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百二十四 治道部五


治政三

《管子》曰:国有四维。一维绝则倾,二维绝则危;三维绝则覆,四维绝则灭。倾可正,危可安,覆可起,灭不可复措也。四维:一曰礼,二曰义,三曰廉,四曰耻。

又曰:政之所行,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民恶忧劳,我佚乐之;民恶贫贱,我富贵之;民恶危坠,我存安之;民恶灭绝,我生育之。

又曰:凡牧民者,使士无邪行,女无淫事。士无邪行,教也;女无淫事,训也。教训成俗,而刑罚省也。

又曰:善为国者,使民若饥鱼之归饵,渴马之走饮。

又曰:尧、舜之民,非生而治;桀、纣之民,非生而乱。治乱在上也。

又曰:圣人设度量,置仪法,如天地之坚,如列星之固,如日月之明,如四时之信然。故令往而民从之。

《老子》曰:治大国若烹小鲜,(烹小鲜不敢桡,恐其縻也。治国烦则乱,治身烦则精神散。)以道莅天下者,其鬼不神。(以道德治天下,则鬼不敢见其精神以犯人也。)

又曰:圣人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知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矣。

又曰:圣人无恒心,以百姓心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欲善信者,吾因而善信之;不善信者,吾亦以善信教之。)圣人在天下忄忄,为天下浑其心,(圣人治天下常忄忄,心同恽,用心皆为天下。)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百姓倾注耳目以观听圣人,圣人视百姓如婴儿。)

又曰:以政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以政教治国,以奇计用兵,皆不合道。惟无事可以取天下。)吾何以知天下其然哉。以此(以此下文知之。)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国多忌讳,人失作业,故贫。)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章,盗贼多有。(法令益明,窃盗为奸,尽成盗贼。)故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无事而民自富,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欲而民自朴。

《老子》曰: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

《文子》曰:水浊则鱼险,政苛则民乱。

《墨子》曰:叶公子高问政于仲尼曰:“善为政者若何?”对曰:“善为政者,远者近之而旧者亲之。”墨子闻之曰:“叶公子高未得其问也,仲尼亦未得其对也。”

《孟子》曰:为高必因丘陵,为下必因川泽,为政必因先王之道。

《孙卿子》曰:鲁有子讼父者,康子曰:“杀之。”孔子曰:“不教而诛之,是虐杀不辜。三军之败,不可诛也;狱犴不治,不可刑也。上陈教而先服之,则百姓从风矣。先教而後刑,则民知罪矣。夫一仞之墙,民不能逾;百仞之山,童子升而游焉。陵迟久矣,能谓民弗逾乎?”讼者闻之,乃请无讼。

《庄子》曰:至德之世,山无蹊隧,泽无舟梁,乌鹊之巢,可攀援而窥。

又曰: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在之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宥之者,恐天下之迁其德也。天下不淫其性,不迁其德,岂有治天下者哉?(不淫不迁,无为守分。性既正矣,德又定焉。人皆治道,何劳布政有治天下者哉!)昔尧之治天下也,使天下欣欣焉,人乐其性也,是不恬也。桀之治天下也,使天下瘁瘁焉,人苦其性,是不愉也。夫不恬不愉,非德也。非德而可长久者,天下无之也。

又曰:黄帝将见大隗于具茨之山,适遇牧马童子,问途焉。曰:“若知具茨之山乎?”曰:“然。”“若知大隗之存乎?”曰:“然。”黄帝曰:“异哉小童!非徒知具茨之山,又知大隗之所存。请问为天下。”小童曰:“夫为天下者,亦奚以异乎牧马哉?亦去其害马而已矣。”

又曰:黄帝立为天子十九年,令行天下。闻广成子在崆峒之上,故往见之曰:“吾欲取天地之精,以佐五,以养民人。语覃官阴阳以遂群生。为之奈何?”广成子曰:“而所欲问者,物之质也;而所官者,物之残也。自而治天下,□气不待族而雨,草木不待黄而落。日月之光益以荒矣,而佞人之心翦翦焉。又奚足以语至道哉?”(翦翦,狭劣貌。)

《尸子》曰:范献子泛於河,大夫皆在。君曰:“孰知栾氏之子?”大夫莫答。舟人清涓舍楫答曰:“君奚问栾氏之子?若修晋国之政,内得大夫,外不失百姓,虽栾氏之子,其若君何?若不修晋国之政,内不得大夫,而外失百姓,则舟中之人,皆栾氏子也。”君曰:“善。”

《申子》曰:明君治国而晦,晦而行,行而止。故一言正而天下定,一言倚而天下靡。《商君书》曰:“善治者使跖可信,不能治者使伯夷可疑。”

《韩子》曰:或曰:“景公不知用势,师旷、晏子不知除患。夫猎者托车舆之安,用六马之足,使王良左辔,则身不劳而易及轻兽。国者,君之车;势者,君之马。不乘君之车,不因马之利,释车而下走者也。故曰:景公,不知用势之主;师旷、晏子,不知除患之臣也。”

又曰:桓公谓管仲曰:“官少而索者众,(索,求也。)寡人忧之。”管仲曰:“君无听左右之请。因能而授禄,因功而与官,人莫敢索,君何忧焉?”

又曰:夫尧、舜在上位,虽有十桀、纣,不能乱者,势治也。桀、纣在上位,虽有十尧,而不能治者,势乱也。

又曰:故慕毛嫱、西施之美,无益吾面;用脂泽粉黛,则倍其初。明法度,必赏罚,则国富而治。法度赏罚者,国之脂泽粉黛也。

《孔丛子》曰:夫子适齐,晏子就其馆。既燕而私焉,曰:“齐其危夫!譬若载无辖之车以临千仞之,其不颠覆,亦难冀也。子吾心也,以齐为游息之馆,当或可救。子幸不吾隐也。”夫子曰:“死病不可医。夫政令者,人君之衔辔,所以制下也。今齐君失之已久也,子虽欲挟其而扶其轮,良弗及也。绎裉可以没齐君及子身,过此而往,齐其田氏矣。”

又曰:定公问曰:“《周书》所谓‘庸庸祗祗,畏畏显民’,何谓也?”孔子曰:“不失其道,明之於民之谓也。夫能用可用,则政治矣;敬可敬,则尚贤矣;畏可畏,则省刑矣。人君审此三者,明以示民,而国不兴,未之有也。”

又曰:哀公问:“《书》称夔曰:‘於!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庶尹允谐’,何谓也?”孔子对曰:“此言善政之化乎物也。古之帝王,功成作乐,其功善者乐和。乐和则天地且犹应之,况百兽乎?夔为帝舜乐正,实能以乐尽治理之情。”公曰:“然则政之大本,莫尚夔乎?”孔子曰:“夫乐所以歌其成功,非政之本也。众官之长信既咸熙,然後乐乃和焉。”

又曰:孔子之卫,卫将军文子问曰:“吾闻鲁公父氏不能听狱,信乎?”孔子答曰:“不知其不能也。夫公父氏之听狱,有罪者惧,无罪者耻。”文子曰:“有罪者惧,听之察刑之当也;无罪者耻,何耻乎?”孔子曰:“齐之以礼,则民耻矣;刑以止刑,则民惧矣。”文子曰:“今齐之以刑,刑犹弗胜,何礼之齐?”孔子曰:“以礼齐民,譬之於御,则辔也。刑以齐民,譬之於御,则鞭也。执辔于此而动于彼,御之良也。无辔而用策,则马失道矣。”文子曰:“以御言之,左手执辔,右手运用,不亦速乎?若任辔无策,马何惧哉?”子曰:“吾闻古之善御者,执辔如组,两骖如舞,非策之助也。是以先王盛于礼而薄于刑,故民从命也。废礼而尚刑,民弥暴矣。”

又曰:子思问於夫子曰:“闻夫子之诏,正俗化民之政莫善於礼乐也。管子任法以治齐,而天下称仁焉。是法与礼乐异用而同功也。何必但礼乐哉?”子曰:“尧、舜之化,百世不辍,仁爱之风远矣。管仲之智足以定法,材非管氏而专任法,终必乱成矣。”

又曰:孟轲问子思曰:“尧、舜、文、武之道,可力而致乎?”子思曰:“彼人也,我人也。称其言,履其行,夜思之,昼行之,滋滋焉,汲汲焉,如农之趋时,商之趋利,恶有不致者乎?”

又曰:穆公问子思曰:“吾国可兴乎?”子思曰:“可。”公曰:“为之奈何?”对曰:“苟君与大夫慕周公、伯禽之治,行其政化,开公家之惠,杜私门之利,结思百姓,修礼邻国,其兴也勃矣。”

又曰:卫君问子思曰:“寡人之政何如?”答曰:“无非。”君曰:“寡人不知其不肖,亦望其如此也。”子思曰:“希旨容媚则君亲之,中正弼非则君疏之。夫能使人富贵贫贱者,君也。在朝之士,孰肯舍其所以见亲而取其所以见疏乎?是故竞求射君之心,而莫有非君之非者。此臣所谓无非也。”公曰:“然乎。寡人之过也,今知改矣。”答曰:“君弗能焉。口顺而心不怿者,临事必疣。君虽有命,臣未敢受也。”

又曰:信陵君问曰:“古之善为国,至于无讼,其道何由?”答曰:“由乎政善也。上下勤德而和,德无不化,俗无不和。众之所誉,政之所是也;众之所毁,政之所非也。毁誉是非与政相应,所以无讼也。”

又曰:子顺相魏,改嬖宠之官以事贤才,夺其不任之禄以赐有功,诸丧职者不悦,造谤言。文咨以告,且曰:“夫不善前政而有成,孰与变之而起谤哉?”子顺曰:“民之不可与虑始久矣。古之善为政者,其初不能无谤。子产相郑,三年而后谤止。吾先君之相鲁,三月而后谤止。今吾为政日新,虽不及圣贤,庸知谤止独无时乎?”文咨曰:“子产之谤,尝亦闻之。未识先君之谤何也?”子顺曰:“先君初相鲁,鲁人颂曰:‘は裘而芾,投之无戾;芾而は裘,投之无邮。’及三月政化既行,民又作颂曰:‘衮衣章甫,实获我所;章甫衮衣,惠我无私。”文咨喜曰:“乃今知先生不异乎圣贤矣。”

又曰:新桓固谓子顺曰:“贤者所在,必兴化致治。今子相魏,未闻异政而即自退其身者,志不得乎?何去之速也?”答曰:“以无异政,所以自退也。且死病无良医。今秦有吞食天下之心,以义事之,故不获安。救亡不暇,何化之兴?昔伊挚在夏,吕望在商,而二国不治,岂伊、吕之不欲哉?势不可也。”

又曰:尹曾谓子鲁:“子之读先王之书,将奚以为?”答曰:“为治世。世治则助之行道,世乱则独治其身,治之至也。”

又曰:建初元年,大旱。天子忧之,问群臣政教得失。子丰乃上疏曰:“臣闻为不善而灾报,得其应也;为善而灾至,遭时运之会耳,非政所治也。昔成汤遭旱,因自责,省畋散积,减御损膳,而大有年。意者陛下未为成汤之事焉。”天子纳其言。

《淮南子》曰:治国者若耨田,去害苗而已。今沐者堕,而犹为之不已,以其所去者少,所利者多。

又曰:圣主之治也,犹造父之御也。和辑乎辔衔之际,而缓急乎唇吻之和;正度乎胸臆之中,而执节乎掌握之间。内得于心中而外合于马志,是故能进能退履绳,而旋曲中规,取道致远而气力有馀,诚得其术也。是权势者,人主之车舆也;大臣者,人主之驷马也。体离车舆之安而手失驷马之心,能无危者,古今未之闻也。是故舆马不调,王良不能以取道理;君臣不和,唐虞不能为治。执术以御之,则管、晏之知尽矣;明分以视之,则跖、乔之奸止矣。

又曰:惠子为惠王为国法,(惠子,梁惠王也。)已成而示之诸先生。(示为国法。)先生皆善之,奏之惠王。惠王甚说之,以示翟璜,曰:“善!”惠王曰:“善,可行乎?”翟璜曰:“不可。”惠王曰:“善而不可行,何也?”翟璜对曰:“今夫举大木者,前呼邪许,後亦应之。此举重劝力之歌也。岂无郑、卫激楚之音哉?然而不用者,不若取是其宜也。治国有礼不文辩,故老子曰:‘法令滋章,盗贼多有。’此之谓也。”

又曰:田骈以道术说齐王。齐王应曰:“寡人之治齐国也,道术难以除患。愿闻国之政。”田骈对曰:“臣之言无政而可以为政,譬之若林木无林而可以为林。愿王察其所谓而自取齐国之政焉己。虽无除其患,天地之间,六合之内,可陶冶而变化也。齐国之政何足问哉?”

又曰:昔者五帝三王之莅政施教,必用参五。何谓参五?仰取象于天,俯取度于地,中取法于人。乃立明堂之朝,行明堂之令,(明堂,布政之宫,有十二月之政令。)以调阴阳之气,而和四时之节,以辟疾病之蕃;俯视地理以制度量,察陵水泽肥墩高下之宜,立事生财,已除饥寒之患;中之考乎德以制礼乐,行仁义之道以治人伦,而除暴乱之祸,乃澄列金木水火土之性。(澄,清。)故立父子之亲而成家;别清浊五音六律相生之数,以立君臣之义而成国;察四时季孟之序、立长幼之礼而成官,此之谓参。制君臣之义、父子之亲、夫妻之辨、长幼之序、朋友之际,此之谓五。乃裂地而州之,分职而治之,筑城而君之,割宅而异之,分财而衣食之,立太学而教诲之,夙兴夜寐而劳力之,此治之纪纲也。然得其人则举,失其人则废。

又曰:天地之生物也有本末,其养物也有先後。人之于治国也,岂得无终始?故仁义者,治之本也。今不知事修其本而务治其末,是释其根而灌其枝也。且法之生也以辅仁义,重法而弃义,是贵其冠履而忘其头足也。故仁义者,为厚定者也。不益其基而张其广者毁,不益其基而增其高者覆。赵政不增其德而累其高,故灭;智伯不行仁义而务广地,故亡。

《国语》曰:不基其栋,不能任重。重莫若国,栋莫若德。国王之有民也,犹城之有基、木之有根;根深即本固,基美则上宁。

又曰:禹以夏王,桀以夏亡;汤以殷王,纣以殷亡。非法度不存也,纪纲不张而风俗坏也。三代之法不亡而世不治者,无三代之智也。六律具存而莫能听者,无师旷之耳也。故法虽在,必待圣而後治;律虽具,必待耳而後听。故国之所以存者,非以有治也,以有贤人也。其所以亡者,非以无法也,以无圣人也。

又曰:治国譬若张琴,大弦ㄌ(ㄌ,急也。)则小弦绝矣。故急辔数策者,非千里之御也。清声不过百里,无声之声施于四海。是故禄过其功者损,名过其实者蔽。情行合而名副之,祸福不虚矣。身丑鬼梦,不胜正行;国有妖祥,不胜善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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