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士
《礼记》曰:战于郎。(郎,鲁邑也。)公叔禺人遇负杖入保者息,曰:“使之虽病也,任之虽重也,君子不能为谋也,士弗能死也,不可。我则既言矣!”与其邻重汪(重当为童,姓汪名。)往,皆死焉。鲁人欲勿殇重汪,问於仲尼。仲尼曰:“能执干戈以卫社稷,虽欲勿殇,不亦可乎!”
又曰:齐大饥,黔敖为食于路,以待饿者而食之。有饿者蒙袂辑屦,贸贸然来。黔敖左奉食,右执饮,曰:“嗟!来食!”扬其目而视之,曰:“予惟不食嗟来之食以至於斯也!”从而谢焉,终不食而死。曾子闻之,曰:“微与!”其嗟也可去,其谢也可食!”
又曰:鲁庄公及宋人战于乘丘。县贲父御,马惊败绩。公队,贲父曰:“他日不败绩,而今败绩,是无勇也。”遂死之。圉人浴马。有流矢在白肉。公曰:“非其罪也!”遂诔之。
《史记》曰:齐人或毁孟尝君於王曰:“将为乱。”及田甲劫王,王意之,孟尝乃奔。魏前有获粟於孟尝之贤者闻之,乃上言,言孟尝不作乱,请以身为盟,遂自刭,以明孟尝。王乃知孟尝君果无谋。
又曰:汉高帝既立,以田横兄弟本定齐,齐人贤者多附焉,今在海中不收,後为乱,乃使赦罪召之。横乃与其客二人乘傅诣雒阳。至尸乡,尸乡在偃师厩置,置马以傅驿也。横谢使者曰:“人臣见天子当洗沐。”因止留。谓其客曰:“横始与汉王俱南面称孤,今汉王为天子,而横为亡虏北面事之,其耻甚矣。且吾烹人之兄,与其弟比肩而事主,纵彼畏天子诏,不敢动,我独不愧於心乎?且陛下欲见我者,不过欲见吾面貌耳。今陛下在雒阳,斩吾头,驰三十里间,形容未败,犹可观也。”遂自刭。二客亦自杀从之。高帝闻,大惊,以田横客皆贤,闻其馀五百人在海中,使召之。至闻横死,又皆自杀。于是知田横兄弟皆得士也。
又曰:楚下荥阳,生得周苛。项王谓苛:“尔从我,我以公为上将军,封三万户。”苛骂曰:“若不趣降汉,汉今虏若,若非汉敌也。”项王怒,烹苛。
又曰:李广从卫青伐匈奴,失道后至,大将军使长史急责广之幕府对簿。广曰:“校尉无罪,乃我自失道。”谓其麾下曰:“广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馀战,今幸从大将军出接单于兵,而大将军又徙广部行回远,而又迷失道,岂非天哉!且广年六十馀矣,终不能复对刀笔之吏。”遂引刀自刎,军士大夫皆哭。
《汉书》曰:高祖时,告赵王张敖反者,贯高对曰:“独吾属为之,王不知也。”吏按笞数千,刺,身无完者,终不复言,廷尉以贯高辞闻上曰:“壮士谁知者,以私问之。”中大夫泄公曰:“臣素知此赵国,立名义不侵,为然诺者也。”上使泄公持节问之。高曰:“人情岂不各爱其父母妻子哉?今吾三族皆已论死,岂以王易吾亲哉!顾为王实不反,独吾等为之。”具道本指所以不知状,於是世公具以报上,上乃赦赵王。上贤高能自立然诺,使泄公赦之。告曰:“张王已出,上多足下,故赦足下。”高曰:“所以不死者,白张王不反耳!今王已出,吾责塞矣。且人臣有篡弑之名,何面目复事上哉!”乃仰绝吭而死。
又曰:丞相王嘉数上言,不宜封董贤。上怒,诏嘉夷微尉诏狱,使者至府,掾吏涕泣,和药进嘉。嘉引药杯掷地,谓官属曰:“丞相幸得备位三公,奉职负国,当伏刑都市以示万众,岂儿女子耶,何谓咀药而死!”嘉遂乘吏小车,去盖不冠,随使者夷微尉。二十馀日不食,呕血而死。
又曰:田延年有罪,霍光使往就狱。延年曰:“幸县官宽我耳,何面目入牢狱,使众人指笑我,卒徒唾吾背乎!”即闭阁独居,持刀东西步,闻鼓声及,自刎死。
范晔《後汉书》曰:赵苞迁辽西太守。明年,遣使迎母及妻子,为鲜卑钞掠。苞率步骑与贼对阵,贼出母示苞,苞悲号谓母曰:“为子无状态,欲禄奉养朝夕,不图为母作祸。”母遥谓苞曰:“人各有命,何得相顾以亏忠义?昔王陵母,向汉使伏剑以固其志,尔其勉之。”苞即时进战,贼悉摧破,其母妻皆遇害。苞殡敛母毕,白上归葬。帝遣策吊慰,葬讫,苞呕血而死。
《东观汉记》曰:温序,字次房,为隗嚣别将苟宇所劫。宇谓序曰:“子若与我并威同力,天下可图也。”序素有气力,大怒,叱宇等曰:“虏何敢迫胁汉将!”因以节挝杀数人。贼众争欲杀之,宇止曰:“此义士也,可赐以剑。”序受剑,衔须顾左右曰:“贼所迫杀,无令须污土。”遂伏剑而死。
又曰:马援曰:“方今匈奴、乌桓尚扰北边,欲自请击之。男儿要当死於边野,以马革裹尸还墓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耶?”故人孟冀曰:“谅为烈士,当如此矣!”
又曰:永和八年,匈奴遣使求和亲,上遣郑众持节匈奴。众素刚烈,至北庭,虏欲令拜,众不为屈。单于大怒,围守闭之,不与水火,欲胁服众,众拔刃自誓,单于恐而止。
又曰:汉围隗嚣,嚣穷困。其大将王捷登城呼汉军曰:“为隗王城守者,皆必死无二心,愿诸军亟罢,请自杀以明之。”遂刎颈而死。
谢承《後汉书》曰:济阴戎良,字子恭,年十八为郡门下吏。良仪容伟丽。太守诸葛丰使阁里写书,从者诬良与婢通,刳腹引出肠肝示丰。
《汉末英雄记》曰:袁尚使审配守邺,曹操攻之,操出行围配,伏弩射之,几中。及城陷,生获配。操谓曰:“吾近行,弩何多也?”配曰:“犹恨其少。”操曰:“即忠於袁氏,不得不尔!”志欲活之。配意气壮烈,终无挠辞。遂斩之。
《魏志》曰:庞氵育,字子异,酒泉人。初以凉州从事守破羌长,会武威太守张猛反,杀刺史邯郸商,猛令曰:“敢有临商丧,死不赦。”氵育闻之,弃官,昼夜奔走,号哭丧所讫,诣猛。猛知其义士,遣不杀,由是以忠烈闻。
又曰:夏侯,字玄让,沛国谯人,夏侯婴之後。年十四,就师学,人有辱其师者,杀之,由是以烈气闻。
又曰:大将军司马文王斩诸葛诞,傅首夷三族。诞麾下数百人,坐不降,见斩,皆曰:“为诸葛公死不恨。”其得人心如此。
又曰:贾逵初为郡吏,守绛邑长。郭援之攻河东,所经城邑皆下,逵坚守,援攻之不拔,乃召单于并军急攻之。城将溃,绛父老与援要,不害逵。绛人既溃,援闻逵名,欲使为将,以兵劫之,逵不动。左右引逵使叩头,逵叱之曰:“安有国家长吏为贼叩头!”援怒,将斩之。绛吏民闻将杀逵,皆乘城呼曰:“负要杀我贤君,宁俱死耳!”左右义逵,多为请,遂得免。
韦昭《吴书》曰:颖熙使魏,辞意不屈,魏留之。熙惧,见迫,乃引刀自刺,中乳房,上闻嘉之,赐盐米,复其国。
《蜀志》曰:义阳傅彤,先主与吴战,退军,彤断後距战,兵人死尽。吴将语彤令降,彤骂曰:“吴狗!何有汉将军降者!”遂战死。
《晋书》曰:太守陈楚迫韦忠为功曹。会山羌攻郡,楚携子出走,贼射之,中三创。忠冒刃伏楚,以身捍之,泣曰:“韦忠愿以身代君,乞诸君哀之。”亦遭五矢。贼相谓曰:“义士也!”舍之。忠于是负楚以归。
又曰:辛勉累迁侍中。及洛阳陷,随帝至平阳。刘聪遣其黄门侍郎乔度赍药酒逼之,勉曰:“大丈夫岂以数年之命而亏高节、事二姓,下见武皇帝哉!”引药将饮,度遽止之曰:“主上相试耳,君贞士也!”叹息而去。
习凿齿《晋春秋》曰:後主将从谯周策,北地王谌怒曰:“若数穷力屈,祸败必及,便当父子君臣背城一战,同死社稷,以见先帝可也。”後主不纳,遂送玺绶。是日,谌哭於昭烈之庙,先杀妻子,然後自杀。
沈约《宋书》曰:薛安都反,傅灵越奔逃,为沈庆之军人所擒,厉声曰:“我傅灵越也。汝得贼何不即杀。”生送诣何π,π躬自慰,诘其叛逆,对曰:“九州唱义,岂独在我。”π又问:“四方阻逆,无战不擒,主上皆加旷荡,即其才用。卿何不早归天阙,乃逃命草间乎?”灵越答:“薛公举兵淮北,威震天下,不能专任知勇,委付子侄,败之由实在於此。然事之始末,备皆参豫,人生归於一死,实无面求祸拢”π壮其意,送还京师。太宗欲加原宥,灵越辞对如一,终不回改,乃杀之。
《隋书》曰:张季,大业末,为鹰击郎将,其府据箕山为固,与洛口连接。及李密、翟让攻陷仓城,遣人呼之。李骂密极口,密怒,遣兵攻之。经三年,粮用尽,士卒羸病不能拒战,遂为所陷。季曰:“吾虽为败军之将,犹是天子爪牙之臣,何容拜贼也!”密壮而释之。翟让从之求金不得,遂杀之,时年二十八。
又曰:许善心母范氏,梁太子中舍人孝才之女也。少寡养孤,博学有高节。高祖知之,敕尚食,每献时新,常遣分赐。尝诏范入内,侍皇后诣读,封永乐郡君。及善心遇祸,范年九十有二,临丧不哭,抚柩曰:“能死国难,我有儿矣。”因卧不食,後十馀日亦终。
《唐书》曰:屈突通闻京师平,家属尽没,乃留显和镇潼关,率兵东下,将如洛阳。通适进路,而显和降於刘文静。遣副将窦琮、段志玄等率精骑与显和追之,及於稠桑。通结阵以自固,窦琮纵通子寿令往谕之,通大呼曰:“昔与汝为父子,今与汝为仇雠。”命左右射之。显和呼其众曰:“京师陷矣。汝并命关西人,欲何所去?”众皆释仗。通知不免,乃下马东南向再拜号哭,曰:“臣力屈兵败,不负陛下,天地神,实所鉴察。”遂擒通送干长安。高祖谓曰:“何相见晚耶?”通泣对曰:“通不能尽人臣之节,力屈而至,为本朝之辱。”高祖曰:“隋室忠臣也。”命释之,授兵部尚书,封蒋国公。
又曰:刘世让,字玄钦,雍州醴泉人也。为定安道行军总管,率兵以拒薛举,战败,世让及弟宝俱为举军所获。举将至城下,令绐说城中曰:“大将军五道已趣长安,宜开门早降。”世让伪许之,因告城中曰:“贼兵多少,极於此矣。宜益自固,以图安全。”举重其执节,终不之害。
又曰:新兴王良孙晋,先天中为殿中监,兼雍州长史,甚有威名,始封新兴王,寻附会太平公主,伏诛。初,晋之就诛,僚吏皆奔散,惟司功李徒步,不失在官之礼,仍哭其尸。姚崇闻之曰:“栾布之俦也。”擢为尚书郎。
又曰:徐晦,由进士第登直言科,为栎阳尉,皆自杨凭所荐。及凭得罪,贬官临贺县尉,亲交无敢祖送,独晦至蓝田,与凭言别。时故相权德舆与凭交分最深,知晦之行,因谓晦曰:“今日送临贺,诚为厚矣,无乃反为累乎!”晦曰:“晦自布衣,沐杨公之知,今日不一送,他日相公吻奸邪所谮,乌可不送相公乎?”德舆大惭,因称之於人。不数日,御史中丞李夷简请吻监察。晦至之日,白夷简曰:“晦不由公门,公何所取信而见奖拔於千万人中哉!”答曰:“君送杨临贺,宁肯负国乎?”由是名益振。
《吕氏春秋》曰:要离既杀王子庆忌,吴王大悦,请分国。要离曰:“不可。杀妻子焚而扬其灰,为不仁;为故主杀新主,为不义;不可以生。”伏剑而死。
《韩诗外传》曰:楚昭王有士曰石奢,公正而好直,王使为理。於是有杀人者,石奢追之,则其父也。还反於庭,曰:“杀人者父也。以父成政,非孝也。不行君法,不忠也。”遂伏,曰:“命在君。”君曰:“追而不及,庸有罪乎?子其治事。”石奢曰:“不然,死罪而生,不廉也。君赦之,上之惠,臣不失法,下之义。”遂不去而死乎庭中。
《会稽典录》曰:魏朗,字少英,会稽人。灵帝即位,窦武、陈蕃等欲诛宦官,谋泄,反为所害。朗以党被徵,乃慷慨曰:“丈夫与陈仲举、李玄礼俱死,得非乘龙上天乎?”於丹阳牛渚自杀,海内列名八俊。
张鄢《文士传》曰:陆机为大都督,请孙承为司马。成都王既害机兄弟,收承付刺奸狱,考掠千馀,两踝骨见,终不自诬。狱吏知承烈士,谏承曰:“二陆之痛,谁不知枉?君何不惜身乎?”承乃仰而叹曰:“吾亡不能济,死而相诬,非吾徒也。”狱吏作承服辞谋反状,成都乃下令,夷承三族。
刘世叔《异苑》曰:浔阳周,字孟威,宁康中镇于巴西,吻苻坚所获,守节不屈。坚使使清道,躬治达陌,谓使者云:“烦君语氐贼苻坚,何至取国士如此!”坚闻之曰:“貉子正欲觅死,杀之适足成其名耳。”乃苦加拷楚,不食而卒。坚怒犹未歇,剖棺临视,运眸,龈齿,须鬓张列,精暗明亮,回盼瞩坚,乃厚加赠。
刘向《新序》曰:崔杼弑庄公,申蒯渔於海而後至。将入死,其御止之曰:“君之无道,闻於天下,不可死也。”申蒯曰:“告我晚,子不早告我,吾食乱君之食,而死治君之事乎?子勉之,子无死。”其御曰:“子有乱主犹死之,我有治长奈何勿死!”至於门,曰:“申蒯闻君死,请入。”守门者以告,崔子曰:“勿内。”申蒯曰:“汝疑我乎?吾与汝臂。”乃断其臂,以予其门者。门者以示崔子,崔子陈八列,曰:“令入。”申蒯拔剑呼天,三踊,乃斗杀七列,未及崔子一列而死。其御亦死之门外。君子闻之曰:“蒯可谓守节死义矣。”
又曰:白公胜欲杀楚惠王,出亡,令尹、司马皆死。胜拔剑而属之,于屈卢曰:“子与我,舍子;不与我,将杀子。”屈卢曰:“《诗》有之曰:莫莫葛ぱ,肄于条枚;恺悌君子,求福不回。今子杀叔父而求福於卢也,可乎?且吾闻之,知命之士,见利不动,临死不恐,为人臣者,时生则生,时死则死,是谓人臣之礼。故上知臣道,其有可劫乎?胡不推之?”白公胜乃入其剑。
又曰:白公胜既杀令尹、司马,欲立王子闾以为王。王子闾不肯,劫以刃,王子闾曰:“王孙辅相楚国,扶正王室,后自庇焉,闾之愿也。今子假威以暴王室,杀伐以乱国家,吾虽死,不子从也。”白公强之不可,遂杀之。
常璩《华阳国志》曰:张飞攻破巴郡,获将军严颜,谓曰:“大军至,何以不降,敢逆战乎?”颜对曰:“卿等无状,侵夺我州,但有断头将军,无降将军也。”飞怒曰:“牵去斫头。”颜正色曰:“斫头便斫,何为怒也?”飞义之,引为宾客。
又曰:章明,字公儒,繁人。王皓,字子离,江夏人也。明为太中大夫,莽篡位,叹曰:“不以一身事二主。”遂自杀。皓为美阳令,去莽归蜀,公孙述僭号,高之,使聘之,皓乃自刎,以头付使者,述惭怒,诛其妻子。
又曰:李业,字巨游,梓潼人。少执志清白,太守到咸慕其名,辟为功曹,十命不诣,咸怒欲杀之,业径诣狱,咸释之。公孙述累徵聘不应,述怒,遣鸿胪尹融持药酒逼业,业笑曰:“名可成,不可毁;身可杀,不可辱。”遂饮药死。述耻杀善士,赠钱百万,子逃匿不受。建武中察孝廉。
卷四百三十八 人事部七十九
太平御览
宋·李昉