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杏花天里莺鸣燕唱布尔湖边月证山盟

翠峦列枕,绿野展茵;春风含笑,杏花醉人。在这山环水绕、春花如绣的一片原野里,黄金似的日光,斜照在一丛梨树林子里。那梨花正开得一片雪白,迎风招动;那绿顶紫领的小鸟,如穿梭似的在林子飞来飞去,从高枝儿飞到低枝儿,震得那花瓣儿一片一片的落下地来,平铺在翠绿的草地上,好似一幅绸子上绣束花朵儿。夹着一声声细碎的鸟语,在这寂静的林子里,真好似世外桃源一般。 正静悄悄的时候,忽然远远的听得一阵铃铛声响;接着一片娇脆说笑的声音。只见当头一匹白马,马背上驮着一个穿紫红袍的女孩儿。看她擎着白玉也似的手臂,一边打着马,斜刺里从梨树林子里跑了出来,后面接二连三的有两个姑娘,一般也骑着马,从林子里赶出来。看去,一个穿翠绿旗袍的年纪大些,约摸也有二十前后了;另一个穿元色旗袍的,年纪大约十七八岁。她两个一边赶着,一边嘴里笑骂道:“小蹄子!看你跑到天上去?”看看赶上,那女孩儿笑得伏在鞍轿上,坐不住身;后面一个姑娘,拍着手笑嚷道:“倒也!倒也!”这穿红袍的女孩儿,一个倒栽葱真的摔下马来。后面两个姑娘,已经赶到面前,她们急忙跳下马来,抢上前去,一个按住肩儿,一个骑在她胸脯上,按得个结实,一起捋起了袖子数她的肋骨。那地下的女孩子,笑得她只是双脚乱蹬。她擎起了两条腿儿,袍服下面露出葱绿色的裤脚来,一双瘦凌凌的鞋底儿向着天。她们玩够多时,才放手,让她坐起来。 这小女孩子,望去年纪也有十五六岁了,长着长笼式的面庞儿,两面粉腮儿上擦着浓浓的胭脂,一双水盈盈的眼珠子斜溜过去,向那姑娘狠狠的瞪了一眼,接着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真是千娇百媚,任你铁石人看了也要动心。那年纪大的姑娘,指着她对那穿元色旗袍的姑娘说道:“二妹子,你看三妹子,又装出这浪人的样儿来了。”那三妹子笑说道:“我浪人不浪人,与你们什么相干?”说话的当儿,那大姑娘蹲下身去,擎着臂儿,替三妹子拢一拢鬓儿。说道:“你看梳得光光的后鬓儿,出门便弄毛了;回家去给妈见了,又要听她叽咕呢!”那三妹子一边低着脖子让姊姊给她梳头;一边嘴里叽咕着说道:“还说呢!回家去妈妈问我时,我便说两个姊姊欺侮一个妹妹。”原来她姊妹三人,梳着一式的大圆头,油光漆黑,矗在头顶上,越显得袅袅婷婷。那两片后鬓,直披在脑脖后面,衬着白粉也似的颈,便出落得分外精神。前鬓儿两边,各各插一朵红花,越显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 一会儿,那二姑娘拔着一小把小草儿来。三人团团围坐着斗草玩儿。正玩得出神,忽听得一声吹角响,大姑娘嚷道:“爹爹回来了,咱们看去!”三姑娘回头看时,果然见他父亲跨着一匹大马,领头儿跑在前面。后面跟着一大群驴马,有七八条大汉,手里擎着马鞭子,个个骑着马赶着,望去黑压压的一串,慢慢的在山坡下走过去。三姑娘看见了,便丢下她两个姊姊,急急爬上马背,飞也似的赶了过去。这里大姑娘和二姑娘,也个个骑上马背,跟在后面。 父亲干木儿,远远的见女儿们赶来,便停住了马候着。他是最喜欢三姑娘的,看到三姑娘一匹马跑到面前,便在马背上搂了过来,和自己叠坐在一个鞍子上,一面说笑着走去。走了一程,远望山坳里,露出一堆屋子来,那屋子也有五六十间,外面围着一圈矮矮的石墙。干木儿回过头来,对他的同伴说道:“我们快到家了!”一句话不曾说完,忽然听得半空中呜呜呜一声响,三枝没羽箭落在他马前。干木儿看了,脸上陡的变了颜色,只说得一声“恶!”便气得他胡须根根倒竖,眼睛睁得和铜铃一般大。自言自语道:“他们又来了吗!”随即回过头去高声嚷道:“伙计,留神呵!我们又有好架打了!”那班大汉听了,齐喝一声:“拿家伙去!”便着地上卷起了一缕尘土,飞也似的向山坳里跑去。 那姊妹三人也跟着快跑。三姑娘一边跑着,一边回过头去看看布库里山尖上,早见有一个长大汉子,骑着马站着,好似在那里狞笑呢。静悄悄的一座山乡,一霎时罩满了惨雾愁云。干木儿家里,人声闹成一片。干木儿的大儿子诺因阿拉,爬在屋脊之上,不住的吹号角儿,呜呜的响着。这一村里的人听了这声音,知道又要械斗了,便各个跳起身来,手里拿着家伙,往屋外飞跑,也有骑牲口的,也有走着的。干木儿领着头儿,一簇人约有三五百个,一齐拥出山坳来。山坳口原筑有一座大木栅门,他们走出了栅门,干木儿便吩咐把栅门闭上,娘儿们都站在栅门里张望。 那布库里山北面梨皮峪的村民,和山南面布尔胡里的村民原是多年积下的仇恨,两村的人常常寻仇雪恨,一言不合,便以性命相搏。梨皮峪的村主名唤猛哥,已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他膝下有一个儿子,名唤乌拉特,出落得一表人才,膂力过人。他常常带领村众过山去报仇,总是得胜回来。这布尔胡里村上的人,吃他的亏已是不少;人人把这乌拉特恨入骨髓。如今打听得干木儿从岭外赶得一批驴回来,他又带领着一大群村民过山来,意欲劫夺那一群驴马。他一个人立马山顶,先发三枝没羽箭,算是一个警报。后来见干木儿领了大队人马出来,他便把枪杆儿一招,那梨皮峪的村民,跟着他和潮水似的冲下山来。到得一片平原上,两边站成阵势,发一声喊,刀枪并举,弓箭相迎,早已打得断臂折腿,头破血流。干木儿骑在高大的马上,指挥着大众;见有受伤的,忙叫人去抢夺回来,抬到栅门里面去。那班娘儿们忙着包腿的包腿,扎头的扎头。便是那干木儿的三个女儿,也挤在人群里帮着搀扶包扎。 那姊妹三人,大姑娘名叫恩库伦,二姑娘名叫正库伦,三姑娘名叫佛库伦。恩库伦已嫁了丈夫;正库伦已经说定了婆家;只有佛库伦还不曾说得人家。她三姊妹都长得美人儿似的,只有佛库伦格外标致。平日村坊上的男子们见了佛库伦,谁不爱她!便是没有话说,也要上去和她兜搭几句,借此亲近美人儿的香泽。无奈这布里尔胡村坊上的男子虽多,却没有一个是她看得上眼的。见了这班男子,连正眼都不肯瞧他一瞧。如今见自己村坊里的人和别人打架,不觉激发了她兴奋的心肠,便帮着她母亲姊姊在栅门里管那班受伤的。一会儿搀扶这个男人,一回儿安慰那个男人;一会儿替他们包扎伤口,一回儿拿水浆牛奶喂他们吃。说也奇怪,那班受伤的人,凡是经过三姑娘服侍的,便个个精神抖擞,包好了伤口,重复跳出栅门去厮打。 这一场恶斗,布尔胡里的村民,和前三年大不相同;人人奋勇,个个拼命。看看那边梨皮峪的村民,渐渐打败下来。那乌拉特站在马背上,看着自己的村民渐渐有点支持不住了,他便大喊一声,跳下马来,舞动长枪向人丛里杀进去。他那枝枪舞得四面乱转,大家近不得他的身;让出一条路来,他直奔干木儿马前。干木儿眼明手快,看看他到来,便在马上挽弓搭箭,飕的一声向乌拉特射去,那乌拉特肩窝上早中个着;只听得他大喊一声,转身便走。这里干木儿拍马追去,三五百村民跟着大喊:“快捉乌拉特!快捉乌拉特!” 这时,梨皮峪的村民见头儿受了伤,人人心惊,个个胆寒。大家转身把乌拉特一裹,裹在人丛里,向山顶上逃去。这里面独恼了一个诺因阿拉,他在三年前和梨皮峪的人械斗,曾中乌拉特一箭;如今他见乌拉特也中了一箭,他如何肯舍?便紧紧的在后面追着,一心要把乌拉特生擒活捉过来,以报一箭之仇。他逢人便杀,见马便刺,把梨皮峪的人杀得落花流水,东奔西跳。他们到这时恨爹娘不给他多生两条腿跑得快些。看看杀到布库里山顶上,离自己人也远了;那梨皮峪村民,也七零八落,逃的逃,死的死,剩下不多几个了。但是,那仇人乌拉特兀是找寻不到。诺因阿拉到底胆小,不敢追过岭去,便停枪勒马,跑下山来。 这一遭,布尔胡里人得了大胜,人人兴高采烈,狂呼大笑,立刻斩了三头牛,六头猪,十二腔羊,一百只鸡,召集了许多村民,男女老少,在干木儿院子里大吃大喝起来。恩库伦姊妹三人,也跟着他爹娘吃酒。这一夜是四月十五日,天上挂着圆圆的月儿,照在院子里,分外精神。那佛库伦姑娘,重匀脂粉,再整云鬓,在月光下面走来走去,那脸上出落得分外光彩,引得那班吃酒的人,未饮先醉。只听得满院子嚷着三姑娘的名字。有几个仗着酒盖住脸,上去和她胡缠,恼得三姑娘一溜烟避出院子去玩月儿。 天上明月,人间良夜。这布尔胡里地方,位置在长白山东面,胡天八月,冰雪载途,又在这万山丛中。虽说是偏僻荒凉,绝少生趣;但是一到了这春夏之夜,一般也是清风入户,好花遍野。如今这佛库伦,是人间绝艳,天上青娥!长在这山水穷僻之乡,毳幕腥毡之地,她孤芳独赏,对此良辰美景,便不觉有美人迟暮之叹。她想到布尔胡里的村民,都是一般勇男笨妇,绝少一个英姿飒爽的男儿和我佛库伦匹配得上的。她想到这里,又回到日间那个乌拉特:他立马山头,何等英雄气概!后来他指挥村民,直冲栅门,他那面庞儿越发看得亲切,真可以称得上“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八个字。像我佛库伦,倘能嫁得这样一个夫婿,才可称得才子佳人,一双两好呢。如今我和他是世代仇家,眼见得这段姻缘,只得付之幻影空花了。这是佛库伦女孩儿的心事。她站在院子外面,抬着脖子,一边望着月儿,一边勾起了她一腔情思。佛库伦想到心烦意乱的时候,便忙撇下,忽然想起那布尔胡里湖边的夜景,一定不弱。这湖边是她和两个姊姊常去游玩的地方,离家门又不远。她便悄悄的一个人分花拂柳的走去,才过山坡,便露出一片湖水来。这时四山沉寂,临流倒影。湖面上映着月光,照得和镜子一般明净。她拣一块临水的山石坐下,一股清泉从山脚上流下来,流过石根,发出潺潺的响声来。佛库伦到了这时,觉得心旷神怡,心中尘俗都消。她仰着脸,只是怔怔的看着天上的月儿。忽然,听得山脚下有人微微喘息的声音,接着悉悉索索的一阵响,从长草堆里爬出一个人来。他面庞映着月亮,佛库伦认得他便是乌拉特。这时她一寸芳心不觉一阵跳动,忙把手绢儿按住了朱唇,静悄悄的在一旁看他。只见乌拉特在地下爬着,可怜他浑身血迹模糊,脸色青白,嘴里不住的哼着。他挣扎着爬到那泉水边,低下头去,伸着两手,掬起泉水来,往嘴里送。一连吃了几口,才觉得精神清爽些。谁知他一回头,见一个美人儿站在他面前,不觉吓了一跳。便喘着气问道:“姑娘,可是布尔胡里村中的人么?”佛库伦听了,不好意思和他答话,便微微的点了一点头。乌拉特见了,便颤微微的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向佛库伦身边走来。佛库伦看了,认做他要来报仇,忙转身要逃去。那乌拉特在后面气喘吁吁的说道:“我乌拉特受了重伤,如今被姑娘看见了,料想要逃也逃不脱身;姑娘你也不用回去惊动大众,我有一柄刀在这里,请姑娘把我的头割下来,拿回村去。一则也显了姑娘的功劳;二则我死在美人儿似的姑娘手里,也是甘心的。”他说着从怀里拔出一柄刀来,哐当一声丢在地下,他自己的身子也跟着倒了下来。 佛库伦听他话说得可怜,又见他扑倒在地面上,身子动也不动,一时倒也弄得她进退两难。候了半晌,佛库伦便忍不住上前去扶他起来。谁知那乌拉特伤口痛得早已晕绝过去,他那衣襟上血迹沾了一大块,那血水还是往外流个不住。不觉打动了佛库伦的慈悲心肠,便伸手插在他肋下,慢慢的把他的身子拖到水边。她屈着一条腿,把乌拉特的头枕在自己膝盖上,轻轻的把他衣襟解开,把自己的一方手绢蘸着水,替他洗去血迹;又扯下他一幅衣襟来,扎住伤口。这时乌拉特的脸迎着月光,越发觉得英俊动人;他的鼻息,直冲在佛库伦的粉腮儿上。佛库伦正在细细的打量他的面貌,忽听得他嘴里喊出一声“阿唷”来,乌拉特醒过来了。他睁开眼,见自己倒在美人儿怀里,不觉微微一笑。佛库伦羞得忙推开他的身子,一摔手要走去。谁知那只左手被他攥得死紧,任你如何挣扎,他总死捏住不放,不觉恼了这位美人,就地上拾起那柄刀来,向乌拉特的手臂上砍去;乌拉特却毫不畏惧,只是抬着脖子,不住嘴的说道:“几时再得和姑娘相见?好说说我感谢姑娘的心意。”佛库伦说道:“你要和我相见么,除非到真真庙里去!”她一句话说完,‘嗤’的笑了一声。一摔手,转身去得无影无踪了。 兰关雪拥,巫峡云封。布库里山东面有一座孤峰,壁立千仞,高插云霄。从布尔胡里村望去,好似骆驼颈子,昂头天外。村里人便唤它骆驼嘴。那骆驼嘴峰上,隐约望去,繬佛阁,好似有一座庙宇,村里的人每每要爬上峰去探望探望。苦得羊肠石壁,无可攀援;况又是终年积雪,无路可寻。一到春夏之交,有一股瀑布,从驼嘴直泻下来,长空匹练,直流湖底。山下面便是布尔胡里湖,到这时,水势澎湃,早把入山的路径没入水底里去了。一到秋天,四山云气,又迷住了桃源洞口。所以村里人虽想尽千方百计,终不得见庐山真面目。因此,这一座孤庙,总如海上仙山,可望而不可接,村里人便把这座庙宇称做真真庙。村里人有一句话:“你要相见么,除非到真真庙里去。”这是说不容易见面,和不容易到真真庙里去一般。佛库伦姑娘对乌拉特说这句话,只因和他是世代仇家,不容易见面的意思。 闲话少说,这时候又过了一个月。布尔胡里村上早又是四望一白,好似盘银世界一般。村坊里人农事早罢,便各个背着弓骑着马,向山之巅水之涯,做那打猎的营生。干木儿也带五七个大汉,天天到西山射雕去。有一天,他射得好大一头獐,肩在肩膀上,嘻嘻哈哈的笑着回来;恩库伦和佛库伦接着进去。一个眼错,她姊妹三人,在后院子里商量生烤獐肉下酒吃。干木儿一脚跨进院子去,那獐肉气味正熏得触鼻,便嚷道:“好香的肉味啊!”一眼见姊妹三人,正烤着火吃得热闹;干木儿便嚷道:“来来来!俺们大家来吃。莫给她姊妹们吃完了我们的!”一招手便来了十二三个,都是一家人,男女老小便团团围住大嚼起来。吃到一半,干木儿指着他三姑娘,笑说道:“小妮子!人小心肠乖,瞒着人悄悄吃这个,也不知我和你大哥,去打得这只獐来,多么的累赘呢!你们女孩子们,只知道图现成。”一句话,说得佛库伦不服气了,她把粉脖子一歪,哼了一声,说道:“女孩子便怎么样?爹爹莫看不起我们女儿。明天我和我姊姊上山去,照样捉一只来给爹爹看。”干木儿听了,也把脖子一侧,说道:“真的么?”佛库伦说道:“有什么不真!”干木儿说道:“拿手掌来!”佛库伦真的伸过手去,和他父亲打了手掌。顿时引得屋子里的人哄堂大笑,都说明天看三姑娘捉一头大獐来呢! 俊犬快马,秃袖蛮靴。第二天一早,佛库伦悄悄的拉着她两位姊姊,出门打猎去。三匹桃花马,驮着三个美人儿,一溜烟上了东山。到得山坡上,各个跳下马来,每人牵着一条狗,东寻西觅。见那雪地上都是狼脚印子,恩库伦说道:“二位妹妹,我们须要小心些!这地方有大群的狼来过了,还留着爪印儿呢。我们要在一起,不要走散才好。”佛库伦一边答应着,一边只是低着头找寻。一回儿只见那头黑狗儿,仰着脖子叫了一声,飞也似的跑到那山冈子下面去,在壁脚上一个洞口,用它的前爪乱爬乱抓。佛库伦跟在它后面,知道洞里面有野兽躲着,忙向她两个姊姊招手儿。正库伦和恩库伦见了,便悄悄的走上去。见壁子下面有三个洞,西面一个洞大些。忙把腰上挂着的网子拿下来,罩住了洞口,对着那小洞里放了一鸟枪。突然有六七头灰色野兔,跳出洞外来,一霎时被网子网住了,左冲右突,总是逃不脱身,把个佛库伦欢喜得什么似的。她两手按住那网子,只是嘻嘻的笑。正库伦上去,把网子收起,把六只兔子分装在她三姊妹的口袋里。正库伦说道:“我们虽捉得几头兔子,三妹子在爹爹前曾夸下海口,说去捉一只獐来,我想那獐儿是胆小的,必得要到荒山僻静的地方去找,才有呢。”恩库伦听了,说道:“二妹子说得有理。”佛库伦说道:“既这样,我们何妨骆驼嘴下面找去?”三姊妹齐说一声“不错”!重复走下山坡来,骑上马,绕过山峡去,便见那骆驼嘴高矗在面前。那布尔胡里湖紧靠着山脚,这时湖面上只看见层冰断木,冻水不波。她三人骑着马,绕着湖边走去,在那尽头,便露出一条上山的路径。这山势十分峻险,又是满山铺着冰雪,不容易上得去。大家下得马来,攀藤附葛往上爬。走了一程,这三姊妹走得娇喘吁吁,香汗涔涔。正库伦一抬头,见那山壁子上飞出一群野鹰来。便嚷道:“大姊姊快射!”那恩库伦这时也看见了,忙抽箭挽弓飕的一声,一枝箭上去,一只鹰跟着翻身落下地来;她的狗名叫“卢儿”的,见了呜的一声,飞也似的上去,叼在嘴里。 她三姊妹这当儿,便在路旁一块山石上坐下来,说些闲话,把身边带着的干粮,掏出来大家吃一个饱。那“卢儿”嘴里叼着死鹰送到恩库伦跟前。佛库伦又夸张大姊姊眼力手法如何高强,怪不得大姊夫见了姊姊害怕。正说时,正库伦一眼瞥见一只山狸,远远的沿着山壁走来;她急忙从大姊姊手里抢过弓箭来,也是飕的一箭,射中在山狸的脊梁上。那山狸正在雪地上翻腾,那头卢儿也跑去拦颈子一口咬住,拖到正库伦跟前。佛库伦看了,便嚷道:“好哇!你两个上得山来,都得头彩,独我没有吗?”她话不曾说完,只听得山冈子上有獐儿的叫声。佛库伦听了,一拍手说道:“好哇!我的也有了!”说着,便站起身来,挟了弓箭,也不等她姊姊,急急绕过山冈子去。恩库伦在后面唤她,她也不睬。正库伦看看佛库伦去得远了,忙在后面赶上去;恩库伦看看,只剩下她一个在山腰里,便也只得跟上去。山陡路滑,一步一步的挨着;挨了半天,看看前面,不见她两人的影子。谁知才转过山腰,只听得正库伦在前面哭喊;恩库伦心下一急,脚下一紧,忙追上去。她往前一看,不觉吓得身子软瘫了半边。原来那佛库伦在半山上,正被一只斑斓猛虎拦腰咬住,往林子里死拽。那头“黑卢儿”,也吓得倒拖着尾巴,跟在正库伦身后狂吠。一转眼,那大虫拖着佛库伦,向林子里一转便不见了。吓得恩库伦嚎啕大哭。她和正库伦两人死力挣扎着赶上前去。到得林子里,四面一找,静悄悄的不见踪迹,也听不到佛库伦的哭喊声。再看看雪地上的脚迹,见一阵子乱踏。到了林子西面,便找不出脚印儿来了。 她姊姊两人心里十分慌张,一边哭着,一边唤着,四处乱寻。看着天色昏黑,也找不出一丝影迹来。正库伦急了,只见她大喊一声,一纵身向山下跳去。亏得恩库伦眼快,忙上前挽住了。两人没法想,只得凄凄惨惨的寻路下山。回得家去,把这情形一层一节对他父亲说了。她两人话没有说完,满屋子的人便嚎啕大哭起来。她母亲格外哭得伤心,逼着她丈夫要连夜上山去找寻。干木儿也懊悔昨天不该和她赌手掌说这句玩儿话,逼得她今天闹出这个乱子来。当下便招呼了许多伙计,擎枪提刀,灯笼火把,一大簇人上山寻去。要知佛库伦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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