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梁武帝演义
清·天花藏主人
郗夫人游地狱变蟒梁武帝喜佛法谈经
词云:
只道前生后世差,谁知善恶是冤家。明中隐昧暗中见,昔日龙光今日蛇。
当面债,岂容赊,聊谈佛法现空花。千秋孽障虽罗刹,一念慈悲已释迦。
右调《鹧鸪天》
话说郗后正欲吃茶解渴,忽被这老儿在背后三不知一竹杖打来,将茶倾去。郗后十分发急。你道这是为何?大凡人死亡之后到了这两界山前,饮了这碗迷魂汤,遂将生前之事,尽都迷却,神情散乱,到了孽镜台前,所作过恶丝毫照出,一任阴司鬼卒鞭敲剔骨,舂碓锉锯,无言可辩。这老儿原来就是当初将郗后托生的土地,知他在母腹中受了恶念,错了因缘,却不敢点破。今见郗后死了,又有一番苦楚,欲要去西方告知如来,只因自己力薄,无法得去,只得一路跟来。见他被鬼卒牵缠,便喝散鬼卒。鬼卒见他是个土地,不敢用强,便去禀报阎君。这土地今又见郗后饮这碗迷魂汤,便急忙隐在背后,一杖打落。郗后不知就里,一时不得茶水解渴,便咕咕哝哝的埋怨他。埋怨不了,早被先前这班勾死鬼、无常鬼、吸魂鬼、追魄鬼、催命鬼赶去报告十王说:“郗后已经拿来,却被本境土地拦路邀截,我等不敢争执,特来报知。”十王听了大惊道:“郗后作恶多端,今已减寿,为何有土地救护,莫非他有什么善处么?”内有一王道:“既是如此,他也是一朝皇后,且不可造次,可着青衣鬼去引来,与他较量善恶,定罪不迟。”故此这些青衣鬼来催郗后入城。
郗后忽听见说要他入城,知是离宫不远,便不争茶吃,也不埋怨老儿,竟欢欢喜喜同着十数个青衣就走。来到城门口往外一望,见是一片片昏登登,鬼哭人嚎,守门军卒都是马面牛头,狰狞怪状。只吓得郗后遍体酥软,往后退缩,当不得青衣鬼在背后推住。郗后再抬头一看,却见城门上悬着三个大金字的扁额是“酆都城”。郗后见了只吓得魂魄全无,方知自己已死,来到这酆都地狱。便不觉两泪交流,放声大哭道:“生前儿女都是假,鬼门关上有何人。恩爱夫妻何处叫,一入酆都谁是亲。”郗后只哭哭啼啼,那里敢走进去,被几个青衣鬼扯扯拉拉拥入城中。又走了半晌,早见一殿,甚是巍峨,两边立着许多奇形丑汉,郗后胆战心摇。再一看时,上悬着森罗宝殿。郝后自知不免要见阎君,只得低头走入。到了阶前,只见高坐着十位阎王。你知道是那十王?原来是:第一殿秦广王,第二殿楚江王,第三殿宋帝王,第四殿伍官王,第五殿阎罗天子,第六殿平等王,第七殿泰山王,第八殿都市王。第九殿变成王,第十殿转轮王。
郗后远远见了这十殿阎君齐齐高坐,因暗想道:“我丈夫是一朝之主,我也是一朝国母,与他不相上下,岂可施礼与他,坏了我丈夫体面。”只站着寻思。忽听内中一王道:“古来帝后初到阴间先以礼见,后分善恶轻重行刑。今尔在生,过恶多端,日夜游神,早已举报,并且多人告发,案牍盈箱,故减寿除禄。今已拘来,却要一椿椿一件件对理明白,偿冤填孽,受尽酆都十八层地狱之苦,方知阴间果报无差。”说罢,喝叫鬼卒们快将诸般法物抬来。不一时,许多刑具堆满殿前。郗后见了忙上前分辩说道:“我在阳世一不偷盗,二不邪行,三不忤逆,四不轻贱五谷,五不贪财,实无罪愆。从来王法虽多,不加无罪之人。岂可妄加!”十王见郗后分辩无罪,便说道:“若不指实,你焉肯服刑。”因喝:“鬼卒快抬孽镜过来!”
不一时抬到。众鬼扯着郗后到镜边细照了半响,连叫怪事,遂将郗后左推一回,右转一番,却毫无动静。一个个惊惊怪怪。十王在上面喝道:“照有常规,为何是这等,快将他生前过恶报来!”众鬼卒听了便一齐上来禀道:“大王爷真乃奇事了,从今宝镜无灵,地府无权了。”十王听了一齐大惊,含怒道:“这是为何?”众鬼卒道:“小鬼们服役多年,大王宝镜一任他奸巧难瞒,丝毫照出,也不知照过了几千万劫,多多少少的罪犯从无差错。今来郗氏在镜中照来照去,不但不见他的过恶照出,竞连他的身子也照不出来,岂不是奇事。”十王听了,各惊惊疑疑,便一齐起身来看,果见镜中绝无郗氏,不胜惊讶,疑他无罪。内中一王说道:“他有三件大罪:他贪淫嫉妒,一也;破戒行僧,二也;杀戮宫女,三也。怎说无罪!”早有五殿阎君听了大怒道:“有此大恶,快用极刑!令其遍受!”一王说道:“可将他先下油锅,复上刀山,抽筋挫骨,按法而行,方消此案。”说声未完,只听阶下鬼推过一辆车儿,载着一个大锅,锅内贮满了清油,下面架着许多木柴,烧得锅中的油乱滚。众牛头夜叉、马面鬼卒不由分说将郗氏一把按倒,剥去内外衣服。郗后慌张,百般叫嚷,苦苦哀求,那个肯听他,被几个野鬼卒抬头抱脚,起在半空,旋了几个转身,望着那滚油锅内,扑通一声,丢将下去。郗后吓得浑身麻木,紧闭双目,大叫一声:“死也!”刚丢锅边,忽然锅中涌出两朵莲花,将郗后的上下托起半空,不落在抽锅之内。惊得众鬼连声叫奇,忙将郗氏撮下地来,那两朵莲花倏忽不见。
此时十王俱已看见,也大惊大骇,齐下位来说道:“他有何德行因缘,却有西方妙品莲花拥护,使地狱之刑不能加其身。”忙叫:“判官何在?”早有崔判官疾趋上前。十王道:“你可查他生前有何善果,而获此瑞征。”崔判官领旨,走到自己衙中,将生死簿颠倒翻看,但见郗氏恶迹甚多,普事甚少,一时再查不出。崔判官甚是心焦,忽见门外一个土地走来,笑嘻嘻对着崔判官拱手说道:“老掌簿不必心焦,要查郗氏根源须来问我。”遂将前缘始末细细说明。崔判官听了大喜,忙将花草簿中拣看,才见有这么一段缘因,是奉佛旨降生东土,受感胎气迷却本来冤孽,变换果报,却得人超生,完成正果。细细看明,便不敢停留,别过土地,忙收簿子呈送十王。十王见了方才明白,知有后报,一齐说道:“既是如此,快叫鬼卒将郗氏扶起穿上衣服。”
此时郗后已吓得三魂杳杳,七魄悠悠,只咬牙闭目,自分下了油锅,做成一个油炙饼儿炒皮脆骨了,不期全然无恙,因开眼流泪哭道:“这般受苦谁知我,方悔从前作恶多。”只见十王开言说道:“前有往因,后有果报,久后自知,你今不须啼哭。”遂分付鬼卒将郗氏领到变形殿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不可违误。众鬼卒齐声答应,即将郗后领出殿来。郗后再回头看那殿宇,那里还有,只有一团阴气凝结,只吹得身上八万四千毛孔一根根直竖起来。郗后只得跟着鬼卒走了半晌,忽见前面又是一城。郗后忙问道:“这又是甚么城池?我今决不进去了。”鬼卒道:“这是枉死城,我们虽不进去,却要在城外走过。快走一步,悄悄过去罢。”郗后又问道:“你今引我到那里去?”鬼卒道:“引你去看看家乡,然后完你的公案。”郗后听见家乡二字,一时愁变为喜,便忙忙急走。刚到城边,忽城中赶出百十余人,乱叫乱嚷道:“不要放走郗氏,留下他还我们的命来!”郗氏听罢忙定睛看时,俱是蓬头散发,身体不全,血污的一班宫女,是被他用非刑打死的。郗后见了大惊,慌忙要躲,却被众女子上前围住骂道:“你生前为后,富贵有权,由得你作恶。今在阴司却逞不得威势,我们被你无端屈杀,不得超升,在枉死城中受了连年之苦,幸得如今在阎君面前告准,许我们索命,可速速还我命束万事全休,若道半个不字,我们一人一口,啖尽了肉,嚼碎了骨,还不饶你哩!”说罢遂一齐扑来。鬼卒喝道:“你们不得无礼,我奉阎君之命起解郗氏,谁敢擅伤?他今犯罪虽深,要去寻人解释,解释之后,你们都有好处。”众女鬼听了便不敢动手,只是哭哭啼啼,不肯退去。鬼卒只得扯众女在旁,低低说了几句,众女鬼方笑嘻嘻说道:“长官之言不可不昕,只叫郗氏得了好处不要忘了我们。”郗氏听了连忙点头应承。这些女子方又进城去了。郗后方才放心。
走过了城池,前面一座高山十分险恶。因又问道:“这山是甚么山?”鬼卒道:“是蒿里山。”郗后道:“这山我不敢走,转过去罢。”鬼卒道:“上了这山,就见家乡了。”郗后没奈何,只得一步步晃上山来。走了多时,方到了山顶,只见现出一座高台,上悬着“望乡台”三字。郗后忙上台一看,早远远望见就是自己宫中,只见梁主领着他三个女儿以及皇子宫妃,在那里摆羹设饭,化纸烧钱。梁主哭哭啼啼捶胸顿足。郗后见了欢喜非常,恨不能赶上相见一番。只恨光景虽在眼前,却远隔着幽冥恒河三千世界,不觉一阵心酸,伤怀苦楚,不胜大哭道:“当时同欢同乐同伴侣,今日你在东来我在西。”郗后哭了多时。众鬼催促道:“快去干我们的正事。”遂又扯着郗后爬山越岭,走了半日方才下山崖。却又见一座殿宇。郗后看见殿门上悬着“变形殿”三字,郗后不解其意。这几个鬼卒便先走入殿中,报知变形大王,细细说知发来之事。变形大王忙着鬼卒引进郗氏。郗氏走进,只见殿前许多男男女女,老老幼幼,俱脱衣露身。旁边列着许多飞禽走兽,鳞介昆虫,不住的往来乱走。又堆着许多皮毛甲壳。郗后见了正不知是何缘故,只听得上面坐着的这个大王高声喝道:“既奉阎君之命,填冤补孽发下郗氏,鬼卒们不早动手,更待何时!”说声未完,众鬼卒一齐赶来,如鹰拿燕雀,早将郗氏按倒在地剥尽身服。拿着一张似龙非龙,似蛇非蛇,鳞足完全的皮儿,往郗氏身上从头直盖到脚下。又将郗氏左推右滚,就如揉面的一般揉了一会,又扯了一会,竟将郗氏变成了巴斗来粗细,头角狰狞,鳞甲完备,千尺余长的一条大蟒蛇,众鬼卒又将许多小虫俱塞在鳞甲之内。
郗后忽被众鬼卒如此凌虐,恼怒害羞,不觉一阵昏迷漠然气死。及醒转来时,再开眼一看,早见自身变成一条蟒蛇,丑恶怕人。幸而先前不曾吃得这碗迷魂汤,心中还是明白,能吐人言,便大叫道:“怎么将我一朝千娇百媚的国母娘娘,变做恶畜,叫我怎么见人!”便乱颠乱跳,满地打滚,又一时遍身鳞甲之中被小虫咬得痛苦难当,在地上啼啼哭哭。只见这变形大王唤过四个鬼卒,近前分付道:“郗氏罪孽重大,必使历尽苦报,因缘到时,自能解脱。今时刻不可放纵,可押至建康赤石矶周处台前山穴之中,那里自有人收管。小心在意。”鬼卒得令,便将一条铁索穿入蟒鼻中,踊身跨在背上,将头一拎,尾儿一掀,那蟒不觉起在空中,如飞云掣电,呼呼风响而行。郗后看见身子在半空中,只吓得魂魄俱无,恐怕掉落下来跌死,便狠命的往前乱窜乱舞,不期愈窜愈快,却喜得再不得跌下来。倏忽之间,过了铁岭、黑河许多山水,方到了日色照临之地。又行了一霎时,四个鬼卒见到了山前,然后将郗后头角往下一按,不觉轻轻的坠落下来,落在一个坟墓旁边。郗后一看,却隐隐认得是来过的一所宫院,一时再想不起。四个鬼卒将郗氏锁在门旁柱上,进去好一会,然后出来对郗后说道:“你好好在此藏踪敛迹,我们去也。”一霎时去得无影无踪。
郗后正低头思想:“这是甚么所在?将我锁在此孤孤凄凄,如何是好。”又想道:“在此孤悽,也强似在地狱中受苦。”正想不了,忽见里面走出几个人来,对着蟒说道:“你这恶人恶报,一般也有今日,到此且看娘娘如何发落。”有几个胆大的,就拾起砖头土块望着蟒蛇身上打来。有几个胆小的,只摇头吐舌。郗后看在眼中只不言语,不过一会,只听得门内敲得梆子乱响,三通已过,将两扇大门格支支的左右分开,走出几个如狼似虎的彪形怪汉,到柱边解了绳索,绾在手中,扯着这条大蟒往门内竞走。郗后被他扯动铁索,便浑身骨节疼痛难忍,只得委委蛇蛇盘盘旋旋而进。遂一眼望去,却见上面坐着一个非王非侯非官非长,是一个少年美色女子,据案而坐,左右掌扇分排,两旁侍立了无数宫女。郗后见了,因想起生前亦是如此,不觉眼泪暗落。及到了滴水檐前,再将那坐着的女子一看,不是别人,原来就是当日处死的苗妃。郗后吃惊不小,暗想道:“他已被我处死,怎么倒活在这里,如此享用?我怎么好与他相见!”遂迟迟不欲向前。又想道:“幸喜得我变过形骇,他也绝不认得我是郗后。”
正想未完,忽听见苗妃在上面拍案大骂道:“你这郗氏贱人,只道你久邀君宠,生杀随心,谁知恶贯满盈,冤冤相报。我已在阎君面前告准,怜我无辜,当日欲放我回阳,只因肌肤被你残破,无魂可归,故令我在此作本山之神,许我报仇雪恨。几次到宫来索命,却见你禄命未终,只得在此多年。今日方蒙阎君发来,与我消此宿冤。”说罢咬牙切齿,遂叫数十个怪汉分付道:“可将此孽蟒吊起,先打铜鞭三百,然后拔鳞锯角。”郗后见他说出缘由,无言可答,又自知理短犯在他手中,便只是垂头落泪。不一时众怪汉将他倒吊起来,头角向地,取过铜鞭轮流换打。直打得败鳞残甲,血肉乱飞。一时打完,又拔鳞锯角。郗后寸寸皆伤,七窃流红,浑身腐烂,叫疼叫痛,不一会直僵僵的死去。苗妃笑说道:“今在阴间,死一不死二,那容你避法。”便叫人取过返本还原的法水,望着这大蟒身上洒了一遍,依旧鳞甲宛然,渐渐的回过气来。郗后哭着道:“生前不肯行方便,狭路相逢冤报冤。”便痛哭不止。苗妃喝叫众怪汉吩咐道:“你可将此孽蟒暂且放下,他与我生前作对,我与他死后作个冤家。今日且与你领去,日间送来痛打三百,夜间高吊山岗,使他身负重伤,鳞甲腥臭,蝇虫吮呷其血,日夜不宁,方消我恨。”那众怪汉得令引去,依言处置。且按下不题。
却说此时梁主在朝,风调雨顺,四境皆安。忽一日骤雨,雨过之后殿前出现杂色宝珠。朝臣请梁主观看。梁主不胜大喜,因下诏命群臣作《瑞雨赋》。当有文臣虞奇献赋,梁主见赋中有“飞甘洒润,玉散珠联”,梁主大加赞赏,遂礼赐赉,一时之赋不能细述。只说梁主,自从听了朱异劝勉自修,遂广行善事,遍处启建寺院经堂。蒋山造了一座本业寺,又造慧日寺、法苑寺、头陀寺、万福尼寺、本领尼寺、慈恩寺、普化寺、化成寺、福罢寺、万业寺,塞林寺、来西观。于是建康佛教大行,以致民间子女皆来相送,出家者纷纷不绝。梁主日与诸廷臣讲论佛家大意,道:“人之浮生,如东逝之长流,西垂之残照,击石之火星,骤隙之迅驹,风里之微尘,草头之悬露,临室之杨树,灼目之电光。一失脚时千古恨,再回头是百年身,若不精心修善,向三室中忏悔过愆,坠入阿鼻,填偿苦报,再要这五官俱足,享受荣华,恐不能也。所以朕今惜福,广作善缘。惜今日之福者,留与来生享福;作今日之善缘者,是享后日之荣华。今日与卿等为君臣,焉知作善之后,异日不为君臣乎?父子乎?夫妇乎?朋友乎?昆弟乎?所以结缘之事,其妙无穷。尔诸卿敬信佛典可也。”群臣听了也有说是的,也有暗笑的。梁主全不为怪,闲时只在宫中念佛。因见诸皇子年长,遂欲出封。因将继子正德封为西丰侯,食邑五百户;第二子综,封为豫章王,食邑二千户,出使都督郢霍司三州事。以下诸子尽皆封王,遂大赦民间,以普通七年改为大通元年。
原来这综的母亲是吴淑嫒,是当初齐宝卷的宠妃,大有姿色。梁主入宫时爱而幸之,因而得孕。不期上得七个月就养了他下来,一时宫中之人皆疑非梁主亲生,每相私谤。梁主亦甚疑之。吴淑嫒自此宠幸日衰。到了后来取名综,年纪渐长与诸皇子闲戏,常被众皇子欺侮,时常哭告母亲。吴淑媛只含泪不言。一日综与诸弟在苑中玩了半晌,忽见一对五彩色的蝴蝶飞舞而来,上下参差低徊并影,飞得十分好看。诸皇子因说道:“我们今日作一赌赛,若是那个能捉此蝴蝶的,各出黄金一锭,以奖其能。”大家说过,便一齐分头赶遂。那蝴蝶见有人赶来,有时团聚于东,有时分散于西,或高或下。引得诸皇子奔驰跳跃,却再不能捉住。忽一阵熏风吹来,那对蝶儿随风悠荡搅做一团,轻轻坠下。那综年纪长些,眼明手快便赶上前,一手绰了两个蝶儿在手中,便满心欢喜说道:“蝶儿在我手中,你们快拿黄金与我。”诸皇子见是他捉了,心俱不忿,便丢个眼色,一齐动手,将综按倒在地,不由分说就剥开拳头,抢去蝶儿,险不将综的手指扭断。综见抢去蝶儿,十分气恼,忙立起身来要赶去夺回,怎奈诸皇子抢去蝶儿到手,各自躲开去了。他便眼泪汪汪到自己宫中去。吴淑嫒见他头发散乱,眼角潮红,便忙问道:“我儿为何这般模样,与谁人斗气来?”综便带哭带骂说知前事,因说道:“同是皇子,母虽个别,父王一般,孩儿屡次被他们欺侮,告诉母亲,母亲只叫让他,并不与孩儿作主,长他们志气,减自己的威风,使孩儿屡屡受亏。今日禀过母亲,后来决不让他了,要打就打,要骂就骂。若是父王闻知也少不得论个谁是谁非,决不像母亲这等不断祸福的。”说罢大哭起来。
吴淑媛听了不觉伤心流泪,因将综抱入怀中,取过梳子与他理发,因说道:“非是我不疼你不怜你,但我怀胎七月而生汝,我为母的尚然被人馋言失宠,你焉可与诸王比并。故我叫你让他们三分。但你是太子次弟,久后父王待你自然与众不同,我母子幸保富贵,慎勿多言。”说罢母子相抱而哭。综自此记忆在心中。过了数年长大成人,却有勇力,兼善属文,时常想起此事,每在宫中密室,夜间披发席橐私祭齐氏七庙,又微服出宫至曲阿,拜齐太宗陵墓。因闻得人说刺血沥骨,渗入则为父子,便悄悄到东昏侯塚上,起棺开视,咬破手指血滴在骨上,果然顷刻而入。又恐不确,回宫暗杀己子,皆验。自此无疑,遂告知母亲。吴淑嫒听了大惊,因再三劝他:“不可使人动疑。疑则我母子无容身之地矣!”说罢大哭不止。综再三相劝,不敢泄漏。综常怀异志,而力未能。又闻萧宝寅投在魏国不能通问,时常想念不能一见,常郁郁不乐,便在宫中择一密室,布沙在地,每日赤足在沙上行走。走了多时,两足生胼胝,坚硬如铁,日能行走三百里。综心甚喜,道:“有此捷足,何愁不见宝寅叔父哉!”吴淑媛痛哭不许,综不敢违逆母命,因作《听钟鸣悲落词》,以申己志。其词道:
听钟鸣,当知在帝城。参差难定数,历乱百愁生。去声悬窈窕,来响急徘徊,谁怜传漏子,辛苦建草台。
听钟鸣,听听非一听。怀瑾握瑜空掷去,攀松折桂谁相许。昔朋旧爱各东西,譬如落叶不更齐,飘飘孤雁
何所栖,依依别鹤半夜啼。
听钟鸣,听此穷何极!二十有余年,淹留在京城。窥明镜,罢容色,云悲海思徒掩抑。
后人有见此词,甚为叹息。
综今得梁主出封,满心欢喜,遂奏请同母亲到任。梁主嘉其孝念许之。综遂同母亲而去。且按下不题。
且说梁主一日在净后殿中,焚香拜佛,盥手开经,诵了一遍《大乘经》,因内中有差别字义,遂凝神定志,思索构求,一时不能贯解。忽听得空中有悉索之声,若远若近。梁主动疑,便立起身来,周围窥看,却不见有物,因又坐下,不一时渐响渐近,只得又立起身来,低头逐步细昕。忽闻其声出自殿中梁斗之间,连忙定晴仰视,吃一大惊。只因这一惊,有分教:高僧出世,缘尽归西。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