴公原排阵;张元徽排阵在巴公原投东一壁;杨兖帅契丹兵马排阵于巴公原投西一壁;众军行伍,极是严整。世宗志气精锐,军行太速;那河阳节度使刘词将着后军,尚未来到,众心颇怀忧惧。世宗命白重赏将左军排阵于营之西角,樊爱能、何徽将右军于营之东角,向训、史彦超将马军居中,张永德将禁军扈卫世宗车驾。世宗身擐甲冑,跨马入阵督战。北汉主见周军寡少,意下自悔,不合借援契丹,大言于军中曰:「诸将且看,我今日不特只是杀赢了周军,亦可使契丹见我用兵,便自心服也!」杨衮策马前望周世宗军马,退谓北汉主道:「周亦劲敌,怎生轻进?」北汉主奋髯怒曰:「诸公勿言!恐沮我军气势。试观我决胜,拿取周主过来,为咱的孩儿报仇也!」那时东北方大风,少顷转作南风,北汉副枢密使王延嗣使司天监李乂向北汉主曰:「时可战矣!当乘风力助我军势。」北汉主深信其言。枢密直学士王得中扣马而谏曰:「风势如此,怎生言助我势?有言可战者,乂可斩也。」北汉主叱之曰:「吾计已决,老书生休得妄言,吾当斩汝以徇军!」北汉主出阵,急麾张元徽军先进,与周将樊爱能、何徽合战。才经数合,只见樊爱能、何徽两个引取马军先走,右军溃散,只留步军千余人,尽解甲走诣北汉主军前投降。世宗见右军逃溃,只得自引亲兵,冒犯矢石督战。是时宋太祖赵匡胤为世宗宿卫将,厉声谓同列曰:「主上处此危急,正是吾辈拚死力战之时!」又谓张永德曰:「贼气骄,可破也。您引兵乘高西出为左翼,咱为右翼,左右夹攻贼营。国家安危,在此一举。」永德曰:「公之谋是也!」道罢,各帅二千人进战。赵太祖身先士卒,驰犯贼锋,众军力战,无不以一当百。北汉军大败。内殿直马瑀蹻马引弓,连射死数十人,士气益振。马全义自变量百马军直陷汉阵,北汉主趣张元徽出战,元徽前略阵,马倒,为赵太祖射杀。杨衮见周兵强盛勇斗,且恨北汉主说他心服的言语,全军退遁。且说樊爱能、何徽两个引骑南走,剽掠辎重;且扬言契丹军大至,官军已输,余众尽为降虏。世宗遣近臣为使谕止之,不听,反将使者杀了。前路与刘词相遇,唬使刘词不得前进;词不从,引兵赴援。那时北汉主尚有万余人,阻涧而阵。薄暮,刘词军至,与赵太祖等合击北汉,追至高平刘崇下营处,僵尸遍野,委弃辎重器械牛畜等物不可胜计。是夕,世宗野宿军营,捕得步军之降汉的,尽斩之。樊爱能、何徽等听得周师大捷,与士卒稍稍复还。明日,在高平休兵秣马,宴犒诸军;选北汉之来降者得数千人,刺做效顺指挥,遣淮上屯戍,余有二千余人,赐资装,遣之还北汉。北汉主帅百余骑,昼夜兼行北遁;高平一败,惊破心胆,所至得食未及举箸,传说周军来至,辄弃箸仓皇而走;衰老力惫,殆不能支吾,仪得走入晋阳,救死且不赡矣。世宗欲诛樊爱能、何徽等,犹豫未决。昼卧帐中,时张永德侍侧,世宗因以此事谋之。永德对曰:「樊爱能等素无大功,忝冒节钺,望敌先遁,死未塞责。且陛下方欲削平四海,苟军法不立,虽有熊罴之士,百万之众,安得而用之?」世宗掷枕于地曰:「吾必诛此贼!」即令军士收捕樊爱能、何徽及所部军使以上七十余人至帐前,责之曰:「您曹非是不能征战,正欲将朕为奇货卖与刘崇耳!」命尽斩之于军前。又给槥车,使(扌畀)尸首归葬。由是骄将惰卒,知有所惧,朝廷号令方新,毋复如旧时行姑息之政也。张永德为世宗曰:「赵匡胤智勇过人,当待以不次之赏。高平之战,使非赵公用命当先,苟皆如樊、何之徒,则陛下之大事去矣!」世宗叹赏其勇,超擢做殿前都虞候。余将校之迁除者凡数十人,有自行间擢为主军厢者。仍释放赵晁囚系。
且说北汉主一败窜归晋阳,收召散卒,缮治甲兵,修完城堑,以备周师之来;遣王得中护送契丹政事令杨兖归国,因求救于契丹主,契丹许之。世宗遣符彦卿等北征,但欲到晋阳城下耀兵,未议攻取大计。既入北汉境,其民争以食物迎劳,泣诉刘氏赋役之重,愿供军须,助攻晋阳,其州县亦多有降者。世宗始有兼并之意。诸将皆谓粮乏,请班师,世宗不听。军士亦往往有剽掠者,北汉民大失望,稍稍逃归山谷,自为保聚之计。世宗听得居民恁地逃徙,急驰诏禁止剽掠,安抚农民,止征今岁租税;及募民有入粟者,使得拜官。又发近县民夫运粮,以给军食。遣李谷诣太原计度粮料。北汉宪州、岚州、石州、沁州、忻州五州来降附于周。五月,世宗自潞州趋晋阳;至晋阳城下,旗帜环晋阳城连亘四十余里。杨兖与王得中奔回契丹,契丹主怒其无功,囚了杨兖,使数千骑屯忻州、代州界上。世宗遣符彦卿等击之。彦卿入忻州,契丹退保忻口,游骑时至城下。彦卿与诸将列阵以待之,来则与战。史彦超将马军二十人为先锋,杀退契丹兵二千人,恃勇深入,为契丹所杀。彦卿引兵还晋阳。折德扆帅州兵来朝谒世宗,仍置永安军,以折德扆为节度使。是时,发兵攻晋阳城,会天时久雨,士卒疲病,乃令引还。初,王得中自契丹回,中路为逻卒捉获,囚送世宗军前。世宗释其囚系,赐以带马,问得中曰:「虏军几时当到?」得中但曰:「臣受命送杨兖,他无所求。」或人谓王得中曰:「公不以实告,契丹兵即至,公能自全乎?」得中长叹曰:「吾食刘氏禄,有老母在围中,若以实告,周人必发兵据险以拒契丹。如此,则家国俱亡,吾独生何益?宁杀身以全家国,所得多矣。」乃自缢而死。世宗将离晋阳,匡国节度使药元福曰:「进军易,退军难。」乃勒兵成列而殿后,使前军先行,以防后来追踪者。北汉果出兵追蹑于后,药元福击退北汉军。军行匆遽,焚弃刍粮数十万,至郑州谒嵩陵而还。世宗自以违众议亲征,破北汉,却契丹,自此以后,政无大小,皆以身亲决,百官受成而已。河南府推官高锡上书谏之。书曰:
臣闻四海之广,万机之众,虽尧、舜不能以独治,必择人而任之。今陛下一以身亲之,天下不谓陛下聪明睿智,足以兼百官之任;皆言陛下褊迫疑忌,举不信群臣耳。不若选能知人公正者以为宰相,能爱民听讼者以为守令,能丰财足食者使掌金谷,能原情守法者使掌刑狱,陛下但垂拱明堂,视其功过而赏罚之,天下何懮不治?何必降君尊而代臣职,屈贵位而亲贱事,无乃失为政之本乎?显德元年五月日,宣授朝散郎河南府节度使司推官臣高锡百拜上献。
书上,世宗不报。
北汉主归晋阳,忧愤成疾,悉以国事委其子刘承钧临决。七月,周世宗加吴越王弘俶为天下兵马都元帅;宣魏仁浦为枢密使。先是宿卫之士,累朝相承,务为姑息,不行简阅,故临阵之际,类皆骄蹇不肯用命,若非走溃,则是投降,无一足恃。世宗因高平之战,见樊爱能、何徽等一军不战而溃,察知军中弊幸。一日,谓侍臣曰:「凡兵在乎精,不在乎多;今以百农夫之力,仪足供一甲卒之需,奈何朘吾民之膏血,以蓄养无用之兵乎?且好歹不分,众何所劝?」乃命赵太祖大简诸军,择其精锐者升之,其羸弱者去之。仍诏募天下壮士,许令诣阙,拨付赵太祖简阅,选其出众者为殿前诸班。凡禁军、马军、步军,皆各令所辖将帅选之。故士卒精强,所攻必取,所战必胜也。十一月,李谷按视河堤,旧时河自杨刘至博州一百二十里,东溃分为两派,汇为大泽,弥漫浸及数百里,如齐州、棣州、淄州,漂没田庐,不可胜计,流民采菰稗、捕鱼以给口食;久不能塞,沿河之民,居不遑安。自李谷按视之后,发役徒六万人塞决河,三十日而工毕堤固。
且说北汉主刘崇自高平一败,奔归晋阳,懮愤抱病,至是方殂。遣使告哀于契丹,契丹册命刘崇的孩儿承钧为帝,更名刘钧,上契丹的表称「男北汉皇帝刘钧」,契丹赐诏则称「儿皇帝」。刘钧忍耻事虏,效尤石敬瑭故智也。怎不诒笑后人哉?
且说世宗立符氏为皇后。初,符氏乃符彦卿的女孩儿,嫁与李守贞的孩儿崇训为妻,曾有相士言符氏他日贵为天下母,守贞听得此语,决意反叛。及为周太祖收捕,崇训先自杀了弟妹,次将杀符氏,被符氏藏匿帏下,崇训求之不得,为乱军所迫,崇训自刎而死。及乱兵入至堂下,符氏安坐堂上,叱乱兵曰:「我的爷爷与郭侍中结为兄弟,尔曹休得无礼!」周太祖既得符氏,遣使送符氏归之彦卿,后为周世宗娶之,至是立为皇后。后为人性和惠而明决,世宗重之。
显德二年正月,世宗谓晋、汉以来漕运不给斗耗,网吏往往以亏欠抵死;至是诏漕运每斛给耗一斗。夏州李彝兴见折德扆且为节度使,耻不及德扆,梗塞道路,使周使者不得通音问。世宗与李谷谋之。李谷曰:「夏州边镇,朝廷每加优容,府州褊狭,不关系轻重,且宜以理抚谕彝兴等,庶全大体。」世宗曰:「德扆数年以来,尽力以拒北汉,奈何一旦为彝兴间阻,遂置之度外乎?夏州只产羊马,贸易百货皆仰给于中国,我若绝之,彼何能为?」乃遣供奉官胡权赉诏书诘责之,彝兴皇恐谢罪,道路复通如故。自兵兴以后,朝廷铨选之法久废,故官不得人。以此之故,世宗制定举令录的法度,令翰林学士两省举县令录事,除官之日,仍署举的姓名。若贪污枉法赃滥,并连坐举主。由是令录得官,州县之事无不治矣。二月初一日,日食四分。世宗下诏令群臣极言得失,诏曰:
朕于卿大夫才不能尽知,面不能尽识。若不采其言而观其行,审其意而察其忠,则何以见器识之浅深,知任用之当否?若言之不入,罪实在予;苟求之不言,咎将谁执?卿大夫其空臆毕言,朕将览焉。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诏下之明日,封章沓至,世宗采其可用者,皆见之施行。初,契丹屡寇河北,轻骑深入,略无藩篱之限,所以居民不遑安处,才有哨骑到来,先被剽掠。边将张藏英奏请于朝,谓深、冀等州有个河,唤做胡卢河,横亘数百里,可浚掘使深,疏水壅令满溢,若胡马之来,亦可限其奔突,庶百姓有逃生之路。世宗下诏遣王彦超、韩通两个将带军马,起发民夫,前去浚河。仍就地名李晏口田地里筑一座城壁,留兵马屯戍,卫护沿边居民。张藏英自陈备边之策:
臣张藏英顿首百拜,上奏皇帝陛下:臣伏读圣诏求言,仰见陛下有志□□,谦冲无我,广山海之度,恢天地之心,此而不言,臣则有负。臣备员边琐,自恨不能尽犬马之报,苟有所见,用敢上陈。切谓地形要害去处,若以精兵控守,则契丹无长驱之患,强藩绝借援之谋,一举而两得,此臣所以拳拳于胡卢河之请也。此河既浚,李晏口之城已筑,请列置戍兵,募边人之骁勇者厚其廪给,使春作之时,勤力于农,以事耕稼;农隙之际,讲求弓马,以习战伐。无事则耕,有事则战,人自为守,胡虏虽披猖,亦无所骋其技矣。臣倘蒙公朝采览,允臣所请,募兵之责,臣自任之。缓急之际,随宜讨击,庶可少宽北顾之忧也。冒死谨言,伏取进止!显德二年二月日,臣张藏英表。
世宗览奏大喜曰:「藏英有此智谋,必能为朕扞守,贤于长城远矣!」降诏褒答。藏英到官数月,募得勇士五千余人。会王彦超视役筑城,忽为契丹所围。藏英引所部兵驰击,契丹大败,斩首三千余级,生擒契丹将屈突惠。自此边郡之民,得免抄掠之祸,渐渐休息生聚也。四月,世宗谓大臣曰:「大梁城中迫隘,欲展外城,先立个标帜,候今冬农隙之时,兴工板筑。才东作农忙,则罢其役,俟次年以渐成之。且令自今百姓葬埋,仰出所标七里之外营地安葬。其标内俟分画街衢、仓场、营廨之外,听百姓从便盖造房屋住坐。凡标内旧有坟墓去处,仰先期迁葬。」群臣皆谓城筑固善,小民不免怨詈。世宗曰:「怨谤之语,朕自当之,他日终为居人之利。盘庚五迁,小民胥动浮言,盘庚不顾浮言,作诰劝勉,使民无沈溺之患,亦此类也。」即日下诏议广大梁城筑便宜事理。世宗谓宰相曰:「朕自践祚以来,每思致治之方,未得其要,寝食不忘。又有吴、蜀、幽、并等处,皆阻声教,未能混一。宜命近臣着《为君难为臣不易论》,及《开边策》各一篇,朕将览焉。」是时有廷臣王朴献策一篇,策曰:
臣王朴谨顿首百拜,上奏皇帝陛下:臣谓中国之失吴、蜀、幽、并,皆因失道。今必先观其所以失之之原,而后知所以取之之术。其始失之也,莫非君暗臣邪,兵骄民困,奸党内炽,武夫外横,因小以致大,积微以成着。今欲取之,莫若反其所为而已。进贤退不肖以收其才,恩隐诚心以结其志,赏功罚罪以尽其力,去奢节用以丰其财,时使薄敛以阜其民。俟群才既集,政事既治,财用既充,士民既附,然后举而用之,功无不成矣。彼之人观我有必取之势,则知其情状者愿为间谍,知其山川者愿为向导。民心既归,天意必从矣。凡攻取之道,必先其易者;唐与吾接境几二千里,其势易扰也。扰之当以无备之处为始,备东则扰西,备西则扰东,彼必奔走而救之;奔走之间,可以知其虚实强弱。然后避实击虚,避强击弱,未须大举,且以轻兵扰之。南人怯懦,闻小有警,必悉师以救之。师数动,则民疲而财竭;不悉师,则我可以乘虚而取之。如此,江北诸州,将悉为我有。既得江北,则用彼之民,行我之法,江南亦易取也。得江南,则岭南、巴蜀可传檄而定。南方既定,则燕地必望风内附。若其不至,移兵攻之,席卷可平矣。惟河东必死之寇,不可以恩信诱,必当以强兵制之。然刘崇自高平既败之后,气沮力竭,必未能遽为边患。宜且以为后图,俟天下既平,然后伺间一举可擒也。今士卒精练,甲兵锐利;群下畏法,而无向时骄蹇之习;诸将效命,而有临阵死战之忠。先自夏秋边郡,蓄积刍粮,期年之后,然后出师。顾何攻而不克,何向而不取哉?臣冒昧上闻,惟陛下留意!显德二年四月日,比部郎中臣王朴表上。
王朴诣阙献上这备边策一道了,世宗欣然纳之。世宗谓朴曰:「览卿所陈,甚惬朕意。非卿忧深虑远,何以及此?朕恨见卿之晚也!」即日宣授王朴做谏议大夫,知开封府事。五月,世宗下诏敕天下寺院无敕额者悉废之,毁为民居。禁约私度僧尼,凡欲出家者,必俟祖父母、父母、伯叔父之命;仍禁僧俗舍身、断手足、炼指、挂灯、带钳、残害肌体、抄化之类诳惑流俗者;有犯的,皆刺面拨付极边充军。仍令诸州每岁造僧帐,有死亡归俗,皆随时开落。是时废了寺院三万余所,止存有敕额二千六百九十四寺,见管僧尼六万余人。世宗知其数,叹曰:「此六万人闲僧,每岁妨几农夫供给之矣!缓急何益于国家哉?」又诏天下有铜铸的佛像,并发付坑冶司铸钱所销毁铸钱用度。廷臣有请曰:「销佛像铸钱,非福田利益也。」世宗曰:「佛以寂灭为事,以有身为幻,苟利众生,虽割舍身命有所不恤,况区区之铜像哉?」竟下诏收毁铜像。六月,世宗亲录囚于内苑。有汝州民户马遇的父亲,共那弟为吏枉断冤死,屡经覆按,无以伸诉。世宗临问,尽得其实,时人皆以为神。自此以后,诸州县长吏无不留意狱讼也。且说世宗与廷臣议伐蜀,谋可将的,王溥荐宣徽使向训,遣向训赉诏令凤翔节度使王景共议伐蜀。向训与王景同趋秦州,王景取蜀黄牛寨等八寨:黄牛寨 马岭寨 木门寨 仙崖寨 白涧寨 紫金寨 铁峡寨 东河寨。八寨尽归附于周。赵季札先将辎重及妓妾等遣归,只单骑驰归成都府去。蜀主以为季札札军败走回,蜀人莫不震恐。蜀主唤左右押赵季札斩了,便商量遣着使命往北汉刘钧处及唐主处,约二国一齐出兵,以御周师。二国皆许赴援。七月,宰相谓王景等伐蜀无功,粮运不继,固请罢兵。世宗命赵太祖往视之,归言秦、凤有可取之势。世宗除王景为招讨使,向训为都监。九月,蜀主遣李廷珪、伊审征两个统军来拒周师。李廷珪亟遣李进据守马岭寨,又遣马军屯守白涧,又分兵趋风州城北隅屯守,绝周师粮道。闰月,王景遣裨将张建雄统军二千人守黄花,又分遣一千军趋唐仓,控扼蜀兵归路。且说张建雄到那黄花地面上,恰遇着蜀将王峦,两个接了便战。王峦力不敌,败走唐仓,恰撞着周军,战了两合,峦又败走马岭。李进与白涧军马,一齐来救王峦,被张建雄乘胜追杀,俘虏三千余人,蜀兵大败,李廷珪退保青泥岭。那时雄武节度使韩继勋,弃秦州奔归成都,有判官赵玼将秦州诣王景军前投降。那时更有一项援兵,从斜谷一路来,遇王景部将韩烈杀退,一齐溃散。成、阶二州见蜀兵大败,亦各举城降附于周。蜀人震恐。世宗得蜀捷大喜。百官入贺,世宗举酒命王溥曰:「蜀师之捷,卿择帅之力也!」世宗欲署赵玼为节度使,范质固争,只授郢州刺史。一日,世宗与诸将相会食于万岁殿,因说:「两日大寒,朕于宫中食珍膳,深愧无功于民,而坐享天禄。既不能躬耕以食其力,但当亲冒矢石,为民除害,稍可自安也。」蜀将李廷珪、伊审征奔还蜀,素服请罪,蜀主赦之;遣使致书于周,请修和好。世宗怒蜀主抗礼,不答;但谕使者曰:「您归告汝主,贪残以虐民,昏迷以废政,吾不过奉行天讨耳。尔若会事之时,奉表称臣,则和好可成。不然,帅兵来战,待活捉献俘于庙社,为百姓每除残去暴也。」蜀主见使者回,致世宗之语,大为之惧,聚兵运粮于剑门、白帝城两处,为守备之计。王景进围凤州,命韩通统兵向固镇田地筑城,绝蜀援兵,遂取凤州,擒凤州节度使王环及都监赵崇溥等将士计五千余人;崇溥不食而死。世宗诏已获蜀之将士,其愿留者优其俸赐;愿去者给以资装。秦、凤、成、阶四州,除常税外,其余科徭悉行革罢,以宽民力。十一月,世宗议举兵伐唐。唐主好文华,喜人谀己,故上下相谀悦,政事日乱。自取唐州破湖南后,志气愈骄,有并吞天下之心。旧时李守贞与慕容彦超两个反叛之时,唐主皆为他出师。又遣使通契丹及北汉,约共图中原。每冬淮水浅涸,发军戍守,唤做「把浅」。世宗遣李谷做淮南前军部署,王彦超为副使,督侍卫诸指挥使韩令坤等十二将,各率所部军马伐唐。汴水自唐末溃决,埇桥东南,尽为污泽;世宗谋伐唐,先发民夫因旧堤疏导,东至泗上,欲通漕运故也。唐主听得周之王师已至,君臣皆有惧色;惟刘仁赡词气无导平时,部分诸将守御。唐主差刘彦贞做部署,将军马二万趋寿州;皇甫晖、姚凤帅军马三万,在定远田地下营;召镇南节度使宋齐丘还金陵,图国难。李谷等到淮南造浮桥,自正阳田地一直渡准。王彦超到寿州城下屯驻。刘彦贞部将宋远等轻军挑战,被王彦超设伏掩击,斩首二千余级。吴越王钱弘俶遣使入贡,世宗下诏慰谕,且命出兵助周击唐。
显德三年正月,世宗授蜀节度使王环做骁卫大将,赏其不降也。世宗下诏亲征淮南,宣侍卫都指挥使李重进帅兵先赴正阳,世宗车驾离汴梁。李谷攻寿州不下,唐将遣数百艘战舰待攻浮梁,已到正阳江中。李谷与诸将商量:「我军不能水战,若贼兵断我浮梁,则腹背受敌,无可生之路矣。不如退守浮梁,待车驾到来,却谋进攻。」世宗听得李谷此谋,急使人止李谷休退兵。及使者至,则已焚刍粮,我军皆退正阳。世宗急遣李重进统兵直趋淮上。李谷奏曰:「贼之战舰日进,淮之水势日涨,万一粮道阻绝,不无生受。愿陛下且驻跸陈、颍二州之间,俟重进大势军马来到,臣与之共渡相视,贼舰可御,浮梁可完,立具奏闻,万毋躁进。不然,厉兵秣马,春去冬来,使贼兵疲于奔命,俟其势衰,收之未晚。」世宗不报。唐将刘彦贞素来骄贵,初无才略,所厉诸藩,恣为贪暴,赂权要以固禄位;听得李谷退保浮梁,私切自喜,引兵直抵正阳。刘仁赡及池州刺史张全约固止其行,谓彦贞曰:「公军未至,而敌已先遁,是畏公之威声也。何苦求战恁地之速?万一失利,则大事去矣!」彦贞不听。既行,仁赡曰:「刘公此行,必败无疑。我军且乘城为备可也。」李重进渡淮逆战,彦贞军于安丰,连营数十里,李重进登高望其军,喜曰:「甚易破也!贼贪而不虑后,若以马军三千,自上流出其不意攻之,破之必矣。」重进乃被重铠,先诸军蹻马突贼阵。交斗数合,彦贞力不敌退走;为李谷部将王成帅兵继攻,彦贞后军不得进。彦贞单骑仓皇败走,遇重进发一矢,殪其将张万进;彦贞马跌,为乱军所杀。李重进斩彦贞的首级,俘斩万余级,唐军大败。张全约数拾溃军,奔寿州。刘仁赡表全约做左骑都指挥使。皇甫晖、姚凤退保清流关。世宗授李重进做都招讨使,李谷判寿州行府事。世宗大军至寿州城下,命诸军围城,发民丁数十万,日夜攻城。命赵太祖统军出击。赵太祖帅兵在涂山田地里下了营;平明,遣羸弱百余骑进迫贼营,未及交战,诈为逃遁,贼将何延锡等果悉众来追,伏兵一鼓出获林间,贼众大败;追至涡口田地,斩唐都监何延锡,俘获二万余级,夺战舰一百五十余艘。周兵声势大振,诏王逵帅兵攻唐鄂州。二月,下蔡浮桥成,世宗自往视之,命赵太祖将兵倍道攻袭清流关。那时皇甫晖惊走入滁州城,断桥为自守计。赵太祖蹻马麾兵涉水直抵城下,皇甫晖曰:「人各为其主耳!愿容我成列而战,休迫人太甚!」赵太祖笑曰:「姑宽汝须臾之死耳!又何害于事?」晖整众而出,太祖身被重铠,蹻马突阵奋击,才得数合,已擒皇甫晖并姚凤二将,遂拔滁州。时赵玄朗即宋宣祖,太祖之父也。时为马军副都指挥使,引兵夜至,传呼开门。赵太祖曰:「父子虽是至亲,城门乃是王事,不敢用私恩废王事,决难奉命。」明旦乃许入。世宗遣翰林学士窦仪籍记滁州帑藏的财帛;太祖遣亲吏取帑中绢数匹,仪谓曰:「公初克城时,虽倾藏尽取去,亦无碍事;今小生抄籍以后,藏中的物皆官物也,非有诏书,不可得矣。」太祖以仪为忠。前时永兴军节度使刘词临没,上遗表以其幕属官蓟人赵普为荐,乞朝廷录用。范质至滁,署赵普为滁州判官。赵太祖与之语,甚悦。克滁州日,获盗百余人,皆该死,赵普请于太祖曰:「何不先讯鞠,然后决断?」由是得全活者十之七八。太祖益以普为贤。赵太祖屡获胜捷,威名日盛,每临战阵,必以繁缨饰马,铠仗鲜明,或谓太祖曰:「恁地为敌所识。」太祖曰:「吾固欲其识我耳!」唐主遣泗州牙将赉书至徐州请和,书词称:「唐皇帝奉书,请息兵修好,愿以兄事周,岁输财货,以助军费。」世宗不答。世宗侦探得扬州无备,令韩令坤将兵袭扬州,且戒令坤毋得残民;凡李氏之陵寝在扬州的,遣人与其原守的共守护之。令坤受命,倍道疾趋,奄至扬州,带数骑驰入城,城中全不知觉。唐副留守冯延鲁仓皇无计,髡发为僧,被僧衣服逃窜,被军士执赴令坤军前。令坤慰谕扬州百姓,令各安堵如平时,军士一无所掠,士民大悦。以次进取泰州。
且说唐主为见兵出屡败,大惧覆亡,乃遣翰林学士锺谟、文理院学士李德明,诣周奉表称臣,献御服、茶药,及金银、器皿、缯锦、牛酒等,至周世宗军前。锺谟、李德明素有口辩,世宗知其必来游说,盛陈甲兵而后出见之,谓曰:「尔主自谓唐室苗裔,宜知礼义,异于他国。与朕止隔一衣带水耳,未尝遣一介修好;只能泛海通契丹,借援强胡,抗衡中夏。所谓礼义,又安在哉?今遣尔来,欲说我罢兵耶?咱非六国愚主,怎被您口舌所能摇撼?可归语尔主,亟来见朕,再拜谢过,则无事矣。不然,朕欲往观金陵城壁,借府库以劳军。恁时,尔之君臣能无悔乎?」锺谟、李德明二人股栗,不能对一辞,皇恐而退。吴越营田使陈满为丞相吴程言曰:「周师南征,唐举国惊扰,常州无备,一鼓可下也。」程以满之谋告吴越王弘俶,弘俶遣吴程督兵趋常州。三月,吴程攻常州,先攻破外城,执唐团练使赵仁泽送钱塘。仁泽见吴越王不拜,且责吴越王负约。弘俶怒,抉其口至耳。元德昭怜仁泽之忠,以良药傅之,故得不死。唐主怕吴越侵迫润州,使柴克宏为右武卫将军,帅兵救常州。克宏蒙船以幕,匿甲士于船中,径袭吴越营,大破吴越军,斩首万余级,吴程遁归。克宏自请将兵救寿州,未至而克宏死。二月,周世宗至淝桥,自取一石,马上持之至寨以供炮;从官过桥的人,各持一石。赵太祖乘皮船入寿春壕中,城上贼将发连弩射之,矢大如椽,牙将张琼以身翼蔽太祖,矢中琼髀,死而再苏,镞着骨不可拔,琼饮酒一大卮,令人破骨出之,流血数斗,神色自若。唐主授孙晟为司空,遣晟与礼部尚书王崇质奉表于周,愿奉周正朔,守土疆。晟谓冯延已道:「当左相为此行,晟若辞之,则为负先帝矣。」既行,自知不免于祸,中夜叹息,谓王崇质曰:「君家百口,宜自为谋。吾义不负永陵一抔土,余无所知也。」既至,世宗遣中使将孙晟等诣寿州城下示刘仁赡,且招诱之。仁赡见孙晟,戎服拜于城上。孙晟谓仁赡曰:「公受国厚恩,不可开门纳寇!」世宗听得孙晟言语,大怒,欲斩之。晟曰:「臣为唐宰相,怎可教节度使外叛耶?」世宗释其罪。周师又取唐光州、舒州、蕲州。唐主复遣李德明、孙晟奉使于周,请去帝号,割六州,岁输金帛百万,以求罢兵。世宗欲尽求江北之地,不许。李德明请归白唐主令献之,世宗许其归,晟因遣王崇质与德明俱归。周世宗赐唐主诏曰:
诸郡悉来,大兵立罢。但存帝号,何爽岁寒?倘坚事大之心,终不逼人于险。言尽于此,更不烦云。苟曰未然,请从兹绝!
唐主得诏,复上表谢。李德明盛称世宗威德,及周国甲兵之强,劝唐割江北之地。唐主意犹豫未决。宋齐丘不欲唐主割地,谓李德明轻佻,言多失实。会枢密使陈觉、副使李征古等,素恶孙晟及德明,使王崇质谮德明卖国求利。唐主大怒,斩李德明;以弟齐王李景达为诸道兵马元帅,陈觉为监军使,将兵拒周。中书舍人韩熙载上书曰:「信莫信于亲王,重莫重于元帅,安用监军为哉?」唐主不听。四月,唐将军陆孟俊将兵趋泰州、周军遁去。进攻扬州,韩令坤亦将遁。世宗遣张永德将兵救援扬州,令坤复还。世宗又遣赵太祖将兵屯六合,太祖下令曰:「扬州军有过六合一步者,折其足!」令坤固守扬州不敢动。世宗攻取寿州久不下,会大雨,营中水深数尺,粮运不继,与近臣商量,待欲班师。近臣谓不如且东幸濠州,以待诸将进取,倘未集事而归,彼得以蹑吾之后,怎无损失?世宗从之,驾幸濠州。是月,韩令坤写着战书索与陆孟俊厮杀,孟俊约日会战。陆孟俊谓令坤曰:「您周军退遁,独守扬州孤城何耶?会事之时,举城归还;如或不然,擒汝来,取尔头献唐皇帝,博取节度使也!莫说咱不曾道来!」令坤曰:「中国百万之师,您不量力,敢尔求斗?今日授首阵前,凿尔心肝,荐取一杯酒为百姓伸冤也。」道罢,两将便斗。令坤跃马驰突,孟俊败走。赵太祖自六合帅兵击其后,擒陆孟俊于马上;余军散走,僵尸遍野,获衣甲器械无数。旧来陆孟俊废马希萼时分,灭却舒州刺史杨昭恽之家,以昭恽的女孩儿生得美貌无双,献与马希崇做小妻。令坤攻破扬州,马希崇将杨氏献与令坤做偏房;及获陆孟俊,将长枷枷了,待解赴世宗行在所献俘;杨氏在帘下见之,忽抚膺恸哭,谓令坤曰:「这厮昔时杀我家二百口,今见之恨不斩之万段!告元帅:休解赴行在,怎不就军前杀之,为贱妾报前日之仇也?」令坤命左右押在军前责之曰:「您今日怎不取我头献唐主博节度使耶?咱今日要您心肝荐一杯酒,您且休怪!」孟俊答曰:「死则死矣,愿速行刑!」令坤笑曰:「剐汝万段为生灵泄愤,何用速为?」唤左右绷放木椿上剐之。赵太祖又听得齐王景达将兵欲渡江,疾忙奔归六合。唐军已距六合二十里头,设栅不进诸将谓太祖曰:「好乘其方来击之!」赵太祖曰:「我众不满二千,若往攻之,彼见我军寡少,得以易我;不如待其来则应之。兵法所谓兵应者胜,破之必矣。」居数日,周军持重不与战。景达出兵趋六合,赵太祖奋击,大破唐军,杀获七千余级,溺死于江者不计其数。景达单骑逃遁。是时,将士有不致力的,太祖阳为督战,以剑斫其皮笠,明日遍阅其笠,有剑迹的数十人,押赴军前斩之。自是部将无敢不尽死力为战者。涡口作浮桥成,世宗驾幸涡口行视,欲入扬州,范质等谓兵疲食少,谏之而止。五月,世宗还大梁,留李重进围寿州。七月,唐将朱元等取舒州、和州、蕲州,并兵攻寿州。在先为唐人以茶盐强民而征其粟帛,唤做「博征」;又兴营田于淮南。民甚苦之。及周军至,争奉牛酒迎劳。将帅专事俘掠,不加存恤,民皆失望,逃入山谷,操农器为兵,积纸为甲,时人唤做「白甲军」。周军讨之,屡为所败,所得州县往往为唐所有。淮南节度使向训奏于世宗,请以广陵之军并力攻寿州,诏许之。训封府库以授主者,命牙将分部按行城中,秋毫不犯。州民感悦。军还,感悦居民,负粮糗以送之。滁州守将亦弃城引兵趋寿州。唐诸将请据险以邀之,宋齐丘曰:「如此则怨益深,不如纵之,使敌人怀德,则兵易解也。」乃命诸将自守,毋得擅自出军。那时寿州之围益急,唐齐王景达驻军濠州,遥为声援,军中政令皆陈觉主之,拥军五万,无意出战,将吏畏之,无敢言的。八月,周王朴为司天监,王处讷撰钦天厉成,颁行天下。九月,除王朴做枢密使。十月,世宗谓侍臣曰:「近朝廷征敛谷帛,多不俟收敛纺绩之毕,非时督办,教百姓每生受!」诏三司自今夏税以六月起催,秋税以十月起催。民间甚以为便。山南节度使安审琦镇襄州十余年乃入朝,世宗授审琦守太师,遣还镇,审琦感悦。世宗谓宰相曰:「朝廷近来不以诚信待诸侯,诸侯虽欲效忠节者,其道无由。王者但能无失其信,何患诸侯不归心哉?」世宗念赵太祖扬州、六合胜捷,宣授定国节度使,兼殿前都指挥使。太祖表赵普为节度推官。十一月,李重进与张永德有嫌隙不相下,永德密表奏李重进有歹心,世宗不以为信。是时,二将各拥重兵,众心忧惧。重进一日单骑诣张永德营,从容宴饮,谓永德曰:「吾与公幸以肺腑之亲,俱为周朝元帅,同心王事,何事相疑若是其深?昔蔺相如与廉颇后私仇而先国难,今日幸侍笑谈,敢不效廉、蔺交欢耶?」话说里说廉颇、蔺相如的事,乃是六国时,秦王与赵王会于渑池,蔺相如侍宴,叱使秦王击缶,以雪赵王鼓瑟之耻。及归赵,赵王以相如做上卿,位在廉颇的上。廉颇道:「我为将,有攻城野战之功,相如素贱,乃因侍宴,以口舌之辨,位居咱上。咱见相如,必辱之!」相如听得廉颇有这言语,不肯与廉颇相会,每出才望见廉颇,辄引车回避。相如之舍人请曰:「子视廉将军怎及秦王?子能廷叱秦王,顾畏一廉将军哉?」相如谓舍人曰:「夫以秦王之威,相如尚当朝会处叱之。咱虽驽怯,怎畏廉将军耶?顾念强秦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有咱两人存也。今两虎共斗,其势必不俱生。吾所以回避廉将军者,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耳。」颇听得相如的言语,悔悟前非,露袒负荆,过相如之门谢罪。二人置酒交欢,遂为刎颈之交。李重进自到张永德营,道这般言语,亦要同心辅周,解释张永德之私憾也。由是二人之疑心永释,百姓众军亦各安心。唐主探问得二将交怨,却密地将蜡书招诱重进反叛,无非是谤毁反间的言语。重进将蜡书奏于朝。在先唐使孙晟、锺谟从世宗至大梁,世宗待遇甚厚,时或召见,以醇酒赐饮,问唐国的事,晟但言:「唐主畏陛下神武,事周无有二心。」及得重进所奏蜡书,出示孙晟责之,晟正色抗辞请死,问唐事虚实,默然不对。命都承旨曹翰送孙晟到右军巡院,与晟饮酒,从容访问,晟终不言。翰乃谓晟道:「有敕赐相公死!」晟神色不动,乃索讨靴袍,整衣冠南向拜曰:「臣谨以死报国!」乃去衣冠就戮。曹翰叱左右将孙晟下去,并从行者百余人尽杀之。贬锺谟做耀州司马。两日,世宗又怜孙晟忠节,悔杀之;复召锺谟为卫尉少卿。世宗召华山隐士陈抟诣阙,欲拜陈抟为谏议大夫。抟不受,力辞还山,曾吟一首诗,道是:
十年踪迹走红尘,回首青山入梦频。
紫陌纵荣争及睡,朱门虽贵不如贫。
愁闻剑戟扶危主,闷见笙歌聒醉人。
携取旧书归旧隐,野花啼鸟一般春。
那时,陈抟陛辞还山,世宗问抟飞升黄白之术,抟奏曰:「陛下贵为天子,当以治天下为务,安用此为?」世宗曰:「朕欲用卿共治何如?」抟对曰:「尧、舜在上,巢、由各得自遂其志。」乃诏许还山,令州县以时遣人存问。
显德四年正月,唐寿州城中被围已是两年,粮食空竭,齐王景达遣许文稹、边镐、朱元等将兵数万救寿州。军马在紫金山下寨,列十余栅,与城中烽火相应;又发兵筑甬道运粮,绵亘数十里之远。将抵寿州城下,李重进才及驻营了当,便出奇兵邀击,唐兵接战,大败而走,杀死八千余人,夺取二寨,遣人据守。唐刘仁赡在寿州,请以边镐守城,自帅众与李重进决战,景达不许,仁赡愤怒成疾。刘仁赡的幼子名崇谏的,夜泛舟度淮,为小校所执,仁赡命左右将去腰斩。有监军使周廷构为之营救,仁赡不许。廷构复使人求救于夫人,夫人曰:「妾非不爱崇谏,奈军法不可私,名节不可失;若徇私贷崇谏之罪,则刘氏为不忠之门,妾与刘公何面目见将士乎?」急命杀之。将士皆感泣。周诸将皆云唐援兵尚多,寿州未易下,奏请班师。世宗得奏,犹豫未决。是时,李谷寝疾,世宗遣范质、王溥就其第问之。谷曰:「寿春危困,破在旦夕,若鸾与亲征,则将士争奋,此行必可下矣。」在先,唐水军善战,周兵无以敌之。世宗自寿州归,乃于大梁城西汴水侧,造战舰数百艘,使唐之降卒教北人水战,数月之后,纵横出没,远胜唐军。三月,世宗车驾发大梁,命王环将水军自闵河沿颍入淮,唐军大惊。世宗渡淮,直抵寿州城下,躬擐甲冑,屯军在紫金山南壁。命赵太祖袭击唐寨,断其甬道,唐兵首尾不相应援。朱元恃功骄恣,唐主将杨守忠代之,元愤怒,举寨万余人降周。世宗命赵晁将水军数千人沿淮而下,命诸将会合,袭击唐紫金山,大破唐军,杀获万余人,生擒许文稹、边镐、杨守忠等,余众果沿流东溃。世宗自将马军数百,与诸将夹岸追击。又水军从中流而下,唐兵战死的,溺死的,及降的,着了四万余人;获船舰粮食器仗以十万计。刘仁赡闻援兵败,扼吭叹息。齐王景达、陈觉奔归金陵。世宗耀兵至寿州城下。唐帅刘仁赡病甚,监军使周廷构等作仁赡降表,舁仁赡出城以降于周。仁赡卧不能起,世宗慰劳锡赉,复令入城养疾。徙寿州州治在下蔡。赦州境死罪以下囚。百姓有受唐主文书保聚山林的,悉令复业。政令有未便于民者,听本州岛条奏。又下制存恤刘仁赡,制曰:
刘仁赡尽忠所事,抗节无亏,前代名臣,几人堪比?朕之伐叛,得尔为多。其以刘仁赡为天下节度使兼中书令。
刘仁赡是日卒,追赐爵为彭城郡王。唐主闻仁赡之死,亦赠太师。世宗复以清淮军为忠正军,以旌仁赡之节。世宗诏开寿州仓廪,出米以赈饥民。四月,世宗车驾还大梁。八月,周平章事李谷罢,以王朴为枢密使。李谷卧病二年,九次上表辞位;罢守本官,令每月肩与一诣便殿议政事。十月,世宗设贤良、经学、吏理等科取士。北汉麟州举城降附,世宗授本州岛刺史杨重训为防御使。十一月,世宗自将伐唐,攻破濠州关城,拔其水寨,焚战舡七十余艘,斩首二千余级。又遣将攻拔羊马城,城中震恐。唐之战舰数百艘在涣水东,欲策应濠州。世宗命将乘夜袭破之,鼓行而东,直至泗州。赵太祖先攻泗州之南,因焚城门,破水寨。世宗御月城楼督将士攻城。十二月,唐泗州守将范再遇举城降周;世宗自至城下,禁约军中刍尧者毋得入城,民皆感悦,争献刍粟以给军。唐战船数百艘,保守清口田地,世宗追至楚州西北击破之。赵太祖擒唐应援使陈承昭以归。唐将郭廷谓知唐不能自立,命参军李延邹草表,延邹以忠义责廷谓,廷谓以兵胁之;延邹掷笔于地曰:「大丈夫终不负国为叛臣作降表!」廷谓杀之,举城降周。世宗时攻楚州,郭廷谓自外来朝谒,世宗慰劳廷谓曰:「江北诸将败亡相继,独卿能断涡口浮桥,破定远寨,所以报国足矣!」使郭廷谓将濠州兵攻天长。遣指挥使武守琦将骑数百趋扬州,行至高邮,唐军悉焚官府民居,驱其人南渡江。后数日,周军方至。世宗听得泰州无备,遣兵袭取之。
显德五年正月,周师克唐海州,世宗欲引战舰自淮入江,为北神堰阻限不得度。欲就楚州西北隅凿鹳水以通其道,遣使臣前去相视;使还,且言地形不便,计功甚多。世宗乃自往视,授以规画,旬日而成,用工甚省。巨舰数百艘,皆达于江。唐人大惊,以为神。周帅拔唐静海军即通州,吴越之路始通直。先,世宗遣使至吴越,谓使者曰:「卿去虽泛海,还当陆归。」今通州既入版图,吴越之使,可遵海而归汴矣。周师攻唐楚州,逾四十日不降。唐防御使张彦卿固守不下,世宗自督诸将攻克之。张彦卿与都督郑昭业犹帅众拒战,矢与刃俱尽,彦卿尚举绳床以拒周兵,不胜而死。所部一千余人,转斗死于锋刃,终无一人降者。高保融将水军会周师伐唐。二月,世宗军至扬州。三月,世宗幸迎銮镇,屡至江口遣水军击唐兵,破之。唐主怕世宗渡江,又耻降号称藩,乃遣陈觉奉表请传位于太子弘冀,使弘冀臣事中国。那时淮南田地只有四州未下,是庐州、舒州、蕲州、黄州也。陈觉见周国甲兵之盛,告世宗乞遣人渡江取表,献四州之地,画江为界,恳求息兵,辞旨甚哀。世宗曰:「朕本兴师只取江北,今尔主更举国内附,朕复何求?」赐唐主书,书曰:
皇帝恭问江南国主:朕之兴师,非敢贪求土地,残虐人民;实以天下一家,怎可自分胡越?今国主已输诚款,归附本朝,南北一家,各守封域,以抚治人民,岂但国主享安静和平之福,将子子孙孙实嘉赖之!通好方新,书指更不赘及。显德五年三月日。周国皇帝书问。
唐主拜受世宗书,乃奉表来谢。表曰:
唐国主谨顿首顿首,百拜表上皇帝陛下:比遣臣陈觉奉表天朝,钦奉诏书,休兵息民,允许通和,特容小国臣附,仰见陛下天涵地育之恩。谨献江北四州,每岁输纳贡赋一百万缗,以助上国供亿用度。昧死谨言,伏候敕旨!显德五年三月 日,唐国主臣李(上田下卉)表上。
世宗得表,百官称贺。江北悉平,共得唐之土地十四州六十县。世宗赐唐主书,谕以今当罢兵,不须传位。赐钱弘俶、高保融等犒军钱帛数十万。唐主遣冯延已献银、绢、钱、茶、谷共百万,赴世宗军前犒军。世宗敕故淮南节度使杨行密、升府节度使徐温等墓,并量给守户。其江南群臣墓在江北者,亦委长吏以时检校。世宗命发民夫浚汴渠,自汴口导河流达于淮,江、淮舟楫皆得以通于汴矣。唐主避周讳,更名景;下令去帝号,称国主;凡天子仪制,皆有降杀;除去帝号,奉周正朔。在先唐平章事冯延巳以取中原之策说唐主,尝笑烈祖龌龊,谓:「安陆所丧才数千兵,为之辍食咨嗟者旬日,此田舍翁识量耳;怎如今上暴师数万于外,而击球宴乐,无异平时,真英主也!」君臣相谀,偷安度日。翰林学士常梦锡屡言冯延巳等妄诞不足信。唐主谓:「延巳忠纯,朕未见其为妄诞也。」梦锡曰:「大奸似忠。陛下不悟,国其危矣!」及已降附周朝,延巳辈每谓周为「大朝」,梦锡笑谓之曰:「诸公常欲致君尧、舜,谓中原为囊中物;何意今日事周大朝,而自处以小朝廷耶?」延巳等惭愧不敢答。世宗始命太府卿冯延鲁、卫尉少卿锺谟使于唐,赐御衣、玉带、钦天厉,及犒军钱十万缗、绢帛五万匹。唐主常奏江南无卤田,愿得海陵盐监。世宗曰:「海陵在江北,难以交居。」诏每岁赐给盐三十万斛,应副唐民之食。俘获唐之士卒,悉命归之。世宗留心农事,常刻木为农夫蚕妇,置之殿庭。欲均天下租税,先以元稹《均田图》赐诸道。至是年十月,诏散骑常侍艾颖等三十四人,分行诸州,均定田租。又诏诸州将乡村率以百户为图,图置耆长三人。又诏凡诸色课户及俸户,并勒归州县;其幕职、县官,自今并支俸钱及米麦之属,毋得多取于民。
显德六年,淮南大饥,世宗命州县以米贷之。或曰:「民贫,恐不能偿,如何?」世宗曰:「民,吾子也。怎有子倒悬而为父者不救解之哉?安在责其必偿也!」三月,周枢密使王朴卒。世宗临其丧,以玉钺顿地,恸哭数四,不能自已。世宗谓北鄙未复,下诏亲征;命亲军都虞候韩通等将水陆军先发。四月,韩通自沧州治水道入契丹境,在干宁军列栅,开游口三十六所,遂通瀛州、莫州。车驾至沧州,即日帅步骑数万,直趋契丹之境,非寻常行道所由之径,民间皆不觉知。契丹宁州刺史王洪举城来降。诏授韩通做陆路都部署,赵太祖做水路都部署。世宗自御龙舟沿流而北,舳舻相连数十里,至独流口沿流而西,至益津关;契丹守将终廷辉举城归降。以水路渐溢,乃登陆而西,宿于野次,侍卫之士不及五百人,从官皆恐惧。胡马连群出车驾左右,不敢进逼。赵太祖先至瓦桥关,契丹守将姚内斌、莫州刺史刘楚信皆举城降附。五月初一日,侍卫都指挥使李重进等引兵继至,契丹瀛州刺史高彦晖举城降。关南之地,悉已平定。宴诸将于行宫,议取幽州,诸将山呼万岁称贺,皆曰:「陛下离京才四十二日,兵不血刃,北举燕南之地,此不世之功。今虏骑皆聚幽州,未宜深入。」世宗曰:「乘胜长驱,如破竹之势,怎可中辍?」是日,趣先锋都指挥使刘重进先发,据固安;会日暮,还宿瓦桥。是夕,世宗不豫,遂还军。是时孙行友拔易州,擒契丹刺史李在钦,献于行宫,押赴军市斩之。以瓦桥关为雄州,益津关为霸州。命李重进将兵出土门击北汉,韩令坤戍霸州,陈思让戍雄州,遂还。车驾至大梁,往返才六十日耳。六月,唐清源节度使留从效遣使入贡,请置进奏院于京师。世宗降诏不受其贡,诏曰:
江南近服,方务绥怀,卿久奉金陵,未可改图。若置邸上都,与彼抗衡,受而有之,罪在于朕。
唐主遣锺谟入贡于周,世宗曰:「江南亦治兵修守备乎?」对曰:「既臣事大国,不敢复尔。」世宗曰:「怎恁地说?向日则为仇敌,今日则为一家,吾与汝国大义已定,保无他虞。然人生难期,至于后世,则事不可知。归语汝主,可及吾时完城郭,缮甲兵,据守要害,为子孙计。」谟归,具道世宗的言语,唐主感激,遂修葺金陵城壁,凡城之不坚者葺之,戍兵之少者益之。初,宰相屡请封诸皇子为王,世宗曰:「功臣之子,皆未加恩,独先朕子,能自安乎?」至是世宗不豫,乃封皇子宗训为梁王。是时,梁王生已七岁矣。世宗欲除魏仁浦为相,议者谓仁浦不由科第。世宗曰:「自古用文武才略为辅佐者,怎尽由科第耶?」乃以王溥、范质参知枢密院事,魏仁浦同平章事,枢密使如故;以吴廷祚为枢密使,韩通充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赵太祖兼殿前都点检。世宗尝问兵部尚书张昭曰:「朕欲择相卿于朝行,问谁可相者?」昭以李涛为荐。世宗愕然曰:「涛轻薄无大臣体,卿荐之何耶?」昭对曰:「陛下所责者细行,臣所举者大节也。昔张彦泽虐杀不辜,涛累疏,以为不杀彦泽,他日必为国家患。汉隐帝之世,李涛亦上疏,请解先帝兵柄。夫国家安危未形,而能见之,真宰相器也!」世宗曰:「卿言甚善。然李涛终不可置之中书。」又翰林学士王着,乃世宗幕府旧僚,屡欲相之,亦以着嗜酒无行检,遂不果用。世宗大渐,召范质等入受顾命,谓质曰:「王着,藩邸故人,朕若不起,当相之!」质〔以下原缺。现据《南宋志传》中改编《周史平话》的故事,节録其有关部份,供读者参看。〕等受命出了朝门,私相谓曰:「王着日在醉乡,是个酒徒,岂可为相?朝中勿泄此言。」是夜,世宗崩于寝殿。远近闻之,无不嗟悼。后人咏史诗曰:
五代都来十二君,世宗英特更仁明。
出师命将谁能敌,立法均田岂为名。
木刻农人崇本业,铜销佛像便苍生。
皇天倘假数年寿,坐使中流见太平。
群臣立梁王宗训于柩前即位,是为恭帝。文武山呼毕,尊符皇后为皇太后,垂帘听政。遣兵部侍郎窦仪至南唐告哀。仪领命至南唐,正值冬天雨雪,唐主欲于廊下受诏,窦仪曰:「使者奉诏而来,岂失旧礼。若谓雨雪,请俟他日开读便了。」唐主闻言,遂拜诏于庭,不胜哀感,款待而别。不数日,有镇定报来,河东刘均约连契丹入寇,声势其盛。近臣奏知符太后,太后大惊,急聚集文武官商议。范质奏曰:「契丹犯边甚急,惟有赵匡胤可以御之。」符太后然其言,即便宣召匡胤入朝,加封为殿前都点检、节度使,引兵敌退契丹。匡胤奏曰:「嗣君新立,在朝文武官将当戮力共守京城,另调澶州等处将帅同臣征敌,则为万全之策也。」符太后允奏,即下敕旨,前去调发张光远等,不题。却说赵匡胤领命,即调集各处军马北征,克日出京门。部前军校苗训善识天文,见日下复有一日,黑光相荡,指谓匡胤亲吏曰:「此天命也。」此时各镇帅臣张光远、罗彦威、石守信、李廷翰、李汉升、赵廷玉、周霸、史珪、高怀德、张令铎、王审琦、张光翰、赵彦徽、崔爱寿等,俱在麾下,听凭匡胤调遣。是晚择吉发兵,扬旗吶喊,擂鼓金鸣,一声炮响,行动三军。看看已到陈桥驿,军士屯驻,聚于驿门。忽有侍卫亲军都指挥使高怀德与众人议曰:「主上新立,况兼幼弱,我辈出死力破敌,谁人知之?不如先立点检为天子,然后北征。不识诸公意下以为如何?」都押衙李处耘曰:「此事不宜预传,可与赵匡义商量定计。」众皆然其言,来与匡义商议。匡义曰:「吾兄素以忠义为主,恐其必不从也。」道犹未毕,忽掌书记赵普到来,众人以欲立点检事告普,普曰:「吾正来与汝等议此事,方今国中无主,点检名望素着,中外归心。一入汴京,天下遂可定矣。乘今夜整备,次早便可行事。」众皆齐声应诺。各人整备军伍,四鼓聚集于陈桥驿门,伺候匡胤起身。此时匡胤深卧帐中,不知诸将所议。天色渐明,部下将领直入匡胤帐前,大叫曰:「诸将无主,愿立点检为天子。」匡胤大惊失色,披衣而起,未及诘问,众人拥出厅前,石守信竟将黄袍披在匡胤身上抱住,厅前众军校山呼万岁,下拜称臣,声彻内外。匡胤曰:「汝等自图富贵,使我受不义之名,此何等事而仓卒为?」守信曰:「主少国疑,明公若有推阻,而被他姓得之,再事战争之理乎?」匡胤默然不答。匡义进曰:「此虽人为,亦天意耳,吾兄不须持疑。且济天下者当使百姓感戴如父母。京师,天下之根本,愿下令诸将,入城不许侵夺百姓,乃为定天下之大计也。」匡胤然其言,乃揽辔下令诸将曰:「太后与主上,是我北面而事者,不得冒犯。群臣皆我比肩,不得侵扰,朝中府库,不得侵掠。用命者重赏,不然当族诛之。」军士皆下马曰:「愿受命。」匡胤号令己定,遂整队而回。军士至汴,自仁和门入城,秋毫无犯,百姓欢悦。静轩咏史诗曰:
七岁君王寡妇儿,黄袍着处的相欺。
兵权有急归帷幄,那见辽兵犯帝畿?
匡胤既入汴京,下令军士归营,而自退后公署。时早期未散,太后闻陈桥兵变,即便退入宫中。范质谓王溥曰:「仓卒遗将而致反叛,吾辈之罪也。」王簿吓得口噤不能对。会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韩通自禁中出,听得匡胤兵变,与质、溥曰:「彼军初入,民心未向,吾当统领禁军御之。二公快请太后旨令,布告中外,必有忠义者相从。叛逆之徒,一鼓可诛也。」范质然其言,即入宫中见太后请旨去了。韩通归至府中,召集守御禁军。忽军校史彦升大怒曰:『天命有归,汝何为自戕其众。」引所部军来捉韩通,通未及避,被彦升赶近前来,一刀枭了首级去了。部下将其妻女亦杀死于阶庭,静轩有诗云:
忠于王事见韩通,世祖亲臣有几同?
欲御逆妇谋不遂,阶前冤血至今红。
却说匡胤在公署闻得城中鼎沸,急忙下令禁止。有将士捉得范质、王溥等至。范质挺身诘匡胤曰:「公乃先帝之亲臣,今乘丧乱而欺人孤寡,顿生谋叛以自立,异日何以见先帝于地下?思之岂不自抱愧乎?」匡胤掩泪答曰:「吾受世宗厚恩,为军士所逼,一旦至此,惭负天地,奈之何?」言未已,帐前罗彦威拔剑厉声曰:「三军无主,众议立点检为天子。再有异言者,斩首号令!」王溥面如土色,降阶下拜。范质不得已,亦拜。匡胤亲手扶起,以优礼相待之。伊起莘冰史诗云:
周祚既移宋鼎新,首阳不食是何人?
片言不合忙投拜,可惜韩通致杀身。
范质等遂奉匡胤入宫,召集百官于朝,文武班定,适翰林承旨陶谷赍出禅位诏旨,令兵部侍郎窦仪读之。诏曰:
天生蒸民,树之司牧。二帝惟公而推位,三王乘时而革命,其极一也。予末小子,遭家不造,人心已去,天命有归。咨尔归德军节度使殿前都点检赵匡胤,禀上圣之姿,有神武之略,佐我高祖,格于皇天;逮事世宗,功存纳麓。东征西讨,厥绩懋焉。天地鬼神,享于有德;讴歌讼狱,归于至仁。应天顺人,法尧禅舜。如释重责,予其作宾。呜呼钦哉!只畏天命。
窦仪读诏毕,宣徽使引匡胤就北面听命讫,宰相导登崇元殿,加上天子衮冕,受群臣朝贺,是为太祖皇帝。奉周主为郑王,符太后为周太后,迁之西宫,大赦天下,国号宋,改元为建隆元年,而周运亡矣。迫尊考弘殷为宣祖昭武皇帝,尊母杜氏为皇太后,太祖拜于殿上,群臣相贺。杜太后愀然不乐。左右近曰:「臣闻母以子贵,今子为天子,反生不乐?」杜太后曰:「吾闻为君难。天子置身兆庶之上,治得其道,则此位极尊;苟或失驭,求为匹夫不可得,是吾所以忧也。」太祖再拜曰:「谨受教。」立宋氏为皇后,韩素梅为偏后,越数日,太祖下诏加授范质、王溥为中书门下平章事,以弟匡义为殿前都虞候,赵普为枢密直学士。论扶立功,以石守信、张光远为侍卫亲军马步军副厢都指挥使,赵彦博,崔庆寿为龙捷右厢都指挥使,并领节镇之职。其余周之旧臣,悉加封爵禄奉,差赍赉敕命告知郡国藩镇去了。时华山隐士陈抟骑驴过汴,闻太祖登基,拍掌大笑曰:「天下自此定矣!」吟诗一首:
夹马营中紫气高,属猪人定着黄袍。
世间从此都无事,我向山中睡得牢。
曹元忠跋
宋巾箱本《五代史平话》于梁、唐、晋、汉、周,各分上下二卷。惜梁史、汉史皆缺下卷;虽上卷尚存回目,而梁史已敚去数页,不能补矣。元忠于光绪辛丑游杭,得自常熟张大令敦伯家,以压归装,顾各家书目,皆未著录。博访通人,亦惊以为罕见秘籍。偶忆《梦梁录》小说讲经史门有云:「讲史者,谓讲说通鉴,汉、唐历代书史文传兴废争战之事。有戴书生、周进士、张小娘子、宋小娘子、邱机山、徐宣教。」疑此平话或出南渡小说家所为,而书贾刻之,故目录及每卷首尾辄大书「新编五代某史平话」也。惟刊自坊肆,每于宋讳不能尽避。其称魏征及贞观处,则皆作「魏证」、「正观」,要亦当时习惯使然。
是书近为吾友武进董大理授经景刊行世,写刻之精,无异宋椠。他日藏书家或与士礼居本《宣和遗事》并传乎?
宣统辛亥七月,吴曹元忠跋于京邸之凌波榭。
董康跋
宋时通俗小说盛行,读陆务观“夕阳古道”一绝可想见其风尚。顾世所传者,一为士礼居本之《宣和遗事》,一为艺风老人所刊之残本《通俗小说》,是否录自宋椠,待考也。此《五代平话》,清内阁大库物,微有残欠,曾在元和曹君直处见之,借以付梓,久已驰名艺苑。今为谷孙世兄所得。虽似宋元间麻沙坊刻,而笔力朴茂,其为宋椠无疑。近数十年,传奇小说珍藏过于四部,则是书之值可知矣。
丙子夏日毗陵董康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