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文心雕龙义证
指瑕第四十一
《颜氏家训文章》篇:「自子游、子夏、荀况、孟轲、枚乘、贾谊、苏武、张衡、左思之俦,有盛名而免过患者,时复闻之,但其损败居多耳。每尝思之,原其所积,文章之体,标举兴会,发引性灵,使人矜伐,故忽于持操,果于进取。今世文士,此患弥切,一事惬当,一句清巧,神厉九霄,志凌千载,自吟自赏,不觉更有傍人。」
又:「《吴均集》有《破镜赋》。昔者邑号朝歌,颜渊不舍;里名胜母,曾参敛襟:盖忌夫恶名之伤实也。破镜乃凶逆之兽,事见《
汉书》,为文幸避此名也。……梁世费旭诗云:『不知是耶非。』殷澐诗云:『飖扬云母舟。』简文曰:『旭既不识其父,澐又飖扬其母。』此虽悉古事,不可用也。世人或有文章引《诗》『伐鼓渊渊』者,《宋书》已有『屡游』之诮,如此流比,幸须避之。北面事亲,别舅摛《渭阳》之咏,堂上养老,送兄赋桓山之悲,皆大失也。举此一隅,触涂宜慎。……凡代人为文,皆作彼语,理宜然矣。至于哀伤凶祸之辞,不可辄代。蔡邕为胡金盈作《母灵表颂》曰:『悲母氏之不永,然委我而夙丧。』又为胡颢作其父铭曰:『葬我考议郎君。』《
袁三公颂》曰:『猗欤我祖,出自有妫。』王粲为潘文则《思亲》诗云:『躬此劳悴,鞠予小人,庶我显妣,克保遐年。』而并载乎邕、粲之集,此例甚众。……陈思王《武帝诔》,遂深『永蛰』之思;潘岳《悼亡赋》,乃怆手泽之遗:是方父于虫,匹妇于考也。蔡邕《杨秉碑》云:『统大麓之重。』潘尼《赠卢景宣诗》云:『九五思龙飞。』……今为此言,则朝廷之罪人也。王粲《赠杨德祖诗》云:『我君饯之,其乐泄泄。』不可妄施人子,况储君乎?」
纪评:「文字之瑕,殊不胜指。此标举数篇以示戒,毋以挂漏为疑。」
《札记》:「此篇所指之瑕,凡为六类:一、文义失当之瑕;二、比拟不类之瑕;三、字义依稀之瑕;四、语音犯忌之瑕;五、掠人美辞之瑕;六、注解谬误之瑕。虽举证稀阔,正宜引申以求。观《颜氏家训》、《匡谬正俗》诸书,知文士属辞,实多瑕颣。古人往矣,诚宜为之掩藏,然覆车之轨,无或重迹,别白书之,亦所以示鉴也。窃谓文章之瑕,大分五族,而注谬之瑕不与焉。一曰体瑕;二曰事瑕;三曰语瑕;四曰字瑕;五曰剿袭之瑕。体瑕者,王朗《杂箴》,乃置巾履;陈思《文诔》,旨言自陈是也。事瑕者,相如述葛天之歌,千唱万和;曹洪谬高唐之事,不记绵驹是也。语瑕者,陈思之圣体浮轻,潘岳之将反如疑是也。字瑕者,诡异则若哅呶,依稀则若赏抚是也(以上举例,皆本原书)。剿袭之瑕,苏绰拟《周书》而作《大诰》,扬雄拟《易》而作《太玄》是也(此本颜君说)。总之,古人之瑕,不可不知,己文之瑕,亦不可不检。元遗山诗曰:『撼树蚍蜉自觉狂,书生技痒爱论量,老来留得诗千首,却被何人较短长。』今之人欲指斥前瑕者,岂可不知斯旨哉!」
范注:「吾人属文,志在行远,而文字之疵瑕,与夫意义之疏误,谁能自免?正赖同好之士,砻诸错诸,以求完密。《颜氏家训文章》篇云:『江南文制,欲人弹射;知有病累,随即改之。』此其雅量,诚非山东鄙俗所能梦想者矣。窃谓评时人之文,不可稍杂意气;评古人之文,不可略存成心;持商量之诚意,发和悦之德音;献替臧否,孰不喜纳?所谓虽古人复生,亦不得罪其诽谤者也。」
骆鸿凯《文选学余论》二《指瑕》:「夏后之璜,不能无颣,随侯之璧,不能无瑕。自古在昔,先民有作,时或神思失照,检括未周,岂无病累之句,以害锦绣之篇?知音君子为之诋诃其非,不更文饰其过,斯固作者之诤友,后生之炯鉴也。昔陈思定敬礼之文,任昉削仲宝之牍,张融赋海,恨不道盐,彦伯序征,益韵写送,此得之并世,闻义则徙者也。颜监《匡谬》,掎摭及于末微;知几《点烦》,丹黄烂其盈幅。此遇诸异代,摭实而谈者也。彦和论文,亦尝举昔人之疵以诫后学,其言散见,诤难非一。复着《指瑕》专篇详之。」案此引文「隋侯之璧」一语,即有用事之失,也是一「瑕」。
又:「吾观《文心》一书,指摘创痏,历诋前文,尝举王朗《杂箴》,『乃置巾履』(《铭箴》);陈思《文诔》,『旨言自陈』(
《诔碑》);『圣体浮轻』,『浮轻有似于蝴蝶』;『尊灵永蛰』,『永蛰可拟于昆虫』(《指瑕》,又《金楼子立言》篇亦有此语)。凡若此类,为病非浅,而昭明概从裁汰,不入选楼。黄门初仕南朝,俗好击难,家有诋诃,亦尝着其说于《家训文章》篇。……诸所弹射,言皆核实。而是众作,《文选》并刊削弗载。」
《校释》:「观舍人此篇所论,知文章汉魏以来,作家弥盛,篇章乃繁。疵累既生,纠弹遂出,此固事势所必然,亦评文家之天责也。篇中所举陈思、安仁之瑕,亦见《金楼子》及《颜氏家训》,此《
序志》篇所谓不以同为病也。《家训文章》篇尚有数条:吴均赋《
破镜》,则『择题不慎』之瑕也;『是耶』『云母』之句,则『声音嫌疑』之瑕也;『伐鼓渊渊』之语,则『引《诗》不当』之瑕也;『
渭阳桓山』之辞,则『用事讹滥』之瑕也;其讥蔡王之文,则『代言未允』之瑕也;斥『大麓』『九五』等语,则措词失体之瑕也。凡此诸条,本篇虽未论及,亦在所当戒。盖文章瑕疵,更仆难数,略陈梗概,所以示秉笔为文,不宜疏略耳。」
《斟论》:「文之瑕病亦多矣,彦和所指陈乃至《颜训》所补述,特不过魏晋名家无意铸成之过错,或近世文士有心掉弄之玄虚,皆其荦荦大者而已,若就修辞细节而言,世人所易蹈故袭常之缺失,检阅故籍,不一而足。」以下引傅隶朴《中文修辞学》第十四章《疵累》,「凡举锋犯、伤尽、背礼、繁芜、简失、雅谬、重复、矛盾、标异、语意未完等十一目,各先之以叙说,继之以若干示例。」此外,章学诚《古文十弊》亦可互参。
管仲有言:「无翼而飞者声也;无根而固者情也。」〔一〕然则声不假翼,其飞甚易;情不待根,其固匪难〔二〕;以之垂文〔三〕,可不慎欤!
〔一〕《札记》:「案《管子戒》篇文曰:『管仲复于桓公曰:无翼而飞者声也(注:出言门庭,千里必应,故曰无翼而飞),无根而固者情也(注:同舟而济,胡越不患异心,故曰无根而固),无方而富者生也。公亦固情谨声,以严尊生,此谓道之荣。』案彦和引此,断章取义,盖以无翼而飞,无根而固,喻文之传于久远,易为人所记识,即后文『文章岁久而弥光,若能檃栝一朝,可以无惭千载』之意。亦即《赞》『斯言一玷,千载弗化』意。」
〔二〕《校注》:「『匪』,两京本、胡本、文津本作『非』。按作『非』与《金楼子立言下》篇合。」《斟诠》:「『匪』『非』古通。《说文通训定声》:『匪,假借为非。』《广雅释诂四》:『匪,非也。』」
〔三〕《校注》:「『垂』,两京本、胡本作『缀』。按此为申述上文之辞,作『缀』嫌泛。《原道》、《诸子》、《程器》三篇,并有『垂文』语。《金楼子》亦作『垂』。」郭注:「『之』,指声与情。声音有当与不当,即下文所说的『比语求蚩,反音取瑕』。情感有合礼与不合礼,如潘岳『悲内心』『伤弱子』。所以说:『以之垂文,可不慎欤?』」
古来文才〔一〕,异世争驱〔二〕;或逸才以爽迅,或精思以纤密,〔三〕而虑动难圆〔四〕,鲜无瑕病〔五〕。
〔一〕「才」,《金楼子立言下》篇作「士」。按「才」字与下第二句复,当以作「士」为长。
〔二〕《校证》:「两京本『异』作『毕』。」
〔三〕二句意谓有的才华卓越,爽朗迅捷;有的思虑精纯,用心细密。
〔四〕《校注》:「『圆』,《金楼子》作『固』。按本书屡用『
圆』字,『固』字盖涉上文而误。」《校证》:「『圆』,《金楼子立言下》作『固』,『固』疑『周』讹。」《考异》:「『圆』即『周』,诸本作『圆』,不误。」
《札记》:「『虑动』二句,本陈思。」又:「《金楼子立言》篇下有『管仲有言』,至『施之尊极,不其嗤乎』云云,与此篇校,但少『或逸才以爽迅』二句耳。」
〔五〕「虑动难圆,鲜无瑕病」,尽管有的人用思很精细,但思想活动总是难以面面俱到,所以很少没有毛病的。
以上为第一段,论古来文学写作,瑕疵为常见现象,应当谨慎避免。
陈思之文,群才之俊也〔一〕,而《武帝诔》云「尊灵永蛰」,《明帝颂》云「圣体浮轻」〔二〕。浮轻有似于胡蝶〔三〕,永蛰颇疑于昆虫〔四〕,施之尊极〔五〕,岂其当乎〔六〕!
〔一〕《校证》:「『俊』,《金楼子》作『隽』,《御览》五九六作『俊』。」《校注》:「『隽』,『俊』之省。」
〔二〕《训故》:「《陈思王集武帝诔》:『幽闼一扃,尊灵永蛰。』《冬至献袜颂》:『翱翔万域,圣体浮轻。』」圣体指魏明帝。《校证》:「案『圣体浮轻』,语出子建《冬至献袜颂》,董斯张《吹景集》卷三『子建未可轻诋』原注已言之,刘氏误引。」《说文》段注:「凡虫伏为蛰。」
〔三〕《校注》:「『浮轻』,《御览》五九六引作『轻浮』;《
事文类聚》别集五引同。按此『浮轻』与下文『永蛰』,皆承接上文,不应彼此差池。《金楼子》亦作『浮轻』。」
《校证》:「『胡』,冯本、汪本、畲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梅本、凌本、梅六次本,锺本、梁本、……四库本、王谟本、张松孙本、崇文本作『蝴』,《御览》、《事文类聚》同。」按元刻本亦作「蝴」。
明董斯张《吹影集》卷三「子建未可轻诋」条:「刘彦和《文心雕龙》,摘陈思瑕语,谓其诔武帝云『圣体浮轻』,诔明帝云『尊灵永蛰』(杨明照:按「圣体」「尊灵」二句当互易;「诔明帝」之「诔」当作「颂」),至以蝴蝶昆虫讥之。案《广雅》曰:『
二气相接,轻清为天。』(杨注:按见《释天》,「二」当作「三」)《宣夜》曰:『天无质,日月众星自然浮生虚空之中。』(杨注:见《书钞》卷一四九、《御览》卷二等引《抱朴子》)以天拟父,苍苍者亦韩凭所化乎?《系辞》云:『龙蛇之蛰,以存身也。』蛰龙不可以喻死君,则飞龙独可以喻生君乎?文人相轻,直是不度德,不量力。今枵然其腹,而侈东莞之讥弹者,亦榆枋之笑也。」
〔四〕《校注》:「『疑』,《金楼子》作『拟』,《御览》、《
事文类聚》引同。按《汉书何武王嘉师丹传赞》:『董贤之爱,疑于亲戚。』颜注:『疑,读曰拟;拟,比也。』意舍人此文,原是『
疑』字。《金楼子》等作『拟』,盖改引也。」
潘重规云:「『拟于』与『有似』义近。彦和此文但谓『浮轻』一词有似描写胡蝶,『永蛰』一词有似叙述昆虫。」(见《
斟诠》引)《颜氏家训文章》篇:「陈思王《武帝诔》,遂深永蛰之思;潘岳《悼亡赋》,乃怆手泽之遗:是方父于虫,匹妇于考也。」赵注:「《岳集》所载《悼亡赋》无此句。」郝懿行《颜氏家训斟记文章篇》「陈思王《武帝诔》遂深永蛰之思潘岳《悼亡赋》乃怆手泽之遗」条:「案《文心雕龙指瑕》篇云:『永蛰颇疑于昆虫。』又云:『潘岳悲内兄,则云感口泽。』此云《悼亡赋》怆手泽,今检潘集,都未见此二语,何也?」
《文镜秘府论十四例》:「轻重错谬之例:陈王之诔武帝,遂称『尊灵永蛰』;孙楚哀人臣,乃云『奄忽登遐』(子荆《
王骠骑诔》。此错谬一例也,见《颜氏传》)。」
〔五〕《斟诠》:「尊极,指父与君言。《礼记丧服小记》:『
养尊者必易服。』郑注:『尊谓父兄。』君位曰极,如登极,取至高无上之意。」
《缀补》:「《事文类聚》引『之』作『于』,义同。」
〔六〕「岂其当乎」,《校注》:「《金楼子》作『不其嗤乎』。按《御览》、《事文类聚》引并作『不其蚩(与嗤通)乎』,与《金楼子》合。」《考异》:「蚩、当皆通,……两存为是。」《校证》:「顾校『其』作『有』。」
左思《七讽》〔一〕,说孝而不从〔二〕,反道若斯〔三〕,余不足观矣〔四〕。潘岳为才,善于哀文〔五〕,然悲内兄,则云感口泽,〔六〕伤弱子,则云心如疑〔七〕。《礼》文在尊极〔八〕,而施之下流〔九〕,辞虽足哀,义斯替矣〔一○〕。
〔一〕《札记》:「左思《七讽》,今无考,然六朝人实有太不避忌者。」范注:「左思《七讽》文已残佚,说孝语无可考见。」
〔二〕「说孝而不从」,《文心雕龙注订》:「此语即《论语》『
子曰无违』旨。」
〔三〕《校注》:「『道』,《文通》二五引作『古』。按《杂文》篇:『自桓麟《七说》以下,左思《七讽》以上,……或文丽而义暌,或理粹而辞驳,……唯《七厉》叙贤,归以儒道。』则《七讽》之『说孝不从』,当是违反『儒道』。《原道》篇赞『炳耀仁孝』,《诸子》篇『至如商韩,六虱五蠹,弃孝废仁』,《程器》篇『黄香之淳孝』,足见舍人为重视『孝』者,故以『反道』评之。若作『古』,则非其指矣。」
〔四〕《论语泰伯》:「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矣。」
〔五〕《校注》:「按王隐《晋书》:『潘岳善属文,哀诔之妙,古今莫比,一时所推。』(《书钞》一百二引)」
《晋书潘岳传》说潘岳「尤善为哀诔之文」。《哀吊》篇说潘岳的哀辞「义直而文婉,体旧而趣新,《金鹿》《泽兰》,莫之或继也」。
〔六〕《训故》:「《礼玉藻》:父没而不能读父之书,手泽存焉尔。母没而杯圈不能饮焉,口泽之气存焉尔。」范注:「案潘岳悲内兄文,今已无考。」
李笠《中国文学述评》:「惟潘集《悼亡赋》无『手泽』云云,刘谓悲内兄或近是。」
〔七〕《训故》:「《檀弓》:孔子观送葬者曰:善哉为丧乎,……其往也如慕,其反也如疑。潘岳《金鹿哀辞》:『将反如疑,回首长顾。』金鹿,岳幼子也。」
《校注》:「曹植于其首女金瓠之殇所作哀辞,有『悲弱子之无愆』(《曹集》九)语,是『弱子』为婴孩通称。」
《斟诠》:「如疑,语本《礼记檀弓》:『孔子在卫,有送葬者,而夫子观之曰:「善哉为丧乎,足以为德矣;小子识之。」子贡曰:「夫子何善尔也?」曰:「其往也如慕,其反也如疑。」』郑注:『慕,谓小儿随父母啼呼;疑者,哀亲之在彼,如不欲还然。』孔疏:『疑者,谓凡人意有所疑,则彷徨不进,今孝则哀亲在外,不知神之来否,如不欲还然,故如疑。《问丧》云:「其反也如疑。」郑注云:「疑者,不知神之来否。」与此相兼乃是。』」按潘文或指将反时,如疑心金鹿还没有死,未必是用《礼记》典故。
〔八〕牟注:「《礼》,指《礼记》。尊极,这里指父母。《诏策》篇曾说:『君父至尊,在三罔极。』本篇所用两个『尊极』,都和『至尊』义同,可用以指君,也可用以指父母。」
〔九〕杨树达《汉文文言修辞学》附录《文病若干事》:「按金鹿乃岳幼子,故刘云施之下流。」
〔一○〕《斟诠》:「替,废灭之义。《书大诰》:『不敢替帝命。』旧传:『不敢废天命。』《国语周语》:『令德替。』韦注:『替,灭也。』」
若夫君子拟人,必于其伦〔一〕,而崔瑗之《诔李公》〔二〕,比行于黄虞〔三〕,向秀之《赋嵇生》,方罪于李斯〔四〕;与其失也,虽宁僭无滥〔五〕,然高厚之诗,不类甚矣〔六〕。
〔一〕《校注》:「《礼记曲礼下》:『儗人必于其伦。』郑注:『儗犹比也。』是『拟』当作『儗』,始与《曲礼》合。《历代赋话续集》(十四)引作『儗』,盖意改也。」
〔二〕《札记》:「文无考。然汉文多有此类,不足为嫌。」范注:「《后汉书谢夷吾传》载班固荐表,崔文当亦此类。」按《颂赞》篇:「又崔瑗文学,……虽致美于序,而简约乎篇。」《诔碑》篇:「孝山、崔瑗,辨絜相参。观其序事如传,辞靡律调,固诔之才也。」《书记》篇:「逮后汉书记,则崔瑗尤善。」
《校注》:「按子玉诔文已佚。以其时考之,『李公』未审为李固否?固曾为太尉,且有盛名(见《后汉书郎顗传》及固本传),对瑗亦极推崇(见《后汉书》瑗本传)。见诛后,瑗为之作诔,谅合情理。」
《后汉书崔瑗传》:「时李固为太山太守,美瑗文雅,奉书礼致殷勤。」周注:「李公当指李固,为后汉大臣,以正论忤梁冀被害。用他来比黄帝虞舜,实非其伦。」
牟注:「与崔瑗(公元七八──一四三年)同时的『李公』(姓李而为三公者),有三:李修、李合、李固。李固卒于一四七年,李修为太尉在公元一一一至一一四年,略早;李合在公元一一七至一二六年两度为司空、司徒,所以指李合的可能性较大。」
〔三〕《校注》:「『黄虞』,谓黄帝、虞舜。《汉书王莽传赞》:『而莽晏然,自以黄虞复出也。』《文选》扬雄《剧秦美新》:『着黄虞之裔。』《陶渊明集赠羊长史》诗:『慨然念黄虞。』」
〔四〕《训故》:「《向秀传》:嵇康被诛,秀作《思旧赋》云:昔李斯之受罪兮,叹黄犬而长吟。悼嵇生之永辞兮,顾日影而弹琴。」
《文选思旧赋》李善注:「《史记》曰:『赵高治斯,榜掠千余,不胜痛,自诬服。……乃具斯五刑,论要斩咸阳。斯出狱与其中子三川守由俱执,顾谓其中子曰:「吾欲与若复取黄犬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遂父子相哭,夷三族。』《文士传》云:『嵇康临死,颜色不变,谓兄曰:「向以琴来不?」兄曰:「已来。」康取调之,为《太平引》。曲成,叹息曰:「《太平引》绝于今日邪?」』」
《文选学余论》二《指瑕》:「按《思旧赋》云:『
昔李斯之受罪兮,叹黄犬而长吟。悼嵇生之永辞兮,顾日影而弹琴。』此以李相之临死张皇,反形叔夜之从容就戮。正言叔夜胜于李相,非以叹黄犬媲顾影弹琴也。彦和说误。」
〔五〕《校证》:「『僭』原作『降』,梅据孙汝澄改。」梅注:「《左传》:蔡声子曰:归生闻之,善为国者,赏不僭而刑不滥。赏僭则惧及淫人,刑滥则惧及善人。若不幸而过,宁僭无滥。与其失善,宁其利淫。」按此见襄公二十六年。
范注:「宁僭,谓崔瑗之诔李公;无滥,谓向秀之赋嵇生。《左传》哀五年杜注:『僭,差也。滥,溢也。』」
〔六〕《校证》:「『厚』原作『原』,冯校云:『原当作厚。』黄注本改。」《校注》:「按黄氏改『原』为『厚』是。高厚之诗不类,见《左传》襄公十六年。」黄注:「《左传》:晋侯与诸侯宴于温,使诸大夫舞,曰:歌诗必类。齐高厚之诗不类。」《左传》襄公十六年:「晋侯与诸侯宴于温,使诸大夫舞,曰:『诗歌必类。』齐高厚之诗不类。荀偃怒且曰:『诸侯有异志矣。』使诸大夫盟高厚,高厚逃归。」杜注:「齐有二心故。」孔疏:「歌古诗,各从其恩好之义类,高厚所歌之诗,独不取恩好之义类,故杜云齐有二心。刘炫云:『歌诗不类,知有二心者,不服晋,故违其令。违其令,是有二心也。』」
《杂记》:「《左传》襄十六年:『齐高厚之诗不类。』彦和引此,乃结束上文拟不于伦之意。」
牟注:「这里是借用高厚故事,用『不类甚矣』表示虽不得已时,可以『宁僭无滥』,但所比不能过分不伦不类。」
凡巧言易标,拙辞难隐,斯言之玷,实深白圭〔一〕,繁例难载,故略举四条〔二〕。
〔一〕《校注》:「按《诗大雅抑》:『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毛传:『玷,缺也。』」斯波六郎:「《
春秋左氏传》僖公九年:『君子曰,《诗》所谓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杜注:『言此言之缺难治,甚于白圭。』」
〔二〕范注:「陈思比尊于微,一也;左思反道,二也;潘岳称卑如尊,三也;崔、向僭滥,四也。」
以上为第二段,举魏晋文人的作品为例指出四条毛病;一是用词不当,二是论孝反道,三是尊卑不分,四是比拟不伦。
若夫立文之道〔一〕,惟字与义。字以训正,义以理宣〔二〕,而晋末篇章,依希其旨〔三〕,始有赏际奇至之言〔四〕,终有抚叩酬即之语〔五〕,每单举一字,指以为情〔六〕。夫赏训锡赉,岂关心解〔七〕?抚训执握,何预情理〔八〕?《雅》《颂》未闻〔九〕,汉魏莫用,悬领似如可辩,课文了不成义〔一○〕,斯实情讹之所变,文浇之致弊〔一一〕。而宋来才英,未之或改,旧染成俗,非一朝也〔一二〕。
〔一〕「道」指门径、方法。《左传》定公五年:「吾未知吴道。」注:「道犹法术也。」
〔二〕《注订》:「字得训解而后确,义必循理而后扬也。」《斟诠》:「言用字以顺训得其正解,命义以合理获所宣达也。」
〔三〕《校证》:「两京本『希』作『稀』。」元刻本作「俙」。《注订》:「『希』通『稀』。」范文澜云:「依希其旨,即语意模糊不清。」(《中国通史简编》三编二册)
〔四〕《校证》:「『始』,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锺本,梁本误『斯』。《文通》『赏』作『实』。案《文选》沈休文《宋书谢灵运传论》『讽高历赏』(此事黄侃所举),任彦升《王文宪集序》『缀赏无地』,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序》『赏心乐事』,如此之等,上非故训,下异方言,相沿习用,不以为异;而当时骤读,颇费摸索,故彦和谓之情浇文讹也。《文通》作『实』,误。」
《札记》:「『赏际奇至』『抚叩酬即』二语,今不知所出。」范注:「此节……聊引《世说新语》数事说之。赏际奇至(
「至」疑当作「致」)或即如《文学》篇:『谢公因子弟集聚,问《
毛诗》何句最佳。遏称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公曰:「讦谟定命,远猷辰告。」谓此句偏有雅人深致。』《诗》三百篇似不得单指一二句以为最佳,然各以己之所喜,谓有深致,似尚无大过。又如刘注引《郭璞别传》曰:『璞奇博德通,文藻粲丽,才学赏豫,足参上流。』又:『孙兴公作《庾公诔》。袁羊曰:见此张缓。于时以为名赏。』《晋书文苑顾恺之传》:『尝为《筝赋》成,谓人曰:吾赋之比嵇康琴,不赏者必以后出相遗;深识者亦当以高奇见赏。』六朝人好言赏,然如上例,似不应致讥。……或其甚者,竟举一字以为赏。李谔上书谓『争一字之巧』殆指此欤!」《注订》:「赏际奇至此言文成当赏鉴之际,而有惊奇高至之感,至犹致也。」
《斟诠》:「赏际奇至,犹言『赏会奇致』,亦即『欣赏领会奇异情致』之意也。际,《说文》:『壁会也。』段注:『两墙相合之缝也。』《广雅释诂》四:『际,会也。』赏际,犹言赏会,《宋书谢弘微传》:『唯与族子灵运、瞻、曜、弘微,并以文义赏会。』『至』,与『致』通。《庄子外物》:『然则厕足而垫之致黄泉。』《释文》:『致,至也,本亦作至。』《礼记礼器》:『礼也者,物之致也。』郑注:『致之言至也。奇致,犹言奇趣。』《字汇》:『致,趣也。』《南史萧范传》:『招集文士率意题章,亦时有奇致。』谢朓《敬亭山》诗:『要欲追奇趣,即此陵丹梯。』」
〔五〕《校证》:「『有』原作『无』,铃木云:『当作有。』案作『有』义长,今据改。」又:「『即』,谢云:『当作酢。』《文通》作『酢』。案《文选》谢灵运《南楼望所迟客》云『即事怨睽携』,沈休文《钟山诗应西阳王教》云『即事既多美』,谢玄晖《敬亭山诗》云『即此陵丹梯』,当即彦和所指,不当作『酢』。日本刊本『即』移『酬』上。」
范注:「《札记》曰:『无当作有。』谢校曰:『即当作酢。』……抚叩酬酢,或即如《(世说)言语》篇:『顾司空未知名,诣王丞相。丞相小极,对之疲睡。顾思所以叩会之,因谓同坐曰:「昔每闻元公(顾荣)道公协赞中宗,保全江表,体小不安,令人喘息。」丞相因觉,谓顾曰:「此子珪璋特达,机警有锋。」』」
《斟诠》作「终有抚叩即酬之语」,校云:「『即酬』原倒作『酬即』,据铃木引冈本乙正。」「抚叩即酬,犹言随机叩问,即口酬答也。抚,读如『抚今思昔』之抚。《说文》:『抚,一曰揗也。』《说文》『揗』字段注:『《广雅释诂》曰:「循,顺也。」今人抚循字,古盖作揗。』《说文通训定声》:『揗,假借为循。』揗、顺皆随义。酬即酬酢,有应对之义。《苍颉篇》:『主答客曰酬,客酬主人曰酢。』《易系辞上》:『是故与酬酢。』注:『
酬酢,犹应对也。』沈约《与范述曾》诗:『仰酬睿旨。』……谢灵运《应旸》诗:『调笑辄酬答,嘲谑无惭沮。』」
〔六〕范注:「单举一字,指以为情,或即如《(世说)排调》篇:『庾园客诣孙监,值行,见齐庄在外,尚幼而有神意。庾试之曰:「孙安国何在?」即答曰:「庾稚恭家。」庾大笑曰:「诸孙大盛,有儿如此。」又答曰:「未若诸庾之翼翼。」还语人曰:「我故胜,得重唤奴父名。」』注引《孙放别传》曰:『放应机制胜,时人仰焉。』」
郭注:「『单举一字』,即不言『赏际』,单说『赏』;不言『抚叩』,单说『抚』。『指以为情』,谓用一字表达二字之义。」
《斟诠》直解为:「主客问对之时,往往但对片言单字,指事类情,以相嘲谑也。」
〔七〕范注:「《说文》:『赏,赐有功也。』《广雅释诂三》:『抚,持也。』」《札记》:「夫赏训锡赉四句,用赏者,如沈休文《宋书谢灵运传论》之『讽高历赏』;用抚者,如傅季友《为宋公修张良庙教》之『抚事弥深』。」
《杂记》:「案屈原《怀沙》有『抚情效志』语。」
《尔雅释诂》:「锡,赐也。」「赉,予也。」「赉」,《说文》亦训赐。
牟注:「心解,内心领会。《礼记学记》:『虽终业,其去之必速。』郑注:『学不心解,则亡之易。』」
《校注》:「《文选》谢灵运《游南亭》诗『赏心唯良知』,又《邺中集诗序》『赏心乐事』,谢朓《之宣城出新林浦向板桥》诗『赏心于此遇』,沈约《游沈道士馆》诗『寄言赏心客』,任昉《王文宪集序》『缀赏无地』,并用赏字关心解之例。又按《汉书酷吏尹赏传》:『尹赏,字子心。』古人立字,展名取同义。是赏关心解,汉人已用矣。」
〔八〕《校注》:「《文选》傅亮《为宋公修张良庙教》『微管之叹,抚事弥深』,又『抚事怀人』,谢灵运《从游京口北固应诏》诗『抚志惭场苗』,颜延之《宋文皇帝元皇后哀策文》『抚存悼亡』,并用『抚』字预情理之例。」
《斟诠》:「抚,《广雅释诂》训持。而执,持也,见《诗简兮》『左手执钥』句郑笺。《广雅释诂》亦训持。《汉书食货志》:『轻微易藏,在乎把握。』是抚之本训为执持掌握也。」又:「情理,谓情趣理会,此处二字上名下动,非平行复合词,与上文『心解』一词相对。《后汉书廉范传》:『情理之枢,亦有开塞之感焉。』」
郭注:「抚训执揗,本训也;抚训抚问、垂询,引申义也;故云:『抚训执握,何预情理。』」
〔九〕《校释》:「『始有赏际奇至之言』二句,颇难索解。观下文独标『赏』『抚』二字,用相诋诃,则晋人文中,或有『赏际奇至』『抚叩酬酢』等词,舍人病其用字讹义,致意义依希。然以锡赉作心解之意,用执握指情理为言,乃文家引申本义而用之之法,初不必为瑕累。盖一字初本一义,及文家转相引申,而后数义一字。如都本先王宗庙所在地,而《诗》有『洵美且都』,则以为都闲矣;《史记》有『姣冶娴都』,则以为都雅矣。盖都城为人物萃荟之地,才质闲美者众,异于他方,故引申为闲雅之义。……以此论彼,事同一例,不得曰『雅颂未闻』也。」
向长清《文心雕龙浅释》译此数语云:「开始时有『赏』、『际』、『奇』、『至』这样的字眼,后来又有『抚』、『叩』、『酬』、『酢』这样的语言。每单单举一字,就认为它能表示一种情理。例如『赏』字,《世说新语》有『于时以为名赏』;又如『抚』字,傅季友《为宋公修张良庙教》中便有『抚事弥深』。『赏』字本来训为『锡』和『赉』,『抚』则训为『执』和『握』,这和他们所谓的心解和情理又有什么关系?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中的『
讽高历赏』,《郭璞别传》的『才学赏豫』,傅季友《为宋公修张良庙教》的『抚事弥深』,其中的『赏』字和『抚』字,指的都不是赏赐与持握,简直不知所云。以上所举的『赏』、『际』、『奇』、『
至』与『抚』、『叩』、『酬』、『酢』的含义,都是《雅》《颂》中所无,汉魏时代的文士所未尝用过的。」《校注》:「此段专就文字训诂言,『颂』,疑当作『颉』。『雅』,谓《尔雅》;『颉』,谓《仓颉篇》也。」
〔一○〕郭注:「悬领,犹言凭空领会。课,责也,引申有推求之义。课文,推敲文字。」
〔一一〕《斟诠》:「情讹,犹言情伪。《诗小雅正月》:『民之讹言,亦孔之将。』郑笺:『讹,伪也。』浇,犹言文薄。《文选》李康《运命论》:『文薄之弊,渐于灵景。』翰注:『文德之浇薄。』」
《札记》:「案晋来用字有三弊:一曰造语依稀,如『
赏』『抚』二字之外,戒严曰『纂严』,送别曰『瞻送』,解识曰『
领悟』,契合曰『会心』。至如品藻称誉之词,尤为模略,如嵇绍劭长,高坐渊箸,王微迈上,卞壸峰距,王恭亭亭直上,王忱罗罗清疏,叩其实义,殊欠分明,而世俗相传,初不撢究。二曰用字重复,容貌姿美,见于《魏书》,文艳博富,亦载《国志》,此皆三字稠迭;两字复语,尤难悉数。三曰用典饰滥,呼征质曰『周郑』,谓霍光为『博陆』,言食则『糊口』,道钱则『孔方』,称兄则『孔怀』,论婚则『宴尔』,求莫而用为『求瘼』,计偕而以为『计阶』,转相祖述,安施失所,比喻乖方,斯亦彦和所云文浇之致弊也。」
骆鸿凯《文选学余论》二《指瑕》:「按用『赏』者,《文选》如沈休文《宋书谢灵运论传》之『讽高历赏』,任彦升《王文宪集序》之『缀赏无地』(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序》亦有「赏心」之语)。用『抚』者,如傅季友《为宋公修张良庙教》之『抚事怀人』,《为宋公求加赠刘前将军表》之『抚事永念』。用『
即』者,如谢灵运《南楼中望所迟客》之『即事怨睽携』,沈休文《
游钟山诗》之『即事既多美』,谢玄晖《敬亭山诗》之『即此陵丹梯』。此类上非故训,下异方言,后人沿习,不以为异。而当时骤读,颇费摸索。谓之『情讹』『文浇』,非过语也。」
《注订》:「此节专论『单举一字,指以为情』之非。特举『赏』『抚』二字为例,所谓『情讹』『文浇』者是也。」
曹学佺批:「此段驳得不是。」
〔一二〕斯波六郎:「《尚书胤征》:『旧染污俗,咸与惟新。』」
近代辞人,率多猜忌,至乃比语求蚩〔一〕,反音取瑕〔二〕,虽不屑于古,而有择于今焉〔三〕。
〔一〕《校证》:「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锺本、梁本、日本刊本『蚩』作『媸』。」
牟注:「比语:和字音相同或相近的字并列。蚩:缺点。」
〔二〕《札记》:「《金楼子杂记》篇上云:『宋玉戏太宰屡游之谈,流连反语,遂有鲍照伐鼓、孝绰布武、韦粲浮柱之作。』(案「伐」「布」「浮」皆双声,惟「布」今属于帮纽,清浊小异,然则三语一也。)《颜氏家训文章》篇云:『世人或有文章引《诗》「
伐鼓渊渊」者,宋玉已有屡游之诮(案此事今无考)。如此流比,幸须避之。』此云『比语』『反音』者,如《吴志》『成子阁』反『石子冈』,《晋书》『清暑』反『楚声』,《宋书》『袁愍孙』反『殒门』,《齐书》『东田』反『癫童』,『旧宫』反『穷厩』,《梁书》『鹿子开』反『来子哭』,《南史》『叔宝』反『少福』,此所谓求蚩取瑕也。(此所谓比语求蚩,只在比语反音,而唐宋以来,并忌字音,如宋人笑「德迈九皇」为「卖韭黄」,明太祖疑「为世作则」为「为世作贼」。)然则彦和云『不屑于古,有择于今』者,岂虚也哉!」
《札记》注「高厚之诗不类」云:「六朝人常好引此事以讥人。《金楼子杂记》篇上:『何僧智者,尝于任昉坐赋诗而言其诗。任云:「卿诗可谓高厚。」何大怒曰:「遂以我为狗号!」(
高厚切狗,厚高切号)任逐后解说,遂不相领。』」
《校释》:「比语:按诸本皆作『比』,疑切字之误,下言反音,词异义同,皆指其时反切之学也。」又:「切语求蚩,反音取瑕,实当时之习尚。盖音韵之学初兴,文人多习反切之语,至用相戏谑,有因而生隙者,故舍人举以为戒。观《金楼子》所记数事可知也。」
范注:「反音取瑕,如『高厚』、『伐鼓』之类是。比语求蚩,如『是耶非』、『云母舟』之类是。《金楼子捷对》篇云:『羊戎好为双声,江夏王设斋使戎铺坐。戎曰:「官教前床,可开八尺。」王曰:「开床小狭。」戎复曰:「官家恨狭,更广八分。」又对文帝曰:「金沟清泚,铜池摇漾,既佳光景,当得剧基。」』《
洛阳伽蓝记》载郭氏婢对人曰:『郭冠军家。』其人曰:『此婢双声。』婢曰:『儜奴慢骂。』此即周颙体语之类。亦与反语同为言语声变之法;而六朝南北皆有此风习矣。」
《颜氏家训文章》篇:「梁世费旭诗云:『不知是耶非?』殷澐诗云:『飖扬云母舟。』简文曰:『旭既不识其父,澐又飖扬其母。』此虽悉古事,不可用也。世人或有文章引《诗》『伐鼓渊渊』者,《宋书》(一本作「宋玉」,当误)已有屡游之诮;如此流比,幸须避之。」王利器《集解》:「『是耶』之『耶』为父,『
云母』之『母』为母,即比语求蚩之证;下文『伐鼓』又反音取瑕之证也,此皆所谓『讳避精详』者也。」
《杂记》:「顾炎武云:南北朝人作反语,多是双反,韵家谓之正纽倒纽。史之所载,如晋孝武帝作清暑殿,有识者以清暑反为楚声。楚声为清,声楚为暑也。宋明帝多忌,袁粲旧名袁愍,为陨门。」
〔三〕范注:「彦和云:『不屑于古,有择于今。』谓此虽不雅,然习俗为是,作者亦不可不留意,以免世之猜忌也。」
《注订》:「率多猜忌──率用比辞反音,施之于文,情近谐谑,猜忌易生也。故云:『不屑于古,有择于今焉。』有择者,戒滥用也。《文镜秘府论》西卷:『翻语病者,正言是佳词,反语则深累是也。如鲍明远诗云:「鸡鸣关吏起,伐鼓早通晨。」「伐鼓」正言是佳词,反语则不祥,是其病也。崔氏云:「伐鼓反语腐骨,是其病。」』」
斯波六郎:「案范氏释『不屑于古』为不雅,此宁谓与『不顾于古』意略同,谓『比语、反音之事,不顾古之问题』之意。『不屑』与『不顾』相近,从《序志》第五十『同之与异,不屑古今』之用例可知。」
刘勰指摘他那个时代的文人「率多猜忌」,利用反切音的方法来讽刺别人,系这种轻薄的作风,他认为是古人不屑为的。
牟注:「上举诸忌,古代是没有的,如汉武帝《李夫人歌》中曾说『是耶非耶』;《诗经小雅采芑》中的『伐鼓渊渊』等。」
又制同他文,理宜删革,若排人美辞〔一〕,以为己力〔二〕,宝玉大弓,终非其有〔三〕。全写则揭箧,傍采则探囊〔四〕,然世远者太轻,时同者为尤矣〔五〕。
〔一〕「删革」,删节改变。《校注》:「『排』,黄校云:『王本作掠。』何焯云:『排,疑作采。』按《说文》手部:『排,挤也。』《广雅释诂三》:『排,推也。』其训与此均不惬,当以作『
掠』为是。《左传》昭公十四年:『己恶而掠美为昏。』杜注:『掠,取也。』诂此正合。若作『排』,则与下几句文不属矣。」《校证》:「『排』王惟俭本作『掠』。吴云:疑作『采』。」斯波六郎:「作『掠』者应从。」
〔二〕《校注》:「按《左传》僖公二十四年:『窃人之财,犹谓之盗;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乎?』」
〔三〕黄注:「《春秋》:『盗窃宝玉大弓。』《左传》杜氏注:『盗谓阳虎也。宝玉,夏后氏之璜;大弓,封父之繁弱。』」《校注》:「按黄范两家注均止引《春秋经》定公八年『盗窃宝玉大弓』以注,于义未备。当再引九年『得宝玉大弓』句,『终非其有』之意始明。」
《春秋经》定公八年:「盗窃宝玉大弓。」杜注:「盗谓阳虎也。……宝玉,夏后氏之璜;大弓,封父之繁弱(弓名)。」《左传》定公八年:「阳虎劫公与武叔,以伐孟氏。……阳氏败。阳虎脱甲,如公宫,取宝玉大弓以出。」九年:「夏,阳虎归宝玉大弓。」杜注:「无益近用,而只为名,故归之。」《左传会笺》:「阳虎取本国之重器,将以赂外国以求容,徐思其不义之甚,故归之。」
《陔余丛考》卷四十「窃人著述」条:「顾宁人谓:昔人著述,往往自藏其名而托之于古人,如张霸『百二尚书』之类(见《日知录》卷十八)。今人则好窃人诗文以为己作,此诚风尚之愈变愈下也。然昔人亦有窃人著作者,蔡邕疏云:『今待诏之士,或窃成文,虚冒姓氏。』(见《后汉书蔡邕传》)是汉末已有此风。《世说》:『向秀注《庄子》未竟而卒,郭象遂窃为己注。』(《文学》篇)刘勰亦云:『排人美词,以为己力,宝玉大弓,终非己有。』」
〔四〕《训故》:「《庄子》:将为胠箧、探囊、发匮之盗而为守备,则必摄缄縢,固扃鐍,此世俗之所谓知也。」范注:「《庄子胠箧》篇:『将为胠箧、探囊、发匮之盗而为守备,……然而巨盗至,则负匮揭箧担囊而趋。』造文之士,能杼轴己怀,不相剽贼,斯免瑕累矣。」《庄子集释》引《释文》:「揭,《三苍》云:举也,担也,负也。」「揭箧」,是把箱子扛走,比喻全文剽窃。
〔五〕范注:「世远者太轻,时用者为尤,谓窃取古辞,是轻薄无行;掠取时说,将自招咎尤。」
《指瑕》篇对于剽窃别人的辞句也是极端反对的。别人的文章无论多么好,抄来终归不是自己的,无论是全抄或者「旁采」,都是盗窃行为。
清袁守定《时文蠡测》第三十四则「言不可袭人之词」:「《曲礼》曰:『毋剿说。』言不可揽取他人之言以为己有也。刘舍人曰:『全写则揭箧,彷采则探囊。』袭人之词,古人至比之为盗,可不戒哉!」
《注订》:「此言掠人美词,以为己力之非,剽窃古人者嫌轻浮,剽窃时人者类盗贼,其过为尤甚焉。」
《校释》:「蹈袭依仿之风,东汉以后为最盛(仲长统《昌言》已有「窃他人之记以成己说,为学士三奸之一」之论)。能者为之,是为与古人争胜,劣者则不免于剽窃之讥矣。此舍人所以有『揭箧』『探囊』之论也。」
斯波六郎:「案范氏『轻』释为轻薄,『尤』释为咎尤,但『轻』与『尤』应解为比较窃取罪之轻重之意。如此『然』字亦有着落。」
黄叔琳评:「尝疑韩昌黎云:『惟古于词必己出,降而不能乃剽贼,后皆指前公相袭。』所谓必己出者,将如何?非比杜撰之比也。然不杜撰,恐又入于相袭矣。昌黎谓樊绍述『文从字顺』,果可信乎?」
以上为第三段,举出宋齐以来文章方面的毛病,一是字义依稀,二是语音犯忌,三是掠人美辞。
若夫注解为书,所以明正事理;然谬于研求,或率意而断〔一〕。《
西京赋》称中黄育获之俦〔二〕,而薛综谬注,谓之阉尹〔三〕,是不闻执雕虎之人也〔四〕。
〔一〕范注:「纪评曰:『此条无与文章,殊为汗漫。』案《论说篇》云:『若夫注释为词,解散论体,离文虽异,总会是同。』据此,注解为文,所以明正事理,尤不可疏忽从事,贻误后学。何晏见王弼《老子注》,乃以所注作《道德二论》,郭象注《庄子》,亦即以意阐发,无异单篇之论,注与论本可通也。彦和于本篇特为指说,殊存微意,纪氏讥之,未见其可。」
《注订》:「注解为书,当即文章之类,若专就辞章而言,亦不可废。……故纪说当再详也。」
〔二〕《校证》:「『俦』原作『畴』,日本刊本作『俦』,案:《文选西京赋》:『乃使中黄之士,育获之俦。』字正作『俦』,今据改正。」
〔三〕《训故》:「李善《文选》注:『《尸子》曰:中黄伯曰:余左执太行之獶而右搏雕虎。《战国策》:范雎说秦王曰:乌获之力焉而死,夏育之勇焉而死。』」按此见《秦策三》。梅注:「中黄,国名,多出勇力之士。」《札记》:「按今本《西京赋》薛综注,删去阉尹之说。」范注:「张衡《西京赋》『乃使中黄之士,育获之俦。』李善注:『《尸子》曰:……而死。』案薛综未见此说,当为李善所删去。」薛综,字敬文,三国吴人。《西京赋》李注:「旧注是者因而留之,并于篇首题其姓名。其有乖谬者,臣乃具释,并称臣善以别之。他皆类此。」今《文选》薛注无「阉尹」句,此善因注有未是,从而去之也。《校注》:「张云璈《选学胶言》(卷二《西京赋》薛综注条)、梁章巨《文选旁证》(卷三《西京赋》「中黄之士」条)并谓今《文选》薛注无阉尹之说,盖为李善删去。」
《斟诠》:「薛综之注『中黄之士』为『阉尹』,盖涉中黄门而误。《汉书百官公卿表》:『诸仆射署长,中黄门皆属焉。』注:『中黄门,奄人,居禁中,在黄门之内给事者也。』而不知中黄为人名,中黄门为少府之属官,一字之差,谬以千里焉。……阉尹,亦作奄尹,主领宦竖之官。《吕氏春秋仲冬纪》:『命阉尹。』注:『阉,宫官。尹,正也。』」
〔四〕《校释》:「注解之文,亦论说之一体。舍人《论说》篇言之甚明,故此篇申论瑕疵,举谬解之例。纪评诋其『无与文章』,乃后世文士辨体未精之见也。汉儒通经识字,训解古书,多本师说,精确者固多,固陋墨守之失,亦在所不免。他若诸子之解诂,辞赋之注释,事出文士,匪由经师,则其失尤多。舍人此篇,亦但举一隅以示例耳。」
又《周礼》井赋,旧有疋马〔一〕;而应劭释疋,或量首数蹄〔二〕,斯岂辩物之要哉〔三〕!
〔一〕范注:「《周礼地官》小司徒:『乃经土地,而井牧其田野。九夫为井,四井为邑,四邑为丘,四丘为甸,四甸为县,四县为都,以任地事,而令贡赋。凡税敛之事。』郑注引《司马法》曰:『
六尺为步,步百为亩,亩百为夫,夫三为屋,屋三为井,井十为通,通为匹马。』《正义》曰:『三十家使出马一匹,故曰通为匹马。』」
〔二〕《校证》:「『劭』,冯本、汪本、畲本作『邵』。」按:「邵」字当是从元刻本而误。范注:「今存《风俗通》无释匹之文。《艺文类聚》九十三引《风俗通》云:『马一匹,俗说相马比君子,与人相匹。或曰:马夜行,目明照前四丈,故曰一匹。俗说度马纵横,适得一匹。或说马死卖得一匹帛。或云《春秋》左氏说,诸侯相赠乘马束帛,束帛为匹,与马相匹耳。』(惠栋《九曜斋笔记》卷一引「匹」作「疋」,此处作「诸侯相赠,乘马束帛;帛为疋,与马之相疋耳」。又曰:「今《风俗通》无此语,非全书也。」)按此皆与量首数蹄说未合。《说文》:『匹,四丈也。』《汉书食货志》:『
布广二尺二寸为幅,长四丈为匹。』」
〔三〕「辩」字《校证》作「辨」。「辩」、「辨」通。
原夫古之正名,车两而马疋〔一〕,疋两称目〔二〕,以并耦为用。〔三〕
〔一〕范注:「《尚书牧誓》:『戎车三百两。』传:『车称两。』《风俗通》:『车有两轮,故称为两;犹履有两只,亦称为两。』段玉裁注《说文》匹字云:『凡言匹敌匹耦者,皆于二端或两取意(二丈为一端,二端为两,每两为一匹)。凡言匹夫匹妇者,于一两成匹取意。两而成匹,判合之理也,虽其半亦得云匹也。马称匹者,亦以一牝一牡离之而云匹,犹人言匹夫也。』案本篇『疋』字皆当作『匹』。《孟子告子》:『力不能胜一匹雏。』孙奭《音义》云:『匹,丁公著作疋。』是也。『疋』即『匹』字之讹,盖汉隶『匹』有变『●』为『小』而作『●』者,见武荣冯绲等碑,故俗又讹为『
疋』。且以『匹』为『匹偶』之『匹』,『疋』为『丈疋』之『疋』,则尤讹也。」
《斟诠》:「正名,谓辩定事物之名称。《论语子路》:『必也正名乎。』注:『正百事之名。』」
〔二〕《校注》:「『疋』,黄校云:『元脱,杨补。』……按张本、何本、谢钞本正有『疋』字,未脱。」按元刻本、弘治本无第二「疋」字。郭注:「『目』作动词用。『匹两称目』,谓马以匹称之,车以辆目之也。」是「称目」犹称谓。
〔三〕《斟诠》:「『并』,正字作『并』,《说文》:『并,并也,从二立。』耦,两人也。《考工记匠人》『二耜为耦』疏:『
两人耕为耦。』案凡二人皆为耦。《左氏襄公二十九年传》:『射者三耦。』杜注:『二人为耦。』」牟注:「《风俗通义》:『车一两,谓两两相与为体也。原其所以言「两」者,箱辕及轮,两两而耦,故称「两」耳。』(《艺文类聚》卷七十一)」
盖车贰佐乘〔一〕,马俪骖服〔二〕,服乘不只,故名号必双,名号一正,则虽单为疋矣〔三〕。疋夫疋妇〔四〕,亦配义矣〔五〕。
〔一〕范注:「《礼记少仪》:『乘贰车则贰,佐车则否。贰车者,诸侯七乘,上大夫五乘,下大夫三乘。』郑注:『贰车佐车,皆副车也。朝祀之副曰贰;戎猎之副曰佐。』」梅:「乘,去声。」
《校注》:「此文淆次,当乙作『车乘贰佐』,始能与下句『马俪骖服』相对。『车乘贰佐』者,谓车乘有贰车、佐车也。」
〔二〕《诗经郑风大叔于田》:「叔于田,乘乘黄,两服上襄,两骖雁行。」郑笺:「两服,中央夹辕者。襄,驾也。」正义曰:「《小戎》云:『骐骝是中,騧骊是骖。』骖中对文,则骖在外;外者为骖,则知内者为服。」
《斟诠》:「『俪』,字本作『丽』,谓并马也。……案『俪』与『骈』,古多连用。《说文》:『骈,驾二马也。』段注:『并马谓之俪驾,亦谓之骖。』『马俪骖服』谓驾车用的成对的马有骖马有服马。」
〔三〕《校证》:「凌本谓『元脱杨补』者为此『疋』字,误。」黄注:「《左传》:『匹夫无罪。』……正义曰:『士大夫以上则有妾媵,庶人惟夫妇相匹。其名既定,虽单亦通。故书传通谓之匹夫匹妇也。』按《易中孚》象曰:『马匹亡。』谓四与初绝,如马之亡其匹也。可证训匹之义,正与匹夫匹妇一例。」
宋程大昌《演繁露》卷十四「马匹」:「马以匹为数,自古言匹马,皆一匹也。《文侯之命》有『马四匹』,不知当时何指?《韩诗外传》谓:『马夜行,目光所及,与匹练等;或曰匹,言价与匹帛等。』不知孰是?因读刘勰《文心雕龙》,其说为长。」
清周广业《意林注》卷四:「《文心雕龙》云:『古名车以『两』,马以『匹』者,车贰佐乘,马匹骖服,……匹夫匹妇,犹此义也。』案古者士以上皆有妾媵,惟庶人无之。夫妇合而成家,古举匹为名。因之呼单丁只妻亦云匹。」
《注订》:「《楚辞怀沙》:『独无匹兮。』注:『
双也。』故双又曰匹,只亦曰匹。《孟子》:『以先于匹夫者。』注:『一夫也。』」
《斟诠》:「《左氏桓公十年传》:『匹夫无罪。』……《说文通训定声》:『匹者先分而后合。故双曰匹,只亦曰匹,犹独曰特,配亦曰特也。曰:上古质朴,衣服短狭,二人衣裳,惟共享匹,故曰匹夫匹妇也。』」
〔四〕《注订》:「《说苑》:『汤武失其民,则为匹夫。』或曰:『上古质朴,衣服短狭,二人衣裳惟共一匹,故曰匹夫匹妇也。』段氏释匹之说本此。」
〔五〕黄注:「《尔雅释诂》:『匹,合也。』疏:『匹者,配合也。』」范注:「《白虎通》:『匹,偶也,与其妻为偶,阴阳相成之义也。』」《注订》:「配义者,有配合之义也,故虽单而言匹。」《校证》:「两京本、王惟俭本、顾校本『矣』作『也』。《演繁露》十四引此句作『如匹夫匹妇之称匹是也』,字亦作『也』。何校『矣』改『也』。」
《校注》:「『矣』,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训故本、四库本作『也』。冯舒校『矣』作『
也』(何焯校同)。按『也』字是。既与上『则虽单为疋矣』句避复,语气亦较胜。」
夫车马小义,而历代莫悟〔一〕;辞赋近事,而千里致差〔二〕;况钻灼经典〔三〕,能不谬哉!
〔一〕郭注:「两句指应劭释『两』释『匹』。」
〔二〕《校注》:「《礼记经解》:『《易》曰:「君子慎始,差若毫厘,缪以千里。」』《史记自序》:『《易》曰:「失之毫厘,差以千里。」』集解引徐广曰:『今《易》无此语,《易纬》有之。』(按见《易干凿度》)」郭注:「两句指薛综注《西京赋》。」
〔三〕「钻灼」,古卜法。钻龟里甲使薄,然后燃荆焞以灼所钻处,使兆坼见于表面,凭之以定吉凶。《仪礼士丧礼》:「楚焞置于燋,在龟东。」郑注:「楚,荆也。荆焞所以钻灼龟者。」后人混钻灼为一事,引申而为钻研之义。
夫辩疋而数首蹄〔一〕,选勇而驱阉尹〔二〕,失理太甚,故举以为戒。丹青初炳而后渝〔三〕,文章岁久而弥光,若能檃栝于一朝〔四〕,可以无惭于千载也〔五〕。
〔一〕《校证》:「『疋』原作『言』,徐校作『疋』,梅六次本改『疋』。今从之。『首』字,冯本、汪本、畲本、王惟俭本脱,徐补『首』字。他本作『筌』字。锺本、梁本、梅六次本、日本刊本作『首』字,今从之。」
范注:「夫辩言而数筌蹄,应依一作『辩匹而数首蹄。』」《校注》:「万历梅本作『夫辩言而数筌蹄』,校云:『(筌)一作首。』天启梅本作『夫辩疋而数首蹄』,校云:『(首)元作筌。』何本、凌本、梁本、秘书本、谢钞本、冈本、尚古本、崇文本作『夫辩言而数首蹄』。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脱一『首』字。(徐校补「首」字)按《大戴礼记小辩》篇:『尔雅以观于古,足以辩言矣。』上文有『量首数蹄』语,则作『夫辩言而数首蹄』为是。」按元刻本作「夫辨言而数蹄」。辨、辩通。
〔二〕《斟诠》:「指薛综注张衡《西京赋》『中黄育获』之误。」
〔三〕《校注》:「《法言君子》篇:『或问圣人之言炳若丹青,有诸?曰:「吁,是何言与!丹青初则炳,久则渝。」』李注:『
丹青初则炳然,久则渝变;圣人之书,久而益明。』」
〔四〕《校订》:「『檃』『栝』二字,《说文》互训。《荀子法行》篇:『檃栝之侧多枉木。』《大略》篇:『示诸檃栝。』注云:『檃栝,矫楺木之器也。』『栝』又作『括』。又《尚书大传》:『子赣曰:檃括之旁多曲木,良医之门多疾人,砥砺之旁多顽钝。』」
《斟诠》:「檃栝,原为矫制邪曲之器,引申而为纠正之义。」
〔五〕《校证》:「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凌本、锺本、梁本、王谟本、冈本、崇文本『惭』作『愧』。」按元刻本作「惭」。
赞曰:羿氏舛射〔一〕,东野败驾〔二〕。虽有俊才〔三〕,谬则多谢〔四〕。斯言一玷,千载弗化〔五〕。令章靡疚,亦善之亚〔六〕。
〔一〕《御览》八十二引《帝王世纪》:「羿有穷氏,未闻其姓,其先帝喾以世掌射,……羿与吴贺北游,(贺)使羿射雀左目,羿引弓射之,误中左(右)目,羿俯首而媿,终身不忘。」
《校注》:「《符子》:『夏王使羿射于方矢之皮,征寸之的。乃命羿曰:「子射之中,则赏子以万金之费;不中,则削子以十邑之地。」羿容无定色,气战于胸中,乃援弓而射之,不中;更射之,又不中。』(《御览》七四五引)与《帝王世纪》所载者不同。」
〔二〕梅注(《训故》同):「《庄子》:东野稷以御见庄公,进退中绳,左右旋中规;庄公以为文弗过也,使之钩百而反。颜阖遇之,入见曰:稷之马将败。公密而不应。少焉,果败而反。公曰:子何以知之?曰:其马力竭矣,而犹求焉,故曰败。」按此见《达生》篇。
〔三〕《校证》:「冯本、汪本、畲本、两京本『俊』作『隽』。」按元刻本正作「隽」。
〔四〕牟注:「谢,惭愧。《文选》颜延年《赠王太常》:『属美谢繁翰。』李善注:『谢,犹愧也。』上文说没有瑕病的文章,『可以无愧于千载』,这里反过来说,有了谬误,就是『千载弗化』的惭愧。」
〔五〕《斟诠》:「言著述立言,一有瑕疵,虽千载而后,亦不能改变其缺失也。化,变化也。《荀子正名》:『状变而实无别,而为异者,谓之化。』」
〔六〕《札记》:「此言文章但求无病。《颜氏家训文章》篇曰:『学为文章,先谋亲友,得其评论者,然后出手,慎勿师心自任,取笑傍人也。自古执笔为文者,何可胜言?至于宏丽精华,不过数十篇耳。但使不失体裁,辞意可观,遂称才士。要须动俗盖世,亦俟河之清乎!』」「靡」,无也。「疚」,病也。
《斟诠》:「言写作美好文章而无病憾,亦可谓善之次也。……盖古有所谓三不朽,立言乃其次也。《左氏襄公二十四年传》:『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牟注:「善,……即《练字》篇说的『善为文者』。」
总之,《指瑕》篇举的若干事例都比较零散,没有规纳成规律。文中指出的这些毛病,也大都属于修辞学的范畴。大体可以说是消极修辞,通过具体事例,告诉人们不要如何如何做而已。
养气第四十二
《管子内业》篇:「气道(导)乃生,生乃思,思乃知,知乃止矣。」又:「是故此气也,不可止以力,而可安以德;……敬守勿失,是谓成德,德成而智出,万物果得。」这种认为可以通过「敬守勿失」的养气功夫来促进人的思维和观察能力的见解正是刘勰《养气》说的滥觞。
稽康《琴赋》:「可以导养神气,宣和情志。」
《札记》:「养气谓爱精自保,与《风骨》篇所云诸『气』字不同。此篇之作,所以补《神思》篇之未备,而求文思常利之术也。《
神思》篇曰:『枢机方通,则物无隐貌,关键将塞,则神有遯心。是以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疏瀹五藏,澡雪精神。』又云:『秉心养术,无务苦虑,含章司契,不必劳情也。』《文赋》亦曰:『应感之会,通塞之纪,来不可遏,去不可止,或竭情而多悔,或率意而寡尤,虽兹物之在我,非余力之所戮。』以二君之言观之,则文思利钝,至无定准,虽有上材,不能自操张驰之术。但心神澄泰,易于会理;精气疲竭,难于用思。为文者欲令文思常赢,惟有弭节安怀,优游自适,虚心静气,则应物无烦,所谓明镜不疲于屡照也。然心念既澄,亦有转不能构思者,士衡云:『理翳翳而愈伏,思乙乙其若抽。』虽使闭聪塞明,一念若兴,仍复未静以前之状,故彦和云:『意得则舒怀命笔,理伏则投笔卷怀。』亦惟听其自然,不复强思以自困。若云心虚静者,即能无滞于为文,则亦不定之说也,大凡为学为文,皆有弛张之数,故《学记》云:『君子之于学也,藏焉,修焉,息焉,游焉。』注云:『藏,谓怀抱之;修,习也;息,谓作劳休止之谓息;游,谓闲暇无事之谓游。』然则息游亦为学者所不可缺,岂必终夜以思,对案不食,若董生下帏,王劭思书,然后为贵哉?至于为文伤命,益有其征,若夫相如含笔而腐毫,扬雄辍翰于惊梦,桓谭疾感于苦思,王充气竭于思虑,彦和既举之矣。后世若杜甫之性耽佳句,李贺之呕出心肝,又有吟成一字,捻断数髭,二句三年,一吟泪流,此皆销铄精胆,蹙迫和气,虽有妙文,亦自困之至也。又人才有高下,不可强为,故《颜氏家训》云:『钝学累功,不妨精熟;拙义研思,终归蚩鄙。但成学士,自足为人,必乏天才,勿强操笔。』此言才气庸下,虽使沥辞镌思,终然无益也,大抵年少精力有余,而照理不深,虽用苦思,而文章未即工妙;年齿稍长,略谙文术,操觚之际,又患精力不能赴之。此所以文鲜名篇,而思理两致之匪易也。恒人或用养气之说,尽日游宕,无所用心,其于文章之术未尝研炼,甘苦疾徐未尝亲验,苟以养气为言,虽使颐神胎息,至于百龄,一旦临篇,还成岨峿。彦和养气之说,正为刻厉之士言,不为逸游者立论也。」
《校释》:「本篇申《神思》未竟之旨,以明文非可强作而能也。《神思》篇云:『神居胸臆,而志气统其关键。』又云:『方其搦翰,气倍辞前。』又云:『秉心养术,无务苦虑,含章司契,不必劳情。』彼篇以虚静为主,务令虑明气静,自然神王而思敏。本篇『率志委和』,『优柔适会』,及『清和其心,调畅其气』,亦即求令虚静之旨,然细绎篇中示戒之语,如曰『钻砺过分』,曰『争光鬻采』,曰『惭凫企鹤,沥辞镌思』,言外盖以箴其时文士,苦思求工,以鬻声誉之失也。」
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养气》篇所说的『气』,其义与『神』相近,指的是神气。所以说:『率志委和,则理融而情畅;钻砺过分,则神疲而气衰。』神和气是相提并论的。这些话就是《神思》篇所说的『陶钧文思,贵在虚静』。所以说:『是以吐纳文艺,务在节宣。清和其心,调畅其气。』这样,在人讲,是气旺神酣之时;就文讲,成机神洋溢之境。……」(一九六一年版)
郭注:「作者认为:生理的血气与心理的志气是相关连的,血气刚健,则志气清明;心理的志气,又是与作品的文气相关连的,志气清明,则文气流畅。所以写了《养气》这篇论文。」
《斟诠》:「养气者,『保爱精神』之谓也。此由彦和开篇『昔王充著述,制《养气》之篇』一语,可得其旨意。……孟子……养气之法,纯取之于内心,不假旁求,与彦和论文之取法于未来之『守静』、『致虚』、『节宣』、『适会』者异趣。观彦和所言养气,重在使精神勿过于多用,多用则气衰,至精神疲乏时,应即舍去,使精神充沛,心意舒畅,至临文之际,自能游刃有余矣。与王充所言,皆偏重乎外。而后世文家言文气之培养,仍颇多本孟子之意以发挥之者,因此养气而亦有内外之分。」
张少康《中国古代文学创作论》论「感兴」云:「刘勰在《神思》篇中说:『是以秉心养术,无务苦虑;含章司契,不必劳情。』已经涉及到了感兴培养问题。他在《养气》篇中认为神思高潮时的感兴现象乃是人的神气旺盛,精力充沛时才可能有的;如果精神过于疲劳,情绪低落,气衰力竭,就不可能出现感兴现象。为此,刘勰提出要使艺术构思进入感兴状态,就必须养气保神。……人的气是神的具体体现,神旺神疲怎么才能看出来呢?它就反映在气盛气衰上,所以养气也即是保神。」
王锺陵《中国古代文论中两种不同的「养气」说》:「刘勰的『
养气』论是在古代哲学『精气』说的基础上产生的。《文心雕龙养气》篇开篇即云:『昔王充著述,制《养气》之篇,验己而作,岂虚造哉!』……而王充的『精气』说及其建立在『精气』说基础上的『
养气』说,……又是来源于先秦宋钘、尹文学派的。……
「《论衡》中对『元气』运动特点的表述,也同宋、尹的论述有其一脉相承之处。《管子内业》篇说:『气道(通)乃生,生乃思。』这是说气是流通的。『勿烦勿乱,和乃自成』(《内业》)一语,则是说气要『和』,王充说:『是故气不通者,强壮之人死,荣华之物枯。』(《论衡别通》)『血脉不调,人生疾病;风气不和,岁生灾异。』(《论衡谴告》)。也是抓住『通』与『和』这两点来说的,这种论述对刘勰《养气》篇有着明显的影响。
「根据宋尹的说法,谨守精气就能『昭知天下,通于四极』(《
管子心术下》)。而要养气,……办法就是虚其欲而静其心。……虚静以持守精气,持守精气,乃能使耳目聪明,筋骨强壮,乃能产生很大的智慧,以至『遍知天下,穷于四极』。这就是为什么虚静对于思维活动来说被看作是『首术』『大端』的原因,这便是虚静、养气、神思三者统一的理论基础。……
「如果说刘勰的『养气』说是建立在宋、尹、王充『精气』说的基础上的,那末以韩愈为代表的古文家的『养气』说则是建立在孟子『知言养气』说的基础上的。刘勰的『养气』说侧重在文与思的结合上,与养生论密切相关。古文家的『养气』说则侧重在文词的结合上,与道德修养说相互交融。」(《文学评论丛刊》第十八辑)
昔王充著述,制「养气」之篇〔一〕,验己而作〔二〕,岂虚造哉!〔三〕
〔一〕范注:「《论衡自纪》篇:『章和二年,罢州家居,年渐七十,时可悬舆。……发白齿落,日月逾迈,俦伦弥索,鲜所恃赖,贫无供养,志不娱快。历数冉冉,庚辛域际,虽惧终徂,愚犹沛沛。乃作养性之书凡十六篇。养气自守,适时则酒,闭明塞聪,爱精自保。适辅服药引导,庶冀性命可延,斯须不老。』」
《论衡自纪》篇上言「养性」,下言「养气」,乃以两者为同义语。本篇也就直称充「制『养气』之篇」,非谓充的著述,于《养性书》外,别有《养气》篇。
〔二〕「验己而作」,经过自身检验而作。
傅庚生《文论主气说发凡》:「王充云着养性之书,养气自守。彦和谓为验己之作,以弁《养气》之篇;然仲任意在『爱精自保』,不关文事也。」(《国文月刊》第三十五期)
〔三〕《论衡对作》篇:「夫论说者闵世忧俗,与卫骖乘者同一心矣。愁精神而幽魂魄,动胸中之静气,贼年损寿,无益于性。祸重于颜回,违负黄、老之教,非人所贪,不得已,故为《论衡》。」
夫耳目鼻口,生之役也〔一〕;心虑言辞,神之用也〔二〕。率志委和〔三〕,则理融而情畅〔四〕;钻砺过分,则神疲而气衰〔五〕。此性情之数也〔六〕。
〔一〕《校注》:「按《吕氏春秋贵生》篇:『夫耳目鼻口,生之役也。』高注:『役,事也。』」意谓耳目鼻口是生命所役使的。
〔二〕心思言辞要费精神的。范注:「《史记自序》司马谈《论六家要旨》云:『凡人所生者,神也;所托者,形也。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离则死。』」
〔三〕《斟诠》:「率,依循也。《中庸》:『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疏:『言依循性之所感而行,不令违越。』率志,犹言率意。《晋书阮籍传》:『籍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恸哭而反。』委和,见《庄子知北游》篇:『(身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顺也。俞樾《平议》:『司马云:「委,积也。」于义未合。《国策齐策》:「愿委之于子。」高注:「委,付也。」成二年《左传》:「
王使委于三吏。」杜注曰:「委,属也。」天地之委形,谓天地所付属之形也。』《庄子》所谓『委和』,原为『付属和顺之气』之意,彦和借用其词,而稍变其义,可作『放任自然』解。」
〔四〕「理融」,谓思理融和。
〔五〕范注:「《抱朴子至理》篇:『身劳则神散,气竭则命终。』彦和论文以循自然为原则,本篇大意,即基于此。盖精神寓于形体之中,用思过剧,则心神昏迷。故必逍遥针劳,谈笑药,使形与神常有余闲,始能用之不竭,发之常新,所谓游刃有余者是也。」
《斟诠》:「钻砺过分,谓钻研磨砺,超过才分也。……《晋书王敦传》:『任不过分,役其所长。』分谓才分,亦即才量。」按「过分」亦可作过度解。
王金凌《文心雕龙文论术语析论》认为养气之气指元气。他解释此一小段云:「耳目口鼻是感觉器官,器官收纳万物,进而思考。若思考过度,则元气耗弱,体能不继,于是思考转为迟钝。因此需要调养深息,恢复元气。元气可以说是体能,气息盛衰即体能强弱的关键。刘勰在行文中常将气息和元气互用。」《论衡言毒》篇:「万物之生,皆禀元气。」又《无形》篇:「人以气为寿,形随气而动,气性不均,则于体不同。」
〔六〕牟注:「数,自然之数。《明诗》篇的『情变之数』、《情采》篇的『神理之数』,和这里『性情之数』的『数』字义同。」
张少康《中国古代文学创作论》:「提倡『率志委和』,反对『钻砺过分』,这就是《神思》篇所说的『无务苦虑』,『不必劳神』之意。其中心是强调要顺乎自然,不要勉强而作。率志,是随着自己的心志;委和,是附合天地之和,亦即自然之意。……要使创作顺乎自然,理融情畅,自然就有兴会标举之妙。」
《斟诠》:「仲任所谓『发白齿落』者,血气衰老之象征;『不娱』『惧徂』者,志气萧索之表现;其所以着养性之书,欲『闭明塞聪』『服药引导』者,无非为『爱精自保,性命可延』耳。彦和即基此认识,以为生理之血气与心理之志气相关联,血气健旺则志气清明;而心理之志气又与作品之文气相关联,志气清明则文气流畅。是则欲求志气清明、文气流畅者,首须保爱精神,一己之血气健旺,此则《养气》篇之所为作也。故曰:『率志委和,则理融而情畅;钻砺过分,则神疲而气衰:此性情之数也。』」
夫三皇辞质〔一〕,心绝于道华〔二〕;帝世始文〔三〕,言贵于敷奏〔四〕;三代春秋,虽沿世弥缛〔五〕,并适分胸臆〔六〕,非牵课才外也〔七〕。战代枝诈〔八〕,攻奇饰说〔九〕;汉世迄今,辞务日新,争光鬻采〔一○〕,虑亦竭矣〔一一〕。
〔一〕《校注》:「『皇』,两京本、胡本作『王』。按『王』字非是。《孝经》纬《援神契》:『三皇无文。』(《周礼地官》保氏贾疏引)是其证。」「三皇」之说不一,最常见者,《史记》补《
三皇本纪》以伏羲、女娲、神农为三皇,伪孔安国《尚书序》及皇甫谧《帝王世纪》以伏羲、神农、黄帝为三皇。
〔二〕《老子》第三十八章:「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是以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王注:「前识者,前人而识也。」《礼记曲礼》正义引老子云:「礼者忠信之薄,道德之华,争愚之始。」
《缀补》:「《庄子知北游》篇:『礼者,道之华。』」《斟诠》:「心绝于道华,心胸断无纷华盛丽之意念也。……《
史记礼书》:『自子夏,门人之高弟也,犹云:「出见纷华盛丽而说,入闻夫子之道而乐,二者心战,未能自决。」而况中庸以下,渐渍于失教,被服于成俗乎?』冈白驹曰:『悦华丽与乐道义,二者战于胸中。』此处『道』与『华』字虽并举,而义则偏取。」
〔三〕牟注:「帝世:指尧舜时期。《檄移》篇:『帝世戎兵,三王誓师。』和这里的『帝世』所指略同。……始文:《原道》篇:『
唐虞文章,则焕乎始盛。』与『帝世始文』完全一致。」
「帝世」,五帝之世,指少昊、颛顼、高辛、尧、舜(
据《尚书序》及《帝王世纪》)。
〔四〕「敷奏」,铺陈而言之也。《尚书舜典》:「五载一巡守,群后四朝,敷奏以言。」孔传:「敷,陈;奏,进也。诸侯四朝,各使陈进治理之言。」《奏启》篇:「昔唐虞之臣,敷奏以言。」
〔五〕「沿世」,随着时世。「弥缛」,日益华丽。
〔六〕《明诗》篇:「随性适分。」「分」,即下文「器分」,谓才分。《文赋》:「思风发于胸臆。」「适分胸臆」,言文思发自心中时适合自己的器分。恰好与下文「牵课才外」相反。
〔七〕兴膳宏《〈文心雕龙〉与〈出三藏记集〉》:「《出三藏记集序》:『牵课羸志。』」又:「六朝人用『牵课』之例可举二例如下:《韵府》谢庄《与江夏王义恭笺》有云:『牵课尪瘵,以综所忝。』及徐陵《答族人梁东海太守长孺书》云:『牵课疲朽,不无辞制。』」「牵课」,牵强,课求;意即强求。「才外」,才力以外。
〔八〕《校注》:「『枝』,两京本、胡本、训故本、冈本作『技』。徐校『枝』作『谲』。按『枝』与『技』于此均费解,与『谲』之形亦不近,恐非舍人之旧。疑当作『权』。权,俗作●。盖初由权作●,后遂讹为枝(或技)耳。」
《斟诠》:「谓战国时代纵横游谈,竞尚妍巧诡诈也。技,《说文》:『巧也。』……技诈,犹言巧诈。《韩非子说林上》:『故曰巧诈不如拙诚。』」
〔九〕《论语为政》:「攻乎异端。」「攻」谓攻求。「攻奇饰说」谓攻求新奇,文饰说辞。
〔一○〕「鬻」,夸耀,卖弄。《注订》:「彦和旨重自然,虽文采之道,不必返于上古之辞质,亦不可鬻采,所谓『攻奇饰说』,『辞务日新』。即『牵课才外』之弊也。」
〔一一〕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此言春秋上世,皆适从才分,以直抒一己胸臆之心意,非借助外力以牵强修饰也。《明诗》篇曰:『随性适分。』《镕裁》篇曰:『随分所好。』其著书立说,既顺循意志,所以优裕有余。战国以下,则竭尽思虑,铺采争艳,巧为修饰说辞,适反本性,所以疲累不堪。」
故淳言以比浇辞,文质悬乎千载〔一〕;率志以方竭情〔二〕,劳逸差于万里;古人所以余裕,后进所以莫遑也〔三〕。
〔一〕牟注:「《淮南子齐俗训》:『浇天下之淳。』高诱注:『浇,薄也;淳,厚也。』」秦汉以上之文,均甚朴质,如《击壤歌》,是自然的天籁,作者一点不费力。扬雄《甘泉赋》与之比较,真是「淳言以比浇辞,文质悬乎千载」。
〔二〕句意谓:随意写作,和竭力苦思、神志衰颓相对比。斯波六郎:「陆机《文赋》:『是以或竭情而多悔,或率意而寡尤。』」《
斟诠》:「方,比较之意。《论语宪问》:『子贡方人。』孔云:『比方人也。』《礼檀弓》:『服勤至死,方丧三年。』孔疏:『
方,谓比方也。』」
〔三〕《孟子公孙丑》:「岂不绰绰然有余裕哉!」「莫遑」,无闲暇。范注:「时移世迁,质不胜文,彦和非欲人复返三代以前也。其意亦犹《神思》篇所云『秉心养术,无务苦虑,含章司契,不必劳情』云尔。」
以上为第一段,论述养气对于创作的重要性,并举例说明古今作者劳逸不同,因而作品殊异。
凡童少鉴浅而志盛,长艾识坚而气衰〔一〕,志盛者思锐以胜劳〔二〕,气衰者虑密以伤神。斯实中人之常资〔三〕,岁时之大较也〔四〕。
〔一〕古以三十岁以前为「少」,即青年。黄注:「《曲礼》:五十曰艾。」孔疏:「发苍白色如艾也。」《校注》:「《吕氏春秋去宥》篇:『人之老也,形益衰而智益盛。』高注:『老者见事多,所闻广,故智益盛。』」《方言》:「东齐、鲁、卫之间,凡尊老谓之艾。」王金凌:「此处旨在说明思考时老少体能的差异,气与精气都指元气。」
〔二〕「胜劳」,胜任疲劳。
〔三〕《论语雍也》:「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常资」,一般的天资。
〔四〕「岁时」,年龄。《史记货殖列传序》:「此其大较也。」《索隐》:「大较,犹大略也。」
若夫器分有限〔一〕,智用无涯〔二〕;或惭凫企鹤〔三〕,沥辞镌思〔四〕。于是精气内销〔五〕,有似尾闾之波〔六〕;神志外伤,同乎牛山之木〔七〕。怛惕之盛疾〔八〕,亦可推矣〔九〕。
〔一〕《校证》:「『器』,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凌本作『气』,涉下文『精气』而误。」《世说新语贤媛》:「王江州夫人语谢遏曰:汝何以都不复进,为是尘务经心,天分有限。」
《北史赵煚赵芬等列传》论曰:「故知人之分器,各有量限;大小云异,不可相踰。」《魏书萧宝寅传》:「器分定于下,爵位悬于上。」《斟诠》:「器分,指器量才分。」
〔二〕《补注》:「《庄子养生主》篇: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郭注:「生也有涯,所禀之分各有涯也。……若以有限之性,寻无极之知,安得而不困哉?」
〔三〕范注:「《庄子骈拇》:『是故凫胫虽短,续之则忧;鹤胫虽长,断之则悲。故性长非所断,性短非所续,无所去忧也。』」
《注订》:「此喻违乎性情之数,背乎自然之道。」
《斟诠》:「谓惭媿凫之足短,而企望鹤之足长,以喻人之悔恨自己之才能薄弱而羡慕他人之智
慧高强也。」
〔四〕《斟诠》:「沥,《说文》:『漉也。一曰水下滴沥也。』沥有过滤之义,故可作洗练解。」「镌」,刻划。
〔五〕《论衡论死》:「人之所以生者,精气也。」《汉书艺文志》经方类:「及失其宜者,以热益热,以寒增寒,精气内伤,不见于外,是所独失也。」
〔六〕《校注》:「『波』,两京本、胡本作『泄』。按『泄』字盖出后人妄改,不如『波』字义长。」
黄注:「《庄子》:『北海若曰: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注:尾闾,海东川名。」按此见《庄子秋水》篇。《文选》嵇康《养生论》「而泄之以尾闾」,李注:「司马彪曰:『尾闾,水之往海外出者也。』一名沃燋,在东大海之中。尾者,在百川之下,故称尾;闾者聚也,水聚族之处,故称闾也。」
〔七〕《校证》:「『木』,两京本作『伐』。《文通》无『乎』字。」《校注》:「木,两京本、胡本作伐。按伐字亦出后人妄改。」《考异》:「上言波,下言木,实字相偶,从木是。」范注:「《
孟子告子上》:『牛山之木尝美矣,以其郊于大国也,斧斤伐之,……牛羊又从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赵岐注:……「牛山,齐之东南山也。……濯濯,无草木之貌。」
〔八〕《校证》:「张之象本『怛』误『恒』。『盛』,梅六次本改『成』,『成』、『盛』古通。」范注:「《说文》:『怛,憯也。』《毛诗匪风》:『中心怛兮。』传云:『怛,伤也。』《文选》嵇康《幽愤诗》:『怛若创痏。』《说文》:『惕,惊也。』《一切经音义》七:『惕,怵惕,悚惧也。』怛惕有迫促伤害之义,『盛』一作『成』,是。」《注订》:「怛惕者伤害心性,违养气之道,以致有盛疾之累,『盛』作『成』亦通。怛音达。」
《校注》:「按『恒』字误。《史记文帝纪》:『(
后二年)忧苦万民,为之怛惕不安。』是『怛惕』连文之证。『盛』读平声,在器中曰盛。《史记文帝纪》集解引应劭注『怛惕盛疾』,犹言疾在怛惕之中,即忧能伤人之意也。」《斟诠》改为「怛惕之成疾」,释云:「谓忧伤劳瘁而成疾病也。」
〔九〕王金凌:『刘勰批评『智用无涯』者之焦思苦虑,说他们『
精气内销,有似尾闾之波;神志外伤,同乎牛山之木。』这种说法明显地继承了宋、尹以至王充『爱精自保』的观点。刘勰不仅在《养气》篇中,一再地反对『销铄精胆,蹙迫和气』;而且在《神思》篇中,也提出了『秉心养术,无务苦虑』的要求。」
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大抵言之,童年少壮气力有余,而照理不深,虽用苦思,文章未即工妙。长老耆艾识见精确,然年齿已大,操觚之际,又患气力衰颓。故知鉴浅志盛,识坚气衰,过犹不及,谓之两失,惟长艾者守静致虚以养气,童少者刻苦自厉以向学乃可。」
至如仲任置砚以综述〔一〕,叔通怀笔以专业〔二〕,既暄之以岁序〔三〕,又煎之以日时〔四〕,是以曹公惧为文之伤命〔五〕,陆云叹用思之困神〔六〕,非虚谈也。
〔一〕梅注:「谢承《后汉书》曰:王充于宅内门户墙柱,各置笔砚简牍,见事而作,着《论衡》八十五篇。」
《补注》:「《北堂书钞著述》篇引谢承《后汉书》:『王充贫无书,往市中省所卖书,一见便忆,门墙屋柱,皆施笔砚,而着《论衡》。』」
「综述」,综合论述。
〔二〕《训故》:「《后汉书曹褒传》:褒字叔通,博雅疏通,常憾朝廷制度未备,慕叔孙通为汉礼仪,昼夜研精,沉吟专思,寝则怀抱笔札,行则诵习文书,当其念至,忘所之适。」「专业」,即指研精专思。《校证》:「『叔』原作『敬』,梅据孙汝澄改。案王惟俭本正作『叔』不误。」
《考异》:「梅本注云:『叔元作敬,孙无挠改。』敬通,冯衍字;叔通,曹褒字。因褒传有沈吟专思之语,从孙是。」
〔三〕《斟诠》改「暄」作「晅」,注云:「晅,《集韵》:『许元切,日气也。』《易说卦》传:『日以烜之。』……《释文》:『烜,干也。』而干有干燥、干涸、干耗、干竭诸义,此处可作『销耗』解。《左传》僖十五年:『外强中干。』注:『外虽有强形,而内实干竭。』」
《离骚》:「春与秋其代序。」故称年曰「岁序」,谓每年四季按次序交替。
〔四〕牟注:「煎:熬。喻苦思的折磨。《抱朴子内篇道意》:『若乃精灵困于烦忧,荣卫消于役用,煎熬形气,刻削天和。』」
〔五〕范注:「曹公语未详。《金楼子立言上》:『颜回希舜,所以早亡;贾谊好学,遂令速殒;扬雄作赋,有梦肠之谈;曹植为文,有反胃之论。生也有涯,智也无涯。以有涯之生,逐无涯之智,余将养性养神,获麟于金楼之制也。』」
《校注》:「按曹公,《檄移》、《章表》两篇及此凡三见,它篇则称魏武,当是曹操。《魏略》:『陈思王精意著作、食饮损减,得反胃病也。』(《御览》三七六引)《抱朴子》佚文:『
扬雄作赋,有梦肠之谈;曹植为文,有反胃之论。言劳神也。』(《
海录碎事》十八引)」
〔六〕《训故》:「陆云《与兄平原书》:『兄文章已自行天下,多少无所在,且用思困人,亦不事复及。』」见《全晋文》卷一○一,下句云:「以此自劳役。」
李笠《中国文学述评迷溺之境》:「扬子云作《甘泉赋》,病至一岁;桓谭作小赋,亦成病。《金楼子》曰:『曹植为文,有反胃之论。』(《立言》篇)刘彦和云:『曹公惧为文之伤命,陆云叹用思之困神。』(《养气》篇)盖所受命意修词上之工力困苦,其害尚浅;所受哀情刺激之精神痛苦,其影响于身体甚大也。否则,偶作小赋,有何工力之足病乎?」
以上为第二段,说明不善养气,导致神伤气衰之害。
夫学业在勤,〔功庸弗怠〔一〕,〕故有锥股自厉〔二〕,〔和熊以苦之人〔三〕。〕志于文也,则有申写郁滞〔四〕,故宜从容率情,〔五〕优柔适会〔六〕。
〔一〕黄叔琳批:「学宜苦而行文须乐。」《校证》:「两京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凌云本、梅六次本、锺本、梁本、日本刊本、王谟本、黄注本、张松孙本、崇文本,『故有锥股自厉』句上,有『功庸弗怠』一句四字,句下有『和熊以苦之人』一句六字。卢云:『按下六字,吴本无。当本脱四字,不学者妄增成之,而忘其年代之不合也。』案卢说是,传校元本、汪本、余本、张之象本、梅本、冯校本等,正无此二句,今据删。」《校注》:「『功庸弗怠』『和熊以苦之人』二句,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无。何焯云:『和熊,唐人事。此后人谬增。』按两京本、何本、胡本、训故本、天启梅本有此二句(以后各本从之)。寻绎文意,实不必有,确出后人谬增。」
〔二〕《训故》:「《战国策》:苏秦乃发书,陈箧数十,得太公《阴符》,伏而诵之,读书欲睡,引锥自刺其股。」《缀补》:「《
御览》三七二引《史记》:『苏秦握锥自厉。』」
《斟诠》:「《战国策秦策》:『说秦王,书十上,而说不行。归至家,妻不下纴,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苏秦乃夜发书,陈筴数十,得太公《阴符》之谋,伏而诵之,简炼以为揣摩。读书欲睡、引锥自刺其股,血流至足。』……《说文通训定声》:『厉,假借为励。』《后汉书杜诗传》:『将帅自厉。』注:『厉,勉也。』」「厉」,鞭策。
〔三〕沈岩批:「何本无『和熊』六字。」范注:「卢文弨《抱经堂文集》十四《文心雕龙集注书后》:『《养气》篇故有锥股自厉,和熊以苦之人,案下六字,吴本无。……年代之不合也。』《新唐书柳仲郢传》:『母韩善训子,故仲郢幼嗜学,尝和熊胆丸使夜咀咽以助勤。』」
《考异》:「『功庸』四字似原脱。六朝文体及四六,率双起双收,无『功庸』句『则不免夔足之讥。下面『和熊』句以原缺,后人妄加,典引失时。」
〔四〕《校注》:「何焯云:『志疑作至。』(纪昀说同)两京本、胡本也下有『舍气无依』四字;滞下有『玄解顿释之辈』六字。何纪说是。训故本正作『至』。《乐府》篇『精之至也』,唐写本误『
至』为『志』;《史传》篇『子长继志』,元本等又误『志』为『至』。是『至』『志』二字易淆误之证。两京本、胡本多出二句,亦为后人妄增。」
〔五〕《庄子山木》:「情莫若率,……率则不劳。」林希逸注:「率,循其自然之意。」《斟诠》:「『从容率情』与首节『率志委和』词异义同。」《太平御览》卷六「思迟」类:「李翰,天宝中寓居阳翟,为文精密,用思苦涩,常从阳翟令皇甫曾求音乐,每思涸则奏乐,神逸则着文。」
〔六〕杜预《春秋左氏传序》:「优而柔之。」孔疏:「优、柔俱训为安,宽舒之意也。」
《神思》篇:「秉心养术,无务苦虑;含章司契,不必劳情也。」
《斟诠》:「『适会』亦见《章句》篇:『随变适会,莫见定准。』会,……此处宜作际会解。所谓际会,即指心神与物境遇合时所产生之感应与兴象也。《章句》篇云:『控引情理,送迎际会』用与此同。」《征圣》篇:「抑引随时,变通适会。」
张少康《中国古代文学创作论》论「感兴」:「怎样才能使创作顺乎自然,『率志委和』呢?刘勰认为关键是要使神志清醒,具有虚静的状态,而不要被许多杂事杂念所干扰。……艺术创作是一种艰苦的劳动,但它又不同于孜孜不倦地研究学问,而有自己的特殊规律。它不需要『锥股自厉』,而要求『从容率情,优柔适会』,必需在心平气和、神情舒畅的状态下,方能从容自若,文思泉涌;如果『销铄精胆』,『蹙迫和气』,违反了自然之性,那么就会丧失感兴,灵感不来,也就无法写好作品。」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夫作文章,但多立意。令左穿右穴,苦心竭智,必须忘身,不可拘束。思若不来,即须放情却宽之,令境生。然后以境照之,思则便来,来即作文。如其境思不来,不可作也。」
若销铄精胆〔一〕,蹙迫和气〔二〕,秉牍以驱龄,洒翰以伐性〔三〕,岂圣贤之素心,会文之直理哉〔四〕!
〔一〕「铄」,通「烁」,熔化。「销铄」犹消耗。《文选》枚乘《七发》:「虽有金石之坚,犹将销铄而挺解也。」李善注引贾逵《
国语》注:「铄,销也。」
〔二〕《斟诠》:「《礼记祭义》:『有和气者必有愉色。』《
荀子正名》:『性之和所生。』注:『和,阴阳冲和之气也。』」「蹙迫」,逼迫。
〔三〕《斟诠》:「谓操持简牍以疾促年寿,挥洒翰墨以摧残生命也。驱龄,犹言驰年,谓疾促年寿也。……伐性,见《吕氏春秋本生》篇:『靡曼皓齿,郑卫之音,务以自乐,命之曰伐性之斧。』亦见《韩诗外传》:『徼幸者,伐性之斧也。……』案:性即生命。《
左传》昭八年:『莫保其性。』注:『性,命也。民不敢自保其性命。』」
范注:「《论衡效力》篇:『贤者有云雨之知,故其吐文万牒以上,可谓多力矣。世称力者,常褒乌获。然则董仲舒、扬子云,文之乌获也。秦武王与孟说举鼎不任,绝脉而死。少文之人,与董仲舒等涌胸中之思,必将不任,有脉绝之变。王莽之时,省《五经》章句皆为二十万,博士弟子郭路,夜定旧说,死于烛下,精思不任,绝脉气灭也。』」
纪评:「此非惟养气,实亦涵养文机,《神思》篇虚静之说,可以参观。彼疲困纷扰之余,乌有清思逸致哉!」
〔四〕陶潜《归园田居》:「素心正如此,开径望三益。」又《移居》:「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素心」,纯朴的心境。「会文」,会合文辞,即写作。「直理」,正道。
傅庚生《文论主气说发凡》:「《养气》篇云:『夫耳目鼻口,……亦卫气之一方也。』此篇亦系阐说养卫灵感而善乘之以为文之理。允宜既闳于中,乃肆于外,未可『惭凫企鹤,沥辞镌思』。充其气而卫以宜,乃谓善养浩然也。灵感之来去,既不受意识之支配,故『销铄精胆,蹙迫和气』,非『会文之直理』,灵感成熟,既仍倚学验之沾溉,故『锥股自厉,和熊以苦』,刘氏以入《养气》之篇也。云『学业在勤,功庸弗怠』,虽以反衬吐纳文艺之宜调畅清和,亦兼示养气之藉重学功也。又云『从容率情,优柔适会』,犹谓创作之辄凭灵感也。然则养气云者,质言之,即充实意识界之经验,以浚其源,而善乘灵感之涌现以存其迹也。」
且夫思有利钝〔一〕,时有通塞〔二〕,沐则心覆〔三〕,且或反常〔四〕;神之方昏,再三愈黩〔五〕。
〔一〕陆云《与兄平原书》(《陆士龙集》卷八):「方当积思,思有利钝。」
〔二〕《文赋》:「若夫应感之会,通塞之纪,来不可遏,去不可止。」《神思》篇:「枢机方通,则物无隐貌;关键将塞,则神有遯心。」时机有通有塞。「通塞」,泛谓人事的顺逆。
〔三〕《训故》:「《左传》:晋文公之竖头须求见,公辞焉以沐。谓仆人曰:『沐则心覆,心覆则图反,宜吾不得见也。』仆人以告,公遽见之。」按此见僖公二十四年。孔疏引韦昭云:「沐则低头,故心反复也。」
〔四〕「且或反常」,甚至会违反常情去考虑问题。
〔五〕《校注》:「按《易蒙》:『初筮告,再三渎。』《释文》:『渎,乱也。』『渎』、『黩』古今字。」斯波六郎:「《说文》『黩』字下引《易》曰:『再三黩。』」
王金凌:「利钝通塞,互相交织,便形成了构思过程中文思开塞的种种情况:有时似若不思,妙手偶得;有时偶一触发,天机骏通;又有时再三苦思,经久方通;还有的时候,愈思愈昏,体、智俱伤,所思乃成『反常』。」
是以吐纳文艺〔一〕,务在节宣〔二〕,清和其心,调畅其气〔三〕,烦而即舍,勿使壅滞〔四〕,意得则舒怀以命笔,理伏则投笔以卷怀〔五〕,逍遥以针劳,谈笑以药〔六〕,常弄闲于才锋〔七〕,贾余于文勇〔八〕,使刃发如新〔九〕,腠理无滞〔一○〕,虽非胎息之迈术〔一一〕,斯亦卫气之一方也〔一二〕。
〔一〕《神思》篇:「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文艺」,文章技巧。「吐纳文艺」指写作。
〔二〕《斟诠》:「节宣谓既有节制而又能宣散也。」《校注》:「按《申鉴俗嫌》篇:『或问曰:「养有性乎?」曰:「养性秉中和,守之以生而已。……故君子节宣其气,勿使有所壅闭滞底。」』」
《左传》昭公元年:「君子有四时,朝以听政,昼以访问,夕以修令,夜以安身,于是乎节宣其气。勿使有所壅闭湫底。」杜注:「宣,散也。」竹添光鸿《左传会笺》:「宣,通也,与壅闭湫底对。节者,为之节通也。」
斯波六郎:「尚有《抱朴子内篇释滞第八》『任情肆意,又损年命,唯有得其节宣之和,可以不损』等足资参考。盖此语为当时道家之常用语。」
〔三〕《校证》:「『调』,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凌本、日本刊本、王谟本作『条』。案《书记》篇有『条畅』语。」
《校注》:「『调』,何本、凌本、别解本、冈本、尚古本、王本、郑藏钞本、崇文本作『条』。按以《书记》篇『故宜条畅以任气』例之,作『条』是。《文选》王褒《四子讲德论》:『进者乐其条畅。』《古文苑》刘歆《遂初赋》:『玩琴书以条畅兮。』并以『条畅』为言。」
王金凌:「『清和其心』即《神思》篇所说『虚静』的方法,若要虚静,必得体先安适。体要安适,必得气息调畅。气息不畅,则体不安适,体不安适,心则分想而不能虚静,文思自然壅滞不通。此处精胆、和气、气都指元气。调气则指气息。」
张少康《中国古代文学创作论》论「感兴」:「刘勰在这里着重从精神修养的角度来讲灵感的培养,『清和其心,谓畅其气』,只有当艺术家处于一种最佳的精神状态时,才能够促使灵感的爆发,兴会的到来。……一个艺术家虽然有丰富的生活经验,如果不能『清和其心,调畅其气』,也是决不可能产生灵感的。」
〔四〕《补注》:「《左传》昭公元年:『先王之乐,所以节百事也,故有五节,迟速本末以相及。中声以降,五降之后,不容弹矣。于是有烦手淫声,慆堙心耳,乃忘平和,君子弗听也。物亦如之,至于烦乃舍也已,无以生疾。』又曰:『勿使有所壅闭湫底,以露其体。』杜注:『湫,集也;底,滞也;露,羸也。』」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意欲作文,乘兴便作,若似烦即止,无令心倦,常如此运之,即兴无休歇,神终不疲。」
〔五〕《校证》:「『意得』两京本作『理镕』,冯本墨钉。」《
校注》:「按『理镕』与下句『理伏』重出一字,非是。」又:「《
文赋》:『理翳翳而愈伏。』」《论语卫灵公》:「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
《晋书王沈传》:「王沈郁郁不得志,乃作《释时论》,其辞曰:『先卷而后舒。』」卷舒相对成文。「卷」,收敛;「
舒」,开展。
《文镜秘府论论体》:「心或蔽通,思时钝利,来不可遏,去不可留。又情性烦劳,事由寂寞,强自催逼,徒成辛苦。不若韬翰屏笔,以须后图。待心虑更澄,方事连缉。非止作文之至术,抑亦养生之大方耳。」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凡神不安,令人不畅无兴。无兴即任睡,睡大养神。常须夜停灯任自觉,不须强起。强起即惛迷,所览无益。纸笔墨常须随身,兴来即录。若无笔纸,羁旅之间,意多草草。舟行之后,即须安眠。眠足之后,固多清景,江山满怀,合而生兴,须屏绝事务,专任情兴。因此,若有制作,皆奇逸。看兴稍歇,且如诗未成,待后有兴成,却必不得强伤神。」
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修订版第二编:「刘勰……主张仔细观察事物的『要害』,学习作文的『法则』(「术」),并且要保养体力,使精神常处于饱满状态。《养气》篇说人的精神,依附于身体,养神首先在养身,感到劳倦,必须休息。」
许可《读文心雕龙笔记》:「作家在进行创作构思时,如果真是阻碍太大,甚至弄得糊里胡涂的,简直是无法继续下去了,这时又该怎么办?刘勰以为这时最重要的是要使头脑冷静下来,清醒下来,『是以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疏瀹五脏,澡雪精神』(《神思》),『是以吐纳文艺,务在节宣,清和其心,调畅其气』(《养气》)。这时也可以暂时把创作工作丢下来,『烦而即舍,勿使壅滞』(《养气》),必须要等到你的思维已经清晰了,而且要感觉得有一种不得不写的内心要求时,然后再提起你的笔,所以说『意得则抒怀以命笔』。当思想源泉已经枯竭了的时候,如果还是『钻砺过分,则神疲而气衰』。这反而会戕杀创作的灵感的。」
〔六〕「」,「倦」的异体字。《庄子让王》:「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
明李日华《紫桃轩又缀》卷三:「刘舍人勰论作文云:『清和其心,调畅其气,……逍遥以针劳,谈笑以药倦。』此用暇持满之法也。天下事皆然,宁指文哉!」
〔七〕《斟诠》:「谓掉弄闲情之际显露才华锋铓也。」
〔八〕黄注:「《左传》:齐高固曰:欲勇者贾余余勇。」《左传》成公二年:「齐高固入晋师,桀石以投人,禽之,而乘其车,系桑本焉,以徇齐垒。曰:『欲勇者贾余余勇。』」杜注:『贾,卖也。言己勇有余,欲卖之。」杨伯峻注:「贾,买也。……杜注谓『卖也』非。」此处谓行文时有余勇可贾。
〔九〕《补注》:「《庄子养生主》篇:『庖丁曰: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释文》:『硎音刑,磨石也。』」
〔一○〕《校证》:「『腠』原作『凑』。据两京本、王惟俭本改。」《吕氏春秋先己》篇:「用其新,弃其陈,腠理遂通。」高诱注:「腠理,肌脉。」《史记仓公扁鹊列传》:「君有疾在腠理。」亦作「凑理」。《素问生气通天论》:「气血以流,凑理以密。」一说为肌肉的文理。《素问举痛论》:「寒则腠理闭。」张志聪集注:「腠理者,肌肉之文理,寒气容之,则腠理闭而气不通。」
《仪礼乡射礼》:「进腠。」郑注:「腠,肤理也。」此处「腠理」指文之条理。
〔一一〕《校注》:「『迈』,元本、弘治本、汪本、张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作『万』。《广博物志》二九引同。按『万术』与下句『一方』对,是也。」
斯波六郎:「『迈』恐『万』字之误。『万术』盖万全之术之意,对下句『一方』。」《斟诠》:「谓内功之万应秘术也。」
黄注:「《汉武内传》:王真习闭气而吞之,名曰胎息。行之断谷一百余年,肉色光美,力并敌人。……《宋史艺文志》有卧龙隐者《胎息歌》一卷。」《补注》:「《后汉书方术传》:『王真能行胎息胎食之方。』章怀注:《汉武内传》曰:王真字叔经,上党人,习闭气而吞之,名曰胎息。」「胎息」是炼气的一种内功,即气功。《抱朴子内篇释滞》:「得胎息者,能不以鼻口嘘吸,如在胞胎之中,则道成矣。」
〔一二〕王元化《文心雕龙创作论》:「他在《养气》篇中还硬把道家方士的『胎息』、『吐纳』、『卫气』之类长生久视之术,应用到文学创作活动方面,从而使一些精华部分交织在糟粕之中。」
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综观舍人所言养气,旨在使精神勿过于多用,多用则气衰。至精神疲惫时,应即舍去,使气力旺盛,心意舒畅,临文之际,自然绰绰有余。……大凡为学为文,皆有张弛之数,惟有听任自然,不可强思以自困。」
第三段根据文学创作的特点讲养气的方法。
赞曰:纷哉万象,劳矣千想〔一〕。玄神宜宝〔二〕,素气资养〔三〕。水停以鉴〔四〕,火静而朗〔五〕。无扰文虑,郁此精爽〔六〕。
〔一〕二句意谓:天地间万象纷纭,令人千思万想为劳。
〔二〕《校证》:「『玄』,黄注本作『元』,避清讳。」
向长清注:「玄神,清静的神态。《汉书扬雄传》:『人君以玄默为神,澹泊为德。』」
〔三〕「素气」,即元气。
〔四〕《校注》:「《庄子德充符》:『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成疏:『鉴,照也。夫止水所以留鉴者,为其澄清故也。』又:『平者,水停之盛也。』成疏:『停,止也。』」
〔五〕句意谓:火在不摇晃的时候才明朗。
〔六〕《左传》昭公二十五年:「心之精爽,是谓魂魄。魂魄去之,何以能久?」
《注订》:「郁字有积精存养之义。」「郁」,茂,旺盛。
《校注》:「《左传》昭公七年:『用物精多,则魂魄强。是以有精爽。』」杜注:「爽,明也。」正义:「精,亦神也;爽,亦明也。精是神之未着,爽是明之未昭,言权势重,用物多,养此精爽,至于神明也。」
王元化《〈神思〉篇虚静说柬释》:「『水停以鉴,火静而朗』,正可作为他的虚静说的自注。所谓水之停、火之静都是以达到明鉴的积极目的为出发点的。这正和前人所谓『明镜不疲于屡照』的道理一样。因此,老庄的虚静说和刘勰的虚静说恰恰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老庄把虚静视为返朴归真的最终归宿,作为一个终点;而刘勰却把虚静视为唤起想象的事前准备,作为一个起点。老庄提倡虚静的目的是为了达到无知无欲、混混噩噩的虚无之境;而刘勰提倡虚静的目的却是为了通过虚静达到与虚静相反的思想活跃、感情焕发之境。一个消极,一个积极,两者的区别是显而易见的。」(《中华文史论丛》第三辑)
附会第四十三
《史记袁盎晁错列传》太史公曰:「袁盎虽不好学,亦善傅会。仁心为质,引义慷慨。」《索隐述赞》:「袁丝公直,亦多附会。」《汉书袁盎传》赞同。注引张晏曰:「因宜附着合会之。」清翟灏《通俗编》卷十七《言笑、傅会》:「《汉书袁盎传》:『虽不好学,亦善傅会。』……傅亦作附。……《文心雕龙》有《附会》篇。」
《汉书郦陆朱刘叔孙传赞》称陆贾「从容平、勃之间,附会将相以强社稷」。此「附会」指融和协调。陆机《汉高祖功臣颂》亦谓陆贾「附会平、勃,夷凶剪乱」。
《文选》贾谊《鵩鸟赋》:「夫祸之与福,何异纠纆?」李善注引应劭曰:「祸福相与为表里,如纠纆索相附会也。」
《后汉书贾逵传论》:「贾逵能附会文致,最差贵显。」注:「贾逵附会文致,谓引《左氏》明汉为尧后也。」
《三国志魏书锺会传》注引何劭《王弼传》:「其论道傅会文辞,不如何晏。」
纪评:「附会者,首尾一贯,使通篇相附,而会于一,即后来所谓章法也。」
《札记》:「《晋书文苑左思传》载刘逵《三都赋序》曰:『傅辞会义,抑多精致。』彦和此篇,亦有『附辞会义』之言(「傅」「附」同类通用字),正本渊林,然则附会之说旧矣。循玩斯文,与《镕裁》《章句》二篇所说相备。然《镕裁》篇但言定术,至于术定以后,用何道以联属众辞,则未暇晰言也。《章句》篇致意安章,至于章安以还,用何理以斟量乖顺,亦未申说也。二篇各有『首尾圆合』,『首尾一体』之言,又有『纲领昭畅』,『内义脉注』之论,而总文理定首尾之术,必宜更有专篇以备言之,此《附会》篇所以作也。附会者,总命意修辞为一贯而兼草创讨论修饰润色之功绩也。」
范注:「《后汉书张衡传》:『时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踰侈,衡乃拟班固《两都》作《二京赋》,因以讽谏,精思傅会,十年乃成。』」
又:「《镕裁篇》云:『草创鸿笔,先标三准。……然后舒华布实,献替节文;绳墨以外,美材即斲,故能首尾圆合,条贯统序。若术不素定,而委心逐辞,异端丛至,骈赘必多。』案《附会》篇即补成彼篇之义,讨论如何而能『首尾圆合,条贯统序』,如何而能异端不至,骈赘尽去之术也。附与会二者,其用不同。彦和云:『附辞会义,务总纲领。』是『附』对辞言,『会』对义言,『群言虽多,而无棼丝之乱』,善附之谓也;『众理虽繁,而无倒置之乖』,善会之谓也。」
王元化《文心雕龙创作论》:「所谓附会也就是指作文的谋篇命意,布局结构之法。」
《斟诠》:「所谓『附会』,附即附辞,会即会义,所以论述作家应如何附丽辞采与会合事义,以求群言有所联属,众理得以融和,写作之形式与内容前后一致。……案即今之谋篇是也。……下笔之初,审题之始,即应聚来题材之义理,统贯篇章之首尾,确定何者应保留,何者应删去,联接上下文之辞气段落,综合全篇之形式内容,虽其言辞滋多,思理繁富,而可使之锦绮交错,脉落贯注,不致踰越主题之范畴。苟为文而不知谋篇,则虽千言万语,盈篇累牍,而散漫无纪,曷足贵哉!」
又:「盖彦和论文从内容决定形式出发,乃其一贯主张,『附辞』与『会义』虽相提并论,实质会义是目的,附辞是手段,辞为义而附,义非为辞而会,必也千言万语,抱定主题,始属当行之作。」
按《镕裁》篇主要是讲文意如何锻炼,文辞如何剪裁的问题。至于在一篇文章中,内容如何安排,以及怎样围绕内容组织成结构完整的篇章,刘勰则在《附会》篇里进行了专门的论述。
「附会」就是「附辞会义」的简称。「会义」是把文意会合成一个整体,「附辞」是使文辞密切结合内容来安排。
何谓附会?谓总文理〔一〕,统首尾,定与夺,合涯际,弥纶一篇,〔二〕使杂而不越者也〔三〕。若筑室之须基构〔四〕,裁衣之待缝缉矣〔五〕。
〔一〕《礼记三年问》:「壹使足以成文理,则释之矣。」孔疏:「使足以成文章义理。」孙希旦集解:「文,谓文章;理,谓条理。」颜延之《庭诰》:「文理精出。」「总文理」就是把文章义理综合在一起,来确定主题。
〔二〕《易系辞上》:「故能弥纶天地之道。」孔疏:「弥,谓弥缝补合,纶为经纶牵引。」《序志》:「弥纶群言为难。」「弥纶」犹综合。
「统首尾」是使整篇文章从头到尾保持统一;「定与夺」是决定哪些应该保留,哪些应该去掉;「合涯际」是使文意上下相承接的地方密合无间;「弥纶一篇」是把全篇综合组织起来。「杂而不越」就是内容虽多,文辞虽杂,都不要越出主题之外。
郭绍虞、王文生《文心雕龙再议》:「这就是说,附会的目的在于整理作品的内容形式,联接文章的篇章结构,决定取舍增删,融合各个部份,使之成为完整的整体。」
〔三〕斯波六郎:「《周易系辞下》:『其称名也,杂而不越。』韩注:『备物极变,故其名杂也。各得其序,不相踰越,况爻繇之辞也。』」郭注:「『杂而不越』即下文所谓『众理虽繁,而无倒置之乖;群言虽多,而无棼丝之乱』。」
《文心雕龙创作论释〈附会篇〉「杂而不越」说》:「韩康伯注:『备物极变,故其名杂也。各得其序,不相逾越。』焦循《易章句》说:『杂』谓『物相杂』,『不越』谓『不逾其度』。韩氏、焦氏的注疏都认为这句话是在说明《易》象万物变化之理,一方面万物万事变动不居,另方面万物万事的变化又都不能超出天尊地卑的限度。刘勰把这句话用于文学领域以说明艺术结构问题,显然已舍去了《系辞下》的本义。根据《附会》篇来看,『杂』是指艺术作品的部份而言,『不越』是指不超出艺术作品的整体一致性而言。『
杂而不越』的意思就是说艺术作品的各部份、各细节在表面上千差万别,彼此不同,可是实际上,它们都应该渗透着共同的目的性,为表现共同的内容主旨自然而然地结合为一个整体,使表面不一致的各部份、各细节,显示了目的方面和主旨方面的一致性。……
「在艺术结构问题中,『杂而不越』这个命题首先在于说明艺术作品是单一(刘勰又称之为「约」)和杂多(刘勰又称之为「博」)的统一。从单一方面来说,艺术作品必须首尾一贯,表里一致。在这一点上,艺术和理论有某种相似之处。理论要求逻辑推理的一贯性,使所有的论点联结为一条不能拆开的链锁,一环扣一环地向前发展,以说明某个基本思想原则。艺术也同样要求形象细节的一贯性,使所有的描写围绕着共同的主旨,奔赴同一个目标,而不允许越出题外的骈拇枝指存在。刘勰说『一物携二,莫不解体』,『绳墨以外,美材既斲』,就是把艺术作品的单一性作为作家的取舍标准看待的。……
「从杂多方面来说,艺术作品又必须具有复杂性和变化性,通过丰富多采的形式去表现丰富多采的意蕴。……刘勰用『杂』这个字来表明艺术作品的杂多性,还可以举《诠赋》篇为证。《诠赋》篇说:『文虽杂而有质,色虽糅而有本。』在这里『杂』『糅』二字同义,都是代表杂多的意思。显然,刘勰是把『杂』作为肯定意义提出来的,以与单调、贫乏、枯窘相对立。」
〔四〕「基构」,谓基础结构。王骥德《曲律章法》:「作曲,犹造宫室者然。工师之作室也,必先定规式,自前门而厅、而堂、而楼,或三进,或五进,或七进,又自两厢而及轩寮,以至廪、庾、庖、湢、藩垣、苑榭之类,前后、左右、高低、远近,尺寸无不了然胸中,而后可施斤斲。作曲者亦必先分段数,以何意起,以何意接,何意作中段敷衍,何意作后段收煞。整整在目,而后可施结撰。」(《
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第四册)
李渔《闲情偶寄结构第一》:「至于结构二字,则在引商刻羽之先,拈韵抽毫之始,如造物之赋形,当其精血初凝,胞胎未就,先为制定全角,使点血而具五官百骸之势。倘先无成局,而由顶及踵,逐段滋生,则人之一身,当有无数继续之痕,而血气为之中阻矣。工师之建宅亦然,基址初平,间架未立,先筹何处建厅,何方开户,栋需何木,梁用何材,必俟成竹了然,始可挥斤运斧。倘造成一架,而后再筹一架,则便于前者不便于后,势必改而就之,未成先毁,犹之筑舍道旁,兼数宅之匠资,不足供一厅一堂之用矣。」
〔五〕《闲情偶寄密针线》:「编戏有如缝衣,其初则以完全者剪碎,其后又以剪碎者凑成。剪碎易,凑成难。凑成之工,全在针线紧密;一节偶疏,全篇之破绽出矣。」
夫才童学文〔一〕,宜正体制〔二〕,必以情志为神明〔三〕,事义为骨髓〔四〕,辞采为肌肤,宫商为声气〔五〕;然后品藻玄黄〔六〕,摛振金玉〔七〕,献可替否〔八〕,以裁厥中〔九〕。斯缀思之恒数也〔一○〕。
〔一〕《校证》:「『才童』原作『才量』,今据《御览》五八五引改。《体性》篇『童子雕琢,必先雅制』,文意正与此相同。《辨骚》篇『童蒙拾其香草』,《养气》篇『童少鉴浅而志盛』,亦谓童子学文之事耳。」
范注:「才量学文,『量』疑当作『优』,或系传写之误。殆由学优则仕意化成此语。」
赵西陆《评范文澜文心雕龙注》:「案《太平御览》五百八十五引作『才童』,知『量』盖『童』之讹。《体性》篇云:『
童子雕琢,必先雅制。』与此可互证。推彦和之意,不过谓学慎始习耳;与学优则仕意何与耶?」《校注》:「《御览》引『量』作『童』,极是,『量』其形误也。」
〔二〕「体制」也作「体制」,包括体裁及其在情志、事义、辞采、宫商等方面的规格要求,也包括风格。
〔三〕《庄子齐物论》:「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林希逸谓「神明犹精神」(《南华真经口义》)。
《黄帝内经灵兰秘典论》:「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出焉。」《荀子解蔽》:「心者,形之君也,而神明之主也。」《文章流别论》:「夫诗虽以情志为本,而以成声为节。」
〔四〕范注:「《颜氏家训文章》篇云:『文章当以理致为心肾,气调为筋骨,事义为皮肤,华丽为冠冕。』与彦和此文略同。」
赵西陆《评范文澜文心雕龙注》:「范注引铃木校云:『髓』,《御览》作『鲠』。案:『髓』当作『鲠』。本书《辨骚》篇云:『骨鲠所树,肌肤所附。』亦以骨鲠与肌肤对举,是其证。景宋本《御览》五百八十五引正作『鲠』。」
《校证》:「『骨髓』宋本《御览》作『骨鲠』。『骨鲠』『骨髓』俱彦和习用语。《辨骚》篇『观其骨鲠所树,肌肤所附』,以『骨鲠』与『肌肤』对文,则从宋本《御览》作『骨鲠』亦通。(「鲠」当依《说文》作「鲠」,宋本《御览》不误。)」《校注》:「按『骨髓』『骨鲠』,其义无甚出入;然以《辨骚》篇『骨鲠所树,肌肤所附』例之,当以《御览》所引为是。」
《考异》:「《文心》屡用『骨鲠』,义含梗介。此用『骨髓』者,骨外指事,髓内指义,精义内含,均可曰髓,与他文所指有殊。杨校取例失旨,非是。从『髓』是。」《斟诠》:「《体性》篇赞语有『辞为肌肤,志实骨髓』之对语,以不改为胜。」
锺嵘《诗品序》:「词既失高,则宜加事义;虽谢天才,且表学问,亦一理乎!」《梁书文学传》:「词采妍富,事义毕举。」
王元化《文心雕龙创作论》:「我们可以把『情志』解释为作家的思想感情,『事义』解释为作家对于事物意义的理解和揭示。『情志』和『事义』结合起来,就产生了艺术作品的内容主旨。在艺术作品中内容主旨统摄了各部份、各细节,正如人的有机体中,内在生命统摄了所有的肢体和所有的器官一样。」
〔五〕白居易《与元九书》:「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始乎言,莫切乎声,莫深乎义。诗者:根情,苗言,华声,实义。」
《斟诠》:「《章句》篇云:『若乃改韵从调,所以节文辞气。』故曰:『以宫商为声气。』」刘勰首先肯定思想感情是文章中最根本的东西,犹之乎人的神经中枢,事义是用事例、用典故模拟说明作品的含义的,这就是具体内容或题材,犹之乎人身上的骨髓,是支撑人的身体的。辞采相当于人的肌肉和皮肤,是表面的,附着在人身的骨干上的。「宫商」是说文章的声调,它类似人的声音和气息。
〔六〕《校证》:「『玄』,黄注本作『元』,避清讳。」《校注》:「《原道》篇『夫玄黄色杂』,《诠赋》篇『画绘之着玄黄』,皆以『玄黄』连文。」
《汉书扬雄传下》:「爰及名将尊卑之条,称述品藻。」颜师古注:「品藻者,定其差品及文质。」《颜氏家训涉务》:「吾见世中文学之士,品藻古今,若指诸掌。」此处「品藻」谓品评藻饰。
〔七〕《孟子万章》:「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赵岐注:「振,扬也。」《原道》篇:「必金声而玉振。」「摛」,传播。「金」,钟属;「玉」,磬。刘勰取镕《孟子》之文,而义不同。此谓讲求声律,要象钟磬播扬的声音那样铿锵。
〔八〕《校注》:「按《国语晋语九》:『夫事君者,谏过而赏善,荐可而替否,献能而进贤。』韦注:『替,去也。』」《左传》昭公二十年:「君所谓可,而有否焉,臣献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谓否,而有可焉,臣献其可,以去其否。」《文选》袁宏《三国名臣序赞》:「入能献替。」吕向注:「献,进也;替,废也;谓事有可者进之,否者替之。」
〔九〕斯波六郎:「《尚书大禹谟》:『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蔡传:「自无过不及之差,而信能执其中矣。」「裁」,谓裁夺。
〔一○〕《校证》:「『恒』,旧本作『常』,黄注本改『恒』。案《御览》作『恒』。」
《校注》:「按《御览》引作『恒』;训故本、谢钞本同。(何焯校作「恒」。)『恒』『常』古多通用。」
范文澜《文心雕龙讲疏》:「将造文章,必先有情志;情志既动,始求事义;事义既明,表而出之,是谓辞采;协于口吻,是谓宫商,此四者文章之要素也。有此要素而后标准定,可者取之,否者替之,以裁厥中,定标准之谓也。是为缀思之初所宜知者。」
凡大体文章〔一〕,类多枝派,整派者依源,理枝者循干〔二〕。是以附辞会义,务总纲领〔三〕,驱万涂于同归,贞百虑于一致〔四〕;使众理虽繁,而无倒置之乖;群言虽多,而无棼丝之乱〔五〕。
〔一〕《斟诠》:「《淮南子泛论训》:『夫牛蹄之涔不能生鳣鲔,而蜂房不容鹄卵,小形不足以包大体也。』此处『大体』一词,有『体大思精』之意,犹言鸿篇巨制,作体制宏伟解。」《文镜秘府论定位》:「先看将作之文,体有大小;……体大而理多者,定制宜宏;体小而理少者,置辞必局。」
〔二〕《注订》:「整派者依源,理枝者循干,即『弥纶一篇,使杂而不越』之旨。」
《文赋》:「或因枝以振叶,或沿波而讨源。」文章的章节好比树的枝干,水的流派。想克服杂乱的缺点,要「整派者依源,理枝者循干」,顺着源头去整理各个支流派别,顺着树干去整理树枝。「源」和「干」指的是作品所要表现的主题思想,要使文章的各个部份都为表达主题思想服务。
〔三〕「务总纲领」,务必要抓住全篇纲领。《文心雕龙再议》:「究竟根据什么原则来组织安排呢?刘勰提出『务总纲领』,也就是『以情志为神明,事义为骨髓,辞采为肌肤,宫商为声气』,把突出作家的思想感情作为统帅全篇的主体。」
〔四〕范注:「贞,正也。」《释名释言语》:「贞,定也。」《说文通训定声》:「『贞』,假借为『正』,为『定』。」《校注》:「按《易系辞下》:『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
刘绶松《文心雕龙初探》:「材料的排比和篇章的安顿,是一定要取决于文章的内容和体裁的。这样,才不致于涣漫无章,颠倒失序。《附会》篇所说的『附辞会义,务总纲领』,也是同样的意思。《附会》篇说:『凡大体文章,……此附会之术也。』『整派者依源,理枝者循干』,说的还是文章的篇章结构须取决于文章的内容。『源』和『干』不是别的什么,而是作品所要表现的基本思想;『整派』『理枝』是不能不依据『源』和『干』的需要的。把构成作品总体的各个部份摆在适宜的位置上,让他们在各个不同的岗位上来为表达作品的基本思想服务,这就是『驱万涂于同归,贞百虑于一致』,也是作品的结构的总的目的。」周注:「万涂同归,百虑一致:指各段的段落大意都不离开全篇的主旨。」
《文心雕龙创作论》:「他(刘勰)以为艺术构思的任务就在于把单一和杂多两个看来似乎矛盾的方面统一在一起,以做到『杂而不越』,从单一中现出复杂,从杂多中现出和谐,从而迫使各种不一致的成份趋于一致的目标。这就是『驱万涂于同归,贞百虑于一致』。
「音乐中的五声,绘画中的五色,文学作品中的参差细节,全都要依靠作家的这种本领而会聚一堂,表现和谐之美。《总术》篇所谓『乘一总万,举要治繁』,『譬三十之辐,共成一毂』。亦阐发此旨。」
〔五〕「而无倒置之乖」,此善会之谓。
《左传》隐公四年:「臣闻以德和民,不闻以乱,以乱,犹治丝而棼之也。」《释文》:「棼,乱也。」
此谓各种思想虽然很复杂,但不要有颠倒的毛病;话虽然说得多,但不要写得乱糟糟的。
《札记》:「王辅嗣之说《易》也,曰:众之所以得咸存者,主必致一也。……彦和此篇,言整派者依源,理枝者循干,驱万涂于同归,贞百虑于一致,使众理虽繁,而无倒置之乖,群言虽多,而无棼丝之累,自非明致一之义,乌能言之如此简易哉!虽然,文之所诠,必为一而不能有两出矣,而所以诠则无定,假令所诠易了,虽一言可明,所诠繁细,则必集众多所诠以成一所诠,此彦和所云大体文章,类多枝派者也。」
扶阳而出条,顺阴而藏迹〔一〕,首尾周密,表里一体〔二〕:此附会之术也。
〔一〕梅注:「杨批:二语虽出《吕氏春秋》,移以论文,殆可以哭鬼舞神矣。」
王利器《文心雕龙校证序录》:「今按杨批二语云云,乃是为下数第三句的『夫画者谨发而易貌,射者仪毫而失墙』而发。《吕氏春秋处方》篇原文作『今夫射者仪毫而失墙,画者仪发而易貌』。缘杨眉批跨在当行『扶阳而出条』云云,与次行『夫画者谨发而易貌』云云之间,梅氏便认为『扶阳而出条』二句是《吕氏春秋》,试问这是什么样子的《吕氏春秋》呢?」
范注:「扶阳出条,谓辞义之宜见于文者;顺阴藏迹,谓辞义之不必见于文者。」
《校注》:「按《后汉书崔骃传》(《达旨》):『
故能扶阳以出,顺阴而入。』《庄子渔父》篇:『人有畏影恶迹而去之走者,举足愈数而迹愈多,走愈疾而影不离身;自以为尚迟,疾走不休,绝力而死。不知处阴以休影,处静以息迹。』」
吴林伯《商兑》:「扶阳二句,实本《达旨》,而辞义略异。是说作者傅会辞义,扣紧主题,好比树木缘着春夏的阳气生枝条,顺着秋冬的阴气收藏形迹,就这样地遵循自然的秩序,使辞义『
首尾周密,表里一体』而不颠倒、错乱。」按「扶阳而出条」即秀出之意;「顺阴而藏迹」即隐蓄之意。此谓文意虽有显有晦,然须「首尾周密,表里一体」。
〔二〕《文心雕龙再议》:「至于『附会』的美的标准,则是『首尾周密,表里一体』,即首尾衔接,前后一致,浑然一体。」
《斟诠》:「首尾周密,即《镕裁》篇所谓『首尾圆合,条贯统序』;表里一体,即《章句》篇所谓『外文绮交,内义脉注』。黄季刚先生《札记》云:『循玩斯文,与《镕裁》《章句》二篇所说皆备。』良然。」
夫画者谨发而易貌,射者仪毫而失墙〔一〕,锐精细巧,必疏体统。〔二〕故宜诎寸以信尺,枉尺以直寻〔三〕,弃偏善之巧,学具美之绩〔四〕,此命篇之经略也〔五〕。
〔一〕《训故》:「《吕氏春秋处方》篇:『今夫射者仪毫而失墙,画者仪发而易貌,言审本也。』」范注:「(高诱)注:『仪,望也。』《淮南子说林训》:『画者谨毛而失貌,射者仪小而遗大。』注:『谨悉微毛,留意于小,则失其大貌,仪望小处而射之,故能中,事各有宜。』此谓谋篇之始,宜规画大体,明立骨干。体干既立,然后整理枝派,献替可否,以裁厥中。若仅知锐精细巧,则体干必有倒置棼乱之失。『易貌』,疑当作『遗貌』。遗貌,即失貌也。」《注订》:「易者,轻忽也,范注非是。」
《校注》:「按『易』字未误。『易,轻也』(《左传》襄公十五年杜注);『轻,易也』(《礼记乐记》郑注);诂此并无不合。『谨发易貌』,即重小轻大之意。不必准《吕氏春秋处方》篇、《淮南子说林》篇之『失貌』,而改『易』为『遗』也。」
《斟诠》:「《吕氏春秋处方》篇云云,高注:『仪,望也。睎望毫毛之微,而不视堵墙之大,故能中也。画者,睎毫发,写人貌,仪之于象,不失其形,故曰易貌也。射必能中,画必象人,故曰审本。』孙锵鸣曰:『注未明。《文心雕龙附会》篇引此二语下言「锐精细巧,必疏体统」,似谨于小而忽于大之意。』许维遹《集释》:『孙说是。《说文》:「仪,度也。」「度」有慎义。「
易」为「」之借字。《说文》:「,轻也。」此谓画者谨慎其发,而轻易其貌。《淮南说林》篇袭此文作「画者谨毛而失貌,射者仪小而遗大」,语尤明。』」
〔二〕《校证》:「『锐精细巧』,两京本作『或锐精细』;汪本、畲本『巧』作『乃』,徐校作『巧』。」按元本、弘治本「巧」作「乃」,误。
《校释》:「所谓『细巧』,即百义众辞也;所谓『体统』,即全篇一意也。」
清孙锵鸣《吕氏春秋高注补正》「《处方》篇今夫射者仪毫而失墙画者仪发而易貌」条:「按《文心雕龙附会》篇引此二语,下言『锐精细巧,必疏体统』,似谨于小而忽于大之意。」(《
国故月刊》第三册)此谓在细微末节上太下功夫,必然忽略了整个的体系。
〔三〕梅注:「诎音屈,信读作申。」黄注:「《文子》:老子曰,屈寸而伸尺,小枉而大直,圣人为之。」斯波六郎:「《淮南子泛论》:『诎寸而伸尺,圣人为之,小枉而大直,君子行之。』」
《校注》:「『信』读为伸。《尸子》:『孔子曰:诎寸而信尺,小枉而大直,吾为之也。』(《御览》八百三十引)《淮南子泛论》篇:『●寸而伸尺,圣人为之;小枉而大直,君子行之。』高注:『寸,小;尺,大。枉,曲也。』《孟子滕文公下》:『且《志》曰:「枉尺而直寻。」宜若可为也。』」按此语朱熹《集注》云:「枉,屈也;直,伸也。八尺曰寻。枉尺直寻,……所屈者小,所伸者大也。」下文孟子又说:「且夫枉尺而直寻者,以利言也。」
〔四〕此处「具」同「俱」。「具美」,整体完美。
〔五〕《斟诠》:「《左传》昭七年:『天子经略。』杜注:『经营天下,略有四海,故曰经略。』此处作『经营要略』解。」
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盖画工之写人像,但谨毛发之细节,每轻容貌之大体;射手之瞄鹄的,祇重毫厘之微准,而失堵墙之轮廓。为文谋篇,有类于此。若徒聚精会神以钻研字句之纤巧,必然疏忽全篇文章之体统。职是之故,即宜遗小就大,取长舍短,抛弃一偏小善之技巧,熟习整体完美之佳绩。学者为文,不可不三复斯言也。」
以上为第一段,解释附会的意义并说明附会在写作中的重要性及其基本原则。
夫文变无方〔一〕,意见浮杂〔二〕,约则义孤,博则辞叛〔三〕,率故多尤〔四〕,需为事贼〔五〕。
〔一〕《校证》:「『无』原作『多』,冯本、汪本、畲本、两京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王惟俭本、锺本、梁本、日本刊本、王谟本、崇文本作『无』,《御览》亦作『无』,今据改。《明诗》篇云:『属辞无方。』《谐讔》篇云:『欢谑之言无方。』《书记》篇云:『兵谋无方。』《通变》篇云:『变文之数无方。』文与此正同。」
《校注》:「『多』,黄注云:『汪作无。』按《御览》引作『无』;元本、弘治本……崇文本同。《通变》篇『变文之数无方』,与此意同,当以作『无』为是。」《考异》:「『无方』与『多方』旨同,从『多』从『无』皆通。」
〔二〕《斟诠》:「『文变无方,意见浮杂』,此二句乃偶语,相对成文:前者对附辞言,后者对会义言。其造句语法,与《神思》篇『情数诡杂,体变迁贸』、《体性》篇『才性异区,文体繁诡』、《
通变》篇『设文之体有常,变文之术无方』等语句,固始终一贯。……此『意见』一词与上句『文变』相对,谓意思见解也。浮杂,犹言过杂,《书泰誓中》:『惟受罪浮于桀。』传:『浮,过也。』『
浮』与『无』对,乃副词,不作浮泛解。」
〔三〕《校注》「『叛』,弘治本、汪本、畲本作『判』。徐校『判』为『叛』。按《易系辞下》:『将叛者,其辞惭。』此『辞叛』二字所本。作『判』误。」按元刻本作「叛」,不误。
郭注:「谓用事太简约,则义不显,用事太多则辞相矛盾也。《文赋》:『或仰偪于先条,或俯侵于后章,或辞害而理比,或言顺而义妨。』亦『博则辞叛』之事也。」
《文心雕龙创作论》:「照刘勰看来,作家如果只注意单一性,就会形成『约则义孤』的缺陷;如果只注意杂多性,又会产生『博则辞叛』的弊病。」
〔四〕《校注》:「『率』,《御览》引作『变』。按《文赋》:『或率意而寡尤。』舍人反其意而用之,与下『需为事贼』句各明一义。作『变』非是。」
〔五〕《校证》:「《御览》『需』误『而』,『贼』误『贱』。」范注:「《左传》哀公十四年:『需,事之贼。』《释文》:『需,疑也。』谓率尔操觚,事不经思,固多尤悔;若意见浮杂,迟疑失断,亦文之贼也。」《注订》:「此指『文变多方,意见浮杂』而言,况过约则近陋,故曰义孤;过博则近浮,故云辞叛。斟酌不协,取舍未当,故多尤而为事之贼也。此附会至艰之境耳。」
且才分不同,思绪各异,或制首以通尾〔一〕,或尺接以寸附〔二〕,然通制者盖寡,接附者甚众〔三〕。若统绪失宗,辞味必乱,义脉不流,则偏枯文体〔四〕。
〔一〕「制」,制作,「制首以通尾」,从篇前到篇尾作通盘打算。
〔二〕《校证》:「『尺』,旧本作『片』,黄注本改『尺』。案《御览》正作『尺』。」范注:「尺接寸附,由于体统之疏,苟能总挈纲领,颠末合序,则无此累矣。《章句》篇云:『搜句忌于颠倒,裁章贵于顺序。』亦此义也。」
〔三〕「通制」即「制首以通尾」,「接附」即「尺接以寸附」。这是说在章节的安排上也有个别差异:有少数人从头到尾作通盘打算;多数人却是想一段写一段,想一句写一句,尺接寸附。
〔四〕「统绪」,体统和端绪。「宗」,主也,本篇谓主题,即重心。
这是说:象后者那样,文章失去重心,辞采的韵味必然混乱,脉络也不贯通,造成文章「偏枯」的毛病。郭注:「《列子杨朱》:『大禹不以一身自利,一体偏枯。』偏枯,即半身不遂。」牟注:「《黄帝内经素问风论》:『风之伤人也,或为寒热,……或为偏枯。』」
《文心雕龙创作论》:「『义脉不流,则偏枯文体』,这句话不仅把艺术作品作为有机体看待,要求各个部份都要显示整体统一性,而且还指出了艺术作品中必须要有一种主导力量,象脉管里循环着的血液似的赋予各部份以生气,使它们活起来。照刘勰看来,如果把艺术作品比之于人的有机体,就『必以情志为神明,事义为骨髓,辞采为肌肤,宫商为生气』。这里所说的『情志』和『事义』就是上面说的『义脉』。……作为整体统一性的内容主旨,是艺术作品的内在方面,而一切部份,一切细节则是艺术作品的外在方面。刘勰按照他一贯主张的『因内而符外』的观点,把『义脉』作为主导力量,毫无例外地渗透着目的一致性。这样,作家对于自然形态的各个细节,就不能漫无选择,兼收并蓄,而应该舍去其中琐碎部份,提炼其中能够突出内容主旨的特征部份,从而熔铸成表里一致的艺术形象。《附会》篇说:『画者谨发而易貌,射者仪发而失墙;……故宜诎寸以信尺,枉尺以直寻。』就是根据这个原则提出来的。……从内容主旨出发,根据内容主旨的要求去处理所有部份,安排所有细节,毫不爱惜地抛弃一切多余的装饰,无用的赘疣,那怕它们是作者感到最得意的精心结撰也在所不顾,这就是刘勰关于艺术构思的根本观点。他在《附会》篇所说的『附辞会义,务总纲领』和《镕裁》篇所说『绳墨以外,美材即斲,故能首尾圆合,条贯统序』,亦皆阐发此旨。作者掌握了这个原则,就可以去留随心,修短在手,使艺术作品的所有部份、所有细节杂而不越,和谐一致,向着共同的目标奔驰前进。」
夫能悬识腠理〔一〕,然后节文自会〔二〕,如胶之粘木,石之合玉矣〔三〕。
〔一〕《校证》:「『腠』原作『凑』,据两京本、王惟俭本、日本刊本改。」《校注》:「按『腠』字是。『悬识腠理』,用扁鹊见蔡桓公(《史记扁鹊传》、《新序杂事二》作齐桓侯)事,见《
韩非子喻老》篇。」黄注:「《史记扁鹊传》:扁鹊过齐,桓侯客之,入朝见曰:君有病在腠理,不治将深。」范注:「郑注《仪礼乡射礼》:『腠,肤理也。』」郭注改「悬」为「玄」,云:「『
玄』元作『悬』,声之误也。『玄』、『弦』、『悬』常通用,如玄圃、弦圃、悬圃,一也。『玄』,妙也。」
《后汉书郭玉传》:「腠理至微。」注:「腠理,皮肤之间也。」《斟诠》:「此处喻文章组织条理。」
〔二〕《校注》:「节文,黄校云:『一作文节。』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等作『文节』,按《诔碑》、《章表》、《定势》、《镕裁》、《章句》五篇,并有『节文』之词;《御览》亦引作『节文』。『文节』非是。」《校证》:「『节文』原作『文节』,黄注本乙。案《御览》正作『节文』。」
《斟诠》:「节文,本谓『品节文章』,见《孟子离娄上》:『礼之实,节文斯二者是也。』……彦和之所谓节文,实指文之声调色采,与夫情志义理,包外形与内容二者而言之也。」《校释》:「夫辞附义会,文成统绪者,司契在心,故文识尚焉。识以明理,理得则文无舛节,故曰:『悬识腠理,节文自会。』」
〔三〕梅注:「合音罨。」「石之合玉」,原作「豆之合黄」。范正文夹注:「孙云:『《御览》五八五豆作石,黄作玉。』」又:「
(铃木)《校勘记》:『石之合玉,谓玉石之声,其调和合也。』」赵西陆《评范文澜文心雕龙注》:「案『豆』疑当作『白』(蕲春黄氏说)。本书《颂赞》篇:『徒张虚论,有如黄白之伪说。』黄注引《吕氏春秋(别类篇)》曰:『相剑者曰:白所以为坚也,黄所以为牣也。黄白杂,则坚且牣;良剑也。』是其义。」潘重规《读文心雕龙札记》:「先师黄君曰:『豆疑当作白。』……白谓锡,黄谓金,金锡合冶以为剑。《考工记》:『金锡之齐。』是其义也。又《颂赞》篇:『徒张虚论,有如黄白之伪说。』则本书固已黄白连用矣。」
《校注》第一版:「『豆之合黄矣』,《御览》五八五引作『石之合玉矣』。按两文皆通,盖喻附会之确切也。」
《校证》:「『石之合玉』原作『豆之合黄』。黄侃曰:『豆疑当作白。』黄氏盖以《吕氏春秋别类》篇『相剑者曰:白所以为坚也,黄所以为牣也,黄白杂则坚且牣,良剑也』之事说之。然《颂赞》篇已斥黄白之说为伪,彦和当不至自相抵牾如此。今从谢本、《御览》改正。『石之合玉』,谓石之韫玉,混沌元包,故附合无间也。」
徐复《文心雕龙刊误》:「『豆之合黄』四字,宋本《
御览文部一》引作『石之合玉』,较为近之。惟『合』疑『含』字之误。此正承上『悬识凑理』句言之。《明诗》篇云『叔夜含其润』,宋本《御览文部一》引『含』讹作『合』,其误正同。又班固《
宾戏》曰:『和氏之璧,韫于荆石。』『韫』正训『含』,可以移释此句。」
《斟诠》:「言玉产于石中,为石之结晶体,与石合而为一者也。《说文》:『玉,石之美者。』……《文赋》:『石韫玉而山晖。』皆石玉相合之证。」
孟二冬《读〈文心雕龙〉随笔》一则:「刘勰在此节中,是要说明只有妙解文章条理的人,才能声调、色彩与文情紧密结合,而这两个比喻也正是互文见义的。《校勘记》谓:『石之含玉,谓玉石之声,其调和合也。』这样解释诚然义通,但就字面而言,与上文的『胶之粘木』相联缀则甚不恰当。若顺其上文『如胶粘住木头那样紧密』,而下文就应是『象石包含玉那样相连』。这样说是否有根据呢?……玉在石中者曰璞。《孟子梁惠王》即有『今有璞玉于此』。最著名的要数『和氏璧』。《韩非子和氏》谓『王乃使人理其璞,而得宝焉』。这都说明玉与石从来都是互相生存,联系十分密切的,人们也常常拿来相提并论。就刘勰在《文心雕龙》中以此为喻,也并非绝无仅有的。《总术》篇:『落落之玉,或乱乎石;碌碌之石,时似乎玉。』这岂不是对『石之合玉』最恰当的解释吗?」(《文学遗产》一九八一年一期)
是以驷牡异力,而六辔如琴〔一〕;〔并驾齐驱,而一毂统辐〔二〕:〕驭文之法,有似于此。去留随心,修短在手〔三〕,齐其步骤,总辔而已〔四〕。
〔一〕《校注》:「『驷』《御览》引作『四』。何本、凌本、梁本、秘书本、冈本、尚古本、王本、郑藏钞本、崇文本亦并作『四』。按作『四』是也。《诗小雅车舝》:『四牡騑騑,六辔如琴。』(毛诗中句有「四牡」者,凡二十七见,皆不作「驷」。)」郑笺:「如御四马騑騑然,持其教令,使之调均,亦如六辔,缓急有和也。」孔疏:「如善御者之使四牡之马,騑騑行而不息,进止有度,执其六辔,缓急调和,如琴瑟之相应也。」陈奂疏:「如琴,言调和也。六辔以御四马,喻御众之有礼法。」
〔二〕《校证》:「『六辔如琴』句下,梅六次本、黄注本、张松孙本有『并驾齐驱,而一毂统辐』二句九字,旧本俱无,《御览》亦无,今据删。」
《校注》:「《御览》引无此句。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何本、……崇文本亦并无之。按寻绎文意,此二句实不可少。元本、弘治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谢钞本、《四库》本未脱。天启梅本与上『驷牡』二句夹行刻。」按元本、弘治本均无此二句,杨氏校勘有误。《老子》第十一章:「三十辐共一毂。」所以说「
一毂统辐」。
《校释》:「按此二句嘉靖本、五家言本均无,《御览》五八五引亦无,似后人所加。」
《考异》:「下二句宜存,盖四句统演驭文之驭字义,王校删非。」
〔三〕二句意谓:文字或去或留、文章或长或短,都在于作者的得心应手。下句亦可解作缰绳长短都在御者手中。
〔四〕黄注:「《家语》:善御马者,正身以总辔。」按此见《执辔》篇。
《荀子礼论》:「故君子上致其隆,下尽其杀,而中处其中,步骤驰骋厉骛不外是矣。」郭注:「《孝经钩命诀》:『三皇步,五帝骤,三王驰。』故后世以步骤连文。」
以上为第二段,论附会的方法,说明谋篇命意的通病,要求有全局观点,注意文章的整体性。
故善附者异旨如肝胆〔一〕,拙会者同音如胡越〔二〕。改章难于造篇,易字艰于代句〔三〕。此已然验也〔四〕。
〔一〕《庄子德充符》:「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成玄英疏:「……肝胆生本同一体也,楚越迢递相去数千。」
〔二〕黄注:「《贾谊传》:胡粤之人,生而同声,及其长而成俗,累数译不能相通,行有虽死而不相为者,则教习然也。」按此见《
汉书》。《比兴》篇:「物虽胡越,合则肝胆。」
《斟诠》:「同音如胡越,语袭《荀子劝学》篇:『
干越、夷、貉之子,生而同声,长而异俗,教使之然也。』自前『夫文变无方』至此『已然之验也』止,是为行文时言。总言谋篇布局之旨。」
〔三〕《文心雕龙讲疏》:「《练字》篇云:故善为文者,富于万篇,贫于一字,一字非少,相避为难也。」
《随园诗话》卷八:「《北史文苑传》称庾自直为隋炀帝改诗,许其诋呵;帝必削改至于再三,俟其称善而后已。……第『改章难于造篇,易字艰于代句』,刘勰所言,深知甘苦矣。」
「改章难于造篇」,指修改某些意义不明确,游离于主题之外,与上下文义不衔接的章节,这必须善于附会,所以比另写一篇要难。「易字艰于代句」,指更换一个精当的字,使句子通畅,意义明确,更富于表现力,这必须善于炼辞,所以比另造一句要困难。
〔四〕贾谊《论时政疏》:「故疏者必危,亲者必辞,已然之效也。」
昔张汤拟奏而再却〔一〕,虞松草表而屡谴〔二〕,并理事之不明,〔三〕而词旨之失调也〔四〕。及倪宽更草〔五〕,锺会易字,而汉武叹奇,晋景称善者,乃理得而事明,心敏而辞当也〔六〕。以此而观,则知附会巧拙,相去远哉!
〔一〕《校注》:「『拟』,宋本、钞本《御览》引作『疑』;《
广博物志》二九、《文通》引同。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何本、胡本、训故本、梅本、……崇文本亦并作『疑』。冯舒、何焯校『疑』为『拟』,黄氏从之。按应作『拟』。『拟』为动词,『拟奏』始能与下句之『草表』相俪。各本作『疑』,盖狃于《汉书儿宽传》『有疑奏已再见却矣』句而改耳。殊不知彼文之『疑奏』,乃指所草之奏言;此处之『拟奏』,则就草拟其奏之事言。所指固不同也。」
《训故》:「《汉书儿宽传》:张汤为廷尉,有疑奏,已再见却矣。掾史莫知所为,宽为言其意,掾史因使宽为奏。奏成,实时得可。异日汤见,上问曰:前奏非俗吏所及,谁为之者?汤言儿宽。上曰:吾固闻之久矣。」
《汉书儿宽传》:「(儿宽)善属文,……张汤为廷尉。廷尉府尽用文史法律之吏,而宽以儒生在其间,见谓不习事,不署曹,除为从史,之北地视畜数年。还至府,上畜簿,会廷尉时有疑奏,已再见却矣。掾吏莫知所为。宽为言其意,掾吏因使宽为奏。奏成,读之皆服。以白廷尉汤,汤大惊,召宽与语,乃奇其材,以为掾。上宽所作奏,实时得可。异日汤见上,问曰:『前奏非俗吏所及,谁为之者?』汤言儿宽。上曰:『吾固闻之久矣。』汤由是乡学,以宽为奏谳掾。」
〔二〕梅注:「《世语》曰:司马师命中书令虞松作表,再呈辄不可意,命松更定,经时,松思(竭)不能改。心存之,形于颜色。锺会察其有忧,问松。松以实答。会取视,为定五字,松悦服,以呈师。师曰:不当尔耶!」又:「晋景,司马师。」按此见《三国魏志锺会传》注引。范注:「举此两事,盖以证善附善会之义。」
〔三〕《校注》:「『理事』,《御览》引作『事理』。按《铭箴》篇『何事理之能闲哉』,《杂文》篇『致辨于事理』,《议对》篇『事理明也』,《指瑕》篇『所以明正事理』,并作『事理』。则此当以《御览》所引为是(《论衡宣汉》篇有「核事理之情」语)。」
〔四〕《校证》:「『词』,两京本、王惟俭本、锺本、梁本、崇文本作『辞』,《御览》、《广博物志》同。」按元刻本作「辞」。
〔五〕《校注》:「『倪』,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作『儿』……冯舒校『倪』作『儿』。按以《
时序》篇『叹儿宽之拟奏』验之,此必原作『儿』也。《汉书》(卷五八有传)作『儿』,『』旁后加。」
〔六〕「心敏」,文思敏锐。
以上为第三段,举例说明附会的作用。
若夫绝笔断章,譬乘舟之振楫〔一〕;会词切理,如引辔以挥鞭〔二〕。克终厎绩〔三〕,寄在写以远送〔四〕。
〔一〕纪评:「此言收束亦不可苟。诗家以结句为难,即是此意。」《斟诠》:「断章,语出《左氏襄公二十八年传》:『赋诗断章。』杜注:『譬如赋诗,取其一章而已。』此处但借用其词,有『分断章节』之义。振楫,谓收整桨楫也。《中庸》:『振河海而不泄。』郑注:『振犹收也。』《诗小雅采芑》:『振旅阗阗。』郑笺:『振,犹止也。』」直解为「譬若驾驶舟船之收整桨楫,必须聚精凝神一气贯注」。一说「振楫」即挥动船桨,一定要用力。
〔二〕《校证》:「『譬乘舟之振楫』句下,梅六次本、黄注本、王谟本、张松孙本、崇文本皆有『会词切理,如引辔以挥鞭』二句十字,旧本俱无,今从旧本。」
《校注》:「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何本、万历梅本、合刻本……无此二句。按此二句亦不可少。元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四库本、崇文本未脱(天启梅本此二句夹行刻)。」按元刻本无此二句,杨氏校勘有误。
《校释》:「按嘉靖本、五家言本无此二句,下作『克终底绩,寄在远以写送』,与绝笔二句为偶。详审文义,此段乃论文家结尾之法,故曰『绝笔断章』,曰『克终底绩』,不应复有会词切理之言。惟『寄在』句或有讹误,『写送』乃六朝文人常语,犹今言收束有余韵也。本书《诠赋》篇有『写送文势』之言,此言致终篇之功,在收笔有不尽之势也。」
〔三〕「厎」,原作「底」。《校注》:「按『底』当作『厎』。已详《诠赋》篇『底绩于流制』条。(郑藏钞本作「厎」,未误。)」《斟诠》:「厎绩,谓致功也。《书禹贡》:『覃怀厎绩,至于衡漳。』此处有获致创作功效之意。」
《尚书舜典》:「乃言厎可绩。」孔传:「厎,致。」《释文》:「厎音之履反。王云:致也。马云:定也。」
〔四〕《校证》:「『寄在写以远送』梅六次本改作『寄深写远』,而黄注本等从之。旧本『写』下无『以』字,梅据沈天启补。案『
克终厎绩,寄在写以远送』,与上『绝笔』二句为偶,《诠赋》篇亦有『写送文势』之语,惟『寄在』句仍疑有讹误耳。《哀吊》赞曰:『寓言以送。』『送』字义同。」
《校注》:「元本、活字本作『寄在写远』,《喻林》八八引同。弘治本、汪本、畲本作『寄在写远送』;张本、何本、万历梅本、凌本、合刻本、梁本、秘书本、谢钞本、冈本、尚本作『寄在写以远送』。按诸本皆误。疑当作『寄在写送』。『写送』六朝常语。已详《诠赋》篇『迭致文契』条。」
徐复《文心雕龙正字》:「寄深写远──按《诠赋》篇云:乱以理篇,迭致文契。宋本《御览》引下句作『写送文势』,与此意略同。疑此『写远』亦为『写送』之误,皆指文势矣。」
《斟诠》改作「寄深写送」,是。
郭注:「寄深写送,谓寄深情以泻送也。」
《文镜秘府论定位》:「开发端绪,写送文势,则六言、七言之功也。」王利器校注:「《文心雕龙附会》篇云:『寄深写送。』则『写送』为六朝、唐人习用语。器按:《诗经小雅蓼萧》:『既见君子,我心写兮。』毛传:『输写其心也。』郑笺:『我心写者,输其情意无留恨也。』《汉书赵广汉传》:『输写心腹。』……写送与输写义同。」
《世说新语文学》篇「桓宣武命袁彦伯作《北征赋》」条注引《晋阳秋》:「(袁)宏尝与王珣、伏韬同侍温坐,温令韬读其赋,至『致伤于天下』,于此改韵。云:『此韵所咏,慨深千载。今于「天下」之后便移韵,于写送之致,如为未尽。』」
若首唱荣华,而媵句憔悴〔一〕,则遗势郁湮,余风不畅〔二〕。此《周易》所谓「臀无肤,其行次且」也〔三〕。惟首尾相援,则附会之体,固亦无以加于此矣〔四〕。
〔一〕《文选》班固《答宾戏》:「朝为荣华,夕为憔悴。」
《斟诠》:「荣华,本谓草木之发花。《礼王制》:『草木荣华。』《尔雅释草》:『木谓之华,草谓之荣。』此处有蓬勃生动之义。」
牟注:「《淮南子说林训》:『有荣华者,必有憔悴。』」「媵」,送也。「媵句」即结句。
〔二〕《校证》:「两京本、王惟俭本『余』上有『而』字。」
《注订》:「『媵句憔悴』、『余风不畅』皆谓结笔总章,不可率意。」
《校注》:「《左传》昭公二十九年:『郁湮不育。』杜注:『郁,滞也;湮,塞也。』《释文》:『湮,音因。』」锺嵘《诗品中》评谢朓诗:「善自发诗端,而末篇多踬,此意锐而才弱也。」
〔三〕范注:「《易夬卦》九四爻辞:『臀无肤,其行次且。』」
《校注》:「『且』,弘治本、汪本、张本作『雎』。徐云:『雎当作且。』何焯改『且』。按《广雅释训》:『●雎,难行也。』《玉篇》隹部:『雎,次雎,行难也。』是『雎』字自可,不必依《易夬卦》爻辞改为『且』也。」按元刻本作「雎」。
《斟诠》:「次且,行不进也。……字亦作趑趄,《文选》张载《剑阁铭》:『一人荷戟,万夫趑趄。』李善注:『趑趄,难行也。』」
〔四〕《校证》:「锺本、梁本、日本刊本、崇文本『体』下有『
也』字。」
《章句》篇:「然章句在篇,如茧之抽绪。原始要终,体必鳞次。启行之辞,逆萌中篇之意;绝笔之言,追媵前句之旨;故能外文绮交,内义脉注,跗相衔,首尾一体。」
《文镜秘府论论体》:「大略而论,建其首,则思下辞而可承;陈其末,则寻上义不相犯;举其中,则先后须相附依,此其大指也。」
宋陈善《扪虱新话》卷二「作文贵首尾相应」条:「桓温见八阵图曰:此常山蛇势也,击其首则尾应,击其尾则首应,击其中则首尾俱应。予谓此非特兵法,亦文章法也。文章亦要宛转回复,首尾相应,乃为尽善。山谷论诗文亦云:每作一篇,先立大意,长篇须曲折三致意,乃成篇耳。此亦常山蛇势也。」
把各个部份的顺序组织好,「使首尾相援」,像古人所说的「常山蛇」似的「击其首则尾应,击其尾则首应,击其中则首尾俱应」(《孙子九地》篇原文「应」作「至」),这样就算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
如柳宗元《送薛存义序》,开头一段是「河东薛存义将行,柳子载肉于俎,粜酒于觞,追而送之江之浒,饮食之。」结尾云:「吾贱且辱,不得与考绩幽明之说;于其往也,故赏以酒肉而重之以辞。」全文首尾,以设宴送别相呼应,使整篇贯穿一气,即是「首尾相援」。
第四段说明要写好结尾,使能「首尾相援」。
赞曰:篇统间关,情数稠迭〔一〕。原始要终〔二〕,疏条布叶〔三〕。道味相附〔四〕,悬绪自接〔五〕。如乐之和,心声克协〔六〕。
〔一〕郭注:「《诗小雅车舝》:『间关车之舝兮。』传:『
间关,设舝也。』陈奂疏:『以舝设车轴间曰间关。』此处以间关指车舝,即车毂。篇章统一于中心思想犹车辐统一于车毂也。两句本当作『情数稠迭,篇统间关』,今作『篇统间关,情数稠迭』者,倒句就韵也。」
《神思》篇:「若情数诡杂,体变迁贸。」
《校注》:「按此与下句『情数稠迭』相对,而各明一义。『篇统间关』,喻结构之曲折;『情数稠迭』,喻内容之繁富。则『间关』二字,与《诗小雅车舝》之『间关』异趣。《汉书王莽传下》:『间关至渐台。』颜注:『间关,犹言崎岖展转也。』《后汉书邓骘传》:『骘等辞让不获,遂逃避使者,间关诣阙。』李注:『间关,犹崎岖也。』又《荀彧传论》:『荀君乃越河冀,间关以从曹氏。』李注:『间关,犹展转也。』解此并合。」
〔二〕《易系辞》:「原始要终,以为质也。」考虑到开头结尾,即上文所谓「制首以通尾」。
〔三〕「疏」,分布也。
〔四〕「道」谓文理,内容。「味」,滋味,韵味。本篇:「统绪失宗,辞味必乱。」
〔五〕「悬绪自接」,悬浮的思绪自会衔接。《斟诠》:「言文之情理与神韵能互相依附,则纷乱支离之思绪将自然衔接矣。」
〔六〕黄注:「《左传》:如乐之和,无所不谐。」按此见襄公十一年。《法言问神》篇:「言,心声也。」「心声克协」,就是说作品的文辞能够谐协。亦可解作作者的心思与声律可以谐调无间。
下面援引西方文论中类似附会的关于文章整体性的论述以资比较:
亚里士多德《诗学》第七章:「所谓『完整』,指事之有头、有身、有尾。所谓『头』,指事之不必然上承他事,但自然引起他事发生者;所谓『尾』恰与此相反,指事之按照必然律或常规自然的上承某事者,但无他事继其后;所谓『身』,指事之承前启后者。所以结构完美的布局不能随便起讫,而必须遵照此处所说的方式。」
又第八章:「在诗里,正如在别的摹仿艺术里一样,一件作品只摹仿一个对象;情节既然是行动的摹仿,它所摹仿的就只限于一个完整的行动,里面的事情要有紧密的组织,任何部份一经挪动或删削,就会使整体松动脱节。要是某一部份可有可无,并不引起显著的差异,那就不是整体中的有机部份。」
贺拉斯《诗艺》:「如果画家作了一幅画像:上面是个美女的头,长在马颈上,四肢是由各种动物的肢体拼凑起来的,四肢上又覆盖着各色羽毛,下面长着一条又黑又丑的鱼尾巴,……如果你们看见这幅图画,能不捧腹大笑吗?……有的书就像这种画,书中的形象就是病人的梦魇,是胡乱构成的,头和脚可以属于不同的族类。……总之,不论作什么,至少要作到统一、一致。」朱光潜说:「贺拉斯还把和谐整体的要求推广到风格方面。他反对为着炫耀,在作品中插进一些色彩特别鲜艳的与上下文不协调的词藻。他把这种卖弄词采的段落取了一个有名的诨号──『大红补钉』。」(《西方美学史》)
郎吉弩斯《论崇高》第四十章:「文章要靠布局才能达到高度的雄伟,正如人体要靠四肢五官的配合才能显得美。整体中任何一部份如果割裂开来孤立地看,是没有什么引人注意的,但是把所有各部份综合在一起,就形成一个完美的整体。」朱光潜说:「从此可见;……他认为完满一致的整体就是和谐,也就是美。」(《西方美学史》)
总术第四十四
《神思》篇:「心总要术。」
《札记》:「此篇乃总会《神思》以至《附会》之旨,而丁宁郑重以言之,非别有所谓总术也。篇末曰:『文体多术,共相弥纶,一物携贰,莫不解体,所以列在一篇,备总情变。』然则彦和之撰斯文,意在提挈纲维,指陈枢要明矣。……今当取全文而为之销解,庶览者毋惑焉。若夫练术之功,资于平素,明术之效,呈于斯须。割情析采,笼圈条贯,摛神性,图风势,苞会通,阅声字,其事至多,其例至密,其利害是非之辨至纷纭。必先之以博观,继之以勤习,然后览先士之盛藻,可以得其用心,每自属文,亦能自喻得失。真积力久,而文术稠适,无所滞疑,纵复难得善文,亦可退求无疚,虽开塞之数靡定,而利病之理有常。颜之推云:『但使不失体裁,辞意可观,遂成才士。』言成就之难也。是以练术而后为文者,如轮扁之引斧,弃术而任心者,如南郭之吹竽。绳墨之外,非无美材,以不中程而去之无吝;天籁所激,非无殊响,以不合度而听之者告劳。是知术之于文,等于规矩之于工师,节奏之于蒙瞍,岂不先晓解而可率尔操觚者哉?若夫晓术之后,用之临文,迟则研《京》以十年,速则奏赋于食顷,始自用思,终于定稿,同此必然之条例,初无歧出之衢途。盖思理有恒,文体有定,取势有必由之准臬,谋篇有难畔之纲维,用字造句,合术者工而不合术者拙,取事属对,有术者易而无术者难。声律待术而后安,采饰待术而后美,果其辨之有明通之识,斯为之无愦惑之虞。虽文意细若秋毫,而识照朗于镜鐩。故曰『乘一总万,举要治繁』也。」
《校释》:「术之本义,《说文》曰:『邑中道也。』引申之,凡可由之以行者曰术。《礼记乐记》:『然后心术形焉。』注:『
术,所由也。』是其证矣。此以具体之物,名抽象之义也。术之训道,训法,皆此类。由法再引申之,又训艺。……总括言之,术有二义:一为道理,一指技艺。本篇之术属前一义,犹今言文学之原理也。……舍人论文,每以文与心对举,而侧重在心。本篇所谓总者,即以心术总摄文术而言也。……纪氏既以文章技艺视此术字,又于所谓总者,未能致思,故谓辨明疑似一段,与上下文不相属。」
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修订本)第二编:「刘勰……不承认有抽象的文学的天才,而主张仔细观察事物的『要害』,学习作文的法则(「术」),……《文心雕龙》的根本宗旨,在于讲明作文的法则,使读者觉得处处切实,可以由学习而掌握文术,即使讲到微妙处(「言所不追」处),也并无神秘不可捉摸的感觉。」
陆牟注:「刘勰称艺术构思为『驭文之首术』(《神思》),称继承与革新为『通变之术』(《通变》),甚至论『风骨』也说『兹术或违,无务繁采』(《风骨》)。所以,这里的『术』概括了刘勰所论各种创作原理、方法和技巧。」
《文心雕龙注订》:「总术者,总论行文之术也。篇中云:文体多术。又云:备总情变者,即命题之旨。术者,运笔措辞之法式也。……故知能控引制胜,全在于术,而术又全赖于学耳。」
《斟诠》:「总论文术之当讲求也。……术者,谋篇、安章、运笔、措辞之法式也。」
郭注:「本篇题解,各家注释,颇有分歧。……今以为:总就是总持,也就是驾驭,术就是道术,也就是方法。本篇论述驾驭全篇的重要性,所以标名总术。但是驾驭什么,本篇未曾畅论。实质上他说要驾驭的,就是《征圣》所说的繁、略、显、隐四项,《宗经》所说的:风、情、事、义、体、文六义;也就是上篇所论的各体的体要,下篇所论的剖情析采各项。从驾驭体要和安排情采来谈写作手法。
「作者认为总持全篇比注意某一方面为重要,所以说『陆氏《文赋》,号为曲尽,然泛论纤悉,而实体未该』。由于此,必然认为研术比练辞为重要,所以他反对『多欲练辞,莫肯研术』。他进一步指出创作有客观规律,全文有发展逻辑,一个作家如果抛弃创作的客观规律,主观片面,随心所欲,必然要失败的。所以他再三强调『执术驭篇』,反对『弃术任心』。」
刘勰对于写作原则和写作方法是非常重视的。从《神思》到《附会》,讲了许多文学理论、写作方法和修辞手段之后,专门写了一篇《总术》,从总的方面论述了写作法则的重要性。所谓「总术」是总《文心》诸篇所言之「术」合而论之,不是在讲写作的具体技巧,是针对当时文人「多欲练辞,莫肯研术」,只注意细节,而忽视整体来讲的。
今之常言〔一〕,有文有笔;以为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二〕。夫文以足言〔三〕,理兼诗书〔四〕;别目两名,自近代耳〔五〕。
〔一〕范注:「宋翔凤《过庭录》云:『所谓今之常言者,盖谓当时功令有此别目也。元刻作「令」,俗刻改为今。』案宋说迂,『令』自是『今』字之误。」
《校注》:「『今』,黄校云:『元作令,商改。』徐『令』改『今』。按『今』字是,元本、覆刻汪本、张本、两京本、何本、胡本、训故本、谢钞本、四库本并作『今』,不误。」按弘治本亦作「今」。
〔二〕赵翼《陔余丛考》卷二十二《诗笔》:「陆游《笔记》:『
六朝人谓文为笔。』(见《老学庵笔记》卷九)……不知六朝人之称文与笔,又自有别。《文心雕龙》曰:『今俗常言: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是六朝人以韵语为文,散行为笔耳。按《南史沈约传》:『谢玄晖善为诗,任彦升工于笔,约兼而有之。』……则六朝所谓文笔,当以刘勰言为据也。」
阮元《揅经室集》续集卷三《文韵说》:「福问曰:『
《文心雕龙》云:今之常言,有文有笔,以为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据此,则梁时恒言,有韵者,乃可谓之文。而《昭明文选》所选之文,不押韵脚者甚多,何也?』曰:『梁时恒言,所谓韵者,固指押韵脚,亦兼谓章句中之音韵,即古人所言之宫羽,今人所言之平仄也。』」
《札记》:「『今之常言』八句,此一节为一意,论文笔之分。案彦和云:文笔别目两名自近代;而其区叙众体,亦从俗而分文笔,故自《明诗》以至《谐讔》,皆文之属;自《史传》以至《
书记》,皆笔之属。《杂文》篇末曰:汉来杂文,名号多品;《书记》篇末曰:笔札杂名,古今多品。详杂文名目猥繁,而彦和分属二篇,且一曰杂文,一曰笔札,是其论文叙笔,囿别区分,疆畛昭然,非率为判析也(《谐讔》篇曰:文辞之有谐讔,譬九流之有小说。是彦和之意,以谐讔为文,故列《史传》前)。书中多以文笔对言,惟《
事类》篇曰『事美而制于刀笔』,为通目文翰之辞。《镕裁》篇『草创鸿笔,先标三准』,为兼言文笔之辞。《颂赞》篇『相如属笔,始赞荆轲』,为以笔目文之辞。盖散言有别,通言则文可兼笔,笔亦可兼文(刘先生云「笔不该文」,未谛),审彼三文,弃局就通尔。」
《文心雕龙校证序录》:「《总术》篇说:『今之常言,有文有笔;以为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他以为这是『今之常言』,显然这是当时一般文人对文学的认识反映在对各种文体的态度。不过他只笼统的说这是有韵和无韵之分而已,他并没有告诉我们具体的内容怎样。……空海(七七四──八三五)《文镜秘府论》西册《文笔十病得失》引《文笔式》道:『制作之道,唯笔与文:文者,诗赋铭颂箴赞吊诔等是也;笔者,诏策移檄章奏书启等是也。即而言之,韵者为文,非韵者为笔。』《日本国见在书目》有《文笔式》二卷,不详撰人,当即此书。这就是当文笔之说盛行的时代应运而生的小册子。又日本沙门了尊《悉昙轮略图钞》七引《□游》(源为宪云):『诗赋铭颂箴赞吊(原误「序」)诔谓之文,诏(原误「绍」)策檄移章奏书启谓之笔。』又日本《二中历》十二《书体历文笔》:『文:诗,赋,铭,颂,箴,赞,吊,诔。笔:诏,策,移,檄,章,奏,书,启。今按有韵为文,无韵为笔。』了尊《自序》,纪年为『弘安满数之岁』(一二八六),《二中历》于元德二年(一三三○)称『今上』,则为后醍醐朝作品,他们所出的文笔之分,与空海所引的全然相同;再拿去和《文心雕龙》的编目比较,并无一差二错,由是可知刘彦和是把文笔之分搞得一清二楚,以便教人『务先大体,鉴必穷源』了。」
郭绍虞《文笔说前后期的一贯性》说:「刘勰所谓『有韵为文,无韵为笔』是指的押脚韵,而对于调和句子中的声律则称为『和』。」(见《照隅室古典文学论集》下册《文笔说考辨》)
朱恕之《文心雕龙研究关于文笔》一节:「在《文心》中提到文笔的地方,有的是可以看做泛论文章的文学术语用的。如《风骨》篇『群才韬笔』,《镕裁》篇『草创鸿笔』,《章句》篇『
裁文匠笔』,又『若夫笔句无常』,《风骨》篇『唯藻耀而高翔,固文笔之鸣凤也』,凡此之属,对于文笔,看来只是泛泛的称用,并没有什么界限。有的也可以看做随俗而区分的。文笔的区分,在当时本来是倡行之事;所以彦和在立文的时候,也就不免流露出这样的品评。如《檄移》篇『锺会檄蜀,……桓公檄胡,……并壮笔也』,《章表》篇『左雄奏议,……盖当时之杰笔也』,《奏启》篇『奏之为笔』,《书记》篇『汉来笔札,辞气纷纭』,《时序》篇『庾以笔才逾亲』,《才略》篇『孔融气盛于为笔,祢衡思锐于为文』,又『长虞笔奏』,凡此之属,看来都是从俗来评论的。」
〔三〕《校注》:「按《左传》襄公二十五年:『仲尼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诗』,谓有韵之文;『书』,谓无韵之文。」
〔四〕杨明照《〈文心雕龙〉研究中值得商榷的几个问题》:「这一篇本是综述从《神思》到《附会》所论文术的重要性的,为什么又涉及文体的问题呢?刘勰的意思大概这样,文术是由文体而来,在强调研术之前,应该从过去有关文体的区分说起。《明诗》到《书记》之所以放在上篇论叙,从这里也就可以看出用意所在。……『夫文以足言,理兼诗书』是所持的理由;『诗』『书』是韵文和散文的代词,『诗』就有韵之文言,『书』就无韵之文言,并非专指《诗经》和《书经》。『别目两名』的『两名』,是指的『文』和『笔』。」(
《文史》第五辑)
〔五〕「目」是称。
郭绍虞《文笔说考辨文笔区分与骈文发展的关系》:「骈文发展了,和韵文的区别更明显了,和其它散文如『言』和『语』之类也有区别了,于是只能把这一种骈体文称之为『笔』,以示区别,使它不同于韵文,也不同于一般的『言』和『语』。所以文笔之分最初是有韵无韵之分。」又:「刘勰说得很清楚,……他在《文心雕龙》中所谓近代,往往是指南朝刘宋以后的。」
又《文笔说的前期与后期》:「刘勰以为『文以足言,理兼诗书』,诗指有韵之文,书指无韵之文,何必多此一举?所以说『别目两名,自近代耳』。」
《札记》:「文笔以有韵无韵为分,盖始于声律论既兴之后,滥觞于范晔、谢庄。」又:「声律论既兴,滥觞于范晔、谢庄,而王融、谢朓、沈约扬其波,以公家之言不须安排声韵,而当时通谓公家之言为笔,而立无韵为笔之说,其实『笔』之名非自无韵得也。然则属辞为笔,自汉以来之通言;无韵为笔,刘宋以后之新说。要之,声律之说不起,文笔之别不明。故梁元帝谓『古之文笔,今之文笔,其源又异』。」
《斟诠》:「彦和本不主张有文笔之分,故云:『别目两名,自近代耳。』惟当时风气使然,故彦和《序志》篇亦有『若乃论文叙笔,则囿别区分』之语,于二、三、四、五卷之论文体,分为有韵文十篇,无韵文十篇,且曰:『上篇以上,纲领明矣。』」
《论衡超奇》篇:「文轨不尊,笔疏不续也。岂无忧上之吏哉?乃其中文笔不足类也。」其中虽然用了「文笔」二字,但不是并列关系。
周注说明:「《总术》是创作论的总论,因为全书的序言放在末了,所以创作论的总论也放在创作论的末了。在文体论里,是按照文和笔分类的,所以创作论的总论也从文和笔谈起。」
颜延年以为:「笔之为体,言之文也〔一〕;经典则言而非笔,传记则笔而非言〔二〕。」请夺彼矛,还攻其盾矣〔三〕。何者?《易》之《文言》,岂非言文!若笔果言文〔四〕,不得云经典非笔矣。将以立论,未见其论立也〔五〕。
〔一〕《校注》:「按『文』谓文采,犹云言之文饰者也。」
郭绍虞《文笔说考辨文笔说的前期与后期》:「由于文学语言之日趋骈化,即序事传记之文也少散文单行之体,那么同样是无韵,而中间有『笔』和『语』的区别,……所以颜延年说:『笔之为体,言之文也。』」又《经典的两重性》:「《诗》三百篇全属韵文,而《易》之《文言》『偶句凡四十有八,韵语凡三十有五』(
《研经堂集书梁昭明太子文选序后》),也不能说是『言』。所以刘勰非之。」
饶宗颐《文心雕龙探源》四《刘勰思想与宗炳颜延之之关系文笔之辨》,以「史传」入笔:「颜氏『精于论文』(《诗品》),其论文笔之语,不见于现存之《庭诰》,惟《文心总术》篇云:『夫文以足言,……传记则笔而非言。』略窥梗概,测其意似颜氏区为言、笔、文三等,而以史传归入『笔』之范围,笔亦言之有文者也。彦和以史传、诸子纳于笔中,未始非基于颜氏之说,《总术》篇对颜氏多加非难,论者以为未当。(见逯钦立《说文笔》,《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十六本)考其重视诸子,乃受葛洪之影响,其采及史传,则又根据延之传记属于笔之说,彰彰明甚。」
陆牟注:「颜延之认为经书(如《尚书》)文采很少,所以属于言,传记(如《左传》)文采稍多,所以属于笔。」
〔二〕范注:「颜延年谓『经典则言而非笔,传记则笔而非言』,此『言』字与『笔』字对举,意谓直言事理,不加彩饰者为『言』,如《尚书》之类是;言之有文饰者为『笔』,如《左传》、《礼记》之类是;其有文饰而又有韵者为『文』。颜氏分为三类,未始不善,惟约举经典传记,则似嫌笼统。盖《文言》经典也,而实有文饰,是经典不必皆『言』矣;况《诗》三百篇又为韵文之祖耶!」
〔三〕《校注》:「按《韩非子难一》篇:『楚人有鬻楯与矛者,誉之曰:「吾楯之坚,物莫能陷也。」又誉其矛曰:「吾矛之利,于物无不陷也。」或曰:「以子之矛陷子之楯,何如?」其人弗能应也。』」按又见《韩非子难势》篇。
〔四〕《校证》:「『果』原作『不』。黄侃云:『「不」字为「
为」字之误。』今案『不』字乃『果』字草书形近之误,此承颜说而为言也。故改为『果』字。《序志》赞『文果载心』,句法同。」
《校释》:「按黄说是也,而所改之『为』字,犹未的。『不』乃『果』之坏字,承颜说而言果也。」
《斟诠》:「潘重规氏云:『规案「不」似「乃」字形近之误。《韩子内储说下》:「因请立齐为东帝而不能成也。」顾广圻曰:「不当作乃。」亦「乃」误为「不」也。』潘说然,兹据改。」
〔五〕《文心雕龙注订》:「未见其论立,驳颜氏之说,盖未许文笔之强分也。」
《札记》:「颜延年之说,今不知所出,宜在所著之《
庭诰》中。盖颜氏尝多论文之辞,而颇多疏失,如《诗品》下引王融之言曰:『宫商与二仪俱生,自古词人不知之,唯颜宪子(即延之之谥)乃云律吕音调,其实大谬。』延之论音律而见诮于元长,亦犹论言笔而见诮于彦和矣。颜氏之分言笔,盖与文笔不同,故云『笔之为体,言之文也』,此文谓有文采,经典质实,故云非笔,传记广博,故云非言,然《易》明有《文言》,是经典亦可称笔,彦和以此驳之,殊为明快。」
予以为发口为言,属笔曰翰〔一〕,常道曰经,述经曰传〔二〕。经传之体,出言入笔〔三〕,笔为言使,可强可弱〔四〕。《六经》以典奥为不刊〔五〕,非以言笔为优劣也〔六〕。
〔一〕《校注》:「《论衡书解》篇:『出口为言,集札为文。』又:『出口为言,着文为篇。』又按以下文『出言入笔,笔为言使』及『非以言笔为优劣也』验之,『属笔曰翰』,当乙作『属翰曰笔』。」
王更生《范注文心驳正》:「『翰笔』二字互倒。案上文:『笔之为体,言之文也。』『经典则言而非笔,传记则笔而非言。』皆以笔与言对文,此处上句为『发口为言』,自亦应以『言』对『笔』;下文『出言入笔,笔为言使』,及『非以言笔为优劣也』,皆承此『言』『笔』对文而言,作『翰』者乃浅人所妄易,应依文理、辞例改。」
梁元帝《金楼子立言》篇下:「古人之学者有二,今人之学者有四。夫子门徒,转相师受,通圣人之经者,谓之儒。屈原、宋玉、枚乘、长卿之徒,止于辞赋,则谓之文。今之儒,博穷子史,但能识其事,不能通其理者,谓之学。至如不便为诗如阎纂,善为章奏如伯松,若此之流,泛谓之笔。吟咏风谣,流连哀思者,谓之文。笔退则非谓成篇,进则不云取义,神其巧慧,笔端而已。至如文者,惟须绮縠纷披,宫征靡曼,唇吻遒会,情灵摇荡,而古之文笔,今之文笔,其源又异。」
《札记》:「案文笔之别,以此条为最详明。其于声律以外,又增情采二者,合而定之,则曰有情采韵者为文,无情采韵者为笔。」但这是文笔之分的新发展,并不能代表刘勰的主张。
《札记》:「『颜延之以为笔之为体』至『非以言笔为优劣也』,此一节为一意,先序颜延之言笔之分,中举证以驳之,终述己意以折颜。」
《斟诠》:「颜延之《赠王太常》诗:『属美谢繁翰。』注:『属,缀。』……《汉书扬雄传》(《长杨赋》):『故藉翰林以为主人。』注:『翰,笔也。』」郭注:「此承上文言、笔、经、传四者而分别释之,此句释笔耳。」「翰」,词翰,即文札书信之类。
〔二〕《校注》:「《论衡书解》篇:『圣人作其经,贤者造其传,述作者之意,采圣人之志,故经须传也。』《博物志》四:『圣人制作曰经,贤者著述曰传。』」
〔三〕郭注:「『出言入笔』谓出之于口,笔之于书。」
〔四〕范注:「强弱,犹言质文。」此谓笔是言所驱使,可以使它文采多些少些。
〔五〕《校证》:「『六』原作『分』。黄注云:『疑有脱误。』黄侃云:『分当作六。』案黄说是,今改。」刘歆《答扬雄书》:「
是县诸日月,不刊之书也。」范注:「《文心》书中,屡以文笔分类,此处盖专指颜氏分经传为言、笔论之。」《校释》:「范注……不从黄校,恐非。」
〔六〕《札记》:「予以为以下数语,言属翰(原作「笔」,依本文校改)皆称为笔,而经传又笔中之细名。同出于言,同入于笔,经传之优劣在理,而不以言笔为优劣也。信如此言,则上一节所云文笔之分,何不可以是难之。以此而观,知彦和不坚守文笔之辨明矣。」
昔陆氏《文赋》,号为曲尽〔一〕;然泛论纤悉〔二〕,而实体未该〔三〕。故知九变之贯匪穷,知言之选难备矣〔四〕。
〔一〕《文赋序》:「故作《文赋》,以述先士之盛藻,因论作文之利害所由,他日殆可谓曲尽其妙。」李善注:「委曲尽文之妙理。」
〔二〕《斟诠》:「泛论纤悉,谓博说作法之利害颇为详细也。……《论语学而》:『泛爱众而亲仁。』刘宝楠正义:『《广雅释言》:泛,博也。』……纤悉,亦作孅悉。《汉书食货志》:『古之治天下,至孅至悉也。』注:『孅,细也。悉,尽其事也。』」
〔三〕《札记》:「此一节言陆氏《文赋》所举文体未尽,而自言圆鉴区域大判条例之超绝于陆氏。案《文赋》以辞赋之故,举体未能详备,彦和拓之,所载文体,几于网罗无遗。然经传子史,笔札杂文,难于罗缕,视其经略,诚恢廓于平原,至其诋陆氏非知言之选,则亦尚待商兑也。」
郭绍虞《文笔说考辨经典则言而非笔的问题》:「刘勰只看到偏重形式技巧的弱点,想挽救这种形式主义倾向的文风,才强调内容,强调情志,所以他的有韵无韵之说也就只能成为文章中的文笔之分。他把当时的文笔之说放在《总术》中谈,所以说『笔为言使,可强可弱』。下文他再接着说:『昔陆氏《文赋》,……实体未该。』可能他即因《文赋》没有讲到内容实质的问题,也即没有讲到宗经征圣的问题,所以是『实体未该』。他没有理解到『实体』与宗经问题没有多大关系。」
《斟诠》:「实体未该,实辨文体之异同则未该备也。……《楚辞招魂》:『招具该备。』注:『该,亦备也。』」
郭注:「今案黄氏以『体』为『文体』恐非。一、此篇论总术,而涉及文体,似不关切要;二、此言『实体』,非言『文体』,亦非单独言『体』,黄氏舍去『实』字,专释『体』字,谓『体』为『文体』,犹或可通,谓『实体』为『文体』,则难为说也。今以为『实体』犹今言要点、实质也,指总术而言。」
〔四〕《校证》:「『贯』原作『实』,梅据杨改云:『《汉书(
武帝纪)》引逸诗:「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案王惟俭本正作『
贯』。『穷』原作『躬』,梅据孙汝澄改,王惟俭本作『躬』。」
《训故》:「《汉书》武帝元朔元年春三月诏:《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按此见《武帝本纪》。范注:「应劭曰:逸诗也。……师古曰:『贯,事也。选,择也。』」《校释》:「
贯字之义,孟康训为道,师古训为事,皆非也。《荀子天论》,有『不知贯不能应变』之文,杨倞注曰:『贯,条贯也。』条贯即一贯,一贯者,不变之常理,与九变对文,意甚分明。舍人所谓九变之贯,即指文学原理而言。盖辞有质文,因时而异,理无二致,不以代殊,故曰『九变之贯』,犹言万变之宗也。逸诗『九变复贯』,贯亦一也,犹言九变而复于一也。数极于九,至九则复归于一,故曰『复贯』也。」「匪穷」,无穷。全句意谓事物的变化是无穷的。文体的变化既然无穷,懂得这种变化的人可算是难得了。
郭注:「『九变』,承上文『泛论纤悉』而言,指各种文情变化。『贯』,即《论语》『吾道一以贯之』的『贯』,唯此处作名词用,承上文指『实体』,即谓总术。……两句盖谓陆机虽『泛论纤悉』而不谈总术,所以非『知言之选』也。」
凡精虑造文,各竞新丽,多欲练辞,莫肯研术〔一〕。落落之玉,或乱乎石;碌碌之石,时似乎玉〔二〕。精者要约,匮者亦;博者该赡,芜者亦繁〔三〕;辩者昭〔四〕,浅者亦露;奥者复隐,诡者亦曲〔五〕。或义华而声悴,或理拙而文泽〔六〕。
〔一〕即《风骨》篇所谓「文术多门,明者弗授,学者弗师,习华随侈,流连忘反」也。郭注:「此齐梁通病,故郑重言之。」
这是他批评当时的文风,一般文人在用心思作文的时候,只在词句的选择上下功夫,追求新奇华丽,而不肯钻研写作法则。这个「术」是包括了写作的根本原则和具体方法在内的。由于「莫肯研术」,结果是玉石不分。
《校释》:「此二句斥但讲枝末,而忽视本原者之辞也。讲枝末者,但求敷藻设色之法,谐声协律之功,若今传四声八病之说,繁苛枝碎,殆其遗矣。」
〔二〕黄注:「《老子法本》:不欲琭琭如玉,落落如石。」《注订》:「《老子》第三十九章:『不欲琭琭如玉,落落如石。』河上公注:『碌碌喻少,落落喻多。』此言多少易混,而玉石难分也。下文『调钟』至『何必穷初终之韵』,皆演此义。」
《校证》:「案《老子》三十九章:『不欲碌碌若玉,落落若石。』此彦和所本。《晏子春秋内篇下》亦云:『坚哉石乎!落落,视之则坚,无以为久,是以速亡也。』此文『碌碌』『落落』,疑当互易。」
《校注》:「《后汉书冯衍传下》:『又自论曰:冯子以为夫人之德,不碌碌如玉,落落如石。』李注:『《老子德经》之词也。言可贵可贱,皆非道真。玉貌碌碌,为人所贵;石形落落,为人所贱。』疑此处『玉』『石』二字淆次。」
朱谦之《老子校释》:「『琭琭』或作『碌碌』,或作『渌渌』,又作『禄禄』,又作『鹿鹿』。『落落』,或作『珞珞』,或作『硌硌』,盖皆一声之转与传写之异,古人通用。」张松如《
老子校读》:「琭琭、碌碌,玉美貌;珞珞、落落,石恶貌。」
《斟诠》改作「碌碌之玉,或乱乎石;落落之石,时似乎玉」。谓:「碌碌然温润之玉,间或外形与石相混,落落然坚致之石,有时表现与玉无殊,比喻无术者外表虽与有术者无甚区别,而有术者之素养则与无术者大相径庭也。……落落,王弼注:『石坚貌。』碌碌,《广韵》:『石绿色。』」
〔三〕《校证》:「『芜』原作『无』,梅据朱改。徐校同;案王惟俭本正作『芜』。」
《镕裁》篇:「辞敷而言重,则芜秽而非赡。」
〔四〕《校注》:「『』,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作『晢』。按『晢』字是。已详《征圣》篇『文章昭晰以象离』条。」《明诗》篇:「驱辞逐貌,唯取昭晰之能。」
〔五〕《校证》:「『曲』原作『典』,误,今改。『匮』,『
芜繁』,『浅露』,『诡曲』,皆联字为义,若作『诡典』,则文不成义也。《宗经》篇、《颂赞》篇俱有『纤曲』语,曲字义与此同。《明诗》篇『清典可味』,今本『典』皆作『曲』,此本书『典』『
曲』二字互误之证。」《校释》:「按此『典』字亦应作『曲』字,详《体性》篇『馥采典文』校语。」
〔六〕《注订》:「精、匮,博、芜,辩、浅,奥、诡八项,论玉石相混之弊,故有『义华声悴,理拙文泽』之言也。」
《文赋》:「或辞害而理比,或言顺而义妨。」《神思》篇:「拙辞或孕于巧义,庸事或萌于新意。」《杂文》篇:「陈思《客问》,辞高而理疏;庾●《客咨》,意荣而文悴。」
刘勰提出的四种坏典型「匮」(贫乏)、「芜」(芜杂)、「浅」(浅薄)、「诡」(诡奇),表面上却和四种好典型「精」(精密)、「博」(渊博)、「辩」(雄辩)、「奥」(深奥)有相似的地方:精练的人,文章简单扼要;可是文思贫乏的人,字数也写得少。渊博的人,文章材料丰富完备,可是文笔芜杂的人,写起来也很繁多。雄辩的人,文章明白清楚;浅薄的人,辞句也很显露。深奥的人,写的比较复杂含蓄;故作诡奇的人,文章也曲折难懂。有的文章内容丰富而声调不响亮;有的文章思理拙劣而文采丰润。
知夫调钟未易〔一〕,张琴实难〔二〕。伶人告和〔三〕,不必尽窕槬之中〔四〕;动用挥扇〔五〕,何必穷初终之韵〔六〕?魏文比篇章于音乐〔七〕,盖有征矣〔八〕。
〔一〕《缀补》:「《吕氏春秋长见》篇:『晋平公铸为大钟,使工听之,皆以为调矣。师旷曰:「不调,请更铸之。」平公曰:「
工皆以为调矣。」师旷曰:「后世有知音者,将知钟之不调也。臣窃为君耻之。」至于师涓,而果知钟之不调也。』(又见《淮南子修务》篇)」
〔二〕《汉书礼乐志》:「辟(譬)之琴瑟不调,甚者必解而更张之,乃可鼓也。」「张琴」,在琴上张弦定音。
〔三〕斯波六郎:「《国语周语下》:『二十四年钟成,伶人告和,王谓伶州鸠曰:钟果和矣。对曰:未可知也。』」
〔四〕《训故》:「《左传》:周景王将铸无射,伶州鸠曰:夫音,乐之舆也,而钟,乐之器也。窕则不咸,槬则不容,今钟槬矣。」
《校证》:「『槬』,汪本、畲本作『瓜』,『瓜』下有『桍』字,此一字误为二字也。梅本『槬』下有『桍』字,注云:『窕槬二字见《国语》(当云见《左传》昭公二十一年)。「桍」字衍。』梅六次本剜去『桍』字。冯本、张之象本、两京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王惟俭本、凌本、锺本、梁本、日本刊本,王谟本、张松孙本,崇文本俱无『桍』,今从之。」
范注:「《左传》昭公二十一年:『天王将铸无射。泠州鸠曰:王其以心疾死乎?……小者不窕,大者不槬,则和于物。物和则嘉成。』杜注:『窕,细不满;槬,横大不入。』『桍』字衍,当删。」《校注》:「『桍』,黄校云:『字衍。』元本、弘治本、活字本、张本、两京本、何本、胡本、训故本,……并无『桍』字。按『桍』当据删。盖写者误重『槬』字未竣时,知其为衍,故未全书,传写者不察,亦复书出,遂致文不成义。」「中」,适中。
《注订》:「窕,细小不充,槬,横大不入,此言虽伶人告和,其中音节巨细,或不尽兼容也。槬,音化。」
《斟诠》谓:「『槬』应作『摦』。」洪亮吉《春秋左传诂》:「徐铉《新附》有『摦』字,《五经文字》本收『摦』字,云『户化反,见《春秋传》』,则此字不应从木旁。」《左传会笺》:「小大以声言。窕,轻薄细小也。……《玉篇》:『瓠,胡化切,宽也。』《广韵》云:『宽也,大也。』」(见《斟诠》引)
〔五〕范注:「『动用挥扇』二句,未详其义。」
《缀补》:「此承上文『张琴实难』而言。『动、用、挥、扇』四字迭义。(古书四字迭义之例甚多,详拙著《史记伯夷列传斟证》「此其尤大彰、明、较、著者也」条。)《易系辞下》:『变动不居。』虞注:『动,行也。』《方言》六:『用,行也。』动、用并可训行,则用亦犹动矣。《广雅释诂一》:『挥,动也。』《集韵》:『扇,一曰动也。』用、挥、扇并有动义,故与动字迭用。上文言『张琴实难』,则动、用、挥、扇琴之时,不必穷初终之韵也。」
杨明照《文心雕龙研究中值得商榷的几个问题》:「『
知夫调钟未易……何必穷初终之韵』,都是以音乐的演奏钟和琴相喻。从结构层次上分析,『伶人告和,不必尽窕槬之中』是承『调钟』句;『动用挥扇,何必穷初终之韵』,则承『张琴』句。从文字含义上考索,『伶人告和』见《国语周语下》,『窕槬』见《左传》昭公二十一年,都属于周景王铸无射钟的故实,这里用来比方写作的技巧;那么主张『辞动有配』(《丽辞》篇赞)的刘勰,于『动用挥扇,何必穷初终之韵』两句,可能也是用了典故的。桓谭《新论琴道》篇:『雍门周以琴见孟尝君,……雍门周引琴而鼓之:徐动宫、征,挥角、羽;初终,而成曲。孟尝君遂歔欷而就之。』(《文选豪士赋序》李善注、《说苑善说》篇文略同,惟「初」误作「切」。)只因今本《文心雕龙》误『角』为『用』,误『羽』为『扇』,致面目全非,几不易于索解。」
《注订》:「按『扇』疑为『羽』字,盖形近而讹,《
大禹谟》:『舞干羽于两阶。』《传》:『羽,翳也,舞者所执。』据下文『初终之韵』及『比篇章于音乐』句,知『挥扇』应作『挥羽』,则得其解矣。盖此节言文得体要为贵,于辞笔大小纤巨之间,有不必尽、不必穷者,必有通才,方可制胜也。」
潘重规《讲坛一得》:「余谓『扇』或为『羽』之误,然观察文义脉络,『伶人告和』承『调钟未易』,『动用挥扇』承『
张琴实难』,故此语必就张琴立言,方合文理。许生学仁对曰:『江淹《别赋》「琴羽张兮锺鼓陈」,「动用挥羽」盖谓挥琴之羽声也。』余谓此解可通,『动用』当为『动角』,许生即检《文选别赋》李善注云:『琴羽,琴之羽声。《说苑》曰:「雍门周以琴见孟尝君,微挥当角羽。」张晏《甘泉赋》注曰:「声细不过羽。」』又检《
说苑》本书《善说》篇曰:『雍门子周引琴而鼓之,徐动宫征,微挥羽角,切终而成曲。孟尝君涕浪汗增欷而就之。』又引蔡邕《琴赋》云:『尔乃清声发兮五音举,韵宫商兮动角羽,曲引与兮繁弦抚。』彦和此文『动角挥羽』,即用《说苑善说》及蔡邕《琴赋》之成文,辞义碻然,因明白矣。」(见一九七八年四月四日中国文化学院《
创新周刊》第二一三期)
《校注》一九八二年增订版主张改「用」为「角」,改「扇」为「羽」,并引《说苑善说》篇为证,但校改《说苑》「切终」(见上引)之「切」字为「初」,注云:「原误作『切』,据桓谭《新论》改。」
《斟诠》改「动用挥扇」为「田连挥羽」,云:「『田连』原误倒作『动用』,『挥羽』原误改为『挥扇』,此句殆本嵇康《琴赋》『田连操张』一语而来。兹审文义并衡与上文『伶人告和』(此语相当于嵇赋之「伶伦比律」)偶句订正。案『田』先形误为『
用』,传写者以『用连』不辞,又改『连』为『动』而乙之。语虽勉通,而不知与上文『伶人』不相对应矣。又『挥羽』谓操琴之羽声也,有『操张』之意,语出《说苑善说》篇,浅人不习见,乃改为『
挥扇』以就之,则不得其解矣。……『动用挥扇』一语,校订为『动角挥羽』,就字之形误而论,仅更正『用』『扇』二字,甚合情理。惟『动角』『挥羽』二词皆平列对称,与上文『伶人』、『告和』二词一纵一横之性格有异,非丽辞常态,故兹校但择从其下『挥羽』,而割爱其上『动角』,而乙改原文为『田连』耳。」按李曰刚如此校改,既无板本根据,解释亦过于迂曲,不足信。「穷初终之韵」,从始至终都符合音律。
〔六〕《斟诠》:「何必穷初终之韵,嵇康《琴赋》:『及其初调,则角羽俱起,宫征相证。……洋洋习习,声烈遐布。含显媚以送终,飘余响乎泰素。』又曰:『于是器泠弦调,心闲手敏。……初涉《
渌水》,中奏《清征》,雅昶《唐尧》、终咏《微子》。』又曰:『
既丰赡而多姿,又善始而令终。』」
〔七〕《训故》:「魏文帝《典论论文》:『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譬之音乐,曲度虽均,节奏同检,至于引气不齐,巧拙有素,虽在父兄,不能移其子弟。』」
〔八〕《札记》:「此一节言作文须术,而无术者之外貌,有时与有术者外貌相同。譬诸调钟张琴,其事匪易,而庸工奏乐,亦时有可取,究之不尽其术,则适然之美不足听也。」
夫不截盘根,无以验利器〔一〕;不剖文奥〔二〕,无以辨通才〔三〕。才之能通,必资晓术〔四〕。自非圆鉴区域,大判条例〔五〕,岂能控引情源〔六〕,制胜文苑哉〔七〕!
〔一〕黄注:「《虞诩传》:『不遇盘根错节,何以别利器乎?』」按此见《后汉书》。「盘」,谓盘曲。
〔二〕范注:「陈先生曰:『不判文奥』,『文』字当是『窔』之误。班孟坚《答宾戏》:『守窔奥之荧烛,未仰天庭而睹白日也。』『窔』与『文』字形近故误。杜诗『文章开窔奥』,又本此文。」
郭注:「窔,室之东南隅;奥,室之西南隅;皆指隐蔽之处。」
《注订》:「文奥亦即文妙。『窔』与『文』,笔划疏密大别,陈说非。」
〔三〕《典论论文》:「唯通才能备其体。」
〔四〕此二句意谓要想作一个通才,必然有赖于通晓写作法则。
〔五〕范注:「圆鉴区域,谓审定体势,上篇所论是也。大判条例,谓举要治繁,下篇所论是也。」
饶宗颐《刘勰文艺思想与佛教》:「按《圆觉经》云:『证大圆觉妙庄严域。』即所谓『圆鉴区域』矣。」
熊公哲《刘勰评传》:「圆鉴区域,谓审定体式。圆者,周也,概也;上篇谓概论,故谓之纲。大判条例,析明驭文要术。判者,剖也,析也;下篇为析论,故为目。」
《斟诠》:「『圆鉴区域』,谓圆满鉴识文之各种体制也。本书上编二、三、四、五卷文体论二十篇之『论文叙笔、囿别区分』是也。『大判条例』,谓全盘了解文之一切作法也。本书下编六、七、八、九卷文术论二十篇之『剖情析采,笼圈条贯』是也。」
〔六〕《校注》:「『情』,黄校云:『元作清。』梅本作『清』,校云:『当作情。』按梅校是。『情源』与下句之『文苑』对。训故本、梁本、谢钞本正作『情』,未误。《章句》篇『控引情理』,亦其旁证。」
《校证》:「『情』,原作『清』。梅云:『当作情。』王惟俭本、黄注本作『情』。案作『情』是。《章句》篇:『控引情理。』」
《斟诠》:「谓掌握情理源泉,而可得心应手也。」郭注:「控引即驾驭,即总术之总。」
〔七〕《札记》:「自篇首至『知言之选』句,乃言文体众多。自此以下,则明文体虽多,皆宜研术,即以证『圆鉴区域,大判条例』之不可轻。纪氏于前段则云『汗漫』,于次节则云与前后二段不相属,愚诚未喻纪氏之意也。」
以上为第二段先批评陆机《文赋》研术未精,进而申论总术之重要性。
是以执术驭篇,似善弈之穷数〔一〕;弃术任心〔二〕,如博塞之邀遇〔三〕。故博塞之文,借巧傥来〔四〕,虽前驱有功,而后援难继〔五〕;少既无以相接,多亦不知所删,乃多少之并惑〔六〕,何妍媸之能制乎〔七〕!
〔一〕《孟子告子上》:「今夫弈之为数,小数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赵岐注:「弈,博也,或曰围棋。《论语》曰:『不有博弈者乎?』数,技也。」「穷」,谓穷究。
《诗品序》:「至若诗之为技,较尔可知。以类推之,殆均(一作同)博弈。」
〔二〕《校注》:「弃,黄校云:『元作筑。』按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作『无』,……以梅校『元作筑』推之,改弃是也。《陆士衡文集五等诸侯论》『弃道任术』,句法与此相同,亦可证。」《校证》:「『弃』,原作『筑』,梅改。徐校同。案冯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王惟俭本、《四库》本作『无』。」「任心」,犹任意。
《注订》:「『弃术任心』者,理本乎自然;文则精于法式,故任心虽是,而弃术则非。弃术任心,盖失之于野,而不文矣。自此句以下,至『何妍蚩之能制乎』,皆阐此弊。」
〔三〕黄注:「许慎《说文》:博,局戏也。六箸十二棋也。又行棋相塞曰博塞。」《校证》:「两京本『邀遇』作『邀游』。」范注:「《说文》竹部:『簙,局戏也;六箸,十二棋也。古者乌曹作簙。』玉裁曰:『古戏今不得其实。箸,《韩非》所谓博箭,《招魂》注云:「篦簬作箸。」故其字从竹。』」
《注订》:「『邀遇』即下文『借巧傥来』之旨,心存幸致也。」
《校注》:「按『邀』,求也(《文选广绝交论》李注引贾逵《国语》注)。『遇』,偶也(《尔雅释言》),得也(
《孟子离娄下》赵注)。『博塞邀遇』,喻『弃术任心』以从事撰述,如博徒之希求偶得然。下文『故博塞之文,借巧傥来』云云,即承此而言。《文选西京赋》『不邀自遇』(薛注:「不须邀遂,往自得之。」)似为『邀遇』二字之所自出。两京本、胡本作『遨游』,盖据《庄子骈拇》篇『则博塞以游』句臆改,而昧其与上下文之不惬也。」《庄子骈拇》:「问谷奚事,则博塞以游。」《释文》:「塞,博之类也。」林希逸云:「投琼曰『博』,不投琼曰『塞』。琼犹今骰子也。」
〔四〕黄注:「《庄子》:轩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傥来,寄也。」按此见《缮性》篇。成疏:「傥者,意外忽来者耳。」《新方言释言》:「吴楚皆谓不意得之者为傥来。」
钱大昕《恒言录》卷二「常语」类「傥来」:「今人以不期而至者曰傥来。《庄子》:『轩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傥来,寄也。』《文心雕龙》:『博塞之文,借巧傥来。』」
〔五〕杨明照《文心雕龙研究中值得商榷的几个问题》:「(这)两句是指不『研术』而从事写作所产生的一种毛病,『前驱』和『后援』都是以行军喻行文。两句的意思是说,前部份虽然写得很成功,后面一差了就配不上,难乎为继。」
〔六〕《校注》:「『并』,黄校云:『元作非,许改。』按许改是也。何本、谢钞本正作『并』。《老子》第二十二章:『少则得,多则惑。』舍人语似本此。」
《缀补》:「『非』盖『并』之误。《韩非子二柄》篇:『故劫杀拥蔽之主,非失刑德,而使臣用之。』『非』亦『并』之误,与此同例。」
〔七〕《校证》:「『媸』原作『蚩』,据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日本刊本改。」
《校注》:「按『蚩』字未误,无烦改作。已详《声律》篇『是以声画妍蚩』条。又按『制』字与上下文意不符,疑为『别』之误。《抱朴子外篇自序》:『夫才未必为增也,直所览差广,而觉妍蚩之别。』可资旁证。」《考异》:「蚩、媸互通。」
《斟诠》:「『蚩』、『媸』正俗字。雷浚《说文外篇》十五、《俗字广韵》七之『媸』字下云:『《说文》无媸字。』《
后汉书赵壹传》:『荣纳由于闪揄,孰知辨其蚩妍。』陆士衡《文赋序》:『妍蚩好恶,可得而言。』……蚩即媸。」
若夫善弈之文,则术有恒数〔一〕;按部整伍〔二〕,以待情会〔三〕;因时顺机,动不失正〔四〕。数逢其极,机入其巧,则义味腾跃而生〔五〕,辞气丛杂而至〔六〕。视之则锦绘,听之则丝簧,味之则甘腴,佩之则芬芳〔七〕。断章之功,于斯盛矣〔八〕。
〔一〕《斟诠》:「术,指运思、谋篇、安章、遣辞等文术。」「
恒数」,指一定的规律。
〔二〕《斟诠》:「按照部署,整饬行列也。……张衡《西京赋》:『整行伍。』」《文赋》:「选义按部,考辞就班。」「按部整伍」,按照部类,整顿行伍。意指按部就班地作好准备。
〔三〕「情会」,谓情理之会合。
〔四〕斯波六郎:「《后汉书班彪传论》:『行不踰方,言不失正。』」
《文赋》:「方天机之骏利,夫何纷而不理。思风发于胸臆,言泉流于唇齿。纷葳蕤以馺●,唯毫素之所拟。文徽徽以溢目,音泠泠以盈耳。」
〔五〕《庄子逍遥游》:「我腾跃而上。」
《注订》:「自『若夫』以下,说明研术之效。」又:「『动不失正』,指心言。『机入其巧』,以术论。《文心》立意,八字尽之矣。」
「数逢其极,机入其巧」,便是情感来临的征象。作家凭借创作的灵感,敏锐地洞悉事物的本质特征及真趣所在,顿时笔底妙趣横生,意味盎然。
〔六〕《札记》:「此言晓术之后,未必所撰皆工,初求令章靡疚,所谓『数逢其极,机入其巧,则义味腾跃而生,辞气丛杂而至』也。然不知『恒数』者,亦必无望于『机入其巧』矣。」「丛杂」,犹纷纷。
范注:「此节(「是以执术驭篇,……丛杂而至。」)极言造文必先明术之故。本篇以《总术》为名,盖总括《神思》以下诸篇之义,总谓之术,使『思有定契,理有恒存』者也。或者疑彦和论文纯主自然,何以此篇亟称『执术』,讥切『任心』,岂非矛盾乎?谨答之曰:彦和所谓术者,乃用心造文之正轨,必循此始为有规则之自然;否则狂奔骇突而已。弃术任心者,有时亦或可观,然博塞之文,借巧傥来,前驱有功,后援未必能继,不足与言恒数也。若拘滞于间架格律,则又彦和之所诃矣。」
〔七〕黄叔琳评:「四者兼之为难,可视可听而不可味,尤不堪嗅者,品之下也。」《札记》:「『视之则锦绘』四句,此颂文之至工者,犹《文赋》末段所云『被金石』、『流管弦』耳。黄氏评四者兼之为难,直是呓语。」
范注:「『视之则锦绘』,辞采也;『听之则丝簧』,宫商也;『味之则甘腴』,事义也;『佩之则芬芳』,情志也。」
〔八〕「断章」,谓分章布局也。《章句》篇:「寻诗人拟喻,虽断章取义,然章句在篇,如茧之抽绪,原始要终,体必鳞次。」此处「断章」,泛指写作方法。
《注订》:「曰锦绘,曰丝簧,曰甘腴,曰芬芳。观、听、味、佩,四者兼备,文章极品,亦若是而已矣。」
以上是说文章高手,根据正常的方术,按部就班,等待情思的来临,然后顺应时机,做得恰到好处,这样在感兴触发时写出来的文章,「视之则锦绘,……佩之则芬芳」,在内容形式各方面,都做到尽善尽美的地步。
以上为第三段,以博弈为喻申论总术之功效。
夫骥足虽骏,纆牵忌长〔一〕,以万分一累〔二〕,且废千里。
〔一〕范注:「《战国策韩三》:『段干越人谓新城君曰:王良之弟子驾,云取千里马,遇造父之弟子。造父之弟子曰:「马不千里。」王良弟子曰:「马,千里之马也;服,千里之服也。而不能取千里,何也?」曰:「子纆牵长。」故纆牵于事,万分之一也,而难千里之行。』」高注:「纆牵,谓辔也。」
《校注》:「『纆』,黄校云:『元作缠,许改。』按张本、何本、谢钞本作『纆』,许改是也。」
《缀补》:「张华《励志》诗:『纆牵之长,实累千里。』」
《文选》李善注:「纆,索也,以御马也。千里之马,系以长索,则为累矣。」
〔二〕范注:「万分一累,谓如《指瑕》篇所论,《练字》篇所指四条,若值而不悟,亦万分一累也。」
况文体多术,共相弥纶〔一〕,一物携贰〔二〕,莫不解体。所以列在一篇,备总情变〔三〕,譬三十之辐,共成一毂〔四〕,虽未足观,亦鄙夫之见也〔五〕。
〔一〕范注:「文之精神,曰情志,曰事义;文之声貌,曰辞采,曰宫商。此四要素者,皆有一定之轨途,《神思》篇以下论之详矣。故曰:『文体多术,共相弥纶。』言不可缺一也。」《易系辞上》:「故能弥纶天地之道。」疏:「弥谓弥缝补合,纶为经纶牵引也。」
〔二〕《斟诠》:「携贰,谓离异不相亲附也。『携』为『携』之假字,见《说文通训定声》。《说文》:『携,有二心也。』段注:『古多假「携」为之。』《广雅释诂》:『携,离也。』《左传》闵公元年:『间携贰,覆昏乱,霸王之器也。』注:『离而相疑者,则当因而间之也。』文公七年:『亲之以德,皆股肱也。谁敢携贰?』」「携贰」,在此指作品中某一部份不协调,如《练字》篇:「今一字诡异,则群句震惊。」
〔三〕《校注》:「按谓《神思》以下各篇也。」
杨明照《文心雕龙研究中值得商榷的几个问题》:「篇末的最后几句是刘勰对他的创作论所作的简介:『文体多术,共相弥纶』,是说创作的原理原则众多,而又互有关联;『一物携贰,莫不解体』是说缺少任何一方面(或部份)的研讨,理论的系统就不完整;『所以列在一篇,备总情变』,是说分别写成一些专篇,来详论创作上的各种原理原则及其变化;『譬三十之辐,共成一毂』,是比方他的全部创作理论,系由各个专篇组成的统一体;『虽未足观』是谦辞;『亦鄙夫之见也』,则寓有自负之意。这些都可以从本篇在下半部中所摆的位置和文意看得出来的。」
蒋祖怡《多欲练辞,莫肯研术》:「『列在一篇』的『
一篇』,应该就指这《总术》篇,而不是……『写成一些专篇来详论创作上的各种原理与变化』。因为下边『譬三十之辐,共成一毂』两语可证。此两语系用《老子》十一章:『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黄侃以为《总术》『乃总会《神思》以至《附会》之旨,而叮咛郑重言之,非别有所谓「总术」也』,所以是『无』;但又总括《神思》以至《附会》之旨,所以又『有车之用』。如果以『
车』为喻,则《神思》、《通变》、《附会》等『术』,都是『车辐』,而《总术》篇则是『车毂』,毂中虚,但有车之用。」(《文心雕龙论丛》)按蒋说是。「备总情变」谓全面总结文情的变化。
〔四〕范注:「《老子》十一章:『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
〔五〕《校注》:「按《曹子建集与杨德祖书》:『今往仆少小所著辞赋一通,相与夫街谈巷说,必有可采,击辕之歌,有应风雅。匹夫之思,未易轻弃也。』舍人此语,盖其自谦,犹子建云『匹夫之思』然也。」
第四段说明在各篇之外另作《总术》篇的用意。
赞曰:文场笔苑,有术有门〔一〕。务先大体,鉴必穷源〔二〕。乘一总万,举要治繁〔三〕。思无定契,理有恒存〔四〕。
〔一〕「门」,谓法门。
〔二〕《校证》:「『源』汪本、畲本作『深』。」《校注》:「
按『深』字失韵,非是。」王若虚《文辩》:「定体则无,大体须有。」
《斟诠》:「言作家务先树立中心思想,为全文之骨干,而圆鉴文之各种体势,穷引情理源泉也。大体,语出《孟子告子》:『从其大体为大人,从其小体为小人。』赵注:『大体,心思礼义;小体,纵恣情欲。』朱注:『大体,心也。小体,耳目之类。』亦以喻重要之义理。……此处指文之命意主题而言,亦即今语所谓中心思想之谓也。」
《序志》篇:「振叶以寻根,观澜而索源。」
〔三〕《校释》:「本篇所谓总者,即以心术总摄文术而言也。夫心识洞理者,取舍从违,咸皆得当,是为『通才』之鉴,理具于心者,义味辞气,悉入机巧,是为『善弈之文』。然则文体虽众,文术虽广,一理足以贯通,故曰『乘一总万,举要治繁』也。」
斯波六郎:「乘一总万,疑与谢灵运《山居赋》之『乘此心之一豪,济彼生之万里』句有关。」
《物色》篇:「以少总多,情貌无遗。」
《斟诠》:「言然后驾驭此中心思想以总聚千头万绪之情理,标举纲要,厘治纷繁也。盖『情数诡杂』,可以一理推,『体变迁贸』,可以一术订。推一理以制群篇,乘一术以驭众变。所谓『
乘一总万,举要治繁』也。」这里是强调文章的整体性。
〔四〕《明诗》篇:「然诗有恒裁,思无定位。」《物色》篇:「
然物有恒姿,而思无定检。」《斟诠》:「言人类思想本无固定之型式,……宇宙事理则有永恒之存在,因而文之创作亦有永恒之条例也。」「契」,模子,模式。
《札记》:「八字最要。不知思无定契,则谓文有定格,不知理有恒存,则谓文可妄为,救此二流,咨惟舍人矣。」
时序第四十五
《序志》篇:「崇替于时序。」曹学佺批:「时序者,风之递降也。观风可以知时,如熏风主夏,朔风主冬之类。」黄叔琳评:「文运升降,总萃此篇。」
《校释》:「本篇总论十代文运升降之故,文皆顺序,区段分明。然赞有『辞采九变』之言,详审篇旨,盖除宋齐不论外,自上古至两晋,文章风气,约有九变也。」
《斟诠》:「时序一词,凡有三解:一谓时年之先后。《史记苏秦传论》:『列其行事,次其时序。』一谓时节之更迭,陆机《赠尚书郎顾彦先》诗:『凄风迕时序,苦雨随成霖。』一谓时世之变迁,意与时运同。此处即用其第三义。本篇所以论述『时运交移』与『
质文代变』之关系;质言之,亦即说明时代对于文学之影响,故以时序名之耳。彦和以为时代之贸迁,政治之嬗变,势必影响作家之情感与文学之盛衰,故曰:『歌谣文理,与世推移,风动于上,而波震于下者也。』又曰:『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原始以要终,虽百世可知也。』是以唐虞歌颂,『心乐而声泰』;建安篇什,『梗概而多气』;东晋『辞意夷泰,诗必柱下之旨归,赋乃漆园之义疏』。匪特此也,又以为文学之发展,与前代作家之产品不可分割,如谓屈宋骚辞之艳说奇意,出乎纵横之诡俗;汉赋九变,而大抵所归,祖述《楚辞》。此二端之论列,……涉及文学发展规律之两重要因素,则为碻切不移之事实。夫文学既为反映时代之产品,则时代有其气运风潮,文学自亦不能不随之而演变。」
本篇是专门论述文学与时代的关系的。文艺与时代的关系,在周秦两汉的著作里已经见到了。《孟子万章下》:「诵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礼记乐记》:「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是故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声音之道与政通矣。」这是讲音乐的情调与政治的关系。《诗大序》:「情发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至于王道衰,礼义废,政教失,国异政,家殊俗,而变风变雅作矣。」这是用来说明一代的诗风。本文按照时代顺序,从原始社会一直到南齐,把每一朝代的文学特点与当代的政治和社会生活联系起来,并对于历代文学的史的发展作了系统的阐述。其中主要从政治环境来说明文学演变的情况,但也注意到学术思想、社会风气与文学的关系。这样把文学与政治、社会的关系,紧密地结合起来。
时运交移〔一〕,质文代变〔二〕,古今情理,如可言乎〔三〕!
〔一〕《斟诠》:「时运,犹言气运,谓时世运会。班彪《北征赋》:『谅时运之所为兮,永伊郁其谁想。』」
〔二〕由于时代风气的不同,有的朝代文章尚「质」(就是比较朴素),有的时代尚「文」(就是讲究修饰)。《史记平准书》:「
物盛而衰,时极则返,一质一文,终始之变也。」
《史通言语》篇:「夫天地久长,风俗无恒,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而作者皆怯书今语,勇效昔言,不其惑乎?苟记事则约附《五经》,载语则依凭二史,是春秋之俗、战国之风,亘两仪而并存,经千载而如一,奚以今来古往,质文之屡变者哉!」这是根据刘勰「时运交移,质文代变」的论点,与历代文学的实际情况而得出来的结论。
〔三〕二句意谓:古今文学变化的情理,似乎可以谈论了。「如」,或者,不敢确定的口气。
昔在陶唐〔一〕,德盛化钧〔二〕,野老吐「何力」之谈〔三〕,郊童含「不识」之歌〔四〕。有虞继作,政阜民暇〔五〕。「熏风」诗于元后〔六〕,「烂云」歌于列臣〔七〕。尽其美者〔八〕,何乃心乐而声泰也〔九〕。
〔一〕《说文》「陶」字下云:「陶丘有尧城,尧尝所居,故尧号陶唐氏。」
〔二〕《校注》:「按《汉书冯野王传》:『野王、立相代为太守,歌之曰:……政如鲁卫德化钧。』」「钧」通「均」,同等也,此处意为普及。
《斟诠》:「《汉书冯野王传》:『吏民嘉美野王、立相代为太守,歌之曰:大冯君,小冯君,兄弟继踵相因循。聪明贤智惠吏民,政如鲁卫德化钧,周公康叔犹二君。』案《尚书尧典》:『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论语泰伯》:『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彦和所谓『德胜化钧』,盖指此而言。」
〔三〕梅注:「《帝王世纪》:帝尧之世,天下太和,百姓无事,有老人击壤而歌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何有于我哉!」
范注:「《文选》谢灵运《初去郡》注:『周处《风土记》曰:「击壤者以木作之,前广后锐,长四尺三寸,其形如履,将戏,先侧一壤于地,遥于三四十步以手中壤击之,中者为上。」《论衡》曰:「尧时百姓无事,有五十之民,击壤于涂。观者曰:大哉尧之德也!击壤者曰: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尧何力于我也?」』《帝王世纪击壤歌》盖据此而附会成之。」按《论衡艺增》:「传曰:有年五十击壤于路者,观者曰:大哉尧德乎。击壤者曰: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尧何等力?」
〔四〕梅注:「《列子》:尧治天下五十年,不知天下治与不治,乃微服游于康衢,闻童谣云:立我蒸民,莫匪尔极,不识不知,顺帝之则。」《训故》同。按此见《列子仲尼》篇。郭注:「『含』与『吟』通,《史记淮阴侯列传》『吟而不言』,谓『含而不言』也。此处则吟不识之歌也。」
〔五〕《校证》:「『暇』疑作『殷』。《法言孝至》篇『殷民阜财』,《文选》张衡《西京赋》『百物殷阜』,皆以『殷』『阜』对文。」
《考异》:「政阜民暇,《孟子》有『今国家闲暇』,尧有『击壤之歌』,为民暇之所本,似无可疑。王校据《法言》改定,非是。」
《缀补》:「《古诗纪别集一》引『暇』作『安』,『熏』作『南』。」
〔六〕《孔子家语辩乐解》:「舜弹五弦之琴,造《南风》之诗,其诗曰:『南风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元后」,元首,指舜。范注:「诗于元后,疑当作咏于元后。」《注订》:「『诗于元后』之『诗』字,与下文『歌』字用同,皆动字也。范注疑作『咏』,非。」《文论选》:「《尸子》云:『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明诗》篇:「至尧有《大唐》之歌,舜造《南风》之诗,观其二文,辞达而已。」
《校注》:「按『诗』字自通。《史记乐书》:『高祖过沛,诗三侯之章。』又《司马相如传》(《封禅文》):『诗大泽之博。』其『诗』字正作动词用也。」
《书大禹谟》:「汝终陟元后。」孔传:「元,大也。大君,天子。」
〔七〕《斟诠》:「烂云,指《卿云歌》。《尚书大传虞夏传》:『维十有五祀,卿云聚,俊乂集,百工相和而歌卿云,帝乃倡之曰:卿云烂兮,纠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通变》篇:「
虞歌《卿云》,则文于唐时。」
《诗品序》:「昔《南风》之词,《卿云》之颂,厥义敻矣。」
刘绶松《文心雕龙初探》:「不同历史时代的社会生活,……在某种程度内影响和形成了文学作品的不同的艺术风格。所以野老的『何力之谈』(《击壤歌》)和郊童的『不识之歌』(《康衢谣》),只能产生在『德盛化钧』的陶唐时代;熏风和烂云那样充满了和乐声音的歌诗,只能出现在『政阜民暇』的有虞时代。(……这些歌的本身都不大可靠,但我们认为,即使是伪托的,作伪者也是根据了他所了解和想象的上古时代的生活特点把它们拟造出来的。所以刘勰据它们立论并不是全无根据的。)」(《文学研究》一九五七年二期)
〔八〕斯波六郎:「《论语八佾》:『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
〔九〕《校注》:「按范注以『何』字属上句读,非是。《史记李将军列传》:『尉曰:「今将军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晋书明帝纪》:『元帝异之,明日宴群僚,又问之。对曰:「日近。」元帝失色曰:「何乃异间者之言?」』《南史张融传》:『上(
齐高帝)曰:「何乃迟为!」』又《沈昭略传》:『逢王景文子约,张目视之曰:「汝是王约耶?何乃肥而痴!」约曰:「汝沈昭略耶?何乃瘦而狂!」』……并『何乃』连文之证。」
「心乐而声泰」,是说太平盛世,人们心里快乐,唱出的歌谣,声音和泰。
《礼记乐记》:「乐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是故……其乐心感者,其声啴以缓。」又:「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是故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
《校释》:「陶唐世质,民谣朴野,及虞廷赓歌,有雍容之美,乃心乐声泰之文,此一变也。」
至大禹敷土,「九序」咏功〔一〕,成汤圣敬,「猗欤」作颂〔二〕。逮姬文之德盛,《周南》勤而不怨〔三〕;大王之化淳,《邠风》乐而不淫〔四〕。幽厉昏而《板》《荡》怒〔五〕,平王微而《黍离》哀〔六〕。故知歌谣文理〔七〕,与世推移〔八〕,风动于上,而波震于下者也〔九〕。
〔一〕《书禹贡》:「禹敷土,随山刊木,奠高山大川。」马注:「敷,分也。」蔡传:「分土别地,以为九州岛也。」「九序咏功」,见《原道》篇。「敷」是分布治理。《明诗》篇:「及大禹成功,九序惟歌。」「九功惟叙,九叙惟歌」,语见《伪古文尚书大禹谟》。「九功」指水、火、金、木、土、谷、正德、利用、厚生。
〔二〕黄注:「郑康成《诗谱》:汤受命定天下,后世有中宗、高宗者,此三主有受命中兴之功,时有作诗颂之者。商德之坏,武王伐纣,封纣兄微子启为宋公,七世至戴公时,大夫正考父校商之名颂十二篇于周太师,以《那》为首,其首章曰:『猗欤那欤!』」
范注:「《诗商颂长发》:『汤降不迟,圣敬日跻。』笺曰:『汤之下士尊贤甚疾,其圣敬之德日进。』《商颂那》篇首句曰:『猗与那与!』传曰:『猗,叹辞;那,多也。』」
〔三〕《训故》:「《诗小序》:『《关雎》、《麟趾》之化,王者之风,故系之《周南》,言化自北而南也。」范注:「勤而不怨,谓《周南汝坟》之诗。《汝坟序》曰:『《汝坟》,道化行也。文王之化行乎汝坟之国,妇人能闵其君子,犹勉之以正也。』」孔疏:「臣奉君命,不敢惮劳,虽则勤苦,无所逃避,是臣之正道,故曰勉之以正也。」
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襄公二十九年:『吴公子札来聘,……请观于周乐,使工为之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矣,犹未也。然勤而不怨矣。」』杜注:『《周南》《召南》,王化之基。犹有商纣,未尽善也。未能安乐,然其音不怨怒。』」杜奉符《燕学记言》:「《论语》记载言《关雎》乐而不淫,《
关雎》为《周南》首篇,而与季子称《邠风》之言相同。又季子称《
周南》曰:始基之矣,犹未也。夫云始基,当远溯至公刘太王二君之时,以农事教天下,致王业,《邠风七月》之诗是也。『勤而不怨』,最适宜于称《邠风》;『始基之矣』,亦宜公刘太王之世。又《
左传》载歌乐次第,唯《豳风》《秦风》与相传《诗经》之次不合,其它皆恰合无间。岂『乐而不淫』之《豳风》,非今见之《邠风》乎?勤而不怨之《周南》《召南》,非今传之《周南》《召南》乎?或者季子孔子之言皆称叹于诗歌之声,未可就诗义以求之也。」《注订》:「勤而不怨,谓《葛覃》、《卷耳》、《芣卫》、《汝坟》诸诗,范注谓《汝坟》一章者非。」
〔四〕「大王」元刻本、弘治本均作「太王」。黄注:「《诗谱》:豳者,后稷之曾孙曰公刘者,自邰而出,所徙戎狄之地名。至商之末世,太王又避戎狄之难,而入处于岐阳。成王之时,周公避流言之难,出居东都,思公刘太王居豳之职,忧念民事至苦之功,以比序己志。后成王迎而反之。太史述其志,主于豳公之事,故别其诗以为豳国变风焉。」按此见《诗豳谱》。范注:「乐而不淫,谓《东山》四章乐男女之得及时也。」
斯波六郎:「《左传》襄公二十九年:『为之歌《豳》曰:美哉,荡乎,乐而不淫,其周公之东乎?』」案《东山》第四章写男女婚姻事。
《注订》:「《豳风》乐而不淫者,谓《七月》《东山》之诗,《七月》述农田之乐而不及于私,《东山》述远征之归,有室家之好,而情止乎礼,皆乐而不淫意也。」
〔五〕《训故》:「《诗小序》:《板》,凡伯刺厉王也。《荡》,召穆公伤周室大坏也,厉王无道,天下荡荡,无纲纪文章,故作是诗也。」范注:「《板》《荡》皆厉王时诗,此云幽厉,盖连类言之。」
郑玄《诗谱序》:「自是而下,厉也,幽也,政教尤衰,周室大坏。《十月之交》、《民劳》、《板》、《荡》,勃尔俱作,众国纷然,刺怨相寻。」
〔六〕《训故》:「《诗黍离》传:周既东迁,大夫行役至于宗周,过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闵周室之颠覆,彷徨不忍去,故赋其所见。」范注:「《王风黍离》序曰:《黍离》,闵宗周也。周大夫行役,至于宗庙,过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闵周室之颠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诗也。」
〔七〕《附会》篇:「总文理,统首尾。」「文理」,谓文章理路。
〔八〕《斟诠》:「《楚辞渔父》:『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案《淮南子》『倏忽变化,与物推移』,高注:『推移,转易也。』有演变之意。」
〔九〕《校证》:「『也』字原无。范云:『者下当有也字。』案范说是,今据补。」《校注》:「郝懿行云:『按「者」下疑有「也」字。』按郝说是。当据增。」
范文澜《文心雕龙讲疏》:「历代文学之兴衰,与政治有密切关系。故彦和云:『歌谣文理,与世推移;风动于上,而波震于下。』案此篇所举,自春秋以前,皆属歌谣之类。盖诗歌本以言志,古人风俗素朴,心有所感,动辄形诸吟咏,初未有如后世之长篇累牍,下笔千百言者。况彼时竹简繁重,刀削为劳;言志写情,尤以诗歌为利便;故论上古文学,诗实足以代表之。」
刘绶松《古典文学理论中的风格问题》:「文学风格与时代的关系,刘勰大致认为表现在两个方面。第一,文章的风格与世道的治乱有关。……由于周初的政治『德盛』『化淳』,所以便出现了『勤而不怨』、『乐而不淫』的诗风;到了平王东迁前后,民生雕敝、宗国残破的现实,又使得当时的诗歌有了愤怒和哀怨的情调。我们今天虽然不完全同意刘勰对某些诗的分析,但他从文学与时代的关系上来探讨作家作品的风格,却是应该肯定的。」(《红旗》一九六二年六期)
由于厉王幽王的昏愦,引起《诗经》中《板》《荡》等诗篇那样激怒的风格;由于平王东迁,国势衰微,引起《黍离》诗那样哀伤的风格。于是作者得出初步结论说:「故知歌谣文理,与世推移」,意思是说歌谣的写作思路,是随着时代的推移而变化的。但底下紧接着说:「风动于上而波震于下者」,这就显示出儒家的自上而下的「风化论」:上面有什么样的政治,下面就有什么样的波动。
《校释》:「三代之文,由咏功颂德,变而为刺淫讥过,此二变也。」
春秋以后,角战英雄〔一〕,《六经》泥蟠〔二〕,百家飙骇〔三〕。方是时也,韩魏力政〔四〕,燕赵任权,五蠹六虱〔五〕,严于秦令〔六〕,唯齐楚两国,颇有文学。
〔一〕「角战」,犹角逐。「角」,竞争较量。
〔二〕黄注:「班固《答宾戏》:泥蟠而天飞者,应龙之神也。」《校注》:「按《法言问神》篇:『龙蟠于泥,蚖其肆矣。』」李轨注:「龙蟠未升。」言《六经》不用,如龙之蟠屈于泥涂。
〔三〕「飙骇」,言如风起云涌。喻百家争鸣。
〔四〕郭注:「力政,即力征,谓强力征伐。……《礼记王制》《汉书五行志》作『力政』。《国语吴语》作『力征』。」《诸子》篇:「逮及七国力政,俊乂蜂起。」
〔五〕《诸子》篇:「至如商韩,六虱五蠹,弃孝废仁,轘药之祸,非虚至也。」注见《诸子》篇义证。
〔六〕《校证》:「汪本、畲本、两京本、王惟俭本『秦』作『奏』,《诗纪》别集一同。」按元刻本、弘治本均作「严于奏令」。何批秦改奏。按「秦」字是。秦尚法制,用商鞅、韩非,所以说严于秦令。《奏启》篇说:「秦始立奏,而法家少文,观王绾之奏勋德,辞质而义近;李斯之奏骊山,事略而意径;政无膏润,形于篇章矣。」
齐开庄衢之第〔一〕,楚广兰台之宫〔二〕,孟轲宾馆〔三〕,荀卿宰邑〔四〕,故稷下扇其清风〔五〕,兰陵郁其茂俗〔六〕,邹子以谈天飞誉,驺奭以雕龙驰响〔七〕,屈平联藻于日月〔八〕,宋玉交彩于风云〔九〕。观其艳说,则笼罩雅颂〔一○〕。故知炜烨之奇意〔一一〕,出乎纵横之诡俗也〔一二〕。
〔一〕《史记孟子荀卿列传》:「驺奭者,齐诸驺子,亦颇采驺衍之术以纪文。于是,齐王嘉之,自如淳于髡以下皆命曰列大夫,为开第康庄之衢,高门大屋尊宠之。」正义:「开第康庄之衢,言为诸子起第于要路也。」
〔二〕《训故》:「兰台,见《夸饰》篇『景差』注。」范注:「
《文选风赋》:『楚襄王游于兰台之宫,宋玉景差侍。』」「广」,扩充。「兰台」,在今湖北锺祥县东。
〔三〕《诸子》篇:「孟轲膺儒以磬折。」《孟子公孙丑下》:「孟子将朝王,王使人来曰:寡人如就见者也。」赵岐注:「孟子虽仕齐处师宾之位,以道见敬。……王欲见之,先朝,使人往谓孟子云,『寡人如就见』者,若言就孟子之馆相见也。」「宾馆」,宾于馆,指作客于齐。
〔四〕梅注:「《史记》:荀卿,赵人,年五十始来游学于齐。齐襄王时,而荀卿最为老师。齐人或谗荀卿,荀卿乃适楚,而春申君以为兰陵令,因家兰陵。于是推儒墨道德之行事兴坏,序列着数万言而卒。因葬兰陵。」兰陵在今山东枣庄市东南旧峄县。
〔五〕《训故》:「《史记孟子传》:自邹衍与齐之稷下先生,如淳于髡、慎到、环渊、接子、田骈、驺奭之徒,各著书言治乱之事,以干世主,岂可胜道哉!索隐曰:稷,齐之城门也,谓齐之学士集于稷门之下也。」
梅注:「《史记》:齐王开第康庄之衢,高门大屋。览天下诸侯宾客,言齐能致天下贤士。自驺衍与齐之稷下先生,如淳于髡、慎到、环渊、接子、田骈、驺奭之徒,各著书言治乱之事。」
《斟诠》:「《史记田敬仲世家》:『宣王喜文学,游说之士,自如邹衍、淳于髡、田骈、接子、慎到、环渊之徒七十六人,皆赐列第,为上大夫,不治而议论,是以齐稷下学士大盛,且数百人。』于此可见稷下诸子讲学风气之盛矣。」
〔六〕范注:「刘向《荀子叙》:『兰陵多善为学,盖以孙卿也。长老至今称之。曰,兰陵人喜字为卿,盖以法孙卿也。』」「郁」,积累。「茂」,美。此谓兰陵受了荀卿的感化而蔚成美俗。
《诸子》篇:「三年问丧,写乎荀子之书,此纯粹之类也。」又:「研夫孟荀所述,理懿而辞雅。」《才略》篇:「荀况学宗,而象物名赋,文质相称,固巨儒之情也。」
〔七〕《注订》:「《汉书艺文志》:『《邹子》四十九篇。』注:名衍,齐人,为燕昭王师,居稷下,号谈天衍。」《诸子》篇:「邹子养政于天文。」《训故》:「谈天、雕龙,见《诸子》篇。」《史记孟子荀卿列传》:「邹衍之术迂大而闳辩;奭也文具难施。……故齐人颂曰:谈天衍,雕龙奭。」集解:「刘向《别录》曰:邹衍之所言,五德终始,天地广大,书言天事,故曰谈天衍。驺奭修衍之文饰,若雕镂龙文,故曰雕龙奭。』」《序志》篇:「岂取驺奭之群言雕龙也。」
〔八〕范注:「《史记屈原列传》:『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藻」,辞藻。此句亦可解为屈原赋在描写时往往言及日月。如《离骚》有「日忽忽其将暮。吾令羲和弭节兮」,「折若木以拂日兮」,「前望舒使先驱兮」。羲和,日御。望舒,月御。
〔九〕范注:「《文选》有宋玉《风赋》、《高唐赋》(《高唐赋》「朝云」)。」《才略》篇:「屈宋以《楚辞》发采。」
《斟诠》:「宋玉有《风赋》赋大王雄风与庶人雌风之悬殊,又有《高唐赋》赋云气之变化无穷。」
〔一○〕《斟诠》:「笼罩,覆盖之意。《文选》夏侯湛《东方朔画赞》:『<哂豪杰,笼罩靡前。』铣曰:『朔皆笼罩在于心胸也。』」
〔一一〕「炜烨」,光彩灿烂。《文选》陆机《文赋》:「说炜而谲诳。」「炜」,一作暐。「烨」,一作晔。
〔一二〕《校释》:「『故知暐烨之奇意,出乎纵横之诡俗』二句,深得屈宋文体流变之故,与实斋章氏论战国文体出于行人辞命之说,可谓旷世同调。屈子亦近纵横家也。」刘勰认为文学风格不仅受政治的影响,也受社会风气的影响。战国时期,由于纵横家的诡辩之风,影响到文学方面,则形成诙诡离奇讲求藻采的风格。所以说:「故知暐烨(光彩焕发)之奇意,出乎纵横之诡俗也。」
《文心雕龙讲疏》引刘申叔曰:「《汉志》所载,诗赋首列屈原,而唐勒宋玉次之。其学皆源于古诗,虽体格与《三百篇》渐异,然屈原诸人,皆长于辞令,有行人应对之才。西汉诗赋,其见于《汉志》者,如陆贾、严助之流,并以辩论见称,受命出使,是诗赋虽别为一略,然实纵横家之派别矣。」
《斟诠》:「章学诚《校雠通义》云:『古之赋家者流,原本《诗》《骚》,以出入战国诸子。假说问对,《庄》《列》寓言之遗也;恢廓声势,苏张纵横之体也;排比谐隐,《韩非储说》之属也;征材聚事,《吕览》叙辑之义也。』」
以上为第一段,指出文学和时代的关系,并论述从尧舜到战国的文学发展。
爰至有汉,运接燔书〔一〕,高祖尚武,戏儒简学〔二〕。虽礼律草创〔三〕,《诗》、《书》未遑〔四〕,然《大风》、《鸿鹄》之歌,亦天纵之英作也〔五〕。
〔一〕《诸子》篇:「暨于暴秦烈火,势延昆冈。」《训故》:「
《秦始皇本纪》:李斯奏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制曰可。」
〔二〕《训故》:「《史记郦食其传》:骑士曰:沛公不喜儒,诸客冠儒冠来者,沛公辄解其冠,溺其中。」「简」,傲慢忽略。
〔三〕黄注:「《汉礼乐志》:汉兴,拨乱反正,日不暇给,犹命叔孙通制礼仪,以正君臣之位。未尽备而通终。《律历志》:汉兴,方纲纪大基,庶事草创,袭秦正朔,以北平侯张苍言,用颛顼历比于六历。」
范注:「《艺文志》:『汉兴,萧何草律。』《刑法志》:『萧何捃摭秦法,取其宜于时者作律九章。』」
〔四〕《校注》:「按《史记陆贾传》:『陆生时时前说称《诗》《书》。高帝骂之曰:「乃公居马上而得之,安事《诗》《书》?」』《论衡佚文》篇:『高祖始令陆贾造书,未兴《五经》。』并足为『《诗》《书》未遑』之证。」
〔五〕《乐府》篇:「观高祖之咏《大风》,孝武之叹来迟,歌童被声,莫敢不协。」范注:「《(史记)高祖本纪》:『高祖击筑,自为歌诗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大风歌》,汉高祖还归过沛时作。
「鸿鹄之歌」,梅注:「《史记》:『汉高帝欲易太子,吕后劫留侯为画计。留侯曰:「此难以口舌争也。」令太子卑辞安车,因使辩士固请商山四皓来,以为客。及上燕置酒,太子侍,四人从太子。上怪之,问曰:「彼何为者?」四人前对,各言名姓,为寿已毕,趋去。上召戚夫人,指示四人者曰:「我欲易之,彼四人辅之,羽翼已成,难动矣。吕后真而主矣。」戚夫人泣,上曰:「为我楚舞,吾为若楚歌。」歌曰:「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当可奈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案此见《
留侯世家》。《论语子罕》篇:「固天纵之将圣。」「天纵」,上天所赋予的。
施及孝惠〔一〕,迄于文景,经术颇兴〔二〕,而辞人勿用〔三〕。贾谊抑而邹枚沈〔四〕,亦可知已〔五〕。
〔一〕《斟诠》:「施及,犹言『延及』。《庄子在宥》:『夫施及三王。』释文:『施,延也。』」
〔二〕范注:「孝文时,《论语》、《孝经》、《孟子》、《尔雅》皆置博士(赵岐《题辞》),又立韩生《诗》及申公《诗》(《史记儒林传》。《后汉书翟酺传》:置一经博士),景帝又置齐辕固生《诗》及《春秋》,胡毋生、董仲舒《公羊》博士,故云『经术颇兴』。《汉书惠帝纪》:『四年除挟书律。』」
《注订》:「赵岐《孟子注题辞》:『孝文皇帝欲广游学之路,《论语》、《孝经》、《孟子》、《尔雅》皆置博士,后罢传记博士,独立五经而已。』」
〔三〕《校注》:「按《汉书司马相如传》:『会景帝不好辞赋。』足为舍人此说之证。」
〔四〕黄注:「《贾谊传》:天子议以谊任公卿之位,绛、灌、东阳侯、冯敬之属尽害之,乃毁谊曰:雒阳之人,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于是天子后亦疏之,不用其议,以谊为长沙王太傅。」又:「《枚乘传》:景帝召拜乘为弘农都尉,乘久为大国上宾,与英俊并游,得其所好,不乐郡吏,以病免官。」按以上均见《汉书》。范注:「《(汉书)邹阳传》:邹阳者,齐人也。游于梁,与故吴人庄忌夫子、淮阴枚生之徒交……介于羊胜、公孙诡之间,胜等疾邹阳,恶之梁孝王。孝王怒,下之吏,将欲杀之。邹阳客游以谗见禽,恶死而负累,乃从狱中上书,书奏梁孝王,孝王使人出之,卒为上客。」《注订》:「按贾谊抑而邹枚沈,抑沈指贾谊被疏而阳下狱、乘免官也。」
〔五〕《校释》:「汉初人士多习纵横长短之说,而赋家如贾谊、司马相如、枚乘、严忌、邹阳之徒,皆有战代驰说之习,但高祖已厌纵横,文景务崇清净,故贾谊抑而邹枚沉,于是纵横之士,无所用之,乃折入辞赋;及武帝之世,此风已成,而赋人亦渐为帝王所重,其间因缘,固甚明白。舍人二语,已足窥见本源。……惟汉初纵横驰说之士,虽不容于王朝,而其时诸侯,如吴、梁、淮南,皆承战国养士之风,士之习长短、善辞赋者,遂乃游食藩封,以资贵显。故武帝以前,王朝虽辞人勿用,藩国则文彩足观。本篇于此,付之阙如,似不免于疏阔。」
逮孝武崇儒,润色鸿业〔一〕,礼乐争辉,辞藻竞骛〔二〕:柏梁展朝燕之诗〔三〕,金堤制恤民之咏〔四〕,征枚乘以蒲轮〔五〕,申主父以鼎食〔六〕,擢公孙之对策〔七〕,叹倪宽之拟奏〔八〕,买臣负薪而衣锦〔九〕,相如涤器而被绣〔一○〕。
〔一〕黄注:「《汉武帝纪赞》:孝武初立,表章六经,兴太学,号令文章,焕焉可述。后嗣得遵洪业,而有三代之风。」《校注》:「按班固《两都赋序》:『至于武宣之世,乃崇礼官,考文章,内设金马石渠之署,外兴乐府协律之事,以兴废继绝,润色鸿业。』」李善注:「言能发起遗文,以光赞大业也。」
〔二〕「骛」,奔驰。范注:「《(汉书)严助传》:『公孙弘起徒步,数年至丞相,开东阁,延贤人,与谋议,朝觐奏事,因言国家便宜。上令助等与大臣辩论,中外相应以义理之文,大臣数诎。』」
〔三〕《校证》:「《玉海》九『燕』作『燕』。」《柏梁诗》相传为汉武帝元封三年与臣僚在柏梁台饮宴时所作的联句。详见《明诗》篇义证。
〔四〕《训故》:「《汉沟洫志》:武帝既封禅,发卒数万人塞瓠子决河,上悼功之不成,乃作歌。卒塞瓠子,筑宫其上。『金堤』是黄河在瓠子决口时所筑的堤,瓠子在今河北濮阳(今属河南省)。名曰宣防。《(汉书)王尊传》:河水盛溢,泛浸瓠子金堤。」
梅注:「《汉书》:孝文时,河决酸枣,东溃金堤。于是东郡大兴卒塞之。其后三十六岁,孝武元光中,河决于瓠子。自河决瓠子后二十余岁,岁因以数不登。上乃使汲仁郭昌发卒数万人塞瓠子决河。于是上以用事万里沙,则还自临决河,湛白马玉璧,令群臣从官,自将军以下,皆负薪塞决河。是时东郡烧草,以故薪柴少,而下淇园之竹,以为揵。上暨临河决,悼功之不成,乃作歌曰:『瓠子决兮将奈何?浩浩洋洋,虑殚为河。殚为河兮地不得宁,功无已时兮吾山平。吾山平兮巨野溢,鱼弗郁兮柏冬曰。正道弛兮离常流,蛟龙骋兮放远游。归旧川兮神哉沛,不封禅兮安知外!皇谓河公兮何不仁,泛滥不止兮愁吾人。啮桑浮兮淮泗满,久不反兮水维缓。』一曰:『河汤汤兮激潺湲,北渡回兮迅流难。搴长茭兮湛美玉,河公许兮薪不属,薪不属兮卫人罪,烧萧条兮噫乎何以御水!隤林竹兮揵石菑,宣防塞兮万福来。』于是卒塞瓠子,筑宫其上,名曰宣防。」按此见《沟洫志》。《汉书司马相如传》:「媻姗勃窣上金堤。」注:「
言水之堤塘坚如金也。」
〔五〕梅注:「《汉书(枚乘传)》:武帝自为太子,闻乘名,及即位,乘年老,乃以安车蒲轮征乘。」按《汉书》颜师古注:「蒲轮,以蒲裹轮。」
〔六〕《训故》:「《史记主父偃传》:尊立卫皇后,及发燕王定国阴事,偃有功焉。大臣皆畏其口,赂遗累千金,人或说偃曰:太横矣。主父曰:『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申」通伸。此处有提升意。《孟子梁惠王下》:「前以三鼎而后以五鼎与?」赵注:「礼,士祭三鼎,大夫祭五鼎也。」《四书逸笺》云:「五鼎皆用羊豕,而鱼腊配之。」
梅注:「《汉书》:主父偃,齐国临淄人也。学长短纵横术,晚乃学《易》、《春秋》、百家之言。游齐诸子间,诸儒生相与排傧,不容于齐。家贫,假贷无所得,北游燕赵中山。皆莫能厚客,甚困。以诸侯莫足游者。元光元年,乃西入关,见卫将军。卫将军数言上,上不省。资用乏,留久,诸侯宾客多厌之。乃上书阙下,朝奏,暮召入见。是时徐乐、严安亦俱上书,言世务。书奏,上召见三人,谓曰:『公皆安在?何相见之晚也!』乃拜偃、乐、安皆为郎中,偃数上疏言事,迁谒者中郎,中大夫。岁中四迁。偃说上,上辄从其计。大臣皆畏其口。赂遗累千金,或说偃曰大横。偃曰:『臣结发游学四十余年,身不得遂。亲不以为子,昆弟不收。宾客弃我。我日久矣。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则五鼎烹耳。吾日暮,故倒行逆施之。』」按此见《主父偃传》。
〔七〕《文论选》:「指汉武帝以公孙弘关于『禁民不得挟弓弩』的奏命臣下讨论的事情。详见《汉书吾丘寿王传》。」按《议对》篇:「公孙之对,简而未博,然总要以约文,事切而情举,所以太常居下,而天子擢上也。」黄注:「《史记平津侯传》:公孙弘使匈奴还报,不合上意,……病免归。元光五年,诏征文学,国人固推弘,弘至太常。太常令所征儒士各对策百余人,弘第居下。策奏,天子擢弘对为第一。」范注:「公孙弘对策,见《议对》篇注。」
〔八〕《校证》「『倪』原作『儿』,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梅本、凌本、梅六次本、陈本、日本刊本、王谟本、张松孙本、崇文本、《诗纪》作『倪』,《附会》篇亦作『倪』,今改。」
《校注》:「『拟』,元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文津本作『凝』;《诗纪》别集一、《汉魏诗乘总录》、汤氏《续文选》二七同。训故本、谢钞本作『疑』。冯舒校作『拟』。铃木云:『(拟)当作疑。』按『凝』、『疑』并误。此云『拟奏』,明指宽所为奏,其非『已再见却』之『疑奏』可知。不然,汉武何为称叹耶?且『拟奏』始能与上句之『对策』相对。」
《附会》篇「昔张汤拟奏而再却,……及倪宽更草,……而汉武叹奇。」《训故》:「《汉书儿宽传》:张汤为廷尉,有疑奏,已再见却矣。掾史莫知所为,宽为言其意,掾史因使宽为奏。奏成,实时得可。异日汤见,上问曰:『前奏非俗吏所及,谁为之者?』汤言儿宽。上曰:『吾固闻之久矣。』」
〔九〕《训故》引《汉书朱买臣传》。按《汉书朱买臣传》:「家贫,……常艾薪樵卖以给食,担束薪行且诵书。……上拜会稽太守。上谓买臣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今子何如?』」
〔一○〕《训故》:「《汉书司马相如传》:相如与文君俱之临邛,尽卖车骑,买酒舍,乃令文君当垆。相如身自着犊鼻裈,与庸保杂作,涤器于市中。后为中郎将,至蜀,太守以下郊迎,县令负弩矢先驱,蜀人以为宠。」
《斟诠》:「《汉书百官公卿表》:『侍御史有绣衣直指,出讨奸猾,治大狱,武帝所制,不常置。』注:『师古曰:衣以绣者,尊绣之也。』按此云被绣,盖指相如奉使建节责唐蒙,谕巴蜀,略定西南夷而言。」
于是史迁寿王之徒〔一〕,严终枚皋之属〔二〕,应对固无方〔三〕,篇章亦不匮,遗风余采,莫与比盛。
〔一〕《汉书司马迁传》:「迁为太史令。……迁既刑之后,为中书令,尊宠任职。」
《训故》:「《史记吾丘寿王传》:年少以善格五,召待诏,后为光禄大夫侍中。」「格五」,古代博戏名。
〔二〕《训故》:「《汉书严安传》:安,临菑人,以故丞相史上书,为骑马令。」
牟注:「严,指严助。……按《汉书严助传》,严助与朱买臣、吾丘寿王、司马相如、严安、枚皋、终军等同时,『并在左右』(都在汉武帝身边)……但刘勰这里所讲到的,是一些『篇章亦不匮』的文人,《严助传》说他曾『作赋颂数十篇』,严安则无。」
《训故》引《汉书终军传》。按《汉书终军传》:「终军,字子云,济南人也。少好学,以辩博能属文,闻于郡中。……至长安,上书言事,武帝异其文,拜军为谒者给事中。」
黄注:「《枚皋传》:皋不通经术,诙笑类俳倡,为赋颂好嫚戏,以故得媟黩贵幸,比东方朔郭舍人等,而不得比严助等得尊官。」
〔三〕《明诗》篇:「严马之徒,属辞无方。」
越昭及宣,实继武绩〔一〕,驰骋石渠〔二〕,暇豫文会〔三〕,集雕篆之轶材〔四〕,发绮縠之高喻〔五〕;于是王褒之伦,底禄待诏〔六〕。
〔一〕徐复《文心雕龙正字》:「按『绩』疑当作『迹』,继迹犹继踵矣。」郭注:「《汉书王褒传》:『宣帝时,修武帝故事,讲论《六艺》群书,博尽奇异之好。』故云『实继武绩』。」
〔二〕黄注:「石渠见《论说》篇。」按《论说》篇:「至石渠论艺,白虎讲聚,述圣通经,论家之正体也。」「石渠」,阁名,汉宫中藏书之处。
范注:「昭帝年少,在位日浅,至宣帝时,始立大小夏侯《尚书》、大小戴《礼》,施、孟、梁丘《易》,谷梁《春秋》。」
《斟诠》:「《(汉书)宣帝纪》甘露三年诏,《补注》引钱大昭曰:『时与议石渠者,可考见者凡二十三人,议奏之见于《艺文志》者凡一百六十五篇。……』《汉书瑕丘江公传》《刘向传》《韦玄成传》皆载讲经石渠事。案:驰骋,即《宣帝纪》所谓『
上亲称制临决』之意。石渠,阁名。《三辅黄图》:『石渠阁,萧何造,其下砻石为渠,以导水,若今御沟,因为阁名。所藏入关所得秦之图籍。至于成帝,又于此藏秘书焉。』《后汉书杨终传》:『宣帝博征群儒,论定《五经》于石渠阁。』」《后汉书方术传》:「
光武尤信谶言,士之赴趣时宜者,皆驰骋穿凿争谈之也。」是「驰骋石渠」者乃当时文士。
〔三〕《斟诠》:「暇豫,闲暇豫乐也。《国语晋语》:『主孟啖我,我教兹暇豫事君。』韦昭注:『暇,闲也;豫,乐也。』文会,有关于学问文章之集会也。《论语颜渊》:『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
郭注:「《汉书王褒传》:『神爵、五凤之间,天下殷富,数有嘉应,上颇作歌诗,欲兴协律之事。』盖所谓暇豫文会。」
〔四〕《文论选》:「雕篆,即雕虫篆。轶材,有非凡之材的人。《法言吾子》篇:『或问:「吾子少而好赋?」曰:「然,童子雕虫篆刻。」』虫,虫书;刻,刻符。虫书、刻符都是学童所习,所以说童子雕虫篆刻,以喻作赋乃是襞积奇字以成篇,也是少年人的玩意儿。」《校注》:「《汉书王褒传》:『褒既为刺史作颂,又作其传,益州刺史因奏褒有轶材。上(宣帝)乃征褒。』」
〔五〕梅注:「《扬子法言》:『或问:「吾子少而好赋?」曰:「然,童子雕虫篆刻。」俄而曰:「壮夫不为也。」或曰:「赋可以讽乎?」曰:「讽则已,不已,吾恐不免于劝也。」或曰:「雾縠之组丽。」曰:「女工之蠹矣。」』《汉书》:『宣帝时修武帝故事,讲论《六蓺》群书,博尽奇异之好,征能为《楚辞》九江被公,召见诵读,益召高材刘向、张子侨、华龙、柳褒等,待诏金马门。上颇作歌诗,欲兴协律之事。丞相魏相奏言知音善鼓雅琴者渤海赵定、梁国龚德,皆召见待诏。于是益州刺史王襄欲宣风化于众庶,闻王褒有俊材,请与相见,使褒作《中和》、《乐职》、《宣布》诗,选好事者,令依《鹿鸣》之声习而歌之。褒既为刺史作颂,又作其传。益州刺史因奏褒有轶材。上乃征褒。既至,诏褒为《圣主得贤臣颂》。上令褒与张子侨等并待诏,数从褒等放猎。所幸宫馆,辄为歌颂。第其高下,以差赐帛。议者多以为淫靡不急,上曰:「『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辞赋大者与古诗同义,小者辩丽可喜。辟如女工有绮縠,音乐有郑卫,今世俗犹皆以此虞说耳目,辞赋比之,尚有仁义、风谕、鸟兽草木多闻之观,贤于倡优博弈远矣。」』」按此见《王褒传》。
〔六〕《训故》:「《左传》:叔向曰:厎禄以德。」按此见昭公元年,杜注:「厎,致也。厎音旨。」《校注》:「是『底』当作『
厎』。」
自元暨成〔一〕,降意图籍〔二〕,美「玉屑」之谭〔三〕,清金马之路〔四〕,子云锐思于千首〔五〕,子政雠校于《六艺》〔六〕,亦已美矣。
〔一〕黄注:「《汉元帝纪》:孝元皇帝,宣帝太子也。宣帝微时生民间,宣帝即位,立为太子。壮大,柔仁好儒。宣帝崩,太子即皇帝位。《汉成帝纪》:孝成皇帝,元帝太子也。元帝崩,即皇帝位。」
〔二〕《斟诠》:「降意,犹言降心、悉心、倾心,亦即『留意』之意。《后汉书贾逵传》:『肃帝降意儒术,特好《古文尚书》、《左氏传》。』」由于是说皇帝,所以用「降意」。
范注:「《汉书元帝纪赞》:『元帝多材艺,善史书,少而好儒,及即位,征用儒生,委之以政。贡、薛、韦、匡(贡禹、薛广德、韦贤、匡衡)迭为宰相。』《成帝纪》:『成帝好经书。』又赞曰:『博览今古。』」
〔三〕「美玉屑之谭」,元刻本以下俱作「笑玉屑之谏」。梅本于「笑」字下注云:「当作美。」「谏」字下注云:「当作谈。」黄叔琳据改。范注:「《周礼天官》玉府注:『王齐,当食玉屑。』《
论衡书解》篇:『玉屑满箧,不成为宝。』」
《文论选》:「《世说新语赏誉》:『胡毋彦国吐佳言如屑,后世领袖。』谭,即谈。这里指关于文学的谈论。」
《斟诠》:「美玉屑之谈,指诏刘向校定诸子诗赋而言。玉屑,喻百家之珍说,出典《论衡书解》篇:『或曰:古今作者非一,各穿凿失经之实传,违圣人质,故谓之蕞残,比之玉屑。故曰:蕞残满车,不成为道;玉屑满箧,不成为宝。……答曰:圣人作其经,贤者造其传。……书亦为本,经亦为末;末失事实,本得道质。折累二者,孰为玉屑?』案所引谓世以述作书记,每多穿凿附会,比之蕞残玉屑,而不知诸子尺书采圣志以立言,文义与经相薄,未尝违离道真,安可谓为不成道宝乎?又以此一词喻诗赋之佳句,晋王澄与人书:『彦国吐嘉言如玉屑。』」
〔四〕范注:「《史记》褚先生补《滑稽列传》:『东方朔歌曰:「陆沈于俗,避世金马门。」』金马门者,官署门也。门傍有铜马,故谓之金马门。」《注订》:「按金马门,武帝时列士待诏之所。」这句指对文人的重视。
〔五〕《诠赋》篇:「繁积于宣时,校阅于成世,进御之赋,千有余首。」《艺文类聚》引《桓子新论》:「余素好文,见子云工为赋,欲从之学。子云曰:能读千赋则善为之矣。」按此见《道赋》篇。《西京杂记》卷二:「或问扬雄为赋。雄曰:『读千首赋,乃能为之。』」
〔六〕黄注:「《汉艺文志》刘歆《七略》有《六艺略》。详《诸子》篇。」按《诸子》篇:「逮汉成留思,子政雠校,于是《七略》芬菲,九流鳞萃。」
《汉书艺文志》:「至成帝时,以书颇散亡,使谒者陈农求遗书于天下,诏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会向卒,哀帝复使向子侍中奉车都尉歆卒父业。歆于是总群书而奏其《七略》,故有《辑略》,有《六艺略》,有《诸子略》,有《诗赋略》,有《兵书略》,有《术数略》,有《方技略》。」「六艺」,指《六经》。《才略》篇:「旧说以为……歆学精向,然……《新序》该练,璇璧产于昆岗,亦难得而踰本矣。」
爰自汉室,迄至成哀〔一〕,虽世渐百龄〔二〕,辞人九变〔三〕,而大抵所归,祖述《楚辞》〔四〕,灵均余影,于是乎在〔五〕。
〔一〕黄注:「《汉哀帝纪》:孝哀皇帝,元帝庶孙,定陶恭王子也。成帝无子,立为皇太子,成帝崩,即皇帝位。」
〔二〕《斟诠》:「西汉自……汉王即皇帝位起,至孝哀帝……崩,传世凡有二百零二年之久,其曰『渐百龄』者,盖渐有累积之意,渐百龄即累百年也。」
〔三〕范注:「《汉书武帝纪》元朔元年诏,臣瓒注『九变』曰:『九,数之多也。』」
《校释》:「九变,如以高惠迄成九代释之,义殊未安。盖文变不可以代论,且按文义求之,亦与『九』数不符也。是则此『九变』之『九』乃虚数,与『九变之贯』意同。……不可与《赞》中『九变』之『辞』混同。」
〔四〕范注:「《艺文志》《屈原赋》类凡二十家,三百六十一篇,视陆贾、孙卿、客主三类为特多。」郝懿行批注:「按『九变』详《总术》篇注。楚汉侈艳,大抵同归,故云祖述者也。」
《校注》:「按《宋书谢灵运传论》:『自汉至魏,……是以一世之士,各相慕习,源其飙流所始,莫不同祖风骚。』《
文选》李注引《续晋阳秋》曰:『自司马相如王褒扬雄诸贤,代尚诗赋,皆体则风骚。』并足与此相发。」
《注订》:「文体导源《六经》,战国以降,其变有二:一为《离骚》之诡丽,二为纬书之恢奇。是以此云辞人九变,而皆祖述灵均也。」
〔五〕《校释》:「战国诸子朋兴,齐楚称盛,齐尚雄辩,楚富丽辞,皆出纵横之诡俗;西汉文变虽多,不外屈宋余响,此三变也。」
以上为第二段,论述西汉文学的情况。
自哀平陵替〔一〕,光武中兴〔二〕,深怀图谶〔三〕,颇略文华。然杜笃献诔以免刑〔四〕,班彪参奏以补令〔五〕;虽非旁求,亦不遐弃〔六〕。
〔一〕黄注:「《汉平帝纪》:孝平皇帝,元帝庶孙,中山孝王子也,哀帝崩,即皇帝位。」《左传》昭公十八年:「于是乎下陵上替,能无乱乎?」疏:「在下者陵侮其上,在上者替废其位,上下失分,能无乱乎?」按「陵替」犹陵夷,下陵上替,言上下皆颓废不思振作。
〔二〕黄注:「《后汉光武帝纪》:光武皇帝讳秀,长沙定王之后,诛王莽,复汉。」
〔三〕《后汉书方术传》:「光武尤信谶言。」《后汉书光武帝纪》:「宛人李通等以图谶说光武。」李贤注:「图,河图也。谶,符命之书。谶,验也,言为王者受命之征验也。」《正纬》篇:「
光武之世,笃信斯(谶纬)术,风化所靡,学者比肩。沛献集纬以通经,曹褒选谶以定礼,乖道谬典,亦已甚矣。」
〔四〕梅注:「《后汉书》:笃少博学,不修小节,不为乡人所礼。居美阳,与美阳令游。数从请托,不谐,颇相恨,令怒,收笃,送京师。会大司马吴汉薨,光武诏诸儒诔之,笃于狱中为诔,辞最高,帝美之,赐帛免刑。」按此见《后汉书文苑杜笃传》。《训故》引《东观汉记》略同。
《诔碑》篇:「杜笃之诔,有誉前代。」《注订》:「
《吴汉诔》见《艺文类聚》。」
〔五〕元刻本「奏」作「表」。《校证》:「『奏』原作『表』,梅据张振豪改。」梅注:「《后汉书》:班彪避地河西,大将军窦融以为从事,深敬待之,接以师友之道。彪乃为融画策事汉,总西河以拒隗嚣。及融征还京师,光武问曰:『所上章奏,谁与参之?』融对曰:『皆从事班彪所为。』帝雅闻彪材,因召入,举司隶茂才,拜为令。」按此见《班彪传》。「补令」,授职为县令。
〔六〕斯波六郎:「《尚书太甲》:『旁求俊彦。』」又:「《
诗周南汝坟》:『既见君子,不我遐弃。』」按《太甲》上篇孔传:「旁,多方。」「遐」,远也。
及明章迭耀〔一〕,崇爱儒术,肄礼璧堂〔二〕,讲文虎观〔三〕,孟坚珥笔于国史〔四〕,贾逵给札于瑞颂〔五〕;东平擅其懿文〔六〕,沛王振其通论〔七〕;帝则藩仪,辉光相照矣〔八〕。
〔一〕黄注:「《后汉明帝纪》:孝明皇帝讳庄,光武第四子也。」《校证》:「『章』原作『帝』。范云:『讲文虎观,……此是章帝事。疑「明帝迭耀」,当作「明章迭耀」,「帝」与「章」形近而讹。』按范说是。《诏策》篇:『明章崇学』,今本『章』亦误为『
帝』,与此正同。今据改。」
《注订》:「范注据『讲文虎观』为章帝事,疑『明帝迭耀』,当作『明章迭耀』,『帝』与『章』形近而讹,固是。惟迭耀指承光武崇儒而言,下则连类及之,固亦通也。」《校注》:「按既云『迭耀』,则非一帝。范说是也。……《论衡佚文》篇:『孝明世好文人,并征兰台之官,文雄会聚;今上(章帝)即令(当作命),语求亡失,购募以金,安得不有好文之声?』」
〔二〕《训故》:「璧堂,璧雍、明堂也。」黄注:「《通鉴》:明帝永平二年,上帅群臣躬养三老五更于辟雍,礼毕……,上自为下说,诸儒执经问难于前,冠带缙绅之士,圜桥门而观听者,盖亿万计。」范注:「《后汉书桓荣传》:『永平二年三雍初成,拜荣为五更。每大射养老礼毕,帝辄引荣及弟子升堂、执经,自为下说。』章怀注曰:『三雍,宫也。谓明堂、灵台、辟雍。』」
〔三〕《训故》:「见《论说》篇。」按《论说》篇:「至石渠论艺,白虎讲聚,述圣通经,论家之正体也。」黄注:「《后汉书章帝纪》:建初四年,……诏……诸生诸儒会白虎观,讲议《五经》同异,帝亲称制临决,如孝宣甘露石渠故事,作《白虎议奏》。」「白虎观」,讨论经学之所。
〔四〕黄注:「国史,见《史传》篇『述汉』注。」按《史传》篇:「及班固述汉,因循前业。」黄注:「《汉书叙传》:固探篹前记,缀辑所闻,以述《汉书》。起于高祖,终于孝平王莽之诛,十有二世,一百三十年,综其行事,为春秋考纪表志传,凡百篇。」《后汉书班固传》:「除兰台令史。……成《世祖本纪》。迁为郎,典校秘书,固又撰功臣、平林、新市、公孙述事,作列传载记二十八篇奏之。帝乃复使终成前所著书,……故探撰前记,缀集所闻,以为《汉书》。」
《校注》:「崔骃《奏记窦宪》:『珥笔持牍。』《文选》曹植《求通亲亲表》:『执鞭珥笔。』李注:『珥笔,戴笔也。』刘良注:『珥,插也。』」《斟诠》:「古史官入朝,常插笔于冠侧,以便记录,谓之珥笔。」
〔五〕《校证》:「『札』原作『礼』,『瑞』原作『端』,梅据张振豪改。案王惟俭本正作『瑞』。」
梅注:「《后汉书》:贾逵,性恺悌,多智思。俶傥有大节,尤明《左氏传》、《国语》,为之解诂五十一篇。永平中,上疏献之。显宗重其书,写藏密馆。时有神雀,集宫殿官府,冠羽有五彩色。帝异之,以问临邑侯刘复,不能对。荐逵博物多识,帝乃召见逵,问之。对曰:『昔武王缵父之业,鸑鷟集在岐,宣帝威怀戎狄,神雀仍集,此胡降之征也。』帝敕兰台给笔札,使作《神雀颂》,拜为郎。」按此见《贾逵传》。「瑞颂」,指《神雀颂》。
〔六〕《训故》:「《后汉东平宪王传》:苍少好经书,雅有智思,上《光武受命中兴颂》,帝甚善之。」
《后汉书东平宪王苍传》:「苍少好经书,雅有智思。……是时中兴三十余年,四方无虞,苍以天下化平,宜修礼乐;乃与公卿共议定南北郊冠冕车服制度及光武庙登歌、八佾舞数。……薨,诏告中傅封上苍自建武以来章奏及所作书记赋颂七言别字歌诗,并集览焉。」此句意指刘苍擅长深美之文。
〔七〕《训故》:「沛王,见《正纬》篇。」按《正纬》篇:「沛献集纬以通经。」《后汉书沛献王辅传》:「好经书,好说《京氏易》、《孝经》、《论语传》及图谶,作《五经论》,时号之曰《沛王通论》。」
〔八〕《注订》:「帝则藩仪者,帝京之法则,藩署之仪礼也。」郭注:「『帝则』,帝王典则,指上文『肄礼璧堂,讲文虎观』。『
藩仪』,藩王仪型,指东平、沛献二王而言。」
自和安已下〔一〕,迄至顺桓〔二〕,则有班傅三崔,王马张蔡〔三〕,磊落鸿儒〔四〕,才不时乏,而文章之选,存而不论〔五〕。
〔一〕《校证》:「『和安』原作『安和』,今乙正。」《校注》:「按『安和』二字当乙,始合时序。《诏策》篇『安和政弛』句,误与此同。」
〔二〕黄注:「《后汉帝纪》:孝和皇帝讳肇,肃宗第四子也。孝安皇帝讳祜,肃宗孙也。孝顺皇帝讳保,安帝之子也。孝桓皇帝讳志,肃宗曾孙也。」
〔三〕黄注:「班(固)、傅(毅)、三崔(骃、瑗、寔)、王(
延寿)、马(融)、张(衡)、蔡(邕)。俱见前。」
《后汉书崔骃传》:「骃字亭伯,……年十三,能通《诗》、《易》、《春秋》,博学有伟才,尽通古今训诂百家之言。善属文,少游太学,与班固、傅毅同时齐名。……中子瑗,……字子玉,锐志好学,尽能传其父业。……明天官、历数、京房《易传》、六日七分。诸儒宗之。与马融、张衡特相友好。瑗子寔。寔,字子真,……少沈静,好典籍。……明于政体,吏才有余,论当世便事数十条,名曰《政论》。」范晔论曰:「崔氏世有美才,兼以沈沦典籍,遂为儒家文林。」范注:「黄注谓王为王延寿,延寿附见《文苑王逸传》,似不得列马张蔡之前。此王疑指王充。《充传》曰:『师事扶风班彪,好博览而不守章句。家贫无书,常游洛阳市肆,阅所卖书,一见辄能诵忆,遂博通众流百家之言。』章怀注引谢承书曰:『谢夷吾荐充曰:充之天才,非学所加,虽前世孟轲、荀卿,近汉扬雄、刘向、司马迁不能过也。』《马融传》:『融才高博洽,为世通儒,教养诸生,常有千数。涿郡卢植、北海郑玄,皆其徒也。』《张衡传》:『衡少善属文,游于三辅,因入京师,观太学,遂通《五经》,贯六艺,虽才高于世,而无骄尚之情。』《蔡邕传》:『少博学,师事太傅胡广,好辞章、数术、天文,妙操音律。』」
《文论选》谓「王」指王逸。
《校注》:「《才略》篇:『二班两刘,奕叶继采,……傅毅崔骃,光彩比肩,瑗寔踵武,能世厥风者矣。……马融鸿儒,思洽识高。……王逸博识有功,而绚彩无力。延寿继志,瑰颖独标,其善图物写貌,岂枚乘之遗术欤!张衡通赡,蔡邕精雅,文史彬彬,隔世相望。』所叙东汉作家,即有王延寿在内(并无王充);名次先后,亦复与此略同。则『王』为『王延寿』,当无疑义。《诠赋》篇曾称『延寿《灵光》』,为『辞赋英杰』之一,是舍人之于延寿,推崇已极。且仲任原非文士,而本篇又专论文运升降;《诸子》篇尚未叙及其《论衡》,则此处之非王充,更可知矣。范说误。」
〔四〕牟注:「磊落,众多的样子。《论说》:『六印磊落以佩。』」「磊落」亦可形容仪态俊伟。此处又引申而指其学问之高明瑰伟。郭注:「《论衡超奇》:『故夫能说一经者为儒生;博览古今者为通人;采掇传书,以上书奏记者为文人,能精思着文,连接篇章者为鸿儒。故儒生过俗人,通人胜儒生,文人踰通人,鸿儒超文人。』本文『鸿儒』即《论衡》中之『鸿儒』,本文『文章之选』即《论衡》中之『文人』也。『选』,善也。」
〔五〕斯波六郎:「《庄子齐物论》:『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此处「存而不论」,是说当时并不注意文章,所以把文章放在一边,置之不论。
然中兴之后,群才稍改前辙,华实所附,斟酌经辞〔一〕,盖历政讲聚〔二〕,故渐靡儒风者也〔三〕。
〔一〕范注:「《事类》篇曰:『至于崔班张蔡,遂捃摭经史,华实布濩,因书立功,皆后人之范式也。』」
牟注:「华,文章的藻饰。实,作品的内容。附,依附,根据。《史传》:『立义选言,宜依经以树则;劝戒与夺,必附圣以居宗。』斟酌,考虑取舍。」
〔二〕「历政讲聚」,谓历朝聚集儒生讲学。郭注:「『历政讲聚』指『肄礼璧堂,讲文虎观』而言。」
〔三〕《体性》篇赞:「习亦凝真,功沿渐靡。」郭注:「『渐靡』谓渐染感化也。」
由于汉光武迷信谶纬,不重视文学,加上明帝「崇爱儒术」,于是「中兴之后,群贤稍改前辙」,这时文学沾染了儒学的风气,以经书作为写文章的模板,自然风格质朴,不那么讲究华彩了。刘勰提倡「征圣」、「宗经」,对东汉文风反而是比较推崇的。
《校释》:「东汉中兴以后,顺桓以前,稍改西京之风,渐靡经生之习,由丽辞而为儒文,此四变也。」
降及灵帝,时好辞制,造羲皇之书〔一〕,开鸿都之赋〔二〕,而乐松之徒,招集浅陋,故杨赐号为驩兜,蔡邕比之俳优〔三〕,其余风遗文,盖蔑如也〔四〕。
〔一〕《训故》:「《后汉灵帝纪》:孝灵皇帝讳宏,肃宗玄孙也。《蔡邕传》:初,帝好学,自选《皇羲篇》五十章,……」
《文论选》:「『羲皇』疑为『皇羲』。《后汉书蔡邕传》:『初,(灵)帝好学,自造《皇羲篇》五十章。因引诸生能为文赋者,本颇以经学相招,后诸为尺牍及工书鸟篆者,皆加引召,遂至数十人。侍中祭酒乐松、贾护多引无行趋势之徒,并待制鸿都门(藏书和讲学之所)下,陈方俗闾里小事,帝甚悦之,待以不次之位。……邕上封事曰:「……夫书画辞赋,才之小者。匡国理政,未有其能。……而诸生竞利,作者鼎沸,其高者颇引经训风谕之言,下则连偶俗语,有类俳优,或窃成文,虚冒名氏。」』《后汉书杨赐传》:『光和元年,有虹蜺昼降于嘉德殿前。……(赐)乃书对曰:……鸿都门下,招会群小,造作赋说,以虫篆小技见宠于时,如驩兜共工(皆舜时凶臣)更相荐说。』」
〔二〕《校注》:「《后汉书灵帝纪》:『(光和元年)始置鸿都门学生。』李注:『鸿都,门名也,于内置学。』《后汉纪灵帝纪中》:『(光和元年)初置鸿都门生,本颇以经学相招,后诸能为尺牍词赋及工书鸟篆者,至数千(应作十)人。或出典州郡,入为尚书侍中,封赐侯爵。』」
《斟诠》:「鸿都与辟雍同,盖设学而兼藏书之府。」
〔三〕「驩兜」,唐尧时人,与共工、三苗、鲧称四凶。《书舜典》:「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
〔四〕《补注》:「《汉书东方朔传赞》:『其流风遗书,蔑如也。』师古注曰:『言辞义浅薄不足称。』」《校注》:「《法言渊骞》篇:『世称东方生之盛也,言不纯师,行不纯表,其流风遗书,蔑如也。』」
范注:「按东汉辞质,建安文华,鸿都门下诸生其转易风气之关键欤?」何焯批:「建安词人后魄兆于此矣。」
《校释》:「灵帝以后,学贵墨守,文亦散缓,其时作者,类多浅陋,比之俳优;文章风气,由盛而衰,此五变也。」
自献帝播迁〔一〕,文学蓬转〔二〕,建安之末,区宇方辑〔三〕。魏武以相王之尊,雅爱诗章〔四〕;文帝以副君之重,妙善辞赋〔五〕;陈思以公子之豪,下笔琳琅〔六〕;并体貌英逸〔七〕,故俊才云蒸〔八〕。
〔一〕黄注:「《后汉献帝纪》:孝献皇帝讳协,灵帝中子也,初封陈留王,董卓立之。建安二十五年,禅于魏。《赞》曰:献生不辰,身播国屯。」
《注订》:「献帝播迁者,指为董卓所挟,迁都西京,卓死又为李傕、郭汜所争持,迨入许就曹始安,而汉运亦终矣。」《
斟诠》:「播迁,流离迁徙也。卢谌《赠刘琨书》:『王室丧师,私门播迁。』」
〔二〕黄注:「《西征赋》:飘萍浮而蓬转。」范注:「文学蓬转,犹言文学之士流离失所。」
《注订》:「文学蓬转者,天下大乱,文学一类亦随之凋零,而势之所趋,如转蓬莫定,兵祸相仍,文理道丧。范注称文学之士流离失所者非。之士二字妄代古人增益尤谬,《正纬》篇有『学者比肩』,此不言学者而曰文学,知非指士子言也。」《斟诠》:「
蓬转,喻流徙无常,若秋蓬之随风飘转,无所止托也。」
〔三〕「区宇方辑」,是说天下纔安定。「区宇」犹言天下四方。「辑」,安靖。《注订》:「曹操晋魏王,吕布、二袁皆除,中原乂安,故云『区宇方辑』也。」
〔四〕范注:「《三国魏志文帝纪评》注引《典论自序》曰:『上雅好诗书文籍,虽在军旅,手不释卷。』《金楼子兴王》篇:『魏武帝御军三十余年,手不舍书,昼则讲军策,夜则思经传,登高必赋,被之管弦,皆成乐章。』」「雅」意犹「很」;又素常,向来。
赵西陆《评范文澜文心雕龙注》:「案《魏志武帝纪》裴注引《魏书》曰:『太祖御军三十余年,手不舍书。昼则讲武策,夜则思经传。登高必赋,及造新诗,被之管弦,皆成乐章。』」
《校证》:「『诗章』两京本作『篇翰』。冯本脱此二字。」按元刻本「诗章」二字缺。
〔五〕《汉书疏广传》:「太子国储副君。」曹丕于二一七年立为魏王太子。
范注:「《文帝纪》:『帝好文学,以著述为务,自所勒成垂百篇。』陈寿评曰:『文帝天资文藻,下笔成章,博闻强识,才艺兼该。』」
《典论自叙》:「余少诵诗论,及长而备历五经四部,《史》《汉》诸子百家之言靡不毕览,所著书论诗赋凡六十篇。」
〔六〕《校注》:「『琅』,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何本、梅本、凌本,合刻本,……崇文本作『琅』。按『琅』,『琅』之俗体,当以作『琅』为正。《才略》篇『磊落如琅玕之圃』,亦作『琅』。」
《斟诠》:「琳琅,珠玉之类。《尚书禹贡》:『厥贡惟球琳琅玕。』传:『球琳皆玉名;琅玕,石而似玉。』」
《指瑕》篇:「陈思之文,群才之俊也。」黄注:「陈思王植,字子建。善属文,邺铜爵台新成,太祖悉将诸子登台,使各为赋,植援笔立成,可观。太祖甚异之。」范注:「《陈思王植传评》注引鱼豢曰:『余每览植之华采,思若有神。』」
〔七〕《战国策齐策三》:「孟尝君令人体貌而亲郊迎之。」鲍彪注:「体貌,有礼容也。」黄注:「《(汉书)贾谊传》:『体貌大臣。』注:『体貌,谓加礼容而敬之。』」
〔八〕郭注:「『云蒸』犹言云起。」《注订》:「云蒸,盛也。」
范注:「《陈思王传》注引植《与杨修书》曰:『昔仲宣独步于汉南,孔璋鹰扬于河朔,伟长擅名于青土,公干振藻于海隅,德琏发迹于大魏,足下高视于上京。当此之时,人人自谓握灵蛇之珠,家家自谓抱荆山之玉也。吾王于是设天网以该之,顿八纮以掩之,今尽集兹国矣。』」
《宋书谢灵运传论》:「至于建安,曹氏基命。二祖陈王,咸蓄盛藻。」以上是说由于曹氏父子提倡文学,尊重有英才的作家,所以杰出的大才都云集他们的门下,使建安文学达到了鼎盛时代。
仲宣委质于汉南〔一〕,孔璋归命于河北〔二〕,伟长从宦于青土,〔三〕公干徇质于海隅〔四〕,德琏综其斐然之思〔五〕,元瑜展其翩翩之乐〔六〕。
〔一〕《三国志魏书王粲传》:「粲字仲宣。……以西京扰乱,……乃之荆州依刘表。表以粲貌寝而体弱通侻,不甚重也。表卒,粲劝表子琮令归太祖,太祖辟为丞相掾,赐爵关内侯。」
《文论选》:「汉南:荆州在汉水之南。这句指王粲曾依荆州刘表后归顺曹氏。」「委质」,向君主献礼,表示献身。《国语晋语九》:「臣闻之,委质为臣,无有二心。」韦昭注:「言委贽于君,书名于册,示必死也。」旧亦用为归顺之意。《三国志蜀书黄忠传》:「先主南定诸郡,忠遂委质,随从入蜀。」
《校注》:「《左传》僖公二十三年:『策名委质。』孔疏:『策,简策也。质,形体也。古之仕者,于所臣之人,书己命于策,以明系属之也。拜则屈膝而委身体于地,以明敬奉之也。』」
《斟诠》:「委质,犹言『委贽』,有『托仕』之意。《(国语)晋语》(九):『……臣委质于翟之鼓,未委质于晋之鼓也。臣闻之,委质为臣,无有二心。』韦注:『质,贽也。士贽以雉,委质而退。』《左传》僖公二十三年:『策名委质,贰乃辟也。』杜注:『名书于所臣之策,屈膝而君事之,则不可以贰也。……』孔疏:『质,形体也。拜别屈膝,而委身体于地,以明敬奉之也。』竹添光鸿《会笺》:『《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子路后儒服委质,因门人请为弟子。」)索隐引服注云:「古者始仕,必先书其名于策,委死之质于君,然后为臣,示必死节于其君也。」始仕必是为士,士之贽以雉,雉必用死。……此正服氏所谓「委死之质于君,示必死节」之义。……所谓委质者,委贽于庭,不敢送君前也。故谓仕为委质。一读质如字,解为形体,即形质之质,谓委致其身也。……然非古义。杜谓屈膝为委质,未是也。』」
〔二〕「归命」,身命归投。《三国志魏书王粲传》:「广陵陈琳,字孔璋,……琳避难冀州,袁绍使典文章。袁氏败,琳归太祖。」《文论选》:「河北:指冀州。这句指陈琳曾依冀州袁绍,后归顺曹氏。」
《斟诠》:「归命,谓归顺也。《三国吴志孙亮传评》:『既蒙不死之诏,复加归命之宠。』《文选》陆机《辨亡论》:『降及归命之初,典刑未减,故老犹存。』李善注:『《吴志》曰:孙皓降晋,赐号归命侯。』」
〔三〕《三国志魏书王粲传》:「北海徐干,字伟长,……干为司空军谋祭酒掾属,五官将文学。」
《斟诠》:「青土,青州,……北海郡,古青州之地。曹植《与杨德祖书》:『伟长擅名于青土。』善注:『徐伟长居北海郡,《禹贡》之青州也,故云青土。』」
〔四〕《三国志魏书王粲传》:「东平刘桢,字公干,……桢以不敬被刑,刑竟署吏。」《注订》:「刘桢东平人,地近海,故云徇质于海隅也。」
《缀补》:「『徇质』疑本作『徇身』,涉上文『委质』字而误。」《斟诠》:「徇者从死之谓;质者体也。徇质联词,殆即『献身』『致身』之意。」
〔五〕《三国志魏书王粲传》:「汝南应玚,字德琏。」又曹丕《与吴质书》:「德琏常斐然有述作意,其才学足以著书,美志不遂,良可痛惜。」《才略》篇:「应玚学优以得文。」
〔六〕《三国志魏书王粲传》:「陈留阮瑀,字符瑜,……瑀少受学于蔡邕。建安中,都护曹洪欲使掌书记,瑀终不为屈。太祖并以琳、瑀为司空军谋祭酒,管记室,军国书檄多琳、瑀所作也。」曹丕《与吴质书》:「元瑜书记翩翩,致足乐也。」
《文选与吴质书》刘良注:「翩翩,美貌。」「书记」,指书札奏记。《书记》篇:「魏之元瑜,号称翩翩。」
文蔚休伯之俦〔一〕,子叔德祖之侣〔二〕,傲雅觞豆之前〔三〕,雍容衽席之上〔四〕,洒笔以成酣歌〔五〕,和墨以藉谈笑〔六〕。
〔一〕《训故》:「《典略》:路粹,字文蔚,与陈琳等俱为太祖典记室。繁钦字休伯,以文才机辩,少得名于汝颍,为丞相主簿。杨修字德祖,太尉彪之子也,为丞相仓曹属主簿。」按此据《三国志魏书王粲传》裴松之注引。
〔二〕《校证》:「『子叔』原作『子俶』,梅改『于叔』。按宋本《三国志王粲传》注:淳字『子叔』,今据改。」《校释》:「
按『于叔』乃『子淑』之误。邯郸淳字子淑,黄初中为博士给事中,旧作『子俶』,『俶』亦『淑』误。」《校注》:「『于叔』,黄校云:『元作子俶。』元本、活字本作『子叔』。」按元刻本作「子俶」,杨氏校勘有误。惟邯郸淳字仍应据宋本《三国志魏书王粲传》裴注引《魏略》作「子叔」。《才略》篇:「丁仪、邯郸,亦含论述之美,有足算焉。」又:「路粹、杨修,颇怀笔记之工。」
〔三〕《校证》:「『傲』,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清谨轩钞本、日本刊本作『俊』。徐云:『「雅」亦杯类。疑「雅」字或「岸」字。』」
《文论选》:「傲,狂放。雅,风雅。傲雅连文,犹言放诞风流。」
「觞豆」,酒器、食器。《国语吴语》:「觞酒豆肉。」
《校注》:「按『傲雅』、『俊雅』均不辞,徐疑『
雅』为『岸』字,是也。《序志》篇赞『傲岸泉石』,正以『傲岸』连文,且与下句之『咀嚼』相对。则此亦当作『傲岸』,始能与『雍容』对也(「傲岸」双声,「雍容」迭韵)。《晋书郭璞传》(《
客傲》):『傲岸荣悴之际,颉颃龙鱼之间。』语式与此同,可证。……今本『雅』字,盖涉次行『雅好慷慨』句而误。」按「傲雅」谓傲岸而风雅,不必改字。
〔四〕「雍容」,形容态度温和大方,从容不迫。牟注:「《史记司马相如传》:『从车骑,雍容闲雅,甚都。』衽,床席,这里『
衽席』连用,指坐席。曹丕《与吴质书》回忆与徐干、陈琳、应玚、刘桢等共处的情形:『昔日游处,行则同舆,止则接席,何尝须臾相失!每至觞酌流行,丝竹并奏,酒酣耳热,仰而赋诗,当此之时,留然不自知乐也。』『傲雅』二句,就是指这种生活。」
〔五〕「酣歌」,适兴高歌。
〔六〕斯波六郎:「《庄子田子方》:『宋元君将画图,众使皆至,受揖而立,舐笔和墨在外者半。』」「藉」,助也。《孟子滕文公上》:「助者藉也。」赵岐注:「犹人相借力助之也。」
观其时文,雅好慷慨〔一〕,良由世积乱离,风衰俗怨,并志深而笔长〔二〕,故梗概而多气也〔三〕。
〔一〕范注:「《艺文类聚》五十五陈思王《前录序》曰:『余少而好赋,其所尚也,雅好慷慨,所著繁多,虽触类而作,然芜秽者众。』」
〔二〕「志深」,情志深远。「笔长」,长于用笔。
〔三〕「梗概」,黄注:「刘桢《鲁都赋》云:『贵交尚信,轻命重气,义激毫毛,怨成梗概。』是直作感概用也。」范注:「梗概、慷慨,声同通用,袁宏《咏史诗》『周昌梗概臣』,亦慷慨之意。」《斟诠》:「梗概,谓意气激昂也。」徐复《文心雕龙正字》:「按梗概与慨声近,故本书多假用。《诠赋》篇云:『彦伯梗概,情韵不匮』,亦同。」
《明诗》篇:「暨建安之初,五言腾踊:文帝陈思,纵辔以骋节;王徐应刘,望路而争驱。并怜风月,狎池苑,述恩荣,叙酣宴;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造怀指事,不求纤密之巧;驱辞逐貌,唯取昭晰之能。此其所同也。」
刘师培《中国中古文学史》第三课《论汉魏之际文学变迁》:「建安文学,革易前型,迁蜕之由,可得而说:两汉之世,户习《七经》,虽及子家,必缘经术。魏武治国,颇杂刑名,文体因之,渐趋清峻。一也。建武以还,士民秉礼。迨及建安,渐尚通侻:侻则侈陈哀乐,通则渐藻玄思。二也。献帝之初,诸方棋峙,乘时之士,颇慕纵横,骋词之风肇端于此。三也。又汉之灵帝,颇好俳词,下习其风,益尚华靡,虽迄魏初,其风未革。四也。」
又:「《文心雕龙》诸书,或以魏代文学与汉不异。不知文学变迁,因自然之势。魏文与汉不同者,盖有四焉:书檄之文,骋词以张势,一也;论说之文,渐事校练名理,二也;奏书之文,质直而屏华,三也;诗赋之文,益事华靡,多慷慨之音,四也。」
刘师培讲《汉魏六朝专家文研究》六《论文章之音节》:「刘彦和云:洎夫建安,『雅好慷慨』,以其文多悲壮也(例如陈琳《为袁绍檄豫州》文,壮有骨鲠,克举其词)。大凡文气盛者,音节自然悲壮;文气渊懿静穆者,音节自然和雅;此盖相辅而行,不期然而然者。」
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第一版:「在刘氏之先,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序》,其品评文人即重在际遇方面,其评王粲云:『家本秦川贵公子孙,遭乱流寓,自伤情多。』评陈琳云:『
袁本初书记之士,故述变乱事多。』评徐干云:『少无宦情,有箕颍之心,故仕世多素辞。』评刘桢云:『卓荦偏人,而文最有气,所得颇经奇。』评应玚云:『汝颍之士,流离世故,颇有飘薄之叹。』评阮瑀云:『管书记之任,故有优渥之言。』评曹植云:『公子不及世事,但美邀游,然颇有忧生之嗟。』此虽并不重在说明其历史的关系,然已很能着眼于文学与环境的影响。故知刘氏所言,不过据此以推到论世的方面耳。」
刘绶松《古典文学理论中的风格问题》:「『志深而笔长』,『梗概而多气』,是说诗人寄慨遥深,词气高亢,曹操的《步出夏门行》、《短歌行》、《苦寒行》等诗,以及当时其它诗人的一些作品,的确具有这样的风格,而这正是『世积乱离,风衰俗怨』的时代在文学创作上的反映。」这种时代风格就是后人所说的「建安风骨」或「建安风力」。它的特点是激昂慷慨。这是由于汉魏之际是一个封建集团割据、战祸深重的时代,许多作家处于世风衰弊、人民怨恨的长期离乱生活之中,在思想感情上对这种社会现实体会得比较深刻,而又长于表达技巧,所以写来感慨万端而富于气势。这几句话确实对于建安文学的时代风格抓得很准。这一类的作品除上引曹操的诗篇外,还有例如曹丕的《燕歌行》,曹植的《白马篇》、《赠徐干》、《送应氏》,王粲《七哀》、《登楼赋》,刘桢《赠从弟》、《杂诗》,陈琳《游览》二首之二,阮瑀《怨诗》等等。
《校释》:「汉末大乱,民怨沸腾。魏武雄兴,志存戡定;文帝纂业,雅好词华,影响所及,文风亦慷慨而多气,此六变也。」
至明帝纂戎〔一〕,制诗度曲〔二〕;征篇章之士,置崇文之观〔三〕;何刘群才〔四〕,迭相照耀。
〔一〕《文论选》:「明帝曹叡,在位十三年,自公元二二七年至公元二三九年。纂,与『缵』通,继承。戎,大。《诗大雅烝民》:『缵戎祖考。』《大雅韩奕》句同。谓继承光大祖考的事业。郑玄解戎为汝,意谓继承汝祖考的事业。本文『纂戎』是歇后语,即作继承祖业解。」
《校注》:「《左传》襄公十四年:『纂乃祖考。』杜注:『纂,继也。』……《文选》陆机《答贾谧诗》『诞育洪胄,纂戎于鲁』,……李善并引《烝民》诗句以注,尤为切证。此云『纂戎』,与下云『纂业』意同。」
〔二〕黄注:「《汉书》:元帝吹洞箫,自度曲。注:自隐度作新曲。」按此见《元帝纪》。据旧谱自制新曲,叫「自度曲」。
〔三〕黄注:「《魏志》:明帝(青龙)四年,置崇文观,征善属文者以充之。」按此见《三国志魏书明帝纪》。
〔四〕范注:「《御览》五八七引《文士传》:青龙元年诏何桢曰:『扬州别驾何桢,有文章才,试使作《许都赋》。成上不封,得令人见。』此可见明帝褒扬文士之切。《魏志曹爽传》:『何晏,何进孙也。少以才秀知名,好老庄言,作《道德论》及诸文赋著述凡数十篇。』又《刘劭传》:『劭尝作《赵都赋》,明帝美之。诏劭作《
许都》、《洛都赋》。时外兴军旅,内营宫室,劭作二赋,皆讽谏焉。凡所撰述,《法论》《人物志》之类百余篇。」
《才略》篇:「刘劭《赵都》,能攀于前修。」《论说》篇:「何晏之徒,始盛玄论。于是聃周当路,与尼父争涂矣。」
少主相仍〔一〕,唯高贵英雅〔二〕,顾盼合章〔三〕,动言成论。〔四〕于时正始余风〔五〕,篇体轻澹〔六〕,而嵇阮应缪,并驰文路矣〔七〕。
〔一〕《注订》:「少主相仍,指废帝芳、高贵乡公髦、及常道乡公奂,诸帝以年少,立废迭起,皆出之权臣也。」「仍」,继。
〔二〕《校证》:「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凌本、锺本、梁本、清谨轩钞本、日本刊本、王谟本、崇文本,『贵』下衍『乡』字。王谟本『乡』下更有『公』字,则又由旁记误入者也。《诗纪》『雅』误『雄』。」
黄注:「《魏志》:高贵乡公讳髦,东海定王之子也,齐王芳废,大臣立之,为成济所弒。」范注:「《魏志高贵乡公纪评》:『高贵(乡)公才慧夙成,好问尚辞,盖亦文帝之风流也。』」
〔三〕《校注》:「按『盼』当作『眄』,已详《辨骚》篇『则顾盼可以驱辞力』条。」
范注:「铃木云:『合』,冈本作『含』。」又:「《
金楼子杂记》篇下:『高贵乡公赋诗,给事中瓯歆、陶成嗣各不能着诗,受罚酒。』宴会赋诗,是顾盼含章也,『合章』应据冈本作『
含章』。」
《校证》:「日本刊本『合』作『含』。按《原道》篇、《征圣》篇、《神思》篇有『含章』语,下文亦云:『文帝以贰离含章』,疑作『含』是。」《易坤卦》爻辞「含章可贞」。注:「
含美而可正者也。」「含章」,谓含有文彩。
〔四〕范注:「动言成论,谓如论帝王优劣之差,幸太学问诸儒经义等事。」《文论选》:「见《三国志魏志三少帝纪》及注引《
魏氏春秋》。」《谐隐》篇:「高贵乡公,博举品物,虽有小巧,用乖远大。」《注订》:「『顾盼』『动言』形容才敏。『合章』者,擅于辞;『成论』者,备于理,皆言文理之富也。」
〔五〕黄注:「《世说》:『王丞相与殷中军共谈,叹曰:正始之音,正当尔耳。』又:『王敦见卫玠曰:不意永嘉之中,复闻正始之音。』」按前段见《文学》篇,后段见《赏誉》篇。
〔六〕《明诗》篇:「正始明道,诗杂仙心,何晏之徒,率多浮浅。唯嵇志清峻,阮旨遥深,故能标焉。」《注订》:「魏王芳改元正始,时何晏、王弼辈,尚老庄,即《明诗》篇所谓『率多浮浅』,『
诗杂仙心』。下开两晋清谈之风,故此云『篇体轻澹』,盖概括言之耳。」「澹」,谓恬淡。
《日知录》卷十三:「正始时,名士风流,盛于雒下。乃其弃经典而尚老庄,蔑孔法而崇放达,视其主之颠危,若路人然,即此诸贤之倡也。自此以后,竞相祖述。」
〔七〕《三国志王粲传》:「(阮)瑀子籍,才藻艳逸,而倜傥放荡,行己寡欲,以庄周为模则,官至步兵校尉。时又有谯郡嵇康,文辞壮丽,好言老庄,而尚奇任侠。至景元中,坐事诛。应玚弟璩、璩子贞,咸以文章显。」裴注引《文章叙录》曰:「璩字休琏,博学好属文,善为书记文。贞,字吉甫,少以才闻,能谈论。正始中,夏侯玄盛有名势,贞常在玄坐作五言诗,玄嘉玩之。」又《刘劭传》:「劭同时东海缪袭,亦有才学,多所述叙。官至尚书光禄勋。」
刘师培《中古文学史》:「按彦和此论,盖兼王弼、何晏诸家之文言,故言『篇体轻澹』。其兼及嵇阮者,以嵇阮同为当时文士,非以轻澹目嵇、阮之文也。即以诗言,嵇诗可以轻澹相目,岂可移以目阮诗哉!」
《注订》:「范注引刘申叔之言,谓彦和此论,非以轻澹目嵇、阮之文也。此论或不尽然,盖嵇阮皆尚老庄,虽阮诗之辞浓意郁,而超然之旨,隐然可稽,所谓轻者脱俗,澹者远务,非属微词,谓其为文体性,自属正始之风耳。」
《校释》:「魏明以后,玄言渐盛,慷慨之气,至此稍衰,『篇体轻澹』,此七变也。」
以上为第四段,论述三国时代文学的情况。
逮晋宣始基〔一〕,景文克构〔二〕;并迹沈儒雅〔三〕,而务深方术〔四〕。至武帝惟新〔五〕,承平受命〔六〕;而胶序篇章〔七〕,弗简皇虑〔八〕。降及怀愍,缀旒而已〔九〕。
〔一〕《校注》:「《国语周语下》:『自后稷之始基靖民。』」
〔二〕《训故》:「晋宣景文武怀愍,《晋书》:司马懿,字仲达,仕魏为太尉。武帝即位,追谥宣皇帝。懿长子师,字子元,仕魏为大将军,追谥景皇帝。师弟昭,字子上,仕魏封晋王,追谥文皇帝。昭子炎,字安世,受魏禅,谥武皇帝。怀皇帝讳炽,武帝第二十五子也。惠帝无嗣,立为皇太弟,在位六年,为刘曜执归,弒之。孝愍皇帝讳邺,吴孝王晏之子也。初封秦王,怀帝遇害,大臣立之,在位四年,为刘曜执归弒之。」《斟诠》:「《书大诰》:『厥子乃弗肯堂,矧肯构?』传:『以作室喻治政也。父已致法,子乃不肯为堂基,况肯构立屋乎?』后以谓父创子继能成功业者曰『肯堂肯构』。此以『克构』与上句『始基』对言,乃谓晋宣始创立国基,景文能扩大帝业耳。」
〔三〕「迹沈儒雅」,谓形迹虽深藏于儒雅之中。
〔四〕郭注:「务深方术,谓专为权术志在篡夺也。」范注:「晋宣帝司马懿、景帝师、文帝昭,皆志深篡窃,不暇文事。」
〔五〕《文论选》:「惟新,《诗大雅文王》:『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指司马炎代魏建立晋王朝。」
〔六〕「承平」,谓治平相继。《汉书食货志》:「王莽因汉承平之业。」
〔七〕《礼记王制》:「夏后氏养国老于东序,养庶老于西序。……周人养国老于东胶。」郑注:「皆学名也。……东序、东胶亦大学。」《孟子梁惠王》:「谨庠序之教。」赵注:「庠序,教化之宫也。殷曰序,周曰庠。」
〔八〕郭注:「《论语尧曰》:『简在帝心。』『弗简皇虑』谓不系于帝王之思虑也。」
〔九〕黄注:「《公羊传》:『君若赘旒然。』言为下所执持东西耳。『赘』亦作『缀』。」《校注》:「《公羊传》襄公十六年:『
君若赘旒然。』何注:『旒,旗旒。赘,系属之辞。……以旗旒喻者,为下所执持东西。』《释文》:『赘,本又作缀。』」范注:「怀帝炽、愍帝邺,并为匈奴刘聪所虏。」《后汉书张衡传》:「君若缀旒,人无所丽。」比喻君主为大臣挟制,实权旁落。《诗品序》:「尔后陵迟衰微,迄于有晋。」盖正始明道,诗学微矣。
《注订》:「缀旒者,谓怀愍八王乱后虚拥帝位而已。」
然晋虽不文,人才实盛〔一〕:茂先摇笔而散珠〔二〕,太冲动墨而横锦〔三〕,岳湛曜联璧之华〔四〕,机云标二俊之采〔五〕;应傅三张之徒〔六〕,孙挚成公之属〔七〕,并结藻清英,流韵绮靡〔八〕。前史以为运涉季世〔九〕,人未尽才〔一○〕;诚哉斯谈,可为叹息〔一一〕!
〔一〕「人才」元刻本、弘治本俱作「文才」。《校证》:「『人』,两京本、《诗纪》、《六朝诗乘总录》作『文』。」「不文」,不讲究文学。
《诗品序》:「晋太康,三张二陆,两潘一左,勃尔复兴,踵武前王,风流未沫,亦文章之中兴也。」
〔二〕范注:「《晋书张华传》:张华,字茂先。陆机兄弟志气高爽,自以吴之名家,初入洛,不推中国人士,见华一面为旧,钦华德范如师资之礼焉。华在晋初声誉最盛,名辈亦高,故彦和首称之。」《明诗》篇:「茂先凝其清。」《章表》篇:「逮晋初笔札,则张华为俊。其三让公封,理周辞要,引义比事,必得其偶,世珍《鹪鹩》,莫顾章表。」《才略》篇:「张华短章,奕奕清畅,其《鹪鹩》寓意,即《韩非》之《说难》也。」
《注订》:「张华在晋初领袖群伦,陆氏弟兄及左太冲辈皆出其下。」
《诗品中》评张华诗云:「其体华艳,兴托不奇,巧用文字,务为妍冶。」此云「摇笔而散珠」亦言文字之妍冶也。《诗源辨体》云:「茂先如『朱火清无光,兰膏坐自凝』,『佳人处遐远,兰室无容光』,『巢居知风寒,穴处识阴雨,不曾远别离,安知慕俦侣』等句,其情甚丽。」
〔三〕范注:「左思,字太冲,见《晋书文苑传》。」《明诗》篇:「张潘左陆,比肩诗衢,采缛于正始,力柔于建安,或析文以为妙,或流靡以自妍,此其大略也。」又:「偏美则太冲、公干。」
〔四〕《训故》:「《晋书夏侯湛传》:『湛幼有盛才,文章宏富,善构新词,而美容观,与潘岳友善,每行止同舆接茵,京都谓之连璧。』」《才略》篇:「夏侯孝若,具体而皆微。」
《翰林论》:「潘安仁为文也,犹翔禽之羽毛,衣被之绡縠。」
〔五〕《训故》:「《(晋书)陆机传》:太康末,与弟云俱入洛,造张华,华素重其名,如旧相识,曰:伐吴之役,利获二俊。」《
才略》篇:「陆机才欲窥深,辞务索广,故思能入巧,而不制繁。士龙朗练,以识检乱,故能布采鲜净,敏于短篇。」
〔六〕黄注:「《晋文苑传》:应贞,字吉甫,璩之子也。善谈论,以才学称。帝于华林园宴射,贞赋诗最美。」按此见《晋书应贞传》。范注:「史臣论曰:『应贞宴射之文,极形言之美,华林群藻,罕或畴之。』《晋书傅玄传》:『玄字休奕,少孤贫,博学善属文,后虽贵显,而著述不废,撰《傅子》百四十首,数十万言,并文集百余卷,行于世。玄子咸,字长虞。好属文论,虽绮丽不足,而言成规鉴。庾纯常叹曰:长虞之文,近乎诗人之作矣。』张载及其弟协,协弟亢,并称三张。张载,字孟阳。张协,字景阳。张亢,字季阳。」
《才略》篇:「吉甫文理,则临丹成其彩。」又:「傅玄篇章,义多规镜。」《明诗》篇:「景阳振其丽。」《才略》篇:「孟阳景阳,才绮而相埒。」《诗品上》评张协诗:「词彩葱蒨,音韵铿锵。」
〔七〕范注:「《(晋书)孙楚传》:『楚,字子荆。』本传载王济铨楚品状云:『天才英博,亮拔不群。』《挚虞传》:『虞,字仲洽,少事皇甫谧,才学通博,著述不倦。』成公绥,字子安,见《文苑传》。《文选啸赋》注引臧荣绪《晋书》曰:『绥少有俊才,辞赋壮丽。』」《诠赋》篇:「士衡子安,底绩于流制。」《才略》篇:「成公子安,选赋而时美。」《颂赞》篇:「挚虞品藻,颇为精核。」
〔八〕「结藻清英」,谓文词精萃。「流韵绮靡」,谓情韵柔美。萧统《文选序》:「略其芜秽,集其清英。」锺嵘《诗品》:「诗缘情而绮靡。」《宋书谢灵运传论》:「降及元康,潘陆特秀,律异班贾,体变曹王,缛旨星稠,繁文绮合。」
〔九〕范注:「晋史作者多家,彦和称『前史』之论,未知本于何家也。」牟注:「前史,指前人所著晋史。」「季世」,末世。
〔一○〕《注订》:「人未尽才者,上文所举,晋知名之士,以世乱浮沉,多不能善终,如张潘二陆皆以诛死,惜长才之未尽,故结语有叹息之言也。」
周注:「『人未尽才』:指生当八王之乱,文士有被害的。如张华拒绝参与赵王伦篡位,被杀。潘岳被孙秀诬为谋反,被杀。陆机为成都王颖将兵与长沙王乂战,兵败,被诬谋反,与弟云俱被杀。」
牟注:「西晋作家中,左思、张载、张协都郁郁不得志,而退归乡里。张华、陆机、陆云、潘岳、刘琨等都被杀,挚虞则在荒乱中饿死。」
〔一一〕这一小段是说,晋朝有很多人才,且写出不少文采焕然、风格柔美的诗文,只是因为世运已变,人不能尽其才。
《校释》:「西晋承流,文家苦其清淡,乃有『结藻清英,流韵绮丽』之文,此八变也。」
元皇中兴,披文建学〔一〕,刘、刁礼吏而宠荣〔二〕,景纯文敏而优擢〔三〕。
〔一〕《训故》:「《晋元帝纪》:元皇帝讳睿,字景文,琅琊恭王觐之子也。愍帝崩,即皇帝位。」
《晋书元帝纪》:「建武之年,……置史官,立太学。……四年,置《周礼》、《易》、《仪礼》、《公羊》博士。」「
披文建学」,谓览文籍,建立学校。
牟注:「《晋书孔愉(附坦)传》:『先是,以兵乱之后,务存慰悦,远方秀孝到,不策试,普皆除署。至是,帝(元帝)申明旧制,皆令试经,有不中科、刺史、太守免官。』」
〔二〕《训故》:「《刘隗传》:隗字大连,雅习文史,善求人主意,元帝深器遇之。」又:「《刁协传》:协字玄亮,久在中朝,谙练旧事,朝廷凡所制度,皆禀于协焉。」
何焯云:「礼吏二字未详,似谓刁协谙悉旧章,刘隗精于吏事。」
范注:「隗、协皆刚严不阿,排抑豪强,诸刻碎之政,皆云二人所建。此云礼吏,犹云重礼法之吏。」「礼吏」,秉礼执法之吏。《晋书》谓隗「迁丞相司直,委以刑宪」。《奏启》篇:「刘隗切正,而劾文阔略,各其志也。」
〔三〕范注:「《(晋书)郭璞传》:『璞字景纯。……璞好经术,博学有高才,而讷于言论,词赋为中兴之冠。……璞着《江赋》,其辞甚伟,为世所称。后复作《南郊赋》,帝见而嘉之,以为著作佐郎。』」《明诗》篇:「所以景纯仙篇,挺拔而为俊矣。」《才略》篇:「景纯艳逸,足冠中兴,《郊赋》既穆穆以大观,《仙诗》亦飘飘而凌云矣。」
逮明帝秉哲〔一〕,雅好文会〔二〕,升储御极〔三〕,孳孳讲艺,〔四〕练情于诰策,振采于辞赋〔五〕,庾以笔才逾亲〔六〕,温以文思益厚〔七〕,揄扬风流〔八〕,亦彼时之汉武也。
〔一〕曹批:「『秉哲』,一作『东哲』,亦通。与『升储』一句觉有照应。」《校注》:「秉哲,黄校云:『元作东。』徐校作『秉哲』。按作『秉哲』是。《书酒诰》:『经德秉哲。』(孔传:「能常德持智也。」)『秉哲』二字,当出于此。……覆刻汪本、张乙本、何本、训故本、谢钞本、《续文选》作『秉哲』,未误。」按元刻本作「东哲」。「秉哲」,谓天赋聪明。范注:「《世说新语夙惠》篇载:明帝数岁,对长安与日远近,睿知天成,故云秉哲。」
〔二〕《晋书明帝纪》:「幼而聪哲。……性至孝,有文武才略。钦贤爱客。雅好文辞。当时名臣自王导、庾亮、温峤、桓彝、阮放等,咸见亲侍。尝论圣人真假之意,导等不能屈。」
〔三〕「升储」,登太子位。「御极」,登帝位。
〔四〕「孳孳」,不倦,指经常关怀。
牟注:「司马绍在《复征任旭、虞喜为博士诏》中说:『……丧乱以来,儒雅陵夷,每览《子衿》之诗,未尝不慨然。』」
〔五〕范注:「手诏以温峤为中书令,是练情于诰策也。(见《诏策》篇)《艺文类聚》九七载《蝉赋》残文,是振采于辞赋也。大宁中,复征任旭、虞喜为博士(《晋书虞喜传》),是孳孳讲艺也。」按《诏策》篇:「晋氏中兴,唯明帝崇才,以温峤文清,故引入中书,自斯以后,体宪风流矣。」
牟注:「晋明帝《手诏以温峤为中书令》:『中书之职,酬对多方,斟酌礼宜,非唯文疏而已;非望士良才,何可妄居?卿既以令望,忠允之怀,着于周旋;且文清而旨远,宜居机密。』……从明帝对『中书之职』的重视,说明他是练于诏策的。」
〔六〕《训故》:「《庾亮传》:亮,明穆皇后之兄也。与温峤俱为太子布衣之好,明帝即位,拜中书监。」《才略》篇:「庾元规之表奏,……亦笔端之良工也。」范注:「《章表》篇曰:『庾公之《
让中书》,信美于往载。』逾亲,当作愈亲。」斯波六郎:「案『逾』,益也,与『愈』通。不必要改为『愈』。」
〔七〕《训故》:「《温峤传》:峤字太真。明帝即位,拜侍中,机密大谋,皆所参综。」
《注订》:「益厚者,与上文愈亲二字为对文,以机密诏令,温皆参与,故言益厚。」
〔八〕《文选》班固《西都赋》:「雍容揄扬。」李善注:「揄,引也。扬,举也。」「揄扬风流」,指明帝提拔风流名士。
及成康促龄,穆哀短祚〔一〕,简文勃兴〔二〕,渊乎清峻〔三〕,微言精理,函满玄席〔四〕,澹思浓采,时洒文囿〔五〕。
〔一〕《训故》:「《晋书》:成皇帝讳衍,字世根,明帝长子也,在位十七年。康皇帝讳岳,字世同,成帝同母弟也,在位二年。穆皇帝讳聃,字彭子,康帝子也,在位十七年。哀皇帝讳丕,字千龄,成帝长子也,在位三年。」郭注:「成帝在位八年(应为十七年),二十二岁死;康帝在位二年,二十三岁死;穆帝在位十七年,十九岁死;哀帝在位四年,二十五岁死;本当云『成穆促龄,康哀短祚』,此以时序,故云『成康促龄,穆哀短祚』也。」
〔二〕《训故》:「《晋书简文帝纪》:简文皇帝讳昱,字道万,元帝之少子也。帝少有风仪,善容止,留心典籍,不以居处为意,凝尘满席,湛如也。」「勃」,兴起或奋发的样子。
〔三〕《明诗》篇:「嵇志清峻。」《晋书简文帝纪》:「清虚寡欲,尤善玄言。」
《斟诠》:「案清峻即清高之意。《三国魏志常林传》:『以林节操清峻,致之公辅。』」
〔四〕《校证》:「冯本、汪本、畲本、两京本、何允中本、王惟俭本『函』作『亟』,《诗纪》同。黄注本『玄』作『元』,避清讳。下同。」斯波六郎:「豹轩先生校勘记曰:『亟字是也。』窃案『
亟』与下文之『时』字对。」按元刻本函作「」。《缀补》:「函正俗字。」函有包容意。何批「函」改「亟」。
《校注》:「按何(焯)改『亟』是。……『亟』,读为器。数也,屡也。『微言精理,亟满玄席』二语,即《晋书简文帝纪》所谓『尤善玄言,……不以居处为意,凝尘满席,湛如也』之意。此云『亟满玄席』,下云『时洒文囿』,文正相对。犹《诸子》篇『《鹖冠》绵绵,亟发深言;《鬼谷》眇眇,每环奥义』之『亟』与『每』对然也。」
〔五〕《校注》:「『浓』,元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作『醲』。……按『醲』字是。《说文》酉部:『醲,厚酒也。』诂此正合。」《缀补》:「『醲』、『浓』古通。」「澹思」,周注:「指玄谈。」
至孝武不嗣,安恭已矣〔一〕。其文史则有袁殷之曹〔二〕,孙干之辈〔三〕,虽才或浅深,珪璋足用〔四〕。
〔一〕《训故》:「《晋书》孝武帝讳曜,字昌明,简文第三子也,在位二十四年。安帝讳德宗,孝武帝长子也,在位二十年。恭帝讳德文,安帝同母弟也,刘裕废安帝立之,在位二年,禅于宋。」
范注:「《晋书孝武帝纪》:『孝武皇帝讳曜,字昌明,简文帝第三子也。初,简文帝见谶曰:「晋祚尽昌明。」及帝之在孕也,李太后梦神人谓之曰:「汝生男,以昌明为字。」及产,东方始明,因以为名焉。简文帝后悟,乃流涕。』晋祚至孝武始移,故云至孝武不嗣。《晋书安帝纪》:『帝不惠,自少及长,口不能言,虽寒暑之变,无以辨也。凡所动止,皆非己出。初谶云:「昌明之后有二帝。」刘裕将为禅代,故密使王韶之缢帝而立恭帝,以应二帝云。』恭帝立二年为刘裕所篡弒,故云安恭已矣。」
〔二〕范注:「《晋书文苑袁宏传》:『袁宏,字彦伯。宏有逸才,文章绝美。曾为《咏史诗》,是其风情所寄,撰《后汉纪》三十卷及《竹林名士传》三卷,诗赋诔表等杂文凡三百首,传于世。』」《诠赋》篇:「彦伯梗概,情韵不匮。」《才略》篇:「袁宏发轸以高骧,故卓出而多偏。」
《训故》:「《殷仲文传》:仲文少有才藻,桓玄将为乱,使总领诏命,以为侍中,领左卫将军。玄九锡,仲文之辞也。」范注:「《殷仲文传》:『……仲文善属文,为世所重。谢灵运尝云:「若殷仲文读书半袁豹,则文才不减班固。」言其文多而见书少也。』」
〔三〕范注:「《孙盛传》:『盛字安国。盛笃学不倦,自少至老,手不释卷。着《魏氏春秋》《晋阳秋》,并造诗赋论难复数十篇。《晋阳秋》词直而理正,咸称良史焉。』《干宝传》:『干宝,字令升,……宝少勤学,博览书记。宝撰《搜神记》凡三十卷,又为《春秋左氏义外传》,注《周易》《周官》凡数十篇。及杂文集皆行于世。』」《才略》篇:「孙盛干宝,文胜为史,准的所拟,志乎典训,户牖虽异,而笔彩略同。」《史传》篇:「干宝述纪,以审正得序;孙盛《阳秋》,以约举为能。」
〔四〕《文心杂记》:「《风骨》篇赞云:『珪璋乃骋。』《物色》篇:『珪璋挺其惠心。』案:《诗》『如圭如璋,令闻令望』,即彦和所本。」按所引《诗》见《大雅卷阿》。「珪璋」比喻才能,此处言文才足用。
自中朝贵玄,江左称盛〔一〕,因谈余气,流成文体〔二〕。是以世极迍邅〔三〕,而辞意夷泰〔四〕,诗必柱下之旨归〔五〕,赋乃漆园之义疏〔六〕。
〔一〕「中朝」,《斟诠》:「《晋书裴嶷传》:『裴长史名重中朝,而降屈在此。』彦和用之,旧指西晋而言。」《校证》:「冯本、两京本、《诗纪》、《六朝诗乘》『称』作『弥』。冯校云:『
称当作弥。』」《校注》:「『称』,弘治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作『弥』;《诗纪》别集引同。冯舒云:『称当作弥。』何焯云:『称,意改弥。』按『称』俗作『称』,『弥』又作『』,二字形近易误。此当以作『弥』为是。《说苑修文》篇:『德弥盛者,文弥缛。』即『弥盛』二字之所自出。《章表》、《书记》两篇,并有『弥盛』之文。」按元刻本正作「弥盛」。
〔二〕「谈」,谓清谈。《注订》:「流成文体者,指许询孙绰辈,上承正始余风,尽变《诗》、《骚》之体,故下有柱下漆园之说也。」
〔三〕「迍邅」,难行貌,谓困难而不能前进。这里指乱世的多灾多难。
〔四〕「夷泰」,平夷通泰。这是说玄言作品没有反映出丧乱时代的面貌。
〔五〕《史记张苍传》索隐:「周秦皆有柱下史,谓御史也。所掌及侍立恒在殿柱之下,故老聃为周柱下史。」「旨归」,宗旨。《
校注》:「《汉书东方朔传赞》:『柱下为工。』应劭曰:『老子为周柱下史。』……《文选》王康琚《反招隐诗》:『老聃伏柱史。』李注引《列仙传》曰:『李耳为周柱下史。』」
〔六〕黄注:「《史记》:庄子者,蒙人也,名周,尝为蒙漆园吏。」《明诗》篇:「江左篇制,溺乎玄风,嗤笑徇务之志,崇盛忘机之谈。袁孙以下,虽各有雕采,而辞趣一揆,莫能争雄,所以景纯《
仙篇》,挺拔而为隽矣。」
《世说新语文学》篇注引《续晋阳秋》:「正始中,王弼何晏好庄老玄胜之谈,而世遂贵焉。至过江,佛理尤盛,故郭璞五言,始会合道家之言而韵之。(许)询及太原孙绰,转相祖尚,又加以三世之辞,而《诗》、《骚》之体尽矣。询、绰并为一时文宗,自此作者悉体之。至义熙中,谢混始改。」
以上是说:随着清谈风气的传播、流变而形成一种文风。结果是在艰难的岁月里,作品的内容和辞气都十分安闲。刘勰对于这种文风是持否定态度的。
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有晋中兴,玄风独振,为学穷于柱下,博物止乎七篇。……自建武暨于义熙,历载将百,虽缀响联辞,波属云委,莫不建言上德,托意玄珠,遒丽之辞,无闻焉尔。」
《诗品序》:「永嘉时,贵黄老,稍尚虚谈,于时篇什,理过其辞,淡乎寡味。爰及江表,微波尚传,孙绰、许询、桓、庾诸公诗,皆平典似《道德论》,建安风力尽矣。」
《南齐书文学传论》:「江左风味,盛道家之言,郭璞举其灵变,许询极其名理。仲文玄气,犹不尽除;谢混清新,得名未盛。颜谢并起,乃各擅奇,休、鲍后出,咸亦标世。」
《宋书何尚之传》:「尚之为丹阳尹,立宅南郭外,置玄学,聚生徒。东海徐秀,庐江何昙、黄回,颖川荀子华,太原孙宗昌、王延秀,鲁郡孔惠宣,并慕道来游,谓之南学。」刘师培《南北文学不同论》:「江左诗文,溺于玄风,辞谢雕采,旨寄玄虚,以平淡之词,寓精微之理,故孙许二王语皆平典。由嵇阮而上溯庄周,此南文之别一派也。」
黄海章《论刘勰的文学主张》:「这是说东晋文士清谈老庄的风气,系承袭正始及西晋而来。他们在时代极度纷乱中,找不到正当的出路,在统治者高压之下,不敢对政治有所批评,因而逃避现实,以庄老自娱。在他们轻淡玄远的制作中,看不出时代的色彩。这并非时代和文学绝缘,而是时代极度的纷乱和政治上采取高压手段的结果。」
《校释》:「元帝南渡,君臣晏安,士气颓废,加以玄风大扇,故『世极迍邅,而辞意夷泰』,此九变也。」
故知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一〕,原始以要终〔二〕,虽百世可知也〔三〕。
〔一〕《校证》:「『知』,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梅本、谢钞本、《诗纪》作『治』。梅云:『治衍。』徐校作『知』。……凌本、梅六次本以下诸本皆作『知』。」此谓文学风格的变化,主要是受社会风俗的感染,而文坛的盛衰是和时代的递嬗有关的。
〔二〕《易系辞下》:「《易》之为书也,原始要终,以为质也。」《史传》篇:「乃原始要终,创为传体。」杜预《春秋左传序》:「其文缓,其旨远,将令学者原始要终,寻其枝叶,究其所穷。」《章句》篇:「原始要终,体必鳞次。」《附会》篇:「原始要终,疏条布叶。」《春秋左传序》正义:「将令学者本原其事之始,要截其事之终,寻其枝叶,尽其根本。」孔疏:「原穷其事之初始,……又要会其事之终末。」此谓探究事物发展的起源和结果。
〔三〕《论语为政》:「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注订》:「『故知』以下,至『可知也』一段,总上所论,说明文体演变兴废之原因,其经纬盖有二端,世情与时序而已。是皆系乎趋势之自然,人为之好恶,故云『原始要终,百世可知』也。」
以上为第六段论述东晋文学的情况,及其与时代的关系。
自宋武爱文〔一〕,文帝彬雅〔二〕,秉文之德〔三〕,孝武多才,英采云构〔四〕。自明帝以下,文理替矣〔五〕。
〔一〕《训故》:「《宋书》:武皇帝刘氏讳裕,彭城人,受晋恭帝禅。文皇帝讳义隆,武帝第三子也。檀道济废营阳王立之。孝武帝讳骏,文帝第三子也,初封武陵王,起兵诛元凶劭即位。明皇帝讳彧,文帝第十一子也,初封湘东王,废帝被弒,大臣迎立之。」
范注:「《宋书武帝纪下》:永初二年,车驾幸延贤堂,策试诸州郡秀才孝廉。三年,诏建国学。《齐书王俭传》谓宋武帝好文章,天下悉以文采相尚。」斯波六郎:「此句之下,疑脱一句。」
《宋书武帝纪》:永初三年诏:「便宜博延胄子,陶奖童蒙,选备儒官,弘振国学,主者考详旧典,以时施行。」
〔二〕《南史宋文帝本纪》:「(元嘉十五年)立儒学馆于北郊,命雷次宗居之。」「(十六年)上好儒雅,又命丹阳尹何尚之立玄学,著作佐郎何承天立史学,习徒参军谢元立文学。各聚门徒,多就业者。江左风俗,于斯为美,后言政化,称元嘉焉。」《南史临川王义庆传》:「上(文帝)好为文章,自谓人莫能及。」「彬」,形容文雅,如彬彬有礼。
〔三〕斯波六郎:「《诗周颂清庙》:『济济多士,秉文之德。』」毛传:「执文德之人也。」郭注:「秉文之德,谓继承文帝德业也。」
〔四〕《校注》:「『构』,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秘书本、谢钞本作『构』。按作『构』是。已详《杂文》篇『腴辞云构』条。」《考异》:「焦循《孟子正义》:『构与构通。』雷复《说文外篇》:『构构为南宋人避讳字。』《说文》有构无构,构为后起字,从构是。」范注:「《南史孝武纪》:『帝少机颖,神明爽发,读书七行俱下,才藻甚美。』」《诗品下》:「孝武诗雕文织彩,过为精密。」《斟诠》:「《晋书庾怿传》:『侍中刘劭曰:柏梁云构,大匠先居其下。……』彦和用之,盖喻辞采之繁盛。」
〔五〕《校证》:「(自明帝以下)『帝』字原脱,梅补;王惟俭本有。」《校注》:「何本、谢钞本并有『帝』字。」范注:「《南史明帝纪》:『帝好读书,爱文义。在藩时,撰《江左以来文章志》,又续卫瓘所注《论语》二卷。及即大位,旧臣才学之士,多蒙引进。泰始六年,立总明观,征学士以充之,置东观祭酒、访举各一人,举士二十人。分为儒、道、文、史、阴阳五部学。』明帝以下,谓历后废帝、顺帝而宋亡矣。」「文理」,文章义理。「替」,衰废。
《中古文学史》第五课:「宋代文学之盛,实由在上者之提倡。《南史临川王义庆传》谓:『文帝好文章,自谓人莫能及。』《南史孝武纪》谓:『帝少读书,七行俱下,才藻甚美。』《
齐书王俭传》亦谓:『宋武帝好文章,天下悉以文采相尚。』又《
宋书明帝纪》亦谓:『帝爱文义,撰《江左以来文章志》。』均其证也。」
尔其缙绅之林〔一〕,霞蔚而飙起〔二〕;王袁联宗以龙章〔三〕,颜谢重叶以凤采〔四〕,何范张沈之徒〔五〕,亦不可胜也〔六〕。盖闻之于世,故略举大较〔七〕。
〔一〕《斟诠》:「《助字辨略》卷一:『尔其,赋更端语也。』《文选》张衡《南都赋》:『尔其地势,则武阙关其西,桐柏揭其东。』」
〔二〕「蔚」,云气弥漫貌。又文彩华美。
〔三〕《训故》:「《宋书》:王僧达,少好学,善属文,为始兴王浚参军,历任中书令。王微,少好学,无不通览,善属文,年十六举秀才,除南平王铄右军咨议参军。素无宦情,称疾不就。」又:「
《宋书》:袁淑博涉多通,好属文,辞采遒艳,纵横有才辩,彭城王起为祭酒。后迁至左卫率,元凶将为弒逆,淑谏见害。淑兄湛,湛兄子顗,顗从弟粲并有名。」
范注:「王袁二姓,文士多人,故曰联宗。」「联宗」,谓联合不同宗之两姓而并称之。
黄注:「《世说》:顾彦先八音之琴瑟,五色之龙章。」「龙章」,比喻文才之盛,如龙之多文鳞。
〔四〕黄注:「《水经注》:庐山上有三石梁,吴猛将弟子登山过此梁,见一翁坐桂树下,山川明净,风泽清旷,嘉遁之士,继响窟岩,龙潜凤采之贤,往者忘归矣。」
《斟诠》:「颜延之《赭白马赋》:『维宋二十有二载,盛烈光乎重叶。』注:『沈约《宋书》曰:文帝讳义隆,武帝第三子也。烈,业也,自武至文,故曰重叶。毛苌《诗传》曰:叶,世也。』凤彩,……比喻文辞之美,如凤之多采羽也。」
〔五〕《文论选》:「何,指何尚之,字彦德,『爱尚文义,老而不休,与太常颜延之论议往反』,《宋书》卷六十六有传。何承天,有『所纂文及文集并传于世』,《宋书》卷六十四有传。何长瑜,《
宋书谢灵运传》称其才亚(谢)惠连。范,指范泰、范晔父子。泰字伯伦,『博览篇籍,好为文章,……撰《古今善言》二十四篇及文集传于世』,《宋书》卷六十有传。晔,字蔚宗,『博涉经史,善为文章』,《宋书》卷六十九有传。张,指张永、张敷。永,字景云,『涉猎书史,能为文章』,《宋书》卷五十三有传。敷,字景胤,『
好读玄书,兼属文论』,《宋书》卷六十二有传。沈,指沈怀文,字思明,『少好玄理,善为文章』,『撰《南越志》及《怀文文集》并传于世』,《宋书》卷三十四有传。」
《中古文学史》第五课论《宋代文学》云:「至于宋代,其诗文尤为当时所重者,则为颜延之、谢灵运。颜谢而外,文人辈出,以傅亮、范晔、袁淑、谢瞻、谢惠连、谢庄、鲍照为尤工。若陆展、何长瑜、何承天、何尚之、沈怀文、王诞、王僧达、王微、张敷、王韶之、王淮之、殷淳、殷冲、殷淡、江智深、颜竣、颜测、释慧琳,亦其次也。又案:宋代臣僚,若谢晦、蔡兴宗、张永、江湛、孔琳之、萧惠开、袁粲、刘,亦有文学。自是而外,别有鲍令晖、荀伯子、孔宁之、谢恂、荀雍、羊璇之、苏宝、王昙生、顾愿、江邃之、袁炳、卞铄、吴迈远、王素诸人。此可证宋代文学之盛矣。」
《斟诠》:「是知彦和所谓『王袁联宗』者,王指王诞、王僧达、王微、王韶之、王淮之、王昙生、王素等,袁指袁淑、袁粲、袁敳、袁炳等;『颜谢重叶』者,颜指颜延年及其二子颜竣、颜测,谢指谢灵运、谢瞻、谢惠连、谢庄、谢晦、谢恂等;所谓『何、范、张、沈』者,何指何长瑜、何承天、何尚之等,范指范泰、范晔父子,张指张敷、张永等,沈指沈达文、沈达远兄弟。」
〔六〕《校证》:「范云:『胜字下疑脱「数」字。』王惟俭本『
胜』下有『□』。案《文心》他篇,如《程器》、《序志》,虽俱有『不可胜数』之文;然此文作『胜』亦通,言何、范、张、沈之徒,亦不可度越也。《风骨》篇亦云:『笔墨之性,殆不可胜。』」
《注订》:「自篇首,皆列举汉晋以来帝王之尚文倡雅,兼及衰微之世,至此举『缙绅之林』,言南朝文士之盛也,故曰:「不可胜也」。范注谓胜字下疑脱『数』字,未明何所指。」
〔七〕「大较」,大略,梗概。
《诗品序》:「元嘉中,有谢灵运,才高词盛,富艳难踪,固已含跨刘、郭,凌铄潘、左。」又:「谢客为元嘉之雄,颜延年为辅。」
《南齐书文学传论》:「颜谢并起,乃各擅奇。」北齐邢邵《萧仁祖集序》:「昔潘陆齐轨,不袭建安之风;颜谢同声,遂革太元之气。」(又见《御览》五八六引《三国典略》)
暨皇齐驭宝〔一〕,运集休明〔二〕。太祖以圣武膺箓〔三〕,高祖以睿文纂业〔四〕,文帝以贰离含章〔五〕,中宗以上哲兴运〔六〕:并文明自天,缉熙景祚〔七〕。
〔一〕《训故》:「《南齐高帝纪》:高皇帝讳道成,字绍伯,姓萧氏,仕宋封齐王,受宋禅。《南史》齐高帝萧道成,庙号太祖,武帝萧赜,庙号世祖,文惠太子萧长懋,追尊为文帝,庙号世宗。明帝萧鸾,庙号高宗,并无中宗高祖。」「驭宝」即登帝位。
〔二〕《斟诠》:「《左传》宣公三年:『……德之休明,虽小,重也;其奸回昏乱,虽大,轻也。』案德之休明,谓德美而明也。」
〔三〕「箓」,图箓,天神所与之册命,君主有天下曰膺图受箓。《斟诠》:「《文选》张衡《东京赋》:『高祖膺箓受图,顺行天诛。』……膺,受也。……箓,符命之书。」
〔四〕郝懿行云:「按『高』疑『世』字之讹。」范注:「武帝庙号世祖,此云高祖,高是世之误。」「睿」,明智,智慧,封建时代专作颂扬帝王的用语。
《尔雅释诂》:「纂,继也。」「纂业」,谓继承前人基业。
〔五〕「贰离」,黄注:「《易离卦》彖曰『重明以丽乎正』。象曰『明两作离』。」范注:「《易离卦》象曰:『明两作离,大人以继明照于四方。』」
《注订》「贰离含章,言承统重明以继文运也。」《易坤》六三:「含章可贞。」王弼注:「含美而可正。」孔疏:「章,美也。」所以凡内含美德就叫「含章」。
《文论选》:「贰离,次于日月的意思,太子代称,指太子地位次于天子。语本《易离卦》象曰云云。离为日,日为明。离卦上下二体都是离,故云『明两作离』。」
牟世金《文心雕龙范注补正》:「案文惠以早年立储,武帝多委以重任。《文惠太子传》云:太子『既正位东储,善立名尚,礼接文士,畜养武人,皆亲近左右,布在省闼。……(永明)五年冬,太子临国学,亲临策试诸生。……太子以年长临学,亦前代未有也』;以至『尚书曹事亦分送太子省视』。正以文惠太子的这种特殊地位,永明六年,武帝下诏曰:『狱讼之重,政化所先。太子立年作贰,宜时详览,此讯事委以亲决。』此所谓『作贰』,即任太子。范注所引《象辞》,王注:『继谓不绝也;明照,相继不绝旷也。』孔疏:『明两作离者,离为日,日为明,今存上下二体,故云明两作离也。』由是可知,彦和乃借『贰离』以指太子,与本篇『文帝以副君之重』中的『副君』略同。贰,副也;离,日也,明也。」
《斟诠》:「『贰离』二字在此,有嗣续前代徽光之意。」
〔六〕郝懿行云:「『中』疑『高』字之讹。」《四库提要》谓黄注本「《时序》篇中论齐无太祖、中宗,……皆不附和本书」。范注:「中宗不知何帝。按明帝号高宗,岂『中』为『高』之误欤?《齐书郁林王纪》:『皇太后令曰:太祖以神武创业,草昧区夏;武皇以英明提极,经纬天人;文帝以上哲之资,体元良之重。』此彦和所本。」《注订》:「范注引《齐书》称此为彦和所本,彼时《齐书》未出,彦和何从本之,疏甚。」又:「彦和生于齐世,其所称高宗、中宗不无所本,与史书二者之间必有一略。惟明帝以下,废和二帝,祚皆不永,无可称号。」
〔七〕《校证》:「『熙』原作『遐』,梅云:『疑作熙。』案梅说是。《诗周颂清庙之什维清》:『维清缉熙,文王之典,肇禋,迄用有成,维周之祯。』又《昊天有成命》:『昊天有成命,二后受之,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密。于缉熙,单厥心,肆其靖之。』此即彦和所本,今据改。」《校释》:「按元作『缉熙』不误。此用『维清缉熙』也。」毛传:「缉熙,光明也。」「景祚」,洪福。
今圣历方兴〔一〕,文思光被〔二〕;海岳降神,才英秀发〔三〕;驭飞龙于天衢,驾骐骥于万里〔四〕。经典礼章,跨周轹汉〔五〕;唐虞之文,其鼎盛乎〔六〕!鸿风懿采,短笔敢陈〔七〕?扬言赞时〔八〕,请寄明哲〔九〕。
〔一〕《校证》:「『历』,梅本、凌本、梅六次本、日本刊本作『历』。」「今圣历」谓今上圣皇历数也。指东昏侯或齐和帝。
刘汝霖《东晋南北朝学术编年》:「按《文心雕龙时序》篇序齐代之后,有『今圣历方兴』之语,知为梁开国时之言。且观其干沈约之情形,亦似无位者。《梁书》本传称其于天监初起家奉朝请,则为《文心雕龙》当在天监最初之时,故志其事于此(天监元年)。」
郝懿行批注:「刘氏此书,盖成于萧齐之季,东昏之年。故其论文,盛夸当代,而不与诠评。著述之体,自其宜也。」
清刘毓菘《通谊堂集书文心雕龙后》:「观于《时序》篇云:『暨皇齐驭宝,运集休明,……今圣历方兴,文思光被』云云。此篇所述,自唐虞以至刘宋,皆但举其代名,而特于齐上加一皇字,其证一也。魏晋之主,称谥号而不称庙号,至齐之四主,惟文帝以身后追尊,止称为帝,余并称祖称宗,其证二也。历朝君臣之文有褒有贬,独于齐则竭力颂美,绝无规过之词,其证三也。东昏上高宗之庙号,系永泰元年八月事,据高宗兴运之语,则成书必在是月以后。梁武受和帝之禅位,系中兴二年四月事,据皇齐驭宝之语,则成书必在是月以前。其间首尾相距,将及四载,所谓『今圣历方兴』者,虽未尝明有所指,然以史传核之,当是指和帝而非指东昏也。」
〔二〕《校证》:「『光』原作『充』,黄注本据梅引一本改。」《书尧典》:「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光被四表。」孔传:「
光,充。」郭注:「光被,广被也。《释文》引马云:「经纬天地谓之文,道德纯备谓之思。」
《校注》:「《书尧典》:『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光被四表。』孔传:『光,充也。』『光被』原非僻词,诸本又皆作『充被』,疑舍人原从传文作『充』。」
〔三〕周注:「海岳,偏义复词,即岳。」《校注》:「『岳』两京本作『岳』。按《诗大雅崧高》:『维岳降神,生甫及申。』毛传:『岳,四岳也:东岳,岱;南岳,衡;西岳,华;北岳,恒。……岳降神灵和气,以申甫之大功。』郑笺:『降,下也。』《释文》:『岳,字亦作岳。』」又:「《文选》左思《蜀都赋》:『王褒韡晔而秀发。』」
〔四〕「驭飞龙于天衢」,周注:「《易干文言》:『时乘六龙以御天也。』喻登位。」
〔五〕「轹」,超越也。
〔六〕《注订》:「自『今圣』以下,至『鼎盛乎』,皆称颂之词,泛无所指,证《文心》之作在齐季也。」周注:「《论语泰伯》:『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焕乎其有文章。』」《校注》:「『其』元本、两京本、胡本作『甚』。按『甚』字非是。《汉书贾谊传》:『天子春秋鼎盛。』注引应劭曰:『鼎,方也。』」
〔七〕纪评:「阙当代不言,非唯未经论定,实亦有所避于恩怨之间。」《注订》:「末四句总结上文,言『敢陈』属自歉,言『请寄』为问道也。」
〔八〕「扬」同「扬」。《书益稷》:「皋陶拜手稽首扬言。」传:「大言而疾曰扬。」疏:「扬声大言。」
〔九〕「寄」谓「寄望于」。《校释》:「宋齐世近,作者尚多生存,又皆显贵,舍人存而不论,非但是非难定,且亦有所避忌也。故列代虽十,而衡论文变,止及晋世。」
第七段论述宋齐文学的情况。
赞曰:蔚映十代〔一〕,辞采九变〔二〕。枢中所动,环流无倦〔三〕。质文沿时,崇替在选〔四〕。终古虽远,暧焉如面〔五〕。
〔一〕范注:「郝懿行曰:『蔚映十代,并数萧齐而言也。《才略》篇及于刘宋而止,故云九代而已。』」「蔚映」,文彩照映。「十代」指唐、虞、夏、商、周、汉、魏、晋、刘宋、萧齐。
〔二〕《文论选》:「据刘永济的解释:唐、虞为一变,三代为二变,战国、西汉为三变,东汉为四变,灵帝以后为五变,建安为六变,正始为七变,西晋为八变,东晋为九变。与上文『辞人九变』之『
九』指虚数者不同。」
〔三〕黄注:「《鹖冠子》:物极则反,命曰环流。」按《庄子齐物论》:「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庄周认为取消一切是非、彼此的差别,不使其对立(偶)起来,这就是所谓「道」的关键(道枢)。掌握了这个关键,就象处于一个圆环的中心,可以周转贯通,应付无穷。
《文论选》:「《庄子齐物论》:『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枢,门枢。中,空。环是门上下两横槛的洞,圆空如环,以承受枢的旋转。枢得环中,便旋转自如,而应无穷。这里比喻文学在各个时代的发展变化。无倦,无已。」
李笠《中国文学述评》:「絜其要点,约有四端:一曰『心乐而声泰』,《熏风》、《烂云》之诗是也。二曰『暐晔之奇意,出乎纵横之诡俗』,春秋以后,『百家飙骇』之文是也。三曰『志深而笔长,梗概而多气』,建安之末,『世积乱离,风衰俗怨』,曹王诸子之文是也。四曰『运涉季世,人未尽才』,茂先、太冲、岳、湛、机、云之属,『结藻清英,流韵绮丽』之文是也。……由刘氏之说,文学变迁,不外政教、学术与世故三者有以构成之。析而论之,则三代以前,学术未盛,文学受政教之影响者少;三代以下,思想日以发达,文学受学术之影响者多。」
《斟诠》:「言朝廷有所策动于其上,士臣从而效行于其下,周流如环,无复滞倦也。枢中,犹言『中枢』。……此处用作朝廷之称。《管子枢言》注:『枢者居中以运外,动而不穷。』环流,围绕而流也。《说苑杂言》:『环流九十里。』又《鹖冠子》:『物极则反,命曰环流。』注:『其周流如环。』」
〔四〕《斟诠》:「言诗文之朴质或华丽,顺缘时代而推移,故文风之兴盛或衰微,亦由此而可推算也。选,《说文通训定声》:『选,假借为算。』《集韵》:『算,《说文》:数也。或作选。』《书盘庚上》:『世选尔劳。』旧传:『选,数也。』」
〔五〕范注:「《校勘记》:『按暧当作僾,此用《祭义》「僾然必有见乎其位」文。』」《校证》:「『暧』原作『旷』,今据冯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王惟俭本改。《诔碑》篇:『暧乎若可觌。』与此辞意同。」《文心雕龙正字》:「按作『暧』字是。《诔碑》篇云:『论其人也,暧乎若可觌。』可觌与如面义近。」潘重规《文心雕龙札记》:「作『暧』为是。《说文》无『暧』字,有『僾』,云:『仿佛也。』」
《注订》:「『旷』又作『暧』,二字义皆可通,承上文『终古虽远』而来。『如面』者言虽绵远,而思虑所及,有如觌面耳。范注『暧当作僾』非。按『暧』、『叆』、『薆』、『僾』义皆互通。暧焉如面者,彷佛若面也,无烦改从。」
《斟诠》:「言上古去今虽已遥远,而其诗文风尚,仍隐约恍如面见也。」
《校注》:「『旷』,黄校云:『汪作暧。』元本、弘治本、活字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作『暧』。……按『旷』字未误。《说文》日部:『旷,明也。』诂此并无不合。《曹子建集与吴质书》:『申咏反复,旷若复面。』可资旁证。《才略》篇赞:『
无曰纷杂,皎然可品。』彼云『皎然』,此云『旷焉』,意相若也。」
《考异》:「『暧』字见《广韵》,隐也。又见《楚辞》,王注:暗也。《说文》:旷,明也。暧、旷义皆可通。从『旷』为长。」
文心雕龙义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