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李公为什么知道普恩和尚是假的,又为什么知道杀人?
难道李公有诸葛亮的未卜先知,还是有包龙图的阴阳枕不成?
岂非是编书的当面说谎,故意的神奇其说哄人玩儿么?哪知不然,大凡一个人,只怕不肯用心,分明是眼面前的事,寻常人漫不经意,事到临头,不是茫然无措,就是躲闪偷懒。一经有心人的作用,便觉得稀罕。有的说异乎寻常,有的说岂有此理。还有那四方楞儿的先生,说天下古今,没有这个道理,必是说书的滥造谣言。其实说破了,是人人见得到的,无奈人人都不肯用这个细心。
闲话少说,到底是什么个缘故?原来李公细看接管卷内,有一宗是游方僧人在南关外被人杀死,业已验明,就地掩埋,缉拿凶手,尚未弋获。今天见这和尚形迹蹊跷,说是游僧,他又是本省口音,且举动一切,都没有出家规模,这就瞧透了一分了。说他不是个和尚罢,他却有度牒路引,这就瞧透了二分了。追看他戒牒路引,却是咸丰三年给的,载明现年三十一岁,到眼下这和尚该有五十来岁,与被杀的和.尚尸体年龄相符,与现来的和尚形貌老少不合,这就瞧透了三分了。况他窃单又明明写着有四十多两现银,这不是见财起意,杀死了和尚,顶名抄化而何?这已算十顶九真。但是人命关天,非同小可,或恐有个闪错。又细看他头囱门上,又没有受戒的香炷,这方然知道,决不会错,果然一拍便合。那有虚心的人,哪经得起这一吓,况人命攸关,又有冤魂缠绕,所以听李公这项门棍一下,早已骨软筋酥,魂不附体。便从实供道:“小的曹福成,本县西北乡人,向在保府充藤牌兵,奉调到山东剿贼,溃逃回家。
穷无生业,九月夜南关遇见这和尚在银铺内以散银兑换整银,便起意劫取。跟至南关外没人烟的地方动手,不想这和尚力大身雄,几为所败。因暗暗拔刀,乘他不防,在小腹下捅了一刀,当时跌倒,遂将他行李文袋取回。思想在家无可营生,不如趁这现成衣钵,云游天下,倒得受用。便在朱小福家剃了头发,将祖遗土房卖与堂兄福早,没收清房价,因此不能出游,前天方得完事,打算到天津一带。他由乡间起身,到得城外,天已不早。想在丛林挂单投宿,无奈不懂进门规矩,知客的不肯收留。只得在吕家车店住下,不相店主人黑心,致遇见这事。是小的该死,求大老爷天恩。”李公听他口供,原原本本,知是冤魂附体,便道:“你取那和尚共是多少银子。有多少衣服?”
曹福成道:“小的共得五十二两银子,零碎用去十余两,又得房价六两二钱,昨天都偷尽了。衣服除小的身上所穿,余剩也尽被偷去。”李公命刑房查出和尚被杀案卷,与曹福成所供核对,情形相符,命曹福成认了供,画了押,吩咐先行钉镣收监。
一面出票,传吕家车店掌柜,并着捕快随同前往踏勘贼路。诸事已毕,掩门退堂。李公用过了饭,唤张荣来吩咐道:“方才许国桢供他舅舅叫赵端林,他就在他舅家居住。我想传他质问,怕差役又借端需索。你可去悄悄的打听,或见他,或不见他都可使得。只要访明白许国桢平日举动,并所往来的是哪一流人,李家砦被劫的事是真是假,一一探听真切。速去速回,不可有误。”张荣领命去了。李公又出一张票,传李家砦地保到案问话。签票已毕,觉得身体困倦,便和衣在签押房炕牀睡下。倚枕朦胧,似睡非睡,彷佛有个人在炕牀前跪着。起身一看,却并没有人。因将倦眼揉搓,欠伸起坐,望窗外,日影西斜,正是未末申初的时候,唤值签押房的斟了一杯茶喝了。仍觉瞌睡,重又躺下。见那个人又来炕牀前跪下,禀道:“小的儿妇被人抢去,求大老爷做主。”李公道:“你是什么人?在哪里住?”那人用手望西北上一指,忽听“口当啷啷”的一阵响声,实时惊醒。原来是小当差的倒水,一滑手,把个铜旋子落在地下。不料这一响,把个冤鬼吓跑了。李公宁神细想,觉得奇怪,分明见一人两次跪着,还说儿妇被人抢去。莫非就是张王氏的男人?他是个学究,不该称小的。况并非是他儿妇,他女儿又未聘许人家,这必不是,当另是一起冤情。又细想,那个人约有四十来年纪,衣服不甚整齐,像是个乡下人的光景。
他用手望西北一指,想必是他住家的地方,却又没通个名姓,叫人从哪里问起?这个鬼也算是个胡涂鬼了。但看他神色仓皇,必定是个紧急万分的事,且莫要辜负他这番意思。便叫传户房进来问话。不多一刻,户房经承宋朝模传到,李公唤他进来,问道:“你知道这城往西北去多是些什么地方?”宋经承说:“往西北五里地有个王家集。再去五里多地,叫小土地庙。”
李公道:“这两处有多少人家?”宋经承道:“王家集住户不多,小土地庙有八百多户。往西一里来地是张家井,也有二三百户人家。地方还算得富饶,近来钱粮就数这两个村庄赶先清完。”李公听他说了半天,仍是茫无头绪,说道:“是了,你且去罢。”宋经承答应道:“喳。”退了两步,走出门往外去了。李公心中一想,这事除亲去访问,不得明白。便开开衣箱,取出一套粗布衣服换上,戴了顶毡帽,背上个褡裢,只藏一根铁尺,扎缚停当,吩咐值签押房的小心看守,他便悄悄的由后门绕出北门,往王家集、小土地庙一路而行。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假和尚供出真情 贤父母梦准鬼状
李公案
清·惜红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