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第十五回君主荒淫明太祖起义将军勇猛徐天德立功却说元璋见子兴府中的奶妈神色慌张地招着手,忙跟上前去,到了空院里,那奶妈低声问元璋道:“将军可是樱桃姐姐的丈夫吗?”元璋很诧异地答道:“正是。”

  那奶妈便附着元璋的耳朵说道:“刚才府中的赵参军和王爷在那里密议要杀了将军以绝后患。今天王爷如邀将军入府,万万不可应召。否则就有性命之虞。我和樱桃姐姐是同乡,她在府中的时候,待我们也很好,我到如今也很感激她。不幸将军被人暗算,叫樱桃姐姐去依靠何人?所以我听了这个消息,乘间告诉你知道,将军须要防备着才好。”

  元璋见说,不觉吃了一惊,再三谢了那奶妈,也不敢去见子兴了,匆匆地走出王府,跳上马,慌慌忙忙地回到元帅府中,还不曾坐定,子兴请他赴宴的帖子已经来了。元璋暗自叫声:惭愧!真好险啊!倘那奶妈不递这个消息给我,停一会儿,怕已做了刀头之鬼。当下走到后堂来,樱桃接着,便微笑问道:“今天见了王爷,可议些什么事儿?”元璋连连摇手道:“我还敢去见他?他快要杀我了!”樱桃听了大惊道:“这却是为何?”元璋就将奶妈的话;细细说了一遍。这时樱桃和元璋爱情已深,一颗芳心整整地向着元璋,把子兴吩咐她的话,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于是樱桃也拿子兴使她来笼络的情由,一股脑和盘托出。元璋听罢,略略点首道:“我自有计较。”一面便打发小军去回复郭子兴,推说自己有些不快,不能赴宴,只好改日谢罪。

  讲到郭子兴方宠信元璋,为什么要杀他呢?原来是年的九月中,是子兴诞辰,濠州的大小将士,都来叩贺。子兴便全副披挂,到校场中去阅操。他看到高兴的时候,吩咐兵士卸了甲,各赐寿酒一杯。谁知那卫兵出去,高叫:“王爷有令,兵士们卸甲赏酒!”连喊了几声,兵干们只顾他们操演,睬也不来睬他。卫兵回报子兴,子兴大怒道:“咱的命令他们敢违抗吗?

  那还了得!“元璋在旁忙起身道:”这是我的不好!“说着从袖中取出一面尖角旗来,授给亲随,那亲随执了尖角旗奔到将台上一挥,大声说道:”元帅有令,着兵士们卸甲赏酒!“声犹未绝,兵士们暴雷也似地应了一声,三千马步兵丁,齐齐地卸了甲,列着队等候赏赐。  子兴令赏酒给他们喝,回头问元璋道:“为什么兵士们不听咱的话,倒服从这面小旗呢?”元璋答道:“这就叫做军以令行,倘军士不听令,那便是乱军了。”  子兴听了虽然点着头,心里已有些不怿,就令兵士停了操,自己便回王府而去。赵大跟子兴回到王府中,他察言观色,知道子兴对元璋已起了疑心,那赵大本妒忌着元璋,因乘势进谗道:“今日王爷可觉得将士们有异吗?”子兴失惊道:“这话从何而来?”赵大故意冷笑道:“方才王爷命卸甲赏酒,为什么他们不理睬?”这一句话,把子兴说得耳根子直红起来,勉强地答道:“那是军令攸关,军中只有知令,这是统兵的纪律,不是他们敢有意违俺的命令。”赵大笑道:“那么元璋的权力也大极了,万一他要变起心来,兵士们听他的军令指挥,怕没有人再来听王爷的命令了。”子兴见说,一拳正打中心坎,就低声向赵大说道:“这样说来,却如何是好?”

  赵大道:“我原说元璋有过人的才智,蛟龙终非池中物,若不早除,将来是个大大的后患。”子兴说道:“现在兵权已在他手中,怎样能削去他的兵柄,须得有一个两全的法子。否则打草惊蛇,转是弄巧成拙,岂不糟了吗?”赵大沉吟一会道:“王爷果然要除那元璋,只消一封请帖仍叫他赴宴。那时两旁暗伏甲士,饮到中间,王爷但咳嗽一声,咱就领卫士一拥上前,把元璋擒住,命他将兵符交出来,如其不依,立刻砍了他的头颅,去军前号令示众,只说元璋谋叛,现已正法。这样一来,杀一儆百,还愁士兵们不听号令吗?”

  子兴听了大喜,便吩咐赵大去准备一切。过了几天,赵大布置妥当,来报知子兴。两人在密室中商议,就在这天的午后举事。赵大悄悄地把武士埋伏好了,着小校去邀元璋赴宴。哪里晓得子兴和赵大密议时,恰巧府中的奶妈抱着子兴的幼子从门前经过。子兴平日,最喜欢这个小儿子,常常搂着他在膝上和诸将们议事,又因奶妈是个乡下妇人,虽进出密室中,并不疑心她会泄露机密。谁知偏偏是她走露了消息,那不是天数吗?  其时徐达、汤和、胡大海、吴良、花云等,出兵滁州。当元兵攻滁州的时候,元将贾鲁领着大军五万,把滁州围了起来。  守滁州的是耿再成和谢润,领兵出战,连吃了两个败仗。再成着起急来,忙差了副将张英,乘夜杀出了重围,到濠州向子兴求救。子兴便命徐达等往援,但元兵忽来忽去,虽给徐达打败几阵,却。不曾大丧元气。两下相持了半年多,终分不出胜败。

  元璋在濠州听得这个战讯,便上书郭子兴,愿领兵去扫荡元军。郭子兴自那天邀元璋赴宴不见元璋应召,他越觉疑心元璋。后来几次相请,元璋只是推托不赴。

  子兴晓得漏了风声,自己反觉不安起来。又怕元璋为患濠州,暗中令赵大时时提防着,现在见元璋请命出兵,正中胸怀。他原巴不得元璋离去濠州,所以便一口允许下来。不知元璋若在濠州倒做不出什么,他一到滁州会合了子兴部下的将领,竟自起义了,待到子兴悔悟,元璋已如虎生翅一般,居然做了群雄的首领了,这且不表。  再说元朝自顺帝妥瓘帖木耳登位以来,政治一天坏似一天,到了垂亡的几年,顺帝越发荒淫无度了。那时四方群盗如毛,只靠着赤胆忠心的脱脱丞相和皇叔赤福寿、右都督白彦图等寥寥几个人拼命地东征西讨,可是灭了那面,又起了这边,外面的臣子弄得精疲力尽,顺帝在宫里却和没事一样。他宠信着嬖臣哈麻、秃木儿等,又把番僧请到宫中拜他做了灵异神圣至宝大法师,教授一种房中秘术,叫作“大欢喜”。令宫女嫔妃都一丝不挂地在毡上舞蹈,男女不分,僧道混杂、大家跳了一会,就一对对地交接起来,这叫作:“大魔舞”。顺帝看得高兴了,也挨在众男女中闹一回。宫中的嫔妃玩得厌了,下谕民间挑选秀女。

  一班奸恶的官吏,乘势向良民索诈,也有借着圣旨去掳掠妇女的,吓得百姓们家里不敢养着女儿,已经字人的,忙着送给夫家。不曾有人家的,连夜送与人家做妻室。因此那些纨绔子弟,竟有一天中得五六个妻子的,至于妻妾两字,也不问的了。据当时人说:“有得把女儿去幽禁在深宫里给那和尚们糟踏,不如送人做小老婆,骨肉倒可以常常相见。若一经被选进宫,父母永远不得见面,好似死了差不多。”

  百姓一听得选秀女,有女儿的人家,便慌得走投无路,地方官各处这样的滋扰,真弄得民不聊生。后来没得秀女选了,上谕还一迭连三地催促。  地方官要保前程,就命胥役们搜捕良家的美貌妇人,不问有夫无夫,搜罗了去,改扮作秀女,送上京中去塞责。

  贞烈的妇女,投河或悬梁死的,不知其数。百姓们凡是有妻室的人,又吓得心胆俱碎,内中稍有资产的,要保全妻子,弄得倾家荡产。没有钱财的,只好硬着头皮把妻子送去。有几个眼睁睁地瞧着妻子被官兵捕去,却无法挽回,可怜少年夫妻一时舍不得分别,相对着痛哭流涕。一班如狼似虎的衙役,不管他们舍得舍不得,把男的打开去,拖了女的便走。有的妇女在半途自尽,有许多男子见妻子捉去了,大哭一场跳在河中寻死。那种凄惨的情形,铁石人看了也要落泪的。人民个个嗟怨,凡是哪一处地方选秀女,那地方终是哭声遍野,说起来真是伤心。这时闹动了一位好汉毛贵,他也为了妻子被地方官生生捕去,便纠集了三四百人,赶上去夺了回来,把所有夺去的妇女,一个个送他们回家。及至官兵到来,毛贵和百姓们抗拒,人民一见官府兵,个个咬牙切齿,人人摩拳擦掌,将官兵杀死了几百个。毛贵知道祸已闯大了,索性邀了盗匪们入伙,三天之中招集了两万多人,杀了官吏,占了城池,就在盂津起义。  又有泰州人张士诚,是个私盐贩子出身。一天他和兄弟士德,同了百十来个盐丁,车着盐斤往邻县去贩卖,被缉私处官兵瞧见,恐士诚人多,众寡不敌,便去参将署中报告。那参将立刻点起三百个兵勇,飞奔地赶上来,士诚和士德见官兵来势凶恶,忙弃了盐车便走。官兵追了一程,看看赶不上,便推了盐车,奏着凯歌收兵回去。谁知那盐丁本来都是亡命之徒,做盐贩子的人,也和当兵的一样,安分良民决不肯去做这勾当的。

  士诚觑得官兵退去了,就邀了几百个盐丁,手中各执着器械,从后面袭将上来。

  官兵却没有提防,给士诚兄弟两人领着盐丁,把三百个官兵杀得七零八落,带兵的参将也险些送了性命。士诚将官兵杀败,仍收拾起盐车,推着往邻县贩卖去了。士诚到了邻县,卖去了盐斤,得着一注钱财,依旧回他的泰州。

  但官兵吃了他的大亏,岂肯罢休?便令差役在城内城外以及士诚家的附近,天天有人守候着,要想捉住士诚兄弟,就地正法。士诚和士德好似没事般的,大摇大摆地回家来。他邻舍有一家姓邱的,兄弟几个也都是坏蛋,听得士诚、士德回来了,竟去出头告密。官兵得报,怕士诚兄弟勇猛,由参将带了四五百健卒,悄悄掩至,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把士诚的家中,前后左右,围得水泄不通。那参将亲自率领着三十个得力的亲兵,打开大门,来捕士诚兄弟。士德见事危急,踢倒一堵墙,飞身窜将出去,外面的官兵被墙塌下来压死了四五人,士德趁了这个机会,一溜烟地逃走了。士诚正在房内睡觉,听得官兵来了,一时没处躲避,便把身体去钻在一只石灰缸内。  官兵四处搜寻,不见士诚兄弟,参将心上尤十分懊丧。士诚平时很喜欢养鸟,家中畜着一只八哥,能够和人谈话了,士诚极其钟爱它,取名叫作八儿。这时那八哥忽然作人言道:“士诚!士诚!躲在缸里。”官兵们听了,忙向缸中去寻,走近石灰缸前,见士诚果然蹲着,好似瓮中捉鳖一样,拿士诚绳穿索缚地捕捉去了。士诚临走的时候,指着那八哥恨恨地说道:“俺好好地养着你,你却恩将仇报。俺如有回来的一日,终把你身上的毛一根根地拔个干净,才出俺这口气,你需要小心了。”  士诚说罢,悻悻地随着官兵们出门去了。

  士诚的家里,既没有妻子儿女,只有一个老母,年纪已七十多了,专门茹斋讽经,不大管闲事的了。士诚被捕去后,家中的事不得不由老母料理。那只八哥是士诚的爱物,老母也天天给食料它吃。有一天的早晨,那只八哥忽然向士诚的母亲叫道:“老太太,老太太,你救了八儿吧!”士诚的母亲诧异道:“你为甚会要我救你?”八哥答道:“八儿自己不好,多说了一句话,吃官兵把主人捕去了。主人说,回来要拔光八儿身上的毛,所以求老太太相救,将八儿的锁链解去,给八儿逃了性命吧!”士诚的母亲是很慈悲的人,见八哥说得可怜,真个解了绳索,放那八哥飞去。那八哥飞在屋檐上,向士诚的母亲谢了一声,振开双翅望半空里飞去了。士诚在泰州的狱中监了已有半年光景,因捕不到他兄弟士德,不曾正法。

  其时泰州有几个做海上盐贩子的,内中一个叫杜五的,他一天载着一船的盐,在海上驶着船,忽听得有叫他名儿的,那声音似人非人,瞧又瞧不见,吓得杜五慌忙停舵落帆,立即抛起锚来,对他的伙计说道:“不好了,今天怕要翻船呢,你不听见水鬼叫着我的名儿吗?”话犹未了,又听得叫道:“杜五,杜五!”把个杜五老大吃惊,吓得那伙计向着船舱底下直钻。

  杜五见它叫了不住,仔细一听,声音从空中来的,仰着脖子望去,只见桅杆上栖着一只翠鸟,在那里唤着自己。杜五这才大着胆问道:“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也能说话,却知道我的名儿?”那翠鸟答道:“我便是张士诚家里的八儿,我的主人士诚可曾出狱?那位老太太康健吗?”杜五听说,想起从前到张士诚家里去,曾看见士诚养着一只八哥,名字叫作八儿的,能和人说话,但不知道它已经逃走了。

  当下便随口答道:“你主人犯的死罪,怎样能够出狱?那老太太倒身体儿很好的。”  那八哥听了,对杜五道:“我请你带一点东西去孝敬那位老太太,你可以答应吗?”杜五笑道:“张士诚是我的好朋友,既是他母亲的东西,我到了泰州亲自给你送去就是了。”那八哥谢了一声,“嘟”的一声飞去了。停了半晌,去衔了一块白石来,掷在杜五的面前道:“便是这件东西,请你不要失落了,千万给我带到的。”

  杜五点头答应了,那八哥又再三地叮嘱了几句,才拍着翅膀飞去了。

  杜五回到了泰州,真个把八哥那块白石送给张士诚的母亲,并说道:“这是你们的八儿带来的。”士诚的母亲拿白石看了看,觉得没什么希罕,不过比较鹅卵石光洁一点就是了。

  因谢了杜五一声,把那块白石随手抛在香炉上面,只管自己念佛去了。到了傍晚,士诚的母亲天天要来堂前拈香的,及至燃了香,到炉中去插时,那只瓷香炉,早变作灿烂的白银了。士诚的母亲很是诧异,还疑心是菩萨有灵来赐与她的,一眼瞧见那块白石,暗想那八哥千里相寄,不要是这块石子的好处吗?

  士诚的母亲呆想了一会,就去堂下拾起一块瓦片来,把那块白石去放在上面,谁知才放得上去,这块瓦片已化作白银了。士诚的母亲不禁又惊又喜,从此也不患没钱用了。士诚在监中坐了一年多,士德也经年没有音耗,他们的老母不致成为饿殍,都是白石所赐啊。

  光阴一天天地过去,泰州捕捉士德的风声已渐渐懈了,士德打听得没人捕他,便悄悄地溜了回来看望她的母亲。见老母无恙,心上很是喜悦。他母亲又把八哥的事实,一一对士德说了,士德还不肯相信,拿了那块白石,亲自去试了一下,果然变了银子了。士德把白石去请人估看,有识得的说道:“此物看似石子,实在不是石子,乃是银子之母,叫作银母石。无论金铜铁锡以及石子,一碰着银母便立刻化成银子了。”士德听了,怀着那块白石回到家里,去搬了许多石块来,把银母在石堆上画了一转,一堆石块,大的小的统已变了银子。

  士德就将这许多银子去替士诚上下打点。俗言道钱可通神,何况这时的官吏和现在差不多,只要有钱,杀人放火都可以设法赦宥。所以不到三个月工夫,士诚已安然地出了泰州监狱。他回到家中,劈头就问:“那只八哥呢?俺要拔它的毛哩!”

  他母亲说道:“你不要恨那八儿了,没有它,你母亲也饿死长远了,你今日也休想脱罪。”士诚便问什今缘故,他母亲把八哥寄于的话,大略讲了一遍,士诚大喜道:“咱们正苦的没有钱,有了钱还怕它作甚?”于是士诚在家里,和他兄弟士德,专一结交天下英雄,私下暗暗地招兵买马,又去通同盗寇准备大举。哪知事机不密,被官兵知道了,又来捕捉士诚,士诚便纠集了人马,先把从前出首告他的邱家兄弟杀了,连夜夺了泰州。过了几天,又去攻破高邮,杀了知府李齐。士诚的声势日渐浩大,各处来投奔他的,一天总有几百人,好在他军饷丰足,人也越弄越多了,他便自称诚王,就在高邮造起了王府,居然也称孤道寡起来了。

  那时朱元璋带了郭英、义儿沐英,领着大兵到了滁州,把元军大杀一阵,还擒了贾鲁。徐达见元璋行军有道,恩威并济,知道是个有作为的人,便来和元璋商议,共图霸业。元璋大喜,恰巧怀远人常遇春,自白杨村带了三十多骑来投元璋,元璋益觉高兴。于是由众人举朱元璋做了元帅,在滁州举旗起义,一面令徐达领五百骑去收服了邻近的草寇。徐达字天德,也是濠州人。其时郭子兴部下的诸将,恨那子兴赏罚不明,寡谋少断,大家都有些面和心叛。这时见新主帅英毅强干,和子兴大不相同,便一起来倾心辅助元璋。那徐达领着人马,一日收服十七寨,得了兵马两万人,元璋的势力因此也大了起来。那一天,元璋正和徐达、常遇春一班战将,商议进取的计划,猛听得天崩地塌的一声响亮,众人都吃了一惊。要知这是什么声音,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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