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百九 逸民部九

逸民九
皇甫士安《高士传》曰:严遵字君平,蜀人。常卖卜成都市,日得百钱以自给。卜讫,则闭肆下帘,以著书为事。扬雄少,从之游,数称其德。李强为益州牧,喜曰:“吾得君平为从事足矣。”雄曰:“君可备礼与相见,其人不可屈也。”王凤请交,不许,叹曰:“益我货者损我神,生我名者杀我身。”故不仕,时人服之。
又曰:郑朴字子真,修道静默,世服其清高。大将军王凤以礼聘之,遂不屈。扬雄《法言》盛称其德,曰:谷口郑子真,耕於岩石之下,名振京师。冯翊人刊石祠之,至今不绝。
又曰:李弘字仲元,蜀人。居成都之圭里,里中化之,班白不负担,男女不错行。弘尝为县令,乡人共送之。元无心就行,因共酣饮,月馀不去。刺史使人喻之,仲元曰:“本不之官。”惟扬雄重之,曰:“不夷不惠,居於可否之间。”
又曰:郑玄字康成,北海高密人也。学《孝经》、《论语》,兼通《京氏易》、《公羊春秋》、《三统历》、《九章算术》、《周官》、《礼记》、《左氏春秋》。大将军何进辟玄,州郡迫胁,不得已而诣,进设机杖之礼以待玄。玄以幅巾见进,一宿而逃去。公府前後十馀辟,并不就。
又曰:任安字定祖。少好学隐山,不营名利,连辟不就。时人号安曰任孔子。建安中,读《史记□鲁连传》,叹曰:“性以洁白为治,情以得志为乐,性洽情得体道而不忧,彼弃我取,与时而无争。”遂终身不仕,号曰任征君。
又曰:管宁罪褡安。灵帝末,以中国方乱,乃与其友邴原涉海,依辽东太守公孙度,度虚馆礼之。其後中国少安,人多南归,惟宁不还。黄初中,华歆荐宁。宁知公孙渊必乱,乃因下辞还。以为大中大夫,固辞不就。宁凡征命十至,舆服四赐。常坐一木榻上,积五十年,未尝箕踞,榻上当膝皆穿。常着布裙貉裘,惟祠先人乃着旧布单衣,加首絮巾。辽东郡图其形於府殿,号为贤者。
又曰:胡昭字孔明,弃妻子,不应袁绍之命。武帝亦辟昭,昭自陈本志。帝曰:“人各有志,出处不同,勉卒高尚,义不相屈。”昭乃隐陆浑山中。
又曰:焦先字孝然,世莫知其所出。或言生汉末。及魏受禅,常结草为庐於河之湄,独止其中。冬夏袒不着衣,卧不设席;又无草蓐,以身亲土;其体垢污,皆如泥滓。不行人间,或数日一食,行不由邪径,目不与女子迕视。口未尝言,虽有惊急,不与人语。後野火烧其庐,先因露寝。遭冬雪大至,先袒卧不移。人以为死,就视如故,後百馀岁卒。
嵇康《高士传》曰:子州友父者,尧、舜各以天下让友父。友父曰:“我适有劳忧之病,方治之,未暇在天下也。”
又曰:石户之农,不知何许人,与舜为友。舜以天下让之,石户夫负妻戴,携子以入海,终身不反。
又曰:伯成子高,不知何许人也。唐虞时为诸侯,至禹复去而耕。禹往趋而问曰:“昔尧治天下,吾子立为诸侯;尧授舜,舜授予。吾子去而耕,敢问其故何耶?”子高曰:“昔尧治天下,至公无私,不赏而民劝,不罚而民畏。今子赏而不劝,罚而不畏,德自此衰,刑自此作。夫子盍行,无留吾事!”侃侃然遂复耕而不顾。
又曰:卞随、务光者,不知何许人。汤将伐桀,因卞随而谋,曰:“非吾事也。”汤遂伐桀,以天下让随,随曰:“后之伐桀,谋於我,必以我为贼也;而又让我,必以我为贪也。吾不忍闻。”乃自投桐水。又让务光,光曰:“废上非义,杀民非仁,无道之世,不践其土,况於尊我哉?”乃抱石而沉庐水。
又曰:小臣稷者,齐人。抗厉希古,桓公三往而不得见。公曰:“吾闻士不轻爵禄,无以易万乘之主。万乘之主不好仁义,无以下布衣之士。”於是五往,乃得见焉。
又曰:亥唐,晋人也。高恪寡素,晋国惮之。虽蔬食菜羹,平公每为之欣饱。公与亥唐坐有间,亥唐出,叔向入。平公伸一足曰:“吾向时与亥子坐,腓痛足痹,不敢伸。”叔向悖然作色,不悦。公曰:“子欲贵乎?吾爵子;子欲富乎?吾禄子。夫亥先生乃无欲也,吾非正坐无以养之,子何不悦哉?”
又曰:涓子,齐人。饵术接食,甚精。至三百年後,钓於河泽,得鲤鱼中符,後隐於岩石山,能致风雨,告伯阳九仙法。淮南王少得其文,不能解其旨。
又曰:商容,不知何许人也,有疾。老子曰:“先生无遗教以告弟子乎?”容曰:“将语子,过故乡而下车,知之乎?”老子曰:“非谓不忘故耶?”容曰:“过乔木而趋,知之乎?”老子曰:“非谓其敬老耶?”容张口曰:“吾舌存乎?”曰“存。”曰:“吾齿存乎?”曰:“亡。”“知之乎?”老子曰:“非谓其刚亡而弱存乎?”容曰:“嘻,天下事尽矣。”
又曰:关令尹喜,周大夫也。善内学星辰服食。老子西游,喜先见气,物色遮之,果得老子。老子为著书。因与老子俱之流沙西,服巨胜实,莫知所终。
又曰:康市子者,圣人之无欲者也。见人争财而讼,推千金之璧於其旁,而讼者息。
又曰:狂接舆,楚人也。耕而食。楚王闻其贤,使使者持金百镒聘之,曰:“愿先生治江南。”接舆笑而不应。使者去,妻从市来,曰:“门外车马迹何深也?”接舆具告之。妻曰:“许之乎?”接舆曰:“富贵人之所欲,子何恶之?”妻曰:“吾闻至人乐道,不以贫易操,不为富改行。受人爵禄,何以待之?”接舆曰:“吾不许也。”妻曰:“诚然,不如去之。”夫负釜甑,妻戴衽器,变姓名,莫知所之。尝见仲尼,歌而过之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後更名陆通,好养性,在蜀峨眉山上,世世见之。(皇甫士安《高士传》曰:陆通字接舆。楚昭王政乱,乃阳狂不仕,故曰接舆也。)
又曰:荣启期者,不知何许人也。披裘带索,鼓琴而歌。孔子曰:“先生何乐也?”对曰:“天生万物,惟人为贵。吾得为人,是一乐也;以男为贵,吾得为男,二乐也;人生有不免於襁褓,吾行年九十五矣,是三乐也;贫者士之常,死者民之终,居常以待终,何不乐也?”
又曰:长沮、桀溺者,不知何许人也。耦而耕,孔子遇之,使子路问津焉。长沮曰:“夫执舆者为谁?”子路曰:“是孔子。”“是鲁孔丘欤?”曰:“是也。”曰:“是知津矣。”问於桀溺,桀溺曰:“子为谁?”曰:“仲由。”“孔丘之徒欤?”对曰:“然。”曰:“与其从避人之士,岂若从避世之士哉?”而不辍。子路以告孔子。孔子怃然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欤。”
又曰:荷丈人,不知何许人也。子路从而後,问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四体不勤,五不分,孰为夫子?”植其杖而耘。子路行以告,子曰:“隐者也。”使子路反见之,至则行矣。
又曰:颜阖者,鲁人也。鲁君闻其贤,以币聘焉。阖方服布衣,自饮牛。使者问曰:“此颜阖家耶?”曰:“然。”使者致币。阖曰:“恐听误,而遗使者羞。”使者至,复来求之。阖乃凿坯而遁。
又曰:市南宜僚,楚人也,姓熊。白公为乱,使石乞告之。不从,承之以剑,而僚弄丸不辍。鲁侯问曰:“吾学先生之道,勤而行之,然不免於忧患,何也?”僚曰:“君今能刳形洒心,而游无人之野,则无忧也。”
又曰:太公任者,陈人。孔子围陈,七日不火食。太公往吊之,曰:“子几死乎?夫直木先伐,甘井先竭,子其饰智以警愚,修身以明污,昭昭如揭日月而行,故汝不免於患也。孰能削迹捐势,不为功名者哉?无责於人,人亦无责焉。”孔子曰:“善。”辞其交游,巡於大泽,入兽不乱群,而况人也。
又曰:汉阴丈人者,楚人也。子贡适楚,见丈人为圃,入井抱饔而灌,用力甚多。子贡曰:“有机於此,後重前轻,名曰桔槔,用力寡而见功多。”丈人作色曰:“闻之吾师,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於胸,则纯白不备。”子贡愕然,惭不对。有间,丈人曰:“子奚为?”曰:“孔丘之徒也。”丈人曰:“子非博学以疑圣智,独弦歌以买声名於天下者乎?方且亡汝神气,堕汝形体,何暇治天下乎?子往矣,勿妨吾事!”
又曰:延陵季子名札,吴王之子,最少而贤。使上国还,会阖闾使专诸刺杀王僚,致国於札,札不受去之。延陵终身不入吴国。初适鲁,听乐论众国之风。及过徐,徐君欲其剑,札心许之。及还,徐君已死,即解剑带树而去。
又曰:范蠡者,徐人也。相越灭吴,去之齐,号鸱夷子。治产数千万,去;止陶,为朱公,复累巨万。一日蠡事周师太公,服桂饮水,去越入海,百馀年乃见於陶,一且弃资财,卖药於兰陵,世世见之。
又曰:屠羊说者,楚人也。隐於屠肆。昭王失国,说往从王。王反国,欲将赏说,说曰:“大王失国,说失屠羊;大王反国,说亦得屠羊。臣之爵禄已复矣,又何赏之有。”王使司马子綦延之以三之位,说曰:“愿长反屠羊之肆耳。”遂不受。
又曰:闾丘先生,齐人也。宣王猎於社山,社山父老十三人相与劳王,王赐父老不租,父老皆谢,先生独不拜。王曰:“少也?”复赐无徭役。先生复独不拜。王曰:“父老幸劳之,故答以二赐。先生独不拜,何也?”闾丘曰:“闻王之来,望得寿得富得贵於大王也。”王曰:“死生有命,非寡人也;仓廪备灾,无以富先生;大官无阙,无以贵先生。”闾丘曰:“非所敢望,愿选良吏,平法度,臣得寿矣;赈乏以时,臣得富矣;令少敬长,臣得贵矣。”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